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江湖人士的討論沒有維持多久,因爲田珞看情況不對,安排舞劍的伎樂班子進來助興了。
若論皇帝駕崩最悲傷的是誰,必定是各地青樓楚館裡的女子和各地的伎樂班子。國孝期間,民間的婚嫁和宴飲歡樂都被禁止,許多達官貴人養着的樂人和舞者都紛紛被解散或是充做普通奴役,民間的伎人更是如此。
當初劉祁在假秦王那裡做質時,假秦王能夠那麼容易的就買下鉛華和其他幾個花魁,就是因爲那時候除了這些逆賊,也沒有人敢光明正大的出入青樓。
等國孝過去,原本還像是花一樣嬌嫩的花國魁首就要變成老姑娘了,能趁着還算當紅的時候轉手,便宜賣了也不虧。
在劉祁這裡也不例外,更別說駕崩的還是他的親生父親,他自然沒有什麼心思收什麼美女舞姬,鉛華要不是少司命出身,他身邊都不會留女人。事實上,若不是皇帝對劉祁表現出信任之情,就憑他出入帶着個女人這件事,官員們就可以一本把他參的從此無法翻身。
黑甲衛入城,田珞擔心冷場,沒有去請什麼歌姬舞姬,而是請了在關中地方非常有名的一個武生班子,因爲國孝,他們都已經紛紛改成舞劍或是說書之類的營生,不過因爲功底很好,即使不是打打鬧鬧的戲碼,也還受歡迎。
言官對於這些倒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田珞纔敢請了一支舞劍的班子來。
黑甲衛的人原本看到一羣身材魁梧的漢子提着劍拿着盾上來了,注意力也從劉祁咄咄逼人的口氣中轉移了出來,開始期待着接下來的表演,結果這些擊劍手架勢好看,可劍盾一交,所有人都紛紛扭過頭去自顧自幹什麼去了。
大部分持劍者都腳步虛浮,握劍用力,持盾的姿勢也很僵硬,一看就不是練家子,大概是舞者轉行。
自然也就沒什麼期待。
然而精心編排的“破陣樂”還是很受男士們,尤其是文官的歡迎,叫好聲不絕。尤其那爲首領舞的劍士,身形並不是很魁梧,可動作流暢有節奏感,劍光吞吐,頗有氣勢。
劉祁卻是例外,他並不擅武,兄弟三人之中,他的射術不錯,騎術尚可,近身肉搏的本事也就僅限於自保,對於這種本事也就僅限於看個熱鬧,反倒由於心中對蕭逸有所癥結,對
劍盾交擊之聲已經到了最急促的時候,只見領舞者伸手拋盾,猛擲於天,所有觀者都屏住呼吸,仰首看着那面盾牌滴溜溜地飛上天空,想象着它該以何種方式,何種精彩的樣子墜落下來……
“咦?”
蕭逸端着杯子的手突然一滯,右手迅速地抽出佩劍,一下子站了起來。
與此同時,拋盾上天的劍士將右手的劍正握變反握,朝着劉祁的方向就飛擲了過去,又疾又猛,快似流星,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除了蕭逸。
倉嗡嗡……
拔劍的龍吟之聲繞樑不絕,劉祁沒注意到刺客擲來的佩劍,他光顧着看蕭逸去了,所以在他的眼裡,看到的不是刺客飛劍,而是面如冠玉的中年將軍突然一下子殺氣沖天,拔出佩劍就氣勢洶洶地向他方向上前一步。
劍是好劍,蕭家家傳的“龍吟”,蕭無名闖蕩江湖時蕭元帥擔心弟弟在外吃虧借給他用的,如今也算是物歸原主,寶劍出鞘,劍氣沖霄,劉祁被劍氣和殺氣同時攝住,頓時膽喪心急,心中只想着一句話。
他終於動手了!
他終於還是動手了!
“小心!”
裝作侍女蒙着面巾在身後坐着的鉛華臉色大變,伸手拿起身邊的茶盤就擋在劉祁面前,同時間,蕭逸的劍鞘也已經飛出手,人卻疾風趕月一般奔入了舞劍者的人羣之中,擡劍向着已經伸手接了盾的刺客手臂削去。
鉛華的茶盤沒有擋住任何東西,因爲“龍吟”的劍鞘後發先至,撞歪了那柄飛劍,將它撞得釘在了柱子上,入木三分,顯然劍鞘和飛劍的力度都極大,已經到了駭人的地步。
黑甲衛的將領突然拔劍去了宴廳中央砍殺舞者,而舞者又突然變成了飛劍傷人的刺客,這其中的變化讓人目不暇接,剎那間,只看到劍盾飛舞,你來我去,兩人“鐺鐺鐺鐺”已經過了好幾招。
“看你的路數,應當也是江湖中有名的高手,奈何爲賊!”
蕭逸驚訝於此人將一身功夫藏得如此完美,再看他年紀輕輕,相貌英俊,身材健碩,稱得上一表人才,居然做出刺客這種陰私之事,頓時心中起了愛才惋惜之情,殺氣也收斂了幾分。
“我呸!”
刺客和蕭逸交上手就被劍上傳來的雄渾內力驚到,知道自己今日再無可逃之機,也不求饒了,一口唾沫就飛了出去。
蕭逸偏頭避過唾沫,斜劍一挑,刺中他的手腕,那人“啊”的一聲,手中圓盾落地,只剩一雙肉掌對敵,很快就滿身血跡。
這時候劉祁聽到廳中人人驚慌失措大呼小叫,哪裡還坐得住,仗着鉛華在身邊應該無礙,將那茶盤一把推開,伸出頭去就叫了起來:
“抓刺客!抓刺客!把蕭賊給我抓起來!”
“蕭賊?”
蕭逸哭笑不得。
他手中劍花連抖,早有黑甲衛上前接應,連踢帶踹,頓時將一個好好的宴飲之廳弄的猶如沙場,這些舞劍的伎人未必都會武,哪裡是這些手毒的黑甲衛敵手,霎時間,到處一片鬼哭狼嚎之聲。
劉祁對蕭逸誤會頗深,一心一意以爲剛剛蕭逸是想要行刺,可見着他帶着黑甲衛的人馬將舞劍的伎人砍了個人仰馬翻,又有當先領舞的那青年被蕭逸用劍抵着咽喉跪倒在地,心中也疑惑起來。
這看起來,不太像是要行刺他啊?!
“殿下,蕭將軍救了你一命,若不是他反應迅速,以我的功夫,不見得能攔得住這飛劍。”
鉛華心有餘悸地看着只剩劍柄部分留在柱外的飛劍。
“這人是專門學飛劍傷人的大家。”
“什麼飛劍傷人?”
劉祁目力有限,特地轉過去看了一眼,倒吸一口涼氣。
在飛劍不遠處的地上,躺着一柄劍鞘,渾黑顏色,樸實無華,可莫名就讓人覺得心血沸騰,劉祁不由自主地從地上撿起劍鞘,雙手捧在手裡,這時候刷白了臉的田珞已經走了上前,仔仔細細將剛纔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她是女子,有這麼多身材健碩赤着上身的男子上來舞劍,自然有些不好意思,並沒有專心看劍舞,也幸虧這樣,她將所有的始末都看了進去。
聽到蕭逸剛纔做了什麼,劉祁意外地擡眼向他看去。
這位看起來就像是一員儒將的將軍性格卻似乎並不斯文,幾近粗魯的將手深塞入了那個刺客的嘴裡,完全不顧他會不會咬破他的拳頭,一隻手抓住他的下巴,直接將這人的下巴卸了下來。
“別讓他咬舌自盡或服毒。”
蕭逸卸完他的下巴,將兩排牙印的手掌抽了出來,皺着眉頭地從懷裡掏出一張帕子,抹去手上的唾液和血痕,那表情倒不像是吃痛,更多的是噁心。
男性魅力這種東西有時候不僅僅是吸引女人,對於正在建立起自己人生觀和價值觀的少年來說也同樣適用,所以蕭逸動若雷霆手段俐落的氣勢也同樣震撼到了劉祁,雙手捧着劍鞘站在蕭逸面前愣愣地出神。
蕭逸一擡頭,看見劉祁傻乎乎地站在那裡,突然就想到了從小照顧的劉祁,不知爲何心中一暖,對着劉祁溫柔一笑。
“有勞秦王殿下了。”
他擡手從劉祁手中取過自己的劍鞘,還劍入鞘,耐心地說道:“這種有名的伎班不可能隨便從外面弄什麼人進來,他們一定是早就潛藏了很久的厲害刺客,靠伎班隱藏身份,還請秦王殿下立刻派人去搜捕伎班的師父和其他管事的,必能抓出一大串來。”
說罷,低頭看了一眼腳邊滿面怒色的刺客。
“這個刺客,在下就交給秦王殿下了,小心他自盡。”
劉祁腦子裡一團漿糊,心中不斷地在回想。
他怎麼會救我呢?
他怎麼會救我呢?
他們之前還明明想殺我!
爲什麼?!
劉祁發呆,蕭逸以爲他嚇得有些懵,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也越發低沉。
“秦王殿下,其實在下一直想問了……”
他笑的有些無奈。
“您,是不是對在下有什麼誤會?”
***
宣政殿外。
“你們最近有沒有覺得陛下怪怪的?”
“你們也覺得?”
“我發現陛下的眼神總是亂飄……”
幾位朝中官員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看向殿內的表情也多了幾分擔憂。
也不怪他們多想,老劉家有個傳統,就是無論在登基前表現的多麼優秀,一登基後,總有些或多或少的怪癖,比如高祖尋仙,景帝戀足,恵帝愛錢,平帝斷袖,成帝專寵,誰知道到了這位陛下這裡,會是什麼樣子?
一時間,唉聲嘆氣不斷,有幾個心思細膩觀察入微的官員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你們最近有沒有發現,薛舍人也老是若有所思,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咦?有嗎?”
“薛舍人從先帝時期就是天子近臣,現在又和陛下有半師之誼,有什麼不愉快的?以他的才幹和受到的信任,將來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啊。”
剎那間,衆人浮想聯翩,也不只是誰提了一句:“薛舍人算算已經年紀不小了吧,爲何到現在都沒有娶妻生子?”
“而且似乎也沒對女人表現過十分感興趣的樣子,上次我邀他去,啊,那個……”
這個官員大概是覺得自己說漏了嘴,就沒有繼續,但其他官員早已經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噓,不要再多言,薛舍人來了。”
幾個官員連忙提醒同僚,指了指北邊。
老遠的,抱着一堆奏摺的薛棣匆匆從他們身邊走過,擦身而過之時,還不忘對着幾位大人們頷首微笑,腳步輕快地穿了過去。
“真是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一位老臣忍不住望着薛棣的背影嘆氣。
“這樣相貌雙全,才德並重的年輕人,居然沒有人爲他做媒嗎?”
“薛舍人父母族人盡滅,聽說是薛老大人原本的弟子們一起撫養長大的,畢竟不是正經長輩,大概是找不到張羅之人。哎,說起來也是……”
幾個家中有適齡女兒的人家竊竊私語。
“真可惜,先是不知道先帝會如何對待他,後來又遇上國孝,否則這樣的大好兒郎……”
人羣中,幾個經歷過幾朝的朝臣卻面露憂色。
這,這……
另一邊,抱着一大堆奏摺的薛棣心中也是苦惱無比。
前幾天,他去給陛下送摺子,陛下不知爲何,對他十分溫柔的笑了一下,而且眼神還頗爲依戀的樣子。
他雖年紀一大把還沒娶妻,可並非因爲對女人沒興趣,而是之前一直存着隨時會株連到族人的念頭,所以不敢娶妻,以免害了人家姑娘,後來入宮,先帝器重,每日事忙,也顧及不到這些事。
本來吧,他也準備國孝過了就想法子找一可靠的朝中老臣替他說和一樁婚事,甚至還拿出這麼多年爲官的積蓄和兩任陛下的賞賜買了一座院子,成家立業是夠了,結果……
一場地動,院子塌了,他現在雖不窮也不富裕,眼看着連修葺重整房子的銀錢都拿不出來,要想有個體面的樣子娶妻,還不知道到哪一年。
偏偏又讓他發現陛下似乎苗頭有些不對……
薛棣見着近在眼前的書房,深深地嘆了口氣。
人人都道他年少得志,丰姿出衆,誰又明白這人長得英俊,是當不了飯吃的,他,他,他……
他苦啊!
薛棣按下心中的不安,在宦官的指引下伸手推開了殿門,只見殿上坐着的皇帝見到他來,原本還沒有什麼表情,可沒過一會兒,他突然側了側頭,看了自己一眼,又露出那種高深莫測的笑容出來,直看的薛棣背後一寒。
“這麼英俊的帥哥,怎麼就喜歡男人呢?”
姚霽想起野史的傳說,繞着薛棣晃了幾圈,又看了眼劉凌。
“他當真他到現在都沒有婚配?”
劉凌揉了揉鼻子,微微點了點頭。
“啊,那大概真不是野史了……”
姚霽失望的嘆息聲在殿中飄蕩。
‘陛下不但對我笑,還摸着鼻子點頭!’
薛棣冷汗直冒。
他,他得想辦法求見姑母!
姑母,侄兒的終生大事,您到底是管不管啊!
再不管要出事啦!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不是開會就是加班,家裡還要打掃衛生採辦年貨,因爲下了好幾天雪才見太陽,每天忙的像狗,希望大家見諒。
我感覺自己最近需要見諒的次數太多了,哎,我心中實在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