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王寧回到靜安宮的劉凌,一進宮門就覺得有些不對。
靜安宮屬於內宮,即使像是呂寺卿那樣的身份也不得踏入,從祭天壇那邊開始,每過一門必有侍衛把守,靜安宮門前也有兩班守門宦官,各個身強體壯,劉凌小時候跑出去玩,還被這些宦官嚇唬過。
可現在,靜安宮門前的把守宦官卻不在原位,宋娘子也沒有早早等在宮門外。雖說這幾年她毒發後腿腳越來越不好了,可像是昨天那樣的情況,她一定是急的眼睛都合不上,該早早在門前等着纔是。
“殿下,你有沒有覺得怪怪的?”
王寧也察覺到了不對,眼睛掃過冷宮中的小徑。
“誰把落葉掃了?”
“王寧,等下情況不對你就跑。”劉凌假裝玩地上的葉子,在地上撿起一根枯枝,將前端掰成尖銳的角度。“我會些防身的武藝,但是護着你卻不行,若裡面真有人埋伏,你直接跑出去找呂寺卿搬救兵,他應該還沒走遠……”
“殿下,要不然我們不要進去了吧……”
王寧心中七上八下。“會不會是袁貴妃那邊?”
“你以爲真要有人埋伏,我們往外跑能跑得掉嗎……”劉凌嘆了口氣,“我覺得幾道門後大概都藏着人……”
呂寺卿說的沒錯,行錯一步,何止是他一人粉身碎骨。
他有天命在身,日後能夠成帝,可宮中這麼多護着他的長輩們難道都有天命護身嗎?
若是連累了旁人,恐怕這輩子他都不可能原諒自己。
劉凌將枯枝藏在袖中,小心翼翼地領着王寧摸回了含冰殿,上前幾步作勢叩門,那門卻一下子打開,竄出來幾位黑衣宦官。
劉凌扭頭就跑,王寧看到幾位來意不善的黑衣宦官,驚得脫口而出:“宮正司的人!”
“宮正司都是貴妃娘娘的爪牙,恐怕是來抓我的。你明面上是貴妃的人,現在趕緊跑,應當沒有人攔着……”劉凌匆匆交代,緊盯着王寧的眼睛,神色是從未有過的認真。“我和奶孃的性命,就交給你了!”
“殿下放心,還請多保重!”
王寧慎重地點了點頭,扭身口中大叫着:“殿下休要怪我,是娘娘這麼吩咐奴婢的!”
說罷扭身就跑。
他在冷宮裡待了這麼多年,活生生的地頭蛇,一逃出衆人包圍就鑽入了小徑,跑了個沒影。
幾個黑衣宦官都沒想到王寧會先跑了,待聽到他口中的話後微怔了一下,想起他確實是袁貴妃的人,遂沒有管他,徑直去抓劉凌。
劉凌雖然纔剛剛九歲,但身材並不瘦小,手長腿長,所學的武藝又大多是沙場上活命的招數,幾個黑衣宦官手中拿着哨棒、繩索去抓劉凌,卻被劉凌幾個滑步給避開,頗爲“狼狽”地躲過了他們的攻擊。
聽見外面的動靜,含冰殿裡突然傳出一聲尖叫:“殿下快跑!裡面人更多,快往冷宮裡逃……啊!”
“奶孃……”
劉凌眼中淚水滾來滾去,但拼命忍住,擔憂視線模糊會跑不出去,只能咬牙悶着頭往深宮中跑。
就這一瞬間的功夫,從牆頭、門後跳出一堆黑衣宦官,人人腰間鼓脹,宮中不給帶兵刃,但這些宮正司的宦官們皆有自己傷人的本事,哪怕是木槌哨棒也能敲死人。
他們口中喊着“殿下莫怕,奴婢們只是請你出去去坐一坐”,卻隱隱圍成一圈,極快地包上前來。
當前有一個宦官最是心急,手中的哨棒已經送到了劉凌的面前,誰料到眼前突然黑影一閃,頓時一聲慘叫,捂着眼睛珠子倒了下去。
原來是劉凌使了“袖裡藏劍”的本事,快似閃電地在他眼上刺了一記。
這一下頓時使包圍圈有了破綻,劉凌貓腰一鑽,使出蕭太妃教的步法,發足狂奔地往冷宮裡跑去。
“怎麼辦?”
“怎麼辦?辦砸了袁貴妃的差事,就是辦咱們了!追!”
劉凌張大了口死命地跑着,冬日的冷空氣鑽入肺中,燒的肺腑之間一片火辣辣的生疼,想到含冰殿裡的奶孃不知生死,這袁貴妃又如此惡毒步步緊逼,劉凌髮指眥裂,恨不得能一口咬死袁貴妃纔好。
那些宮正司的“黑烏鴉”追着劉凌入了冷宮,劉凌先是反射性地往綠卿閣跑,然後馬上想到薛太妃根本不會武藝,去了只是害了可能在裡面的薛太妃和張太妃,便半途換了個方向,調頭就往蕭太妃的飛霜殿跑。
他腿腳畢竟不可能比成人快,只是仗着對冷宮熟悉,左閃右躲,堪堪甩開了一小段距離,但這些黑烏鴉們大概也知道在冷宮裡跑得太深危險,居然甩開手中的哨棒木槌等物就朝着劉凌砸了過去。
劉凌跑到一半,突然察覺腦後有勁風襲來,想要縮脖子已經是晚了,後腦勺結結實實捱了一記,頓時腦子裡“哄”地一聲,眼冒金星天旋地轉,一下子摔到在地上。
“殿下還是乖乖和我們走吧!”
幾個宦官竄到前面,抖手灑出一片網子,想來是早有準備,也做的慣了,那網子瞬間張開就兜頭罩下。
劉凌強忍着張口嘔吐的噁心感在地上滾了一圈,那網子沒將他全身網住,但還是罩住了他的上半身,他沒法子,就這麼爬起身來,頭上頂着、胳膊上纏着罩網,繼續往裡面狂奔,一邊奔一邊大喊:“救命啊!殺人啦!救命啊啊啊啊!”
“殺人?誰殺人啊?”
滿頭插着菊花的桑昭儀從不遠處茂密的草叢裡站了起來,見到面前的架勢,嚇得大聲尖叫:“啊啊啊啊!有人闖宮啦!抓刺客啊!陛下,陛下救命啊!蕭將軍殺人啦!救駕!救駕!”
說罷,將手中的菊花和花盆都砸了過來,阻攔了一下這些人的追勢。
“哪裡來的瘋女人!”
“啊!”
劉凌頭部遭了震擊,後腦勺痛得鑽心,眼睛裡也是模糊一片,他沒想到自己聲呼救居然叫出瘋掉的桑昭儀來,她居然又一個人溜了出來採菊花!
一片黃的白的影子飄了個漫天,桑昭儀的身影飛了出去,發出一聲悶哼,倒在地上動也不動。
劉凌卻連頭都不敢回,跑過花園時脣下已出現了一排深深齒印,幾乎血也咬出來了。
桑昭儀……
可恨啊啊啊啊啊啊啊!
劉凌悲憤地奔往飛霜殿,路過泰光閣時,早已經聽到動靜的竇太嬪提着一把木/槍就領着兩個宦官衝了出來,伸手一抖槍/花,槍/走游龍,頓時擋住後面宦官的去路。
“靜安宮乃是禁地,誰敢擅闖?”
她槍尖一挑,頓時戳中一位宮正司黑衣宦者的咽喉,那人兩眼翻白,捂着喉嚨就跪倒在地。
“怎麼這麼多女人礙事!”
爲首的宮正司宦官緊鎖眉頭,指了六七個人出來。
“你們應付着她,我們去追!”
“是!”
此時劉凌一邊跑一邊拉扯着身上的網子,已經能將雙手從縫隙中伸了出來,眼前就是飛霜殿,身後宮正司的宮人卻已經近在眼前,眼看着自己被追上也不可能將網子摘掉,失去平衡又腦袋生痛的他被抓住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劉凌絕望地大喊了起來:
“我是皇子,誰敢傷我!”
“誰也沒想傷您啊……”
跑在最前面的宦官伸手一拽,將地上垂下來的網繩一拉,劉凌咕咚一聲,摔倒在地。
“我們只是請您去一趟蓬萊殿而已……啊!”
那宦官一聲慘叫,瞪大了眼睛像是見了鬼一般看着自己的手腕。
原本拉着網繩的手腕,已經光禿禿的沒有了任何東西,鮮血像是涌泉一般噴薄而出,那宦官哪裡見過這樣可怖的畫面,眼睛一翻,直接昏厥了過去。
劉凌嚥了口唾沫,強掩着心中的恐懼,連滾帶爬地爬上了飛霜殿的門檻,拼命地敲起了門。
追着劉凌來的十幾個宦官面面相覷,看着斷腕倒地的那個同僚,忍不住左右打量,腦中浮起的卻是冷宮裡鬧鬼的傳聞。
“就在眼前,不能給他丟了,橫豎冷宮裡的人出不去,怕什麼!”
說話那人一咬牙,躍起就要去抓劉凌!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銀光一閃,就在離劉凌不過三步遠的地方,此人已經身首分離,眼睛兀自睜着,可謂是死不瞑目。
“踏入飛霜殿者死!”
飛霜殿門前的蒼天大樹上突然跳下個黑衣人來,手中把玩着一根又細又長的銀線。這線原本該是看不見的,只是如今銀線上沾有血漬,那銀線被黑衣人一抖,鮮血沿着銀絲滴落,劃出一條血弧來,更是讓人心驚肉跳。
“你……你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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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們嚇了個半死。
“宮,宮裡有男人……”
“討厭!奴家可不是男人!”
抖着銀線的黑衣人捏了個蘭花指,翻了個白眼。
“不過你們也不必知道奴家是什麼人……”
臉上帶着面罩的黑衣人吐了吐舌頭,“跑到這裡來,你們都活不成啦!”
話音未落,飛霜殿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手持軟鞭的蕭太妃出現在了門前,身後依舊跟着焚琴和煮鶴。
見着劉凌的慘樣,蕭太妃鞭梢一抖一甩,就將劉凌身上的網罩給挑了開去。
“蕭太妃,他們是袁貴妃派來抓我的,奶孃不知生死,桑昭儀被他們傷了不知是死是活,竇太嬪路上擋了七八個人,也不知道情況怎麼樣……嘔……”
劉凌一坐下來,頓時大吐特吐。
“你先別說話,你後腦有傷,定是震了腦子,讓焚琴先給你包紮。”
蕭太妃氣定神閒地站在門前,清風動袂,飄飄若仙。
可說出來的話,倒是陰森恐怖。
“擅闖飛霜殿者死。他們雖沒進入飛霜殿,但也算冒犯了我,是不是該死?”
“是!”
“先帝遺命,冒犯您者皆死,自然是該死!”
陰桀的聲音從飛霜殿門前、牆後各處傳來,只見得黑影陣陣,慘叫哀嚎連連,劉凌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剛剛吐了個乾淨擡起腦袋,看見眼前的一切,瞪大眼睛埋下腦袋又是一陣乾嘔!
飛霜殿前殘肢斷臂、屍橫遍野……
猶如惡鬼臨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