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針在陽光下發出剌目的光芒。
凝秋首先回過神來,輕呼一聲:“難道這就是宋格格肚痛之因?”
所有人的眼神不由齊齊看向李氏,素來她以冷靜、大方爲衆人所知,現下也急得面色慘白,雙手直揮,跪下道:“這物與妹妹無關,懇請姐姐不要誤會。”
亦蕊從凝秋手中接過此物,那草人扎得甚是粗糙,銀針紮在肚腹位置,草人粘着黃紙,上面寫着“丙辰壬寅癸巳丁巳”。凝秋耳語道:“確是宋氏生辰八字。”凝秋協助亦蕊打理海定閣,上上下下人等的資料無不詳知。亦蕊當下嚴肅起來,不由冷眼橫相李氏。
李氏已褪了初時的慌張,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冷靜。她仍跪在地上,平淡地說:“姐姐能否將此物給妹妹一觀?”
亦蕊點頭示意,凝秋將草人和木盒一併遞了去。
“卑鄙!”李氏觀後忿忿說,“如此拙劣的栽贓之術。這字跡,這草人,分明是匆忙所爲,宋格格已肚痛十多天要是扎的話,這草人早被扎穿,可現在卻連多餘的針眼也無一。若施厭勝,定要找有道之士開光或法事方能有效,難道扎壞一個,再做一個嗎?”
亦蕊笑着聽着李氏解釋,終於忍不住打斷,說:“我知不是姐姐所爲,若真是姐姐所爲,怎會放置如此醒目的位置。在妹妹派人換被褥時,無動於衷呢?”
李氏臉上的烏去一掃而空,亦蕊親手將她扶起,問:“姐姐的牀榻是由誰來打理?近來是否有外人來過。”
“李福晉的房間都是奴婢打理的!但奴婢絕無,絕無……”問蘭急急應道,“對了,今個早上宋格格來過,帶了好些東西,說是答謝李福晉這段時間對她照顧有嘉。”
“那宋福晉是否有碰過牀榻?”凝秋問道。
李氏和問蘭對視了一眼,搖搖頭。
“但是,宋格格一個人在我房裡的時候,就不清楚了。”李氏突然說道,亦蕊的眸子亮了起來,李氏繼續說:“問蘭幫助雲薇去收拾宋氏送來的東西,宋氏突然說想吃酸棗想得厲害,想家中孃親懷弟弟是也是如此,我不敢怠慢,緋煙居里的奴才那時個個都忙碌着。我索性走到採鳳苑叫了個奴婢,給送來。”
亦蕊知李氏不受胤禛寵愛,奴才們的活計也懶散不少,愛搭不理的。現下,無心去顧及那些,亦蕊嘴邊馬上要蹦出:“難道宋格格放的?”卻見凝秋一個眼色拋來,生生止住。
凝秋恭敬地向二人福了一福,對亦蕊說:“福晉,服藥的時間到了。”
亦蕊見她那眼色,心裡已知道幾分,笑道:“補補補,整日就是進補着。這草人既不是姐姐做的,燒了便是,奸人奸計也就不能得逞了。”
亦蕊走後,宋氏打發了下人出去,直勾勾地盯着草人看了看,那表情似失望,似不解。
回到明月樓,亦蕊打趣地與凝秋道:“爲何無緣無故向我飛媚眼啊!”
凝秋假意搡了她一把說:“這媚眼,是讓您別被李福晉說的話迷住了。”
亦蕊斂起笑容,說:“怎麼?她不可信?”
凝秋說道:“福晉說的對,怎能把那東西藏在如此易尋之處。但福晉又錯了,李氏不會,無論藏匿者是誰,就當是宋氏,難道不會存着一樣的心思?每日奴婢們都要收拾牀鋪,而午後小憩時,李氏亦可能會發現。就憑這一點,李氏的話便有可疑之處。”
亦蕊聽後,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凝秋爲亦蕊沏上一盞茶,喚來彩娟與雲雁,說:“你倆好生伺侯福晉。福晉,永和宮對宋氏很是上心,讓奴婢隔三差五報下情況,想來已四日未去了,奴婢去去就回!”
永和宮外,凝秋正在殿外等候德妃召見。
雖隔着一重殿門,但聲音仍清晰、沉悶地傳來。
“怎麼說她懷得也是額孃的親孫子?您再不喜歡雲惠,也不能這麼對她!”
“怎麼,你認爲是本宮做的?”
“難道不是嗎?除了額娘,還有人那麼厭惡雲惠嗎?別以爲我不知道,上次事的奸佞,還沒清理乾淨。”
“你胡說八道什麼?”聲音一下擡高了八度。
“難道沒有嗎?想必額娘是不想讓我好過,而這人現在又有了用武之地。”
“本宮還沒有那麼喪心病狂,去毒害自己的孫子。你信也罷,不信也罷……”聲音透着濃濃的無力感。
“但願不是額娘,若是,我定然不會再罷休。”殿門被打門,胤禛冷着面孔,風風火火地走了出來。見凝秋在外,走過她面前時似乎緩了下來,但很快又邁開大步離去。
得到允許後,凝秋擡步向殿內走去。
“你來啦!”德妃有氣無力地按着太陽穴,汀蘭在一旁乖巧地遞上茶盞,“宋氏那邊有什麼動靜?”
凝秋答道:“日日戌時,肚如摜針,常痛至眩,已有十餘日。”
德妃狠狠地一拍桌子,說:“這女人,連保住孩子的作用也沒有。”
凝秋突然問道:“娘娘是否有聽說過厭勝之術?”
德妃說:“當然聽過,這是宮中大忌。難道你懷疑有人向她施厭勝之術?”
凝秋搖搖頭,說:“厭勝之術仍迷惑人心,人心之狠方難以琢磨。奴婢只想知道,娘娘要宋格格活,還是死?”
好一會,方聽德妃答道:“母子平安。”
凝秋回到明月樓,方知亦蕊已被李氏請去,據說是共商對策。於是,她慌忙往緋煙居趕去。
此時,亦蕊正與李氏弈棋,凝秋只得一旁伺候着。一個時辰過去,終以亦蕊險勝爲結局。
李氏笑道:“妹妹高招,姐姐拜服!”凝秋一驚,直到上次來訪李氏都是自謙爲妹妹,怎麼一會功夫就變了。
亦蕊笑道:“怡琳姐姐這是讓我呢……不如我們三局兩勝……”說着,又急急地去整理棋盤。
李氏用帕子拭着臉頰,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軟聲說道:“妹妹聰慧不打緊,手談一局可是累壞姐姐這榆木腦子了。再說,晚上咱還要留着看戲呢……”
亦蕊一副心領神會的樣子,向李氏眨眨眼。
一出緋煙居,凝秋就迫不及待地追問起亦蕊,和李氏商量了什麼對策。
亦蕊明媚地笑道:“姑姑你莫擔憂,怡琳姐姐人可好了。我們都計劃好了,那始作俑者今夜讓他乖乖顯形”。
凝秋心中擔憂,所謂旁觀者清,她是不精棋道,但卻發現,亦蕊下到險招時,着急心焦的表情一露無遺,鼻頭和額前甚至滲與細細的汗。而李氏,未落子前,眼已到位,偶爾故作遲疑或煩惱而已,而且,對比亦蕊一口茶沒喝,李氏喝了三盞茶和一塊豌豆黃。要說李氏尊重亦蕊,不敢贏她,也符合此人性格,可爲何今日卻改口叫亦蕊妹妹?而她們間到底商量了什麼?凝秋越想越怕,又向亦蕊喋喋追問。
酉時(北京時間17-19點),天色昏暗,永和宮外不遠的一堵矮牆下,一個小鬟(即小宮女)正焦急地等着。好一會,她才見那人穿着件包頭風衣匆匆起來,二人隱匿在矮牆拐角的暗影之下,極易不被人發覺。
只聽來人急道:“今日,你可見都有誰去見過德妃?”
小鬟答道:“除了凝秋姑姑外,確實還有一人,但她形影匆忙,蒙着面紗,是汀蘭姑姑帶進去的。”
那人急得跺腳說:“廢物,怎麼不看個清楚。”
小鬟辯解道:“只知是個宮女姐姐,尋常服飾,汀蘭姑姑讓我們都避開。當時天色已有昏暗,奴婢又急着出來,未能細看。”
那人沉吟道:“那也就是剛去嘍!”說罷,頭也不回的走了。
採鳳苑裡,宋氏從御花園賞菊匆匆回來,就把屋裡所有奴婢都使喚了個遍。
“咦?雲薇去哪了?”宋氏慢條斯理地說,眼睛卻在屋裡掃來掃去。
“回格格的話,雲薇擔心您去了半天還不回來,到御花園尋您去了。”雲惜答道。
“這奴才,還真是忠心。”宋氏的話中帶着一絲諷意,說話間,雲薇便回來了。
“格格,你可回來了,奴婢在菊苑找您半天了?”雲薇焦急地說道。
宋氏不屑地說:“有那麼久嗎?菊苑那花匠在澆水修枝,弄得我一鞋的泥,沒啥看頭,早就回來了。”說罷,她擡了擡那沾滿泥沙的花盆底鞋。
雲薇忙道:“是啊是啊……菊苑今天的確夠亂的,但奴婢擔心您走深了,繞了一大圈也沒尋到您。”
“是嘛!”宋氏肚裡暗自好笑,泥沙是在與小鬟會面的矮牆邊沾上的,她抿了一口茶,突然喝道:“那你的鞋上,爲何沒有一點泥沙?”
雲薇驚道:“奴婢,奴婢特別小心,繞過了。”
宋氏知她扯謊,繼續誆道:“滿道的殘枝泥沙,如何繞過?我看你並非去了菊苑,而是去了永和宮吧!”
雲薇一聽,忙矢口否認。
宋氏冷笑,自榮妃告訴她,上次的事不簡單,她身邊肯定還有德妃派來的奸細。德妃怎會看她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定要除之而後快。德妃能派人來採鳳苑,難道她不會收賣永和宮的人嗎?她深知小宮女生活的苦楚,就是想找個好主子,比起那些很可能倒打一耙的宮女太監可靠多了,就算真出什麼事,一個小丫頭話誰會相信。於是,她便收賣了一個剛進永和宮打掃的小宮女,這丫頭雖然才九歲,但聰明機穎。短短几日,就爲她打聽到一個天大的好消息。那夜,她早早的佈置好,等着胤禛來二進院,一舉施展這幾個月在琵琶上下的苦功了。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纔有了這個孩子。一不做二不休,她與榮妃配合演了一場看似爭執的好戲,接下來自編自導演了一出肚痛的好戲。而今晨,她故意攜雲薇雲惜從延禧宮致歉,又加演了一場摔盞拍桌,委屈慘寰的戲碼。她佯裝着慘白的模樣回到採鳳苑時,哭喊着說:“榮妃娘娘不讓我有這個孩子,她說要不讓我自己把孩子弄掉,要不就用厭勝之術害死我的孩子。”她心知,此事非同小可,若有細作在她身邊,定會去報。
宋氏不理雲薇爭辯,說:“把雲薇這個賤人給我綁進內室,聽候四阿哥處罰。”
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七八個宮女太監無一個聽命行事。自孕後採鳳苑新增了幾個奴才,新人們倒是有想蠢蠢欲動,被老人們一個眼色瞪回去了。雲惜扶起雲薇說:“格格想知道什麼,就去永和宮,奴婢們從未做過違背主子意願的事!”說罷,領着一干奴才走得乾乾淨淨。
原來,細作不是一個,而是全部!想必他們心中不可違背的主子,是德妃而非自己吧!宋氏苦笑着,自己費盡心思設下引蛇出洞的計,卻發現自己被蛇羣包圍局。就算她向四阿哥哭訴,萬一那些奴才們之間作起僞證來,那她可得不了便宜。幸虧,這事還沒完,今晚就讓另一個人也嚐嚐這受冤的滋味。想着想着,宋氏的脣邊起了一絲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