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發現劉恆時,他倒在一片穢物之中,臉上身上灑滿已經乾涸的鮮血,因爲是仰面倒下去的,翻過來時一片狼藉,誰也不知道這血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偏偏他還是在蓬萊殿裡一處觀荷的偏僻所在暈倒的,這黑燈瞎火,又是隻剩殘荷的季節,誰也沒想到劉恆會跑到這裡來,等找到他的時候,劉恆的臉色都已經凍到黑青了。
蓬萊殿是袁貴妃的宮殿,原本就不是伺候劉恆的,沒有多少宮人對劉恆上心,他出靈堂的時候說到處走走,散散心,不讓人跟着,也拒絕了宮人要去找披風的建議,到了半夜還沒發現他回來,宮人們纔開始擔憂,四處安排人找尋他。
劉恆乍聽得那樣的秘聞,心情激動之下全身發燙,突然暈倒卻被倒在四面無遮擋的湖邊,吹了一晚上冷風,被擡回蓬萊殿的時候就已經不太好了。
若不是最後噴出一大口血,說不得當場也就氣結而死。
皇子出事,在宮中是了不得的大事,可憐剛剛從蓬萊殿回去沒多久、恨不得洗洗黴運的太醫們,又紛紛被請回了蓬萊殿裡,這一次要醫治的,竟是從小到大幾乎沒生過病的大皇子劉恆。
“到底是什麼情況?朕已經命人將他擦洗過了,他身上沒有一處傷口,那麼多血是哪裡來的?”劉未想起那件血衣就覺得觸目驚心,“是不是他遇見了什麼歹人,和別人搏鬥後敵人留下的?”
就大皇子那三腳貓的功夫,要多蹩腳的刺客才能被他傷成那樣……
孟太醫不以爲然地默默腹誹,在仔細檢查過劉恆的指甲、皮膚等處後搖了搖頭:“大皇子身上沒有與人搏鬥後的痕跡,您也說了,他身體各處都沒有傷口,大皇子手無寸鐵,斷沒有和人打鬥連一道淤青都沒有的道理。”
孟太醫小心地用被子掩好赤//裸的大皇子,示意其他同僚繼續檢查劉恆。
“臣看殿下這情況,倒不像是和人打鬥過,倒像是……倒像是……”
一位年紀較輕的御醫翕動着嘴脣。
“說!”
“倒像是和人爭執之後,突然氣結而倒!”
那御醫一鼓作氣地回道。
“什麼?”
劉未瞪大了眼睛。
“那大半夜,老大能和誰爭執!”
他們是太醫,又不是大理寺和刑部偵查案情的官員!
衆太醫心中紛紛哀嚎。
“臣來自民間,醫治過不少疑難雜症,民間常有鄉鄰間鬥嘴,爭着爭着一方突然倒下的事情,有的甚至是倒下後就再也起不來了,這種事情見的多了,也就見怪不怪。”
年輕的御醫咬咬牙,知道自己能不能升到太醫這一階,就看今日冒的險如何了。“爭執而倒的,也往往伴隨着許多徵兆,有的是吐血三升,有的是淚涕橫流,甚至還有抽搐不已的。臣想,殿下這種情況……”
“你往日如何醫治的?朕允你在老大身上試一試。”
劉未雖沒在民間留過,但心中已經有八分相信,讓了位置讓這御醫醫治。
那御醫心中大喜,上前幾步,從醫藥箱裡取出自己的銀針,抓起劉恆的手,便向着十指刺去!
劉未閉了閉眼,重新轉過身來,滿臉鐵青。
如果說老大當時是和人爭執,此人必定是能夠自由來往於蓬萊殿之人,甚至有可能就是蓬萊殿裡的人。
他寵愛袁貴妃多年,蓬萊殿裡的人大半都是自己精心挑選的,有一部分是當年太后留下的得力之人,難不成,那些太后留下的得力之人裡,又有聽命於呂家的宮人?
自己身邊有侍衛,老三身邊如今也有少司命,可老大和老二身邊卻是沒什麼人手,今日他們能對老大動手,明日會不會圖謀老二、老三?
他早已經想過這種情況,甚至將宮中的老宮人都放出去大半,爲什麼還會出現這種事情?
劉未千想萬想,自然想象不到劉恆是受了宮人閒談的刺激,徑直往那位御醫誘導的方向去想,越想越是後怕。
就在劉未思緒萬千的時候,御醫已經用銀針刺破了劉恆的十指,擠出不少淤紅色的血來。隨着他繼續施針,老大臉上青黑的顏色漸漸淡了些下去,開始變得像是常人的氣色。
御醫也很緊張,施完針連忙拭去滿頭的大汗,劉未見兒子似乎是救了回來,也是滿臉喜色,連連稱讚:“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竟有這種本事,太醫局會徵召你入院,果真是不負衆望!你叫什麼名字?”
“下官乃太醫院太醫參事李明東,膠州人士!”
“官升一級,升爲太醫,賜黃金百兩。李愛卿,你如今也已經是太醫了,好好照顧好大皇子。”
劉未輕飄飄就送出去一個太醫,惹得太醫院裡不少熬了許多年才升爲太醫的醫官們又羨慕又嫉妒。
李御醫,不,李太醫心中狂喜,他果然是賭對了!
這最難的一步竟就這麼跨過去了!
李明東有些得意地看了身邊的孟太醫一眼,跪下謝恩的同時,又提出一件事:“陛下,下官認爲大殿下會變成這樣,並非僅僅是昨夜的刺激。早在前天,殿下身邊的魏坤就拿着東宮二殿下的令牌來請過太醫,那時候去的是陳太醫,但陳太醫沒有診到脈,就被殿下派人送了回來……”
李明東看着皇帝凝重起來的臉,繼續上奏:“恐怕殿下之前就有些鬱結的徵兆,但沒有人重視,昨夜被人一刺激,立刻發作了出來……”
劉未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事情,眼睛掃過孟太醫,冷聲問:“太醫令,可是確有此事?”
孟太醫微微頷首:“確是如此,但因爲魏侍讀拿的並非大殿下的令牌,臣心中存疑,所以並未親去,只是派了給東宮診平安脈的陳太醫去了。”
“爲何不上奏?”
“陳太醫並未診脈,沒有醫案,無法上奏。”
“荒唐!”
劉未指着孟太醫的鼻子破口大罵道:“皇子的事,豈是可以怠慢的小事?”
孟太醫知道自己成了泄憤的對象,一言不發,只垂下眼眸。
“不僅如此,前幾日還有人……”
李明東得理不饒人,想要把燕六曾經取了劉凌的宮牌來請太醫的事情也說了,恨不得趁熱打鐵,立刻把孟太醫從太醫令的位置上拽下來纔好。
“這些話日後再說!”
可惜劉未已經不耐煩聽他在這裡告什麼惡狀,招招手立刻把岱山叫來,在他耳邊吩咐了幾句,這才扭過頭來,繼續吩咐孟太醫。
“你們看顧好恆兒,如果他清醒了,立刻派人來紫宸殿通傳。”
“是!”
劉未眼睛掃過那新任的太醫李明東,微微嗤了一聲,大步離開了蓬萊殿。
等皇帝走後,所有太醫們才陸陸續續擡起頭,看向李明東的眼神裡滿是鄙夷。差點被他牽連的陳太醫更是走到他身邊,狠狠地“呸”了一口,擡起藥箱就離了他遠遠的。
太醫局中的派系爭鬥和地位之爭向來是見不到血的戰場,其殘酷之處,更甚於朝堂。施針用藥,可令人死,可令人生,但怕的是你明明是讓人生的,最後卻死了,有嘴都說不清。
像是這樣未曾和其他太醫一起商議過就擅自冒頭用野方子的,在太醫院是根本不允許出現的舉動。
更別說他還試圖拉其他人下水。
李明東做出這種選擇時就已經想到了有這種後果。長期以來在太醫局被打壓的日子讓他憎恨太醫局裡所有道貌岸然的老醫官們,並將自己不能出頭的原因視爲他們嫉賢妒能。
孟太醫這一輩子也不知道見過多少李明東這樣的年輕人,他掛着淡淡地譏笑,上前爲大皇子把了一把脈,收回手後哼道:“你當我們不知道銀針放心頭血的辦法?但心頭之血乃是氣脈運行的根本,你現在泄掉,大殿下血脈倒是能即刻暢通,可氣血大虧,醒來後也不知還有多少毛病……”
孟太醫臉上一片譏諷,心中其實已經樂的開了花。
不必他出手,李明東這蠢貨就已經自作聰明把大皇子給毀了。
“你這般只看得到眼前之利看不到日後之禍的傢伙,就等着大皇子醒來之後受罪吧。希望你到時候沒事,李、太、醫……”
他震了震袖子,負着手徑自出了寢殿。
“呸!我是不會給你善後的!”
一位太醫也跟着冷哼,罵罵咧咧地收拾起自己的醫箱。
“年輕人,這麼沉不住氣!我們是醫者,不是朝臣,不可以在醫治病人之時做出主觀的猜測。像你剛剛胡言亂語什麼和人爭執之類的話,很有可能在宮中引起一場血雨腥風,這話若傳出去了,蓬萊殿裡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恨死你!”
曾經教導過李明東的一位老太醫難以接受地搖着頭。
“作孽,作孽啊……”
李明東被衆人這般奚落、羞辱,原本已經惱羞成怒,可如今被孟太醫和老太醫一說,竟嚇得背後冷汗淋漓。
那心頭血之法有弊端的事情是真的,還是純粹嚇唬他?爲何他之前這般搶救別人,從未出過差錯?
如果大皇子醒來後真有什麼毛病,太醫令會不會在陛下和大皇子面前告發他?他會不會因此倒黴?
李明東面如金紙,膽戰心驚。
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其他辦法的,只要想法子讓太醫令不說出這件事,其他太醫也不敢在陛下面前說什麼,只要能想法子找到太醫令的把柄……
宮中沒有哪個太醫是乾淨的,他一定找的到!
一定!
***
魏坤和劉祁被皇帝召去了紫宸殿,一夜未歸。
這造成的結果之一,就是第二日上朝聽政之時,只剩下劉凌一個光桿司令。
戴良今早休沐,宮門一開就高高興興地回家去了。劉凌倒是想帶上莊揚波一起去,可莊揚波害怕劉祁回來生氣,根本不敢出門,一心一意要在東宮裡守着,劉凌也只能隨他。
所以,當劉凌換上一身朝服,在禮官的指引下到了宣政殿前時,那股不自在的勁兒,就不必再說了。
僅憑衆人的眼光,他就覺得自己有些受不住。
朝臣們不乏消息靈通之輩,昨夜宮裡連夜來了馬車,將魏坤帶走的事情許多人家都知道,也猜測出大概是大皇子出了什麼事。
這些人有猜大皇子心中又氣又苦,憤而自盡了的……
有猜大皇子終於被逼瘋了的……
還有猜大皇子對二皇子、三皇子下手了的……
這時候見到了劉凌,哪怕是和他沒有什麼交情,連熟悉都說不上的朝臣,也都紛紛湊了過來,打探消息。
“三殿下,爲何今天只有你一人來聽政啊?”
“三殿下,二殿下去了哪兒?”
“三殿下,你可知道昨夜紫宸殿爲何派人去了方國公府?”
“三殿下……”
劉凌被衆人“圍攻”,問的又是這種緊要的問題,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應付,饒是他定力過人,也覺得頭暈腦脹。
那些大臣們還不肯放過他,眼見着有人數越來越多的趨勢,劉凌正在心中叫苦不迭間,突然一隻大掌拉住了他的胳膊,將他拽到了後面。
“諸位同僚,呂某有些問題要問三殿下,少陪,少陪……”
拉走劉凌的,正是最近爲了大皇子婚事忙到焦頭爛額的呂寺卿。
爲了給劉恆找到合適的京官家女孩,連久不出門的榮壽大長公主都開始在各方走動,參加貴婦們舉辦的宴會了。
劉凌想過自己給一羣大人們圍着問東問西,狼狽是肯定少不了的,卻沒想過呂鵬程會插手。
他更沒想到呂鵬程插了手,不但沒有問他任何問題,反而溫聲安慰他,就和幾年前宗正寺那晚一樣。
“殿下不必理會這些人,於公說,他們是臣子,不可刺探宮內之事;於私說,他們議論的是您的兄長,你也沒有回答的義務。”他微笑着,“您若覺得不自在,就站在臣的身邊,等過一會兒陛下吩咐贊者唱朝了,您再過去就是。”
呂鵬程整個人,是很難讓人產生惡感的。他出身名門,年少得意,力挽狂瀾,中年清貴,加之人又風流瀟灑、氣度閒適,活生生就是貴人的典範……
但劉凌此人,天生對某些事有種直覺上的敏銳,以至於他每每見到呂鵬程,總生出一種對方將自己當做待價而沽的貨物,對他千般好萬般善,都是爲了賣出個好價錢的奇怪感覺。
在這樣的情況下,劉凌非但沒有受寵若驚地領了他的情,反倒生出一種不安來,忍不住左右張望。
在一羣大臣之外,遙遙站在外圍的方國公顯得尤爲顯眼,只是他的眼神一直注視着劉凌,見到劉凌看過來,動了動嘴脣,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另一側,吏部尚書方孝庭的眼神也一直緊緊注視着呂鵬程,滿臉若有所思。
“殿下?殿下?”呂鵬程沒想到劉凌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失神,忍不住啞然失笑:“您在看什麼呢?”
劉凌收回眼神,搖了搖頭:“我在看方國公,他一直在看這邊……”
呂鵬程聞言扭過頭看了眼方國公,心中瞭然。
他家的小兒子昨夜去了紫宸殿,今早都沒有回來,有心想要找三殿下打探一下,但又和三殿下並無深交,沒好意思上來問,只能乾着急。
“殿下真是心細。”呂鵬程嘆了一句,“只是殿下,現在宮外宮內都亂的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就當做什麼都沒看到吧。”
“……是。”
劉凌點了點頭。
“多謝呂寺卿提點。”
“您皇祖母是臣的親姐姐,臣又沒有子女,對臣而言,你們都跟臣自己的晚輩一樣……”呂鵬程慈愛地說着:“如今大殿下要開府納妃了,眼見着二殿下和您也這麼大了,都快到了要納妃的年紀,平日要多和老臣交流交流,老臣纔好知道給你們找什麼樣的閨秀啊,哈哈……”
若是其他這個年紀的少年,聽到這句話,不是記在心裡,就是面紅燥熱,這年紀正是對男女之事最懵懂嚮往的年紀,皇子親王納妃也確實和宗正寺息息相關,聽到這番話,怎會不刻意結交這位寺卿?
偏偏劉凌有瑤姬之念,又因爲後宮裡一羣太妃對三妻四妾沒有什麼興趣,聽到呂寺卿的話,也只能微微紅臉地支吾了幾聲。
呂鵬程自以爲說了個笑話,卻得了冷場,大概也覺得有些沒趣,和劉凌強行聊天,說了幾句什麼“有困難不妨來找我”之類的話。
劉凌從小在冷宮裡長大,和袁貴妃做戲已經做慣了,當下擺出一副“受寵若驚我有事一定去找您”的欣喜表情,在呂鵬程既和藹又自得的表情中,連連道謝,回到了宣政殿外。
其他大臣見他從呂鵬程那邊回來了,還想圍觀,忽的從人羣中走出一位老者,其餘衆人便紛紛止步,不再上前。
白髮白鬚的方孝庭攔住了劉凌,行了個禮,開門見山地問道:“敢問殿下,二殿下去了何處?”
劉凌被方孝庭如電一般的眼神逼視着,心頭升起了一絲反感,冷了冷臉,沉聲道:“不知道,一早起來,東宮裡就剩我一位皇子。”
聽到劉凌的回答,許多文臣倒吸了一口涼氣,武將們倒是有些意外地看向劉凌,眼神中都頗有些讚賞之意。
方孝庭在劉祁面前恭敬,那是因爲他想要拱衛劉祁登上那個位子,提前恪守君臣之道,這劉凌不過一冷宮裡長大的不得寵皇子,竟然也敢甩他臉色,怎能不讓他心中懊惱?
當下“嘿嘿”一笑:“殿下真是說笑,您是有多寬的心,纔會一點都不在意東宮裡發生的事情?老臣若是以前有什麼得罪的地方,這裡給殿下賠個罪,還請殿下勿怪……”
“老大人讓我惶恐了,實在是我真的不知道。”劉凌將聲音又說得再大了些:“我住在東宮最南邊的殿中,連伺候筆墨加起居的近身宮人一起也就三個人,二哥被陛下召走時,我正睡得雲裡霧裡,值夜的宮人只有一個,睡得比我還沉,也無從得知什麼消息……”
這一下,其他聽到解釋的大臣們紛紛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他們都聽說過這位殿下幼年時的遭遇,袁貴妃出事時他身邊一個宮人還因爲是袁貴妃的心腹受了牽連,要想他耳目多麼靈通,還不如找個普通宮人問問。
一時間,有些大臣就不免意興闌珊,不再關心這邊了。
方孝庭笑眯眯地看了劉凌幾眼,“哦”了一聲,對着劉凌拱了拱手:“即使如此,那老臣也明白了。殿下也莫怪老臣性急,實在是骨肉相連,人之天性,殿下和二殿下是手足,理應明白臣的心情。”
劉凌認真地點了點頭。
“這是自然,二哥早上不在東宮之中,我也十分焦急,恨不得他趕快回來。”
這話是真話,情真意切,方孝庭仔細看了看劉凌的眼睛,發現不似作僞,心中嘆了一口氣,慢悠悠地踱開了。
方孝庭走了後沒多久,劉凌從未接觸過的京兆尹大人也找了上來。因爲之前有許多大臣好奇來打探過消息,這位大人靠近劉凌沒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京兆尹馮登青是來道謝的。
“今日天不亮,燕六下了職突然登門,馮某才知道自己得了殿下這麼大一個人情。馮某和賤內生活了大半輩子,早已經是誰也離不開誰,家中兒女知道母親無事了,也俱是欣喜不已。宣政殿外不是說話的地方,他日若有機會,馮某必定報了殿下的大恩!”
馮登青不敢引起別人注意,只微微行了行禮。
“不敢當馮大人的謝。”劉凌趕緊虛扶:“大人該謝謝燕將軍纔是。若不是他冒着被重責的危險求到東宮裡來,又苦苦懇求不肯放棄,也不見得能等到我借他宮牌。”
“話雖如此,但若殿下沒有伸出援手,即使燕六再神通廣大,也斷沒有手眼通天的本事。”馮登青被劉凌扶起,心中有些詫異他的力氣,不過還是再三感謝:“燕六的恩是燕六的恩,馮某自有報答的法子,但殿下的恩情,也是不敢忘的!”
劉凌沒想過隨手一個幫忙,還給自己結了這麼個善緣。不過京兆尹是外官,和他這樣的深宮皇子是沒什麼接觸的,他雖說了報答,也和燕六一樣,只是被劉凌當做感謝的套話,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馮登青走後,劉凌靠着宣政殿外的柱子,閉起眼睛思索起來。
大哥肯定是出了事,否則以父皇的性子,不會這麼大張旗鼓、弄得滿朝皆知。二哥肯定和這件事沒關係,就怕有人非要把這件事和二哥扯上關係,繼而牽連到魏坤。
也有可能是父皇想借此做些什麼,索性拉了二哥下水,但可能性不大。
三位皇子,原本自己實力最弱,登上皇位的可能性最低,但因爲兩位哥哥都變弱了,自己反倒變得顯眼起來。
一旦大哥出事,二哥又有了什麼麻煩,正如幾位太妃所說,爲了讓二哥順利上位,必須要做出更大的動亂。
父皇身邊強手如雲,兵部和軍權又牢牢掌握在父皇的手中,方家掀不起什麼驚濤駭浪,最有可能的,就是對自己下手。
無論他對方孝庭態度如何,方孝庭對他都不會留手,說不得之前他在東宮裡遇見潑熱水的那些死士,都有可能是方黨的人馬,現在自己除了小心謹慎,似乎也想不出什麼法子來應對。
“殿下,可否移步一敘?”
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劉凌睜開眼,眼前出現的是一副和魏坤長相有七分相似的面孔,正是魏坤的父親,方國公魏靈則。
“方國公有事?”
劉凌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跟着方國公到了一旁。
“實在讓殿下笑話,臣並不是老找殿下打探什麼消息的……”
老國公臉皮漲得有些發紫,顯然是不好意思:“老臣的兒子既然被帶走,一定是做了什麼不妥當的事情,老臣不願問,也不會求情……”
“只是坤兒被帶走時剛剛入夜,和家中幾位侄子侄女玩的忘了進晚膳,如今又已經是進早膳的時候,估計也沒有進食,人不是鐵打的,幾餐不用,精神又繃着,萬一熬壞了身子……”
他嘆了口氣,對着劉凌連連拱手:“老臣想着,如果不肖子被陛下送回了東宮,就勞煩殿下記得膳食之事,爲老臣那不肖子準備些吃喝……慚愧,老臣請求殿下的事情竟然是這麼不……”
“沒有,您是個好父親。”
劉凌心中感動,並不覺得他小題大做,反倒記在了心裡,對方國公也升起了好感:“我會記在心上,一散朝就讓宮人準備好熱粥和膳食。我二哥昨天半夜也被召去了,如果沒有進食,這個時候應該也餓了……”
他對方國公回了個禮:“魏侍讀對我大哥一直忠心耿耿,照顧他細心入微,人人都看在眼裡,必不會出事,您且放寬心。”
“哎,我那兒子……”
方國公連連搖頭。
“確實是個忠厚的人,就是八杆子打不出一個……一句話,就怕有話也說不清楚,反倒惹禍。”
“不……”
“陛下到!百官入朝參拜,上朝!”
贊者一聲高唱,打斷了方國公和劉凌的話,劉凌急急忙忙對方國公拱了拱手,返身就入了宣政殿。
方國公整了整衣冠,收起戚容,若有所思地也跟着進了殿。
會不會武,是不是宅心仁厚沒看出來,但說話滴水不漏,又有禮有節,確實不像是冷宮裡被苛待出來的。
莫非陛下早有安排,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只是幌子?
如果真是這樣,那倒要早早安排了……
百官入了殿,參拜過後,還未等兩位宰相奏讀議事,坐在御座上的劉未就以及開了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站起身,面若寒霜,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疲倦之色。
最近一段日子,對他來說是多事之秋,先是袁貴妃出事,然後是刑部和大理寺共同蒐集方黨的罪證,每天都有無數證據和消息暗暗傳進宮裡,逼得他不得不連夜處理,昨日夜裡又出了大皇子的事,更是亂成一鍋粥。
他甚至都覺得是老天爺在玩弄他,好生生的事情,非要弄的一波三折,就等着他功虧一簣,好惹上天嘲笑。
想到這裡,劉未心中生出一股鬱氣,眉頭更是緊鎖。
他緊緊注視着百官的神情,丟下一句驚天霹靂。
“昨天朕的大皇子在蓬萊殿遇刺,如今還在昏迷不醒中。”
喝!
“什麼!”
“咦?”
霎時間,朝中譁然一片,簡直像是炸開了鍋。
劉凌沒想到是這個結果,驚得張口結舌,看向父皇的表情也是不敢置信。
蓬萊殿是袁貴妃的地方,即使她死了,也都是她的宮人,誰會在衆目睽睽之下對劉恆下手?
誰會這麼做?!
誰又有這個本事?!
大概所有的朝臣想的都是如此,望着劉未和劉凌的表情也是各有不同。
劉未站在宣政殿最高之處,對殿下所有人的表情一覽無遺,自然也不會放過方孝庭和呂鵬程臉上的錯愕之色。
“大皇子遇刺”之事只是他用來詐人的,爲的是看看朝臣們的反應,但現在見到所有人幾乎都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弄的他也不太確定起來。
左右劉恆沒有醒,劉未也不願放過這個機會,趁熱打鐵,繼續說道:“自朕下令爲老大封王納妃以來,先是袁貴妃遇刺,而後是老大在蓬萊殿裡離奇出事,可見宮中已經大不太平,有不少意圖謀逆之人正對着朕的臥榻之側虎視眈眈!”
“陛下息怒……”
“陛下多慮了……”
“願爲陛下分憂……”
劉未深吸了口氣,冷着臉繼續說道:“既然有人不願意老大納妃就藩,朕就偏偏不能讓這些宵小之輩如願。民間素來有‘沖喜’之說,老大現在昏迷不醒,正是需要喜事衝一衝的時候,詔令宗正寺、太常寺今日便給出肅王妃的人選,由朕親點,三日之內,舉行大婚!”
譁!
大臣們簡直要瘋了,出列直諫之人此起彼伏,都是如此納妃太過荒誕的意思。
“如果老大出事,連親事都沒有,難道是要日後九泉之下做一孤魂野鬼嗎?”
劉未恨聲開口,打斷了所有人的諫言。
“就算他日要過繼其他兄弟之子代爲祭祀,也須得是個成年、有王位、有妻室的皇子,諸位愛卿大多都是已爲人父之人,難道就不能考慮一下朕的心情嗎?!”
“陛下,這樣對於即將成爲肅王妃的女子來說,是否有些不公呢?”
方孝庭下手一位官員冷不防出了聲。
聽到這樣的話,劉未斜覷了他一眼,冷冷地開口。
“能爲王妃,是被選中之人的榮幸。”
陛下您就不能考慮考慮我們這些已爲人父的人想什麼嗎!
在場許多官員家中都有女兒,聞言又氣又悲,誰願意自己的女兒得到這種“榮幸”?
氣憤間,衆人又忍不住頻頻看向太常寺寺卿和宗正寺寺卿,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一下了朝就要和他們關說關說,哪怕欠下人情,或是破費財物,也千萬不要將自家適齡的女兒名字報上去。
一時間,朝堂上人人無心朝政,不停分神,就連北方大旱這樣的事情都沒有提起多少人的注意,還是戶部連續三次提醒,才重新迴歸到議程上來。
劉凌立在一旁,手指無意識地撫着腰帶上的玉帶扣,有些不敢相信大哥的命運就被這樣隨便的決定了。
父皇甚至連他死後以兄弟之子爲嗣子繼承香火的事情都想到了,還要和民間一般沖喜……
究竟情況已經壞到了什麼地步?
***
蓬萊殿裡,像是荒唐的玩笑一般的沖喜旨意,竟像是有了用一般。
已經昏迷不醒到讓人生不起什麼希望的劉恆,靜靜睜開了眼睛。
“大皇子醒了!來人啊!殿下醒了!”
李明東又驚又喜,連連高呼。
“快去通知陛下!快去通知陛下!”
此時剛剛是下朝的時候,劉未一得到消息,連書房裡的大臣們都沒管,就立刻飛快地趕來了蓬萊殿。
只是片刻後,無論劉未再怎麼有了心理準備,也忍不住咆哮出聲。
“你們給朕說清楚!爲什麼朕的兒子成了個木頭人!!!”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燕六的恩是燕六的恩,馮某自有報答的法子,但殿下的恩情,也是不敢忘的!”
燕六心中道:(?﹃?)令愛……
馮登青:(嚴肅臉)我們絕不能讓人覺得是爲了報恩才把女兒嫁過去的,這樣女兒也會以爲自己成了報恩的工具,我們要慎重考慮報恩的事情!
燕六:(傻眼)啥?
馮姑娘:(大哭)求做工具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