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香,你去端盞牛乳來!”雲惠好不容易見到茗曦,打心眼裡不願倉促與她分享。
蘭香擔心雲惠,連使眼色,但云惠卻笑着向她揮揮手。蘭香無奈,只得快步去取牛乳。
茗曦見蘭香走了,爬到雲惠胳肢窩下,縮成一團。
雲惠心中涌上一股曖流,往日茗曦住在採鳳苑,夜夜與她同眠。每當雲惠醒來時,總會看到茗曦像只小鳥般躲在自己腋窩下,喚醒她博大的母愛。沒想到,事隔半年有餘,小茗曦仍保留這個習慣。雲惠伸出手去撫她的頭髮,輕柔地說:“寶貝,你怎麼啦?是不是頑皮被額娘罵啦?”
茗曦拽着雲惠的衣角,低泣着。
雲惠掙扎着起身,斜簽着身子,撫慰道:“出什麼事啦?告訴惠姨娘!”
茗曦盯着雲惠一會,小胳膊伸了起來,哭得更厲害了。
雲惠用手肘撐着身體,替她捲起袖子,七八條紅痕出現在眼前。她遲疑了一會說:“額娘打你了?”
茗曦點點頭。
雲惠雖然心疼,卻知孩子頑皮,母親教育是天經地義的。這紅痕可能是雞毛撣或竹針之類的打的,都是些皮肉傷。她下了榻,腳步虛浮地取來一瓶化淤膏,輕輕擦在茗曦胳膊上,勸道:“茗曦乖,你額娘打你,是爲你好,其實她心疼着呢!你以後要乖乖聽額孃的話,別再惹額娘生氣了。”
茗曦似懂非懂地看着雲惠。孰不知,天下父母心,未必都如一啊!
雲惠爲茗曦抹完藥,把藥瓶往桌上一放,做完這事後,她的確感覺累了。雲惠重新躺回榻上,身邊的孩子暫時止住了哭泣,一動不動。雲惠感覺像回到了往日就寢前,她笑了笑,說:“姨娘給寶貝講個故事好不好?從前,有個……”
突然,雲惠覺得有隻小手在肚子上來回撫摸,恰巧肚子裡的孩子動了一下,把茗曦嚇了一跳。雲惠笑道:“小弟弟和你打招呼呢?茗曦,來,摸摸你的小弟弟吧!”
茗曦又將手伸了過來,咂舌道:“弟弟……弟弟……”
雲惠按着她的小手,輕輕撫摸,道:“說不定是個妹妹呢?其實無所謂男女,我都愛他。茗曦,你呢?”
茗曦眨眨大眼,搖了搖頭。
雲惠無奈地笑笑,孩子的世界你永遠不懂。
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屋外傳來:“茗曦啊!你在不在裡面啊!額娘來找你啦!”
茗曦忽然站起身來,似乎想要跑出屋去見怡琳,可是第一腳便重重地踩在雲惠肚子之上,第二腳便絆倒了自己,滾下了榻,頭砸在梨花木腳踏上,哇哇大哭。
蘭香想借後院取牛乳的機會,順便通知怡琳來採鳳苑帶回茗曦,可沒到,一進屋,看到了這麼個局面。茗曦四仰朝天,歪在榻邊,額角上起了個大包。雲惠捂着肚子,冷汗直冒,不時咬着嘴脣,半個身子還露在外面,安慰着地上的茗曦。
怡琳扶起茗曦,摸着她頭上的包,心痛地埋怨道:“傻孩子,你怎麼跑到這來了,惠姨娘正在靜養,不宜打擾。你看你……”
茗曦躲在怡琳懷裡瑟瑟發抖,盯着雲惠。
雲惠已沒有精力去理會茗曦了,她腹中似有七八把刀子在絞,令人痛不欲生。昏昏沉沉中,她聽到紛亂的腳步聲和衆人聒噪,亦蕊、陳太醫、蘭香的面孔在眼前晃來晃去。陳太醫低聲道:“血流不止,摸不到胎兒的脈息,很可能已經胎死腹中,必須要服用催產藥,取出死嬰。”
很快,蘭香含淚端來一碗剌鼻湯藥喂雲惠喝下,掏心般的陣痛,搗碎着雲惠的身體,無邊的痛苦與絕望緊緊地圍繞在她四周,當那死產的胎兒脫離母體後,雲惠看到血淋淋的胎兒已成形的小手、青白的小臉,鑽心的疼痛涌上心頭,昏厥過去。
亦蕊坐在榻邊抹着淚,一個時辰後,見雲惠悠悠醒轉,忙給她掖好被角。
雲惠顫抖地說:“孩子……”
亦蕊擠出笑容,安慰道:“妹妹,以後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好不好?別難過?”
雲惠不等她說完,大顆大顆的淚珠已然滑落。
亦蕊說:“妹妹,當時你和茗曦在屋內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會突然小產的?”
雲惠合上眼,腹上還能隱約感覺到茗曦踩踏後的疼痛,若和亦蕊說了,小茗曦會怎麼樣?她想起了茗曦無辜、哀求的眼光,添上幾抹心酸。她轉頭看着內帳,低低說:“與茗曦無關,是我自己不小心。”
亦蕊明知與茗曦脫不了干係,頓腳道:“妹妹,我知道你疼愛茗曦,但不是這麼個疼法?你不知道,她害得你……”
雲惠想到自己的孩子無辜慘死,連母親懷抱的溫暖都未曾享受過,有苦說不出,放聲大哭。
緋煙居
怡琳剝着葡萄,用欣賞的眼光看着站在身前的茗曦。很快,一顆晶瑩嫩綠的葡萄完整剝脫出來,怡琳細心地剔掉果核,將果肉輕輕放入茗曦的小嘴裡。
茗曦小嘴“吧唧吧唧”吃得來勁,怡琳溫柔地笑着:“甜嗎?”茗曦拼命點頭,死死盯着怡琳手中下一個葡萄。怡琳說:“這是外番進貢的葡萄,你想不想天天吃啊?”茗曦見怡琳停下手,用小手去推她。怡琳拈住了一顆綠葡萄,對着屋外射入的陽光,葡萄像透明能滴出水般,她幽幽地說:“額娘也想。可是區區側福晉,想吃個進貢葡萄都要出言相討或等人賞賜。”怡琳回頭看,茗曦嘴裡正含着一顆葡萄,連皮帶肉地嚼着,手中還抓着一把。怡琳怒極,一耳光摑在茗曦右頰,道:“沒出息的賤丫頭……”說罷,她將整碟葡萄砸在地上,花盆鞋底在上面用力地踩踏:“嗟來之食,食之無味。”
這時,竹意來報,亦蕊駕到。
怡琳身子一軟,抱着茗曦,痛哭起來。
亦蕊看到這亂糟糟的場面,不知怡琳唱得又是哪一齣,索性冷眼旁觀,等她開口。
果然,怡琳淚流滿面地跪行到亦蕊腳下,說:“妾身聽說宋福晉的孩子沒了,就算拿茗曦給那孩子償命,也是應該的。福晉,請您發落吧!怡琳……不敢有意見!”
亦蕊心裡透涼,譏誚道:“本福晉見過父母爲兒女求情,不惜獻上自己性命,李福晉的心還真是夠狠的。”
怡琳低聲道:“戲文有‘郭子儀綁子上殿’,亦有‘石碏誅子’等典故,茗曦有錯,怡琳雖爲生母,也無法替她掩飾。”
亦蕊道:“茗曦罪當治死!不過她一介黃口小兒,能懂什麼,定然是有人在背後圖謀。”
怡琳慘白着臉,慌忙道:“妾身不敢!今日茗曦調皮,被妾身責罵了幾句,跑了出去,不想去了採鳳苑,還不小心……”
亦蕊急道:“她做了什麼?”
怡琳發現亦蕊的表情充滿着急切與好奇,她眼珠一轉,說:“宋福晉不是在休養身子麼,茗曦去探她,或許是小孩子跑得急不小心摔了,惹得宋福晉心焦,動了胎氣。女不教,母之過,此事妾身有逃不掉的責任,求福晉一併責罰。”
怡琳給了個滴水不漏的解釋,亦蕊明知她說謊也無能爲力,鄙視地看着坐在地上一團哭泣的母女。亦蕊離開緋煙居後,怡琳嘴角明顯翹起,和那仍在流淚的雙眼形成諷剌而鮮明的對比。
雲惠小產後三日,怡琳給德妃例行請安時,一個頭暈竟癱倒在地。太醫至永和宮診出喜脈,已懷孕兩月有餘。怡琳感嘆道:“生茗曦時,遇上大難,太醫說妾身不易有孕。這兩年天葵不定,忽長忽短,也沒有像懷上茗曦時那般害喜。這孩子,多半是不忍見祖母悲傷,速速來投胎了,多聽話多乖巧啊!”
德妃又喜又悲,連贊怡琳是有福之人。
胤禛得知雲惠失了孩子,連陪了她幾日。但亦蕊、怡琳仍懷有孩子,他很快淡化了悲傷。海定閣的女人都需要他,人要向前看,胤禛更多時間肯定是用來陪亦蕊、怡琳,無形中忽略了雲惠。
這日,凝秋扶着亦蕊在後院中來回散步,凝秋笑道:“還有一個月就要生啦!要多走走,生起來輕鬆些!”
亦蕊調笑道:“看姑姑說得,倒像幾個孩子的媽了。”
凝秋紅了臉,跟在邊上的彩娟鬨笑不已。
亦蕊說:“今日我精神好,去採鳳苑看看雲惠吧!”
這時,衆人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在花盆堆旁挖着些什麼。亦蕊定晴一看,竟是茗曦。一臉塵泥的茗曦被帶到亦蕊面前,逗得衆人忍俊不禁。亦蕊問:“茗曦,你在幹嘛?你額娘呢?”
茗曦這幾個月說話有了很大的進步,她提起左手上的一個小老鼠布偶,說:“吱吱跑出來,茗曦捉它回去!”
亦蕊看見這個老鼠布偶,心中又酸又痛,這是半年前雲惠和自己一同縫給茗曦的,連吱吱的名字也是雲惠取的。她見到茗曦翻來覆去弄着那隻布偶,布偶的肚子上似乎有一道長長的裂縫,裡面的棉花也露出來不少。亦蕊對茗曦笑道:“吱吱受傷了,我們給它治治,好麼?”
亦蕊不想進緋煙居,又怕進了採鳳苑,雲惠見到茗曦後難過,便帶着茗曦回到明月樓。
茗曦輕輕摸着布偶說:“吱吱不怕,吃了藥,你就會好的。”
亦蕊笑道:“吱吱這種病,吃藥好不了。茗曦,它是怎麼受傷的?”
茗曦吱吾道:“茗曦不知道,睡覺醒來吱吱就受傷了,額娘說要扔掉吱吱,茗曦好傷心。”說罷,揉揉眼睛,做了個委屈的模樣。
亦蕊將布老鼠交給凝秋,說:“別傷心了,一會兒用針將吱吱的傷口縫起來,它就和以前一模一樣了。”這時她發現茗曦僵硬地退後了幾步,大眼睛立刻溢滿了淚水,當她看到凝秋掏出銀針時,茗曦跪下了,哀求道:“嫡娘娘,茗曦錯了,茗曦不能要吱吱,不能要吱吱……”
亦蕊奇怪地說:“吱吱是惠姨娘做給你的……怎麼能說不要就不要!”
或許亦蕊的聲音在茗曦耳裡略顯嚴厲,孩子哭得更傷心了,說:“那,茗曦要吱吱,要……求嫡娘娘不要,不要……”
茗曦的表現讓衆人迷糊,還是凝秋先反應過來,茗曦盯着凝秋的眼神中充滿着驚恐。凝秋將手中的針,在茗曦面前一晃,茗曦嚇得尖叫起來,雙手撐地,連連向後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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