嬡雪將允兒拉到妝臺前,喚道:“蓮兒!快來幫忙!”
一個身着碧青色的羅裙的奴婢輕輕挑開簾子,款款走了進來,行禮道:“李福晉萬安!”
嬡雪笑道:“這原是我房裡的丫鬟,幹了兩三年了,手腳也算麻利。最近嫡福晉說裁減王府用度,這孩子若被派去幹些浣衣灑掃,着實浪費了。妹妹覺着,這綠綺軒,一直沒給可心人,姐姐若不計較蓮兒跟過妹妹,就收了她如何?”
允兒上下打量着蓮兒,笑着說:“瞧妹妹這話說的,你房裡,定是機靈聰慧的。你看這丫頭眉目秀麗,舉止大方,不知道的,以爲她是個小姐呢!”
蓮兒微微躬身,脣邊帶着含蓄的微笑。嬡雪說:“還不快把你的手藝亮出來,給李福晉梳妝!”
“是!”蓮兒定了定神,解開允兒的長髮便梳理起來。
嬡雪斜倚在旁,在妝盒裡慢慢挑選着,忽然驚喜地說:“呀,姐姐這枝翡翠縷空鳳步搖好漂亮啊!不知是從何處得來呢?”
允兒平日不太打扮,對於妝盒裡琳琅滿目的首飾,不甚上心。嬡雪將步搖遞到允兒手中,她仔細地看了看,笑道:“是挺漂亮的,應該是託人在外買的,只是不記得在哪買的!”府中賞賜或分派貴重物品定有記錄,亦蕊千叮萬囑遇到類似問題要含糊過去。
嬡雪將金步搖親手插到梳就的朝雲近香髻上,笑着說:“姐姐,這就是你不對了。這金步搖是你懷上弘時那年,妹妹親自送給你的呢!”
允兒忐忑不安,杏眼圓睜。
嬡雪輕輕拂着允兒的髮絲,說:“陳年舊事了,姐姐不記得也正常,反正不是什麼好東西!”
允兒緩過神來,拉住嬡雪的手,說:“怎麼會呢?這金步搖如此珍貴,我一直很喜歡呢!只是許久不戴了,一時記不住樣式。”
嬡雪暗中偷笑,這步搖款式雖華麗,卻只是鎏金工藝,每房都分到了幾枝,一般都是用來打賞下人的。就算李怡琳再怎麼健忘,大家閨秀出身、王府堂堂側福晉,怎會分不出首飾的貴賤,看來個中的玄機可越來越有趣了。
“妹妹,你在想什麼呢?”允兒正了正自己的髮髻,滿意地說。
嬡雪向蓮兒使了個眼色,後者知趣地退下。嬡雪讚道:“姐姐烏髮如雲,膚白勝雪,一雙妙目傳神動人,雖蒙着塊面紗,卻成隱約顯出五官的精緻。”
從未有人如此誇讚過允兒的外貌,她喜不自勝地說:“妹妹纔是國色天香呢!”
媛雪也不客套,眼睛卻盯着那塊面幕下的輪廊,從衣袋出掏出一個玲瓏的白玉盒,她說:“姐姐,你猜,這是什麼?”
允兒接過玉盒,輕輕打開,一陣馥郁的香氣迎面撲來。
嬡雪說:“嫡福晉燒傷後,臉上始終有塊去不掉的紅癜。可你發現沒有,近來淡了很多?王爺也真是寵她,特地請了京中最好的香粉師傅,花大價錢調製了一款水粉。俗話說,一白遮百醜,那塊紅癜豈在話下?”
“嘖嘖嘖!這麼好……”允兒感嘆道。
嬡雪用充滿誘惑力的嗓音說道:“姐姐臉上的瑕庇,定可以被完美掩蓋。那麼,就不用再戴面紗,憑王府側福的位份,怎能不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允兒似乎着了迷,以真面目示人,那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當夢想真的可能實現時,她忘了一切,腦海裡浮出無數靚麗女子的燦顏,如亦蕊、如立言。
嬡雪繼續在她耳邊鼓勵道:“難道你不想時阿哥以額娘爲榮,弘時是最有可以繼承世子之位的,你可以給他一個完美的額娘?”她的手,已經輕輕地拔腦後起牢固面紗的曲針,紗徐徐落下,露出了半張臉。
一陣涼意襲來,允兒受到了警醒,抓着面紗捧住臉,大聲說:“不!”
嬡雪逼問道:“爲什麼?姐姐,你爲什麼會放棄?換做任何一個容顏破損的女子,一旦有機會修復,都會迫不及待地去嘗試?姐姐,你是爲何?”
允兒站起身,向後退去,緊張而激動地說:“別,別過來……”
嬡雪嘿嘿冷笑兩聲,說:“姐姐,妹妹這是爲你好!來……我來幫你!”說時遲,那時快,嬡雪忽伸出手,抓向那面紗,允兒驚懼萬分,連連後退,卻被圓凳所絆,狠狠摔倒在地。白色的面紗徐徐飄落……
允兒淒厲的尖叫聲迴響在半空,她雙手捧着臉,哭喊道:“你出去!出去!”有蓮兒守在門口,哪會有人敢進來“打擾”?
嬡雪撿起面紗,說:“姐姐,你想要回你的面紗嗎?不對,我應該問,你還想繼續戴着李福晉的面具嗎?”
“什麼?”允許捂着臉,嘎然止住了哭泣。
嬡雪覺得自己離謎底越來越近,連說話的聲音都帶着興奮的顫音:“在李福晉天花發作之前,府中與她關係最好的姐妹便是我。若你是真的李福晉,放下手讓我看看啊!就算你是大麻子,爛了臉,我也能認出你來!”她漸漸逼近允兒,眼裡冒出飢餓豺狼般的精光,“你……根本不是李怡琳!哈哈哈……李怡琳是什麼樣的人?她會安於老死在綠綺軒?她會面對王爺的侍寢的手令手忙腳亂?她會不利用弘昀茗曦的死大做文章?興風作浪、翻雲覆雨纔是李怡琳,而你?”嬡雪扯住了允兒的髮髻,烏黑的長髮散落開來,“讓我看看你的樣子!”
允兒強忍着頭髮被拖拽的疼痛,雙手扔緊緊地捂着臉。嬡雪的模樣,就像市井中最不堪的宰雞婦人,獰笑着,瘋狂着拔着雞毛。
“武嬡雪!你這是在幹什麼!”亦蕊帶着張凱出現在門口,小成子到綠綺軒傳完口令,按規矩,便立刻派人前往福熙樓知會一聲。沒想到,十三阿哥福晉正在福熙樓做客,便將事耽擱下來了。
蓮兒緊張地說:“武福晉,奴婢攔不住。”
亦蕊扭頭瞪着蓮兒,卻發現此人非常眼熟,她說:“你是……”
蓮兒忙福身問安:“福晉吉祥!奴婢蓮兒,原在宮中海定閣伺候,是李福晉的貼身宮女。”
亦蕊忽然意識到,有些事情已並像自己所想像的駕馭着了。
嬡雪已甩掉允兒,拍了拍手,恭敬地亦蕊行禮道:“福晉吉祥!”
亦蕊徑直走過,扶起泣不成聲的允兒,將她安置在屏風後的榻上,稍加安慰後,方纔出來。
嬡雪面無懼色,無辜而平靜地看着亦蕊,好似剛纔的所做所爲都與她無關一般。
亦蕊厭透了她這般虛僞的模樣,不屑地說:“武嬡雪,以下犯上,你可知罪?”
嬡雪謙卑地說:“嬡雪知罪。但福晉您犯得可以欺君罔上的大罪,不知這該怎麼責罰!對哦,姐姐你父母雙亡,自不怕滿門抄斬啦!”
亦蕊擡起手,欲狠狠地給她一耳光,誰料,嬡雪動查了先機,反將臉頰湊了過來,挑畔地說:“你打啊!怎麼不打下去啊!除非你有膽子現在殺了我,否則,命人假冒李福晉一事,必會露出馬腳!”
被嬡雪凌人氣勢一逼,亦蕊作賊心虛,不免退卻,連高舉着的手也微微發軟,她大聲說:“武嬡雪,你若再胡說八道,行不行本福晉逐你出府!”
嬡雪冷冷一笑:“信,我當然信,但就算我死,此事也會傳到王爺,不,傳到皇上耳中。我倒要看看,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搖身一變,成爲正三品誥命夫人!”見亦蕊臉色發白,嬡雪趁勝追擊道,“姐姐,你胡塗了,怎麼會想出如此一個漏洞百出的計謀來!這府中識得李怡琳的人難倒少嗎?這幾年,你收賣人心,府中的老人兒自不會與你作對,但你卻偏偏疏漏了我,一個與李怡琳走得最近的女人!”
亦蕊背脊冷汗直冒,當年,因報仇心切,請求伯堃將真正的李怡琳殺死,匆匆將毀了容的允兒接進府中,實施掉包之計。自以爲將允兒送到西郊別院居住,又遣散了原綠綺軒的奴才,而府中的女人絕對不會去與一個失寵失權的側福晉交好,允兒假冒的身份便可一世隱瞞。其實這個彌天大謊,從開始布就就是草草而行,爲了能圓謊,不斷地打着補丁。美其名曰,是百密一疏,說白了,紙總是包不住火的。
亦蕊屏住氣,說:“你待怎樣?”
嬡雪笑道:“姐姐莫慌。嬡雪萬萬不敢加害於您,爲保王府名聲,這個謊,也要繼續撒下去。”
“你會這麼好?”亦蕊疑道。
嬡雪嫣然一笑,說:“那是自然。我說過,姐姐是棵大樹,妹妹只想要些福廕!”
夜,清暉室
胤禛正在燈下讀書,一個軟糯的女聲傳進耳裡:“王爺,喝杯菊花再看吧!明目的!”
“咦?怎麼是你?”見到嬡雪,胤禛不免有些意外。
“李福晉身子欠佳,賤妾照顧了她一日都不見好,李福晉便派賤妾來此,向王爺稟報一聲!”嬡雪嬌滴滴地說。
“嗯,她身子不要緊吧!”胤禛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眼睛卻沒有離開書卷。
嬡雪說:“不要緊,嫡福晉已經派大夫去看過了,現在歇下了。嫡福晉吩咐……”她嬌羞的臉如天邊的紅霞,百媚衆生,“不得壞了王爺今晚的興致,讓嬡雪過來,伺候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