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不得,下不得,亦蕊、立言與昏迷的翊喬相擁在一起,被濃煙嗆得咳嗽連連。亦蕊撕下裙角,用唾沫唾溼布塊,捂着自己的鼻子,又示意立言照做,併爲翊喬也備了一塊溼帕。
立言偎着翊喬,淚眼迷茫中,她昏昏沉沉地說:“我堅持不住了!”
亦蕊腦子裡也一片模糊,她下意識往身邊人上靠去,翊喬已然僵硬了。亦蕊試了試翊喬的鼻息,長嘆一聲。立言年幼,吸入過量濃煙,已昏迷過去。
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由於起火地點在二樓,部分屋頂已被燒透,殘磚廢瓦,燃着的木頭,相繼砸了下來。
三人中,立言昏迷、翊喬氣絕,亦蕊手足無措,隱約中她聽見屋頂在吱呀做響,欣欣然要整個塌下來的架勢。她一咬牙,向翊喬的屍身磕了個頭,將立言摟在懷中,將翊喬的身體背在自己背上。
乒乒乓乓,屋頂上的亂石殘木如冰雹般砸了下來,翊喬的屍身如同一個大沙包庇護着亦蕊、立言身體最關鍵的部位。就在要撐不住的時候,亦蕊感到四周的火苗隱約有熄滅的症狀。閃電透過殘破的屋脊,照亮了怡紅院的廢墟,一陣悶悶的響雷轟鳴而過,雨點如黃豆般地傾撒而下。亦蕊知道得救了,興奮地搖醒立言,無意中抹了一把自己淋溼溼的臉,閃電劈過,血,爲何她的頭臉上全是血?她擡頭一看,壓在自己身上的翊喬不知何時睜大了雙眼,白色無光的瞳孔直視的自己,血從她的鼻腔、口中湍湍流出。她奮力推開翊喬,只覺得翊喬脣邊露出一抹譏諷的笑容,那如若雞爪的手,正向自己伸來……
“啊!”亦蕊全身無力,緊閃雙眼,她感覺自己被另一隻手抓住了,用力地想甩掉它,面前的人焦急地喊着:“蕊兒,蕊兒,是我……快醒醒。”
亦蕊緩緩地睜開眼,曖香遍室,熟悉的藕花帳,胤禛、凝秋等人面孔,是福熙樓,她回家了!亦蕊一顆心還懸在空中,委屈而悲傷地大哭了起來。
彩娟關切地說:“小姐,快喝碗寧神茶吧!從昨晚開始,你就不停地做惡夢。”
胤禛用眼神示意她放下茶,左手摟着亦蕊,輕輕撫着她的長髮,說:“蕊兒,回家了,別怕,別怕……”想來亦蕊、立言真是福大命大,雖然已有人前去營救,但若非適逢天降甘霖,恐怕二女性命難保,可惜翊喬紅顏薄命,殞在火場,屍身醜陋不堪。
亦蕊好不容易平息下來,凝秋忙拿了軟墊靠在她身後。彩娟念念不忘寧神茶,又端了新的來。胤禛右手帶傷,耐着性子用左手細細喂着,臉上流露出疼愛的微笑。
想必是哭累了,又帶着燒,亦蕊很快又睡去了。胤禛心中疼痛,她就像是瓷娃娃般,需要他的保護。想起怡紅院一事,胤禛眉頭緊鎖,他爲亦蕊掖好被角,對凝秋說:“將弘暉帶到宋福晉那兒住幾天,你們好生照顧福晉,有事到清暉室稟報。”
步往清暉室的路上,胤禛想起居於落月軒養傷年氏兄妹,現下不知如何,便前往探視。
剛到落月軒門口,就聽見兄妹倆吵得正凶。
年羹堯兇巴巴地說:“早就叫你別跟來,差點小命也不保!明天你就給我回老家去!”
立言寸步不讓,說:“我怎麼了?翊喬姐姐是個好人,就這麼沒了,我正傷心呢!你憑什麼趕我走?”
年羹堯惱羞成怒,說:“上京途中,因爲你惹事生非,害得我們被山賊抓去。好容易虎口脫難,你又在怡紅院招搖過市。一點大家閨秀的風範都沒有,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如何和爹孃交待!明日,你就收拾行李,給我回老家去!”
年立言怒了,口不擇言起來:“我命由我不由天!天都管不着,你管得着嗎?虧你平日誇下海口,什麼建勳立業,連那幾個狗腿子都打不過,還參加什麼鄉試……”
屋裡傳來一陣碗盞砸碎之聲,年羹堯吼道:“罷了,我也不考了,明天我親自押你回家,讓爹孃緊緊地看着你,再不讓你出來禍害人。”
落月軒一片寧靜,胤禛不知出不了什麼事,好奇在尋了個窗縫看着。立言挺着憋屈的小臉,雙眼直直地盯着年羹堯,屈腿斜簽在榻上。年羹堯則是橫眉怒目,下巴倔着,站在榻邊兇巴巴地看着妹妹。這兩兄妹年齡相差十歲,且不說男女有別,一個英武,一個稚嫩,可犯倔的表情卻一模一樣,任誰見了都定會說是兄妹倆。胤禛哈哈大笑起來,打破了屋內僵直的氣氛被,年羹堯畢恭畢敬地迎了出來。
胤禛隨他走進落月軒,火場中立言的腳踝不知何時崴傷,不便下榻。胤禛免了立言的禮,這才注意到,立言已換了女裝。
立言着一身漢服,與旗人女子打扮不同,頗爲秀氣。一件紫碧紗文繡纓雙裙,墨黑如瀑的長髮鬆鬆地綰着雙髻,簪幾痕銀釵。說她如蘭般清麗,卻又見幾分嬌媚。說她似瑰般豔麗,卻又有幾抹秀美。眉眼中盡是倔強,無端平添了幾分英氣。小女初長成,掩不住稚氣的可愛模樣,令人眼光難以移開。
年羹堯見胤禛怔怔地看着妹妹,嘴角不禁微微翹起。年羹堯輕咳一聲,說:“四貝勒,舍妹年幼,惹出種種事端,明日學生就帶她返鄉,不再打擾了!”
胤禛用袖輕掩嘴角,故作淡然道:“令妹腿腳有傷,等養好了,再派人送回家鄉不遲。再說,參加鄉試是大事,不得兒戲,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年羹堯意外地恭順道:“是,多謝四貝勒!”
立言鼓着腮幫子說:“恭敬不如從命啦!”說罷,向哥哥調皮地眨眨眼,以示自己的勝利。
胤禛被這嬌俏的模樣逗笑了,心中如貓抓般癢癢,找了藉口在落月軒多聊了幾句,方纔離去。
清暉室
胤禛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遲朝站在身前,一臉憤怒,說:“貝勒爺,京城九門已被封查,藥鋪醫館都下了嚴令,順天府尹已發佈了追捕令,將老鴇桃姐等可疑人士等全部收監。怡紅院燒塌了半間,正在清理。”
此刻,胤禛腦海裡全是立言的嗔笑微顰,對遲朝的話置若罔聞。遲朝見他自顧自的傻樂,也不便多言,靜待聽訓。蘇培盛微微嘆息,沏上一盞香茶,說:“爺,累了吧!”
胤禛恍過神來,笑笑,接過茶淺呷了一口。遲朝是個識眼色的,又簡略地複述了一遍。
胤禛用碗蓋挑着茶沫子,說:“嗯,將李怡琳帶來見我。”
蘇培盛說:“李福晉動了胎氣,躺在榻上不能動彈,大夫說,隨時可能保不住。”
綠綺軒
怡琳靜靜地望着屋頂,轉來轉去,她還是回來了,或許命裡註定她是屬於這兒的。回想在府外流浪的那些日子,吃不飽穿不曖,被人當做奴婢和賤民使喚不說,她一心一意期盼相守的男人,對她卻是淡漠如水。若給她時間,她相信能有機會喚回阿濟格的心。可是,胤禛居然來到怡紅院,看到她懷孕的身子。從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會被帶回這,成爲生孩子的工具,而孩子誕下後,又會和弘昐一樣被帶走嗎?不,若註定要回來,她就要光彩地回來,拿回她的一切。爲了這一切,她親手殺了阿濟格,值嗎?
怡琳的眼角滾下了淚水,若旁人認不出阿濟格,她怎會認不出。兩年的相遇,她心裡念念不斷的人,就是這一身黑衣,臉上罩着幕布的男子。在她的印象中,這身影、這幕布後的眉眼,甚至比穿常裝的他更熟悉。阿濟格不是御前侍衛嗎?爲何要與胤禛爲敵,若殺了胤禛,阿濟格便要逃亡,會帶着她嗎?若心中有她,起火時,爲何不來救她?若心中有她,又怎會看不到綣縮在一旁的淚眼相望的她。既然阿濟格薄情寡意,那爲何要陪他殉葬,不如做回側福晉。想到此,怡琳心中再無悔恨,別怪我,阿濟格……
胤禛靜悄悄地邁進綠綺軒,看見怡琳的流淚,想起她在火場上奮不顧身地相救,以爲她還沉浸在驚恐和不安之中。胤禛先將各種疑問壓了下來,勸慰道:“怡琳,大夫說了,你已有了五個多月身子,胎象不穩,儘量休息,放鬆心情。我再派些手腳利落的奴才來照顧你,你需要什麼儘管說。”他頓了頓,又說:“至於你爲何會流落到怡紅院,等你身子好些後,再找機會一一說明吧!”
胤禛雖然隻字不提相救之情,但話語中的溫柔和信任已足夠了。怡琳含淚謝過,胤禛不知再說什麼,坐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離開了。
怡琳冷冷地望着胤禛的背影,這個男人怎值得自己去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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