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的反應卻與田文鏡大不相同,他沉着臉,久久不肯開口。
亦蕊、田文鏡、李衛面面相覷,不知何話觸惱了他。堂上一片寂靜,令人有點頭皮發麻。亦蕊按捺不住,朗聲說道:“妾身不知深淺,議論朝廷大事,還請王爺責罰!”
“嗯……”胤禛揮揮手,面色稍霽,“八弟九弟的行爲令人不齒,絕不可輕易姑息。”言下之意,是堅定要去御前參本的意思。
亦蕊皺皺眉,欲言又止。田文鏡撫着頦下短鬚,說:“殺一儆百,讓貪官不敢造次,百姓或有幾年好光景。”
李衛不屑道:“田大人此言差矣,康熙五十五年剛辦的天下第一貪趙鳳詔,又令得多少污吏收了手?按八爺的性子,就算有現成的實證,告到皇上面前,八爺是否會束手待斃?”
胤禛輕輕搖頭,說:“八弟爲保清名,定會咬死不認。九弟十弟對他忠心一片,就算要他們一肩承擔,想必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李衛說:“那麼,除了九阿哥或十阿哥,對王爺?對朝廷?對百姓?有何益處?”
胤禛一挑長眉,轉向亦蕊說:“難道只讓他們吐出贓銀,不用懲罰?蕊兒,你也是這個心意?”
亦蕊低語道:“對王爺而言,處衆多之手足也,此有好竽,彼有好琴,此有所爭,彼有所勝。對朝廷而言,讓貪財之人散盡財富,樹風紀立榜樣。對百姓而言,處罰一個皇子,遠不及實實在在的賑災銀子來得有效。妾身知道王爺嫉惡如仇、公正嚴明,可是八阿哥的命運,只有皇阿瑪可以左右。近年來,皇阿瑪愈來愈看重兄友弟恭,骨肉之情,試想,若是通過王爺遞了摺子,皇阿瑪知道八阿哥犯下如此大罪,定會又痛又悲,大義滅親,縱是皇阿瑪英明如斯,怕也會因年長承受不住!”
胤禛依然緊蹙眉頭,默默無語。
田文鏡附和道:“福晉仁孝,實在是難能可貴!八爺一黨雖幾經挫敗,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操之過急,恐怕傷不了對手,反而傷了自己。”
李衛說:“可是這內務府虧空的上百萬兩銀子,八阿哥去哪湊呢?怕又要取之於民了?”
田文鏡沉思道:“這就要堵住他們的退路……所以,更不能打草驚蛇。先將手足斬斷,最後再擒主帥!”
胤禛茅塞頓開,一臉陰霾瞬間盡展笑顏。亦蕊溫柔地笑着,心中卻淒涼不已,任她如何盡心相助胤禛,她也只是一屆女流,說得再多,還抵不上田文亮的隻言片語。
胡思亂想中,亦蕊跟着胤禛等人回到了清暉室,她猛然想起陝西卷宗的怪異之中,卻不知該如何向胤禛張口。待得胤禛走後,她方把這情況告訴了李衛和田文鏡。
李衛哈哈大笑:“福晉,定是您太過操勞,看過了也不記得了。”
亦蕊白他一眼,說:“本福晉還沒糊塗到那個地步!”
李衛笑道:“會不會是哪個孩子調皮搗蛋,亂塗亂畫呢?”
亦蕊說:“越說越不像話。你們看看,這兒……這兒……圈的名字,還有日期,確有可疑,對吧!這顯然不是任性而爲,兩位大人,你們覺得呢?”
田文鏡檢查得甚爲仔細:“卷宗上的地方縣衙的印鑑是真跡,也沒有拆開冊子的痕跡,墨色似也與王府一致。”
李衛故作輕鬆地說:“田大人,莫非這世上直有田螺姑娘?您快去看看自己批閱的卷宗是否也已完成了?”
田文鏡笑道:“田螺姑娘姓田,文鏡也姓田,本是同宗,望守相助,無奈田氏已在雍親王門下,首要相助的定是王爺福晉了。”
“田螺姑娘也有姓氏?”亦蕊與李衛不禁掩口大笑。
田文鏡一本正經地說:“既然卷宗未曾被破壞,又得蒙貴人提醒,福晉得能事半功倍,百姓也能早一日得到賑銀了。”
亦蕊一聽,忙收斂笑容,回到案几後,認真地審查卷宗起來。
通過亦蕊、田文鏡等近兩個月廢寢忘食的工作,終於幫助胤禛整理出近十年各省賬簿卷宗。由於各省錢糧虧空很多,康熙帝諭示各省督撫確議,整理各省督撫復奏,共商除弊清理之策。暫不計八阿哥管理內務府期間的賬目虧空,八、九、十阿哥這幾年以各種名義從內務府領走的銀子有二十餘萬兩。雖然胤禛在調查處事時,件件均有實據,樁樁都非冤案,但仍惹來無數人嫉恨的目光。胤禛一時間風頭無限,卻扣上了冷血無情、鐵腕殺手等封號。他的政績仍是衆人矚目,國庫因他而日漸豐盈,藏邊的十四阿哥率領的大軍終於有餉有糧,陝西饑荒的百姓終於能喝上一口稀粥。有胤祥、李衛相助,胤禛打理戶部越來越熟稔,也更信任,終於勿須亦蕊的協助。
海棠院
幾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興奮地簇着幾析西府海棠,嬌聲細語,儀態萬千。
亦蕊、立言、李氏坐到長廊下的陰影處,靜靜地觀察着衆女的表現。
明玉端來一盞牛乳,說:“主子,請用!”
剛聞到味兒,立言胸中便隱隱泛酸,厭惡地說:“快拿開,快拿開……”
明玉緊張地說:“主子,您不用早膳,這都快近午時了,您不吃,小阿哥也要吃兩口啊!”
立言粉臉微紅,福宜剛剛半歲,她又懷了兩個月的身孕。
亦蕊說:“明玉,你倒杯蜂蜜水給年福晉,再拿些糕點來,橫豎要吃一點啊!”
“糕點哪有燕窩粥好啊!”一聲嬌柔的聲音傳來。
亦蕊忙起身相迎:“人未到,粥的香味先到了!天下有這本事的,惟有夕兒!”
瑤夕笑着把燉盅放在桌上,說:“早上去廚房爲王爺安排膳事時,聽說飲瀾居又出難題了,姐姐毛遂自薦,任一回大廚,不知是否合妹妹心意?”
立言微微躬身,道:“多謝姐姐!請恕妹妹無法起身……”
瑤夕擔心地說:“怎麼?還是老樣子?”
立言苦笑着點頭,前兩次懷孕,都因爲她體質過弱,隨時有小產危險,孕期幾乎都是在榻上度過的。
亦蕊虎着臉,說:“弘時選嫡福晉,立言妹妹鄭重其事,不顧醫囑,私自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