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和過去一樣,天不亮,劉凌就已經在王寧和舞文弄墨的伺候下起了牀,換上了上朝的冕服。
此時已經過了孝期,劉凌自然不會再避居宣政殿書房,已經搬到了紫宸殿裡。
紫宸殿是薛太妃帶着王姬親自佈置的,原本屬於劉未的一切都被丟了個乾淨,王姬親自開了劉凌的內庫取出了珍貴的布料和一應陳設,薛太妃親自打理,整個紫宸殿雅緻溫馨,和之前劉未在位時的華麗大氣相差甚遠。
“陛下,是不是傳早膳?”
王寧彎着腰詢問。
岱山已經回老家去了,現在的內侍總官是這位從小伴着劉凌長大的王公公。王寧手段圓滑有餘決斷不足,這也是讓劉凌有些頭疼的地方。
好在現在宮裡稱得上“主子”的也沒幾個,王寧這樣的才幹,管理個紫宸殿還算是可以相稱。
“張太妃是不是又起早了?”
劉凌喝了口清水潤了潤喉嚨,問身邊的弄墨。
“回陛下,是的。”
“那擺駕昭慶宮吧。”
劉凌無奈地笑了笑。
“省的等下她再派人送來。”
自從去年劉凌累病了一場,後宮裡的太妃們就挖空了心思想着如何把他補回來,王七這皇商已經過了考覈期,在一衆皇商中出類拔萃,又有和王姬、蕭家的關係,劉凌也越發信任她,將近半的產業都交給了她打理。
王七也是個不忘恩的,各種奇珍異寶,珍饈佳餚,每年都不停往宮中孝敬,連帶着王姬也水漲船高,手頭上寬裕了許多,又成了後宮裡最受宮人們歡迎的主子。
這珍饈佳餚送的多了,就有許多上好的補品,張太妃就和其他太妃商議了下,開始折騰各種藥膳,想要爲劉凌食補。
也是從張太妃折騰藥膳開始,劉凌各種好東西不知吃了多少,有時候寒冬臘月還渾身火熱,非要穿着單衣圍着宮中跑上幾圈才能消散,算是徹底淪爲了張太妃試驗品。
但張太妃不是庸醫,一年調理下來,劉凌的頭髮終於水亮豐盈,身量也長高了不少,已經比宮中大部分侍衛還要高了。即使長期勞累於案牘之中,也沒有四肢無力兩眼無神的情況出現。
唯一不好的,大概是他現在實在太不像是個少年了,引得宮中許多宮女和女官都產生了不好的心思,上個月王寧才拖出去一個想爬上劉凌牀的女官,那女官都已經二十有二了,比劉凌還大上六歲。
劉凌昏昏沉沉間就感覺有人在揉/弄他,心頭剛犯上一陣噁心,那人就被王寧發現,喚來侍衛拉了出去。
這女子後來的結果也算不上好,雖然沒死,但被宮正司杖責一頓後發出了宮中,想來也沒幾個正經人家會聘她做教養娘子,還不知道結局如何。
也因爲如此,現在紫宸殿裡伺候的宮人不是宦官便是年紀尚小的宮人,正當思春之年的一個都不敢用。
現在皇帝還沒有納妃,先弄出什麼不好的傳聞,恐怕有損他的清譽。
即便是如此,有些時候還是無法阻擋別人熾熱的眼光。
譬如劉凌去昭慶宮的時候。
“陛下來了!陛下來了!”
幾個宮女雀躍着、歡笑着互相轉告,明明天還沒亮,就已經出現在了宮道的兩旁,假裝出打掃宮道的樣子。
這時候已經是初冬,天氣極冷,劉凌披着鶴氅從昭慶宮過,見打掃宮道宮女們忙不迭地跪下行禮,避開他的行駕,腳步微頓了頓。
“天氣太冷,現在三更剛過沒多久,天尚且未亮,你們就出來打掃,這安排差事的也太過不近人情了。”
冬日的早晨,地上冷的猶如生鐵般透徹寒心,有時候還會結霜凝冰,見他來了就要避讓,跪倒在地上,留下了病根,倒顯得他這皇帝太過殘酷。
幾個宮女愛慕皇帝的姿容和雅量,所以才每天天不亮就在外面“掃地”,就是希望偶爾能碰上劉凌清早來昭慶宮和太妃們一起用早膳,好多看他幾眼,至於其他,卻是從未妄想過,這時見劉凌體恤她們,心中又是驚喜又是不安,哆哆嗦嗦間,一個膽大的低頭道:
“陛下常常上朝前就來向太妃們問安,冬日地上常常結霜,奴婢們擔心天黑路滑,是以一早就過來打掃,撒些細鹽,乃是自發,並非有姑姑或內侍們苛待。”
“你們多費心了。”
劉凌沒有多想,如今他已經坐穩了皇位,登基至此已快兩年,宮人人人對他恭敬,也只是點了點頭,便又重新邁步離開。
留下一堆宮女跪在地上,兀自按耐不住心中的欣喜。
“你膽子怎麼就這麼大,還跟和陛下撒謊……”
“哪裡是撒謊,本來就是擔心陛下會腳滑啊!像我們這樣的奴婢,即使能掃一掃陛下走過的路,都是好的。”
“你說這個又不嫌臊!”
“你臊,那你還不是每天天不亮就來?”
王寧跟在劉凌身邊,見他從一個瘦小伶仃、連飯都吃不飽的孩子,長成這般身長八尺、朗朗如日月入懷的少年帝王,心中也是無限感慨。
雖不知高祖年輕時是不是這樣,但如果劉凌長得有七分像高祖的話,那當年高祖娶妻時無數少女碎了芳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陛下真是天姿秀出啊……”
王寧喟嘆出聲。
“王寧你這是……”劉凌看着前面打着燈籠的舞文,哭笑不得,“怎麼好生生來這麼一句。”
“您當那幾個宮女真是怕您腳滑在那撒鹽?那是專門等着您路過,好看上您幾眼。這宮裡的女子啊,爲了得到您的注意,都快魔怔了。”
王寧打趣着。“您說國孝期間不願選妃娶後,這京中大人們家中有女兒的,連私底下結親的都沒了,就是等着您選妃的那一天呢。”
“別胡說,民間禁婚嫁是因爲國孝,和朕無關。”劉凌搖了搖頭,“你們這些內侍,老是想着這些男女之事,也是讓人頭疼。”
“內侍也是人,不能人道,看着別人成雙成對,也是好的嘛。”王寧腆着臉乾笑,“您嫌奴婢話多,奴婢就不多嘴了。”
說說笑笑間,劉凌已經到了昭慶宮,按照慣例,還沒等他入內,張太妃和薛太妃就已經迎了出來。
“不必客套了,朕吃完早膳就要去上朝,先將早膳上了吧,朕都聞到香了。”劉凌笑着在稱心姑姑的照拂下脫下大氅。
“陛下鼻子好靈,正燉着蓯蓉羊腰粥,點心是枸杞紫米栗子糕。”張太妃叫人上了粥點,“冬天陽氣閉藏,正是補腎的時候。”
劉凌聽到“羊腰”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皺,他其實一直不太愛吃動物的內臟,不過張太妃一大早起來忙活的,他也不好挑三揀四,心中對早膳的期待倒是減了大半。
等藥膳上來了,劉凌硬着頭皮喝了一碗羊腰粥,眼淚都快下來了。
這股子熟悉的騷氣啊……
如果今年冬天和去年冬天一般,一整個冬季都是羊腰、牛腰、豬腰來補腎……
劉凌下意識地擦了擦鼻子。
他是不是乾脆趁着冬獵,避去行宮裡住一陣子比較好?
罷了,先吃兩口栗子糕壓壓驚。
帶着騷氣什麼的,喝快點就感覺不到了。
張太妃含着笑看着摘了冕冠的劉凌“大快朵頤”,心中十分滿足。她不似薛太妃能夠打理宮務,也不如王姬會幫劉凌處理一些賬目之事,只能爲他診診平安脈,做做藥膳。
偏他身體十分強健,其實這些用處都小的很,自己也漸漸派不上什麼用場了。
想到趙太妃已經被西寧伯府接了出去,方太妃、宋娘子等人都離了宮,只有她們幾個放心不下三兒還留着,可她們這把老骨頭,能做的又能有多少呢?
“慢點吃,沒人跟您搶。”
薛太妃笑着開口:“我們都是腎陽虛的人,吃不得這些,都是你一個人的。”
薛太妃話音剛落,只見得劉凌持着調羹的手僵了僵,不敢置信地擡起頭,露出眼淚都快掉下來的“驚喜”表情。
“張茜今天做的粥這麼好吃?”見到劉凌這幅表情,薛太妃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一大盆粥。
“喜歡吃就多吃點,反正粥多。”
張太妃也是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
在各位太妃殷勤的“勸粥”下,劉凌含淚吃了兩碗粥,還是王寧上前勸說,說是粥吃多了容易內急,上朝一上就是幾個時辰,實在是麻煩,張太妃才忍着可惜沒再多勸。
等用完早膳,劉凌在宮人的伺候下洗漱,整理好朝服,正準備離開,卻見張太妃一副吞吞吐吐的樣子,不知想說些什麼。
劉凌和她們生活了那麼久,尤其是張太妃,一看錶情就知道在想什麼,他不由得好笑地問:“張□□妃,您想求朕做什麼嗎?”
張太妃點了點頭。
“是有事,但不知道該怎麼跟您開口。”
劉凌笑着說:“您還有什麼不好對朕開口的?直說無妨。”
張太妃見劉凌心情還算好,自己的“羊腰粥”早上又得到了他的喜愛,猶豫了一會兒說道:“其實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就是費些時間。”
“您也知道,我從冷宮出來醫治先帝時,我師兄因爲我的事情被罷免回鄉了……”
劉凌聽到張太妃說起孟太醫的事情,微微一怔,面露難色。
張太妃以爲自己說的不太詳盡讓劉凌誤會了,連忙解釋:“我不是想爲師兄求情,讓他官復原職。只是他因爲我離京,我心中存着內疚,一直過意不去,現在宮中事情已經不忙了,我想讓陛下派些人送我去師兄鄉中看看,親自跟他道個歉,看看他過的好不好。”
“張□□妃,您不管三兒了?”
劉凌心中咯噔一下,連忙撒嬌。
“您是讓三兒天天早上餓肚子嗎?”
“陛下這話說的,您的御膳房有幾百人,難道就讓您餓着了不成?”張太妃啼笑皆非:“師兄住的又不遠,來回至多一個月,您有什麼不放心的?過完年我就回來。”
“不行不行,朕過年想跟你們一起過,朕不准你走!”
劉凌露出“惱羞成怒”地表情,一口否認,像是背後有人追趕一般急急忙忙就要走。
“時候不早了,朕要去上朝了!”
“陛下,陛下……喂!”
張太妃追了幾步,見劉凌腳步飛快,沒一會兒功夫已經離開了殿外,不由得滿臉納悶。
“他今天怎麼了?方太嬪她們出宮的時候,都沒見三兒這樣啊。”
薛太妃卻是從劉凌的驚慌中窺見了些什麼,見張太妃納悶,笑着岔開話題:“不一樣,你我是從小照顧三兒的,朝夕相見,他怕你一去不回來也是正常。畢竟你師兄對你情根深種,說不得你一去,兩人破鏡重圓……”
“薛姐姐說什麼呢!”
張太妃一老太太的年紀,聞言居然露出了小姑娘的表情。
“我真就是去看看師哥!”
“是是是,就去看看,看看……”
***
劉凌出了昭慶宮,腳步一直不敢停歇,直到了遠遠地可以看見宣政殿了,纔算是停下了腳步,望着天嘆了口氣。
“陛下一直瞞着張□□妃也不是事,宮中人多口雜,總有走露了風聲的時候。”王寧是知道事情始末的,心中也不免唏噓。
“不如讓張□□妃去一次孟家莊,等見到了孟太醫的墳塋,就說孟太醫回鄉之後得了病去了,也沒有那麼難過。”
“朕又何嘗不知這樣最好,可總覺得孟太醫一場情念,最終兩兩相忘,很是可惜。”劉凌年少不識情滋味,但並不妨礙他爲之所動,“與其讓張□□妃以爲他病死了,還不如就這樣牽掛着,想着他在家鄉如何,也不枉孟太醫……”
他沒有再說。
王寧看着說着大人話的劉凌,眼前莫名浮起朱衣的面容,心中突然也有幾分酸楚,喉嚨一噎,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好在劉凌的感傷只是片刻,沒有一會兒,他又重新振作起來,搖着頭笑道:“是朕太過女兒態了,應當想想好的。聽說竇□□妃回魏國公府省親,將如今的魏國公世子給打了?”
“可不是,聽說是竇家沒將老魏國太和竇□□妃的父親合葬,她父親身邊葬着的是如今這位魏國公的祖母、那位生下前魏國公的妾室,竇□□妃一怒之下,差點把魏國公府給掀了。”
王寧說着說着也是臉上帶怒。
“好在魏國公府知道這位姑奶奶是什麼身份,沒人敢還手還口,否則陛下您也饒不了他們!”
當年魏國太在他面前行刺先帝不成,被侍衛亂刀砍死,他就在當場,對那位夫人的死印象深刻,也是那慘烈的結局堅定了他要出人頭地的信念,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死去的魏國太對他有恩。
因爲寵妻滅妾,導致魏國太寧願死在宮裡也不願接受壓了她一輩子的女人生下的兒子供養,魏國太最後會鋌而走險,也有庶子不孝家中不和的緣故。但凡會顧及一點家人,也不會做出這些事來。
後來先帝果然恨極了魏國公府這一攤破事,下旨送回了魏國太的屍身,但同時也賜下了讓繼任魏國公自縊以保全府的命令,所以魏國太的大殮,其實是和那位庶子一起辦的,三代人的悲劇,皇帝的厭惡,導致魏國公從此銷聲匿跡與京城望門之中,人人避之不及。
如今這位魏國公世子,是那位庶子的兒子,還沒有向皇帝正式請封承襲爵位。因爲這其中零零總總的關係,魏國公府上下無法甘心恭敬地對待已經升任竇□□妃的竇太嬪,而竇銀屏也不稀罕魏國公府接她出去供養,她此番省親,是爲了祭祀家中先祖的。
這一祭祀壞了,她父親的墳塋和牌位都在,祖廟裡也有香火,她孃的沒有了!
她娘纔是父親正兒八經娶回來的嫡妻,卻整個人幾乎就等於被魏國公府除名了,連屍身都不在祖墳裡……
竇銀屏原本就是炮仗脾氣,這還得了?不鬧魏國公府一個人仰馬翻,是不可能的,連帶着魏國公上下也得重新立一番規矩。
“魏國公府實在是沒落了,這樣不分尊卑的失儀之事,居然都沒有御史參他們家一本。”
劉凌也是第一次聽說竇家祖廟裡都沒有魏國太的位置,居然讓一個從未扶正過的妾室就這麼登堂入室了。
“這樣的人家,朕也不想讓他們襲爵了,到時候竇□□妃要想出宮,就讓她領養一個竇家旁系的直系男丁,朕把這魏國公的爵降襲一等,讓她的義子承襲了吧。”
“陛下還是心疼竇□□妃了。”
王寧笑着應和。
“陳家把魏國太的屍身搶走了,這件事竇□□妃應該也知道了。陳家造反鬧得舉國不寧,竇□□妃本來就尷尬,現在恐怕更加難以開口祭母的事情。”
“看竇□□妃想要怎麼做吧。”劉凌頭疼地揉着額角,“要是陳家不願意還回魏國太的屍身,竇□□妃又想祭母,朕只能派兵護送她去徐州陳家了。”
“陛下是想招安陳家?”
王寧一驚。
“方家戰事不順,被黑甲衛和毛小虎的蠻兵打的丟盔棄甲,眼看着就是強弩之末,陳家獨木難支,相信看得清如何選擇對他們纔是最好的。”
劉凌淡淡地說道:“朕派竇□□妃去,是先禮後兵,給他們個臺階下,也好少些傷亡。否則大軍壓境,也由不得他們歸降不歸降了。”
“陛下威武。”
見到劉凌態度強硬,王寧爲之嘆服,連忙躬身。
“好了,上朝去吧,不能讓朝臣們久等了。”
***
又到了一年的冬季,地方上的秋收、徭役和政事都告一段落,冬天是一年之中最閒的時候,百姓在天寒時避之不出,謂之“農閒”,軍中在冬天也暫停徵戰,謂之“養兵”,地方上五品以上的官員則趁着此時陸陸續續回京述職。
按照慣例,可以在京中停留五日,向天子和吏部敘述一年來的政績,順便回京孝敬打點,以便三年任期一滿,可以得以晉升。
官員回京述職的日子不是按照統一時間的,而是地方上的事情暫告一段落,先向京中提出申請,在批准了之後,由鴻臚寺負責安排好官員回京的食宿行程等等,才准許官員回京。
今□□中回京述職的官員是甘州刺史,今年四十有餘,正當壯年,是朝中寄予厚望的外放官員之一,三年一述職,在此之前,他從未見過新任天子,心中不免忐忑不安。
甘州刺史小心翼翼地跟隨着朝臣們進入宣政殿,先在兩位宰相的引領下拜過掛在最顯眼位置的“東皇太一”圖。
他也是愛畫之人,對於這幅以高祖爲原型的稀世珍品早已經神往已久,如今見了真跡,可謂是見獵心喜,直到一旁的朝官催促幾番了,才依依不捨地離開畫像之前,跟着站在了入京述職官員所在的那一列。
“陛下到!”
隨着唱禮官的高聲提醒,朝臣們立刻肅靜了起來,隨着唱禮官的提示叩、拜、起身,開始了一天的早朝。
冬天事情並不繁忙,和往常一樣,所有的大事主要集中在北方和徐州的戰事上。隨着陳家人丟失了“假秦王”,真秦王又在秦州募兵幫助禁中將領李克練兵,陳家人募兵的動作就慢了下來,聽說已經到了要靠抓壯丁才能支持人馬的地步。
而方順德更是悽慘,他策反的領地連續幾年大旱,民間紛紛傳說是上天懲罰他起兵造反,人心大失,軍中早已糧草不濟。
加之劉凌又派出大司命連續刺殺了幾位方順德扶植的宗室和扶植方家的巨賈,這些人接連“暴斃”的結果讓這種傳聞更加沸沸揚揚,陳家只是募不到兵,方家那邊卻是每天都在不停地抓逃兵。
黑甲衛在代國如今也是使敵人聞風喪膽,他們原本就是訓練有素的騎兵,又有昔日的蕭門後人爲將,正所謂人的名樹的影,他們作戰能力本來就強,對抗的又是方家招募的亡命之徒或久不訓練的鄉兵,當真是一擊則潰。
所以從今年夏天起,戰事上都是連連報喜,節節勝利,只是收復失地雖難,收復失地後恢復民生、休養生息到原本的地步更難,現在朝中官員頭疼的都是如何安撫當地因戰亂流離失所、朝不保夕的百姓,尤其是大旱的北方,糧食已經缺到一貫錢都買不到一斗的事情。
聽說在方順德控制的那些地方,已經開始出現人吃人了。
“陛下,臣認爲應當讓商人們暫時停止對膠州等幾地的限糧,並且開放周邊幾州接納災民。如今方黨餘孽已經到了無路可退之時,以防他們魚死網破,最好還是以釜底抽薪爲主。”
戶部尚書勸諫劉凌。
“此事非同小可,等會散朝你留下,和莊、戴二相一起討論下此事。”
劉凌聽說情況如此惡劣,即便還有其他人在場,也不由得爲之動容。
“姚霽姐姐,什麼叫限糧?姚霽姐姐?”
幾個隨姚霽來參觀的遊客好奇地詢問,卻發現姚霽頻頻走神。
“啊?哦。”
姚霽回過神來,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
“說起限糧,我也沒有什麼頭緒。不過元平年間,商人的地位很高,甚至皇商再次復甦,有可能是爲了抵制方順德大軍的擴張,皇商牽頭帶動各地商人對此地禁止通商。在這種生產力條件下,一旦禁止通商,對當地的打擊幾乎是毀滅性的,不說其他,如果出現災害又沒有了糧食供應,就會有饑荒。”
“饑荒?”
從沒有餓過一頓的未來人們紛紛露出不解的表情。
“不能吃其他東西嗎?”
“能。”
姚霽嘆了口氣。“動物、植物、樹皮、泥巴,有什麼吃什麼,到後來,什麼都沒得吃,就……”
“天啊,怎麼能這樣!”
一羣“遊客”憤憤不平。“這皇帝也不管管?”
管?怎麼管?
坐在御座上的劉凌心中冷笑。
他如果心疼百姓,嘗試着賑災,那些糧食就會被方順德的軍隊搶走供應軍隊,到最後百姓餓死了,他還資了敵。
如果不限制當地的商業,方順德有其父其弟經營數十年累積的龐大資產,用來高價購置兵器糧草,各地商人都會紛涌而至,必須要有所限制,不能讓他們越打越強。
但誰也沒有想到,方順德實在是太瘋狂了,居然把人肉做成肉乾,在隱瞞其來歷材質的情況下分發給手下的士卒食用,硬是又頂住了幾個月。
難怪此人能在方孝庭和方宜君都死了的情況下,硬是將方家所有的勢力整合起來,果然是夠狠。
姚霽其實也心煩不已。
前不久,她狠狠教訓了那個叫秦銘的年輕人,誰料這年輕人也不知道什麼來頭,居然又是投錢,又找了科研部的人去找所長求情,說自己對這個項目很感興趣,希望給一個機會參與其中……
這秦銘前後一共進了這個項目十幾次,除了華夏組,羅馬組、埃及組、中東組都去過,要是說他對這個項目不感興趣,那是不可能的。
他本身家產豐厚,屬於什麼都不用做也能吃喝幾輩子的那種,在各方面信譽都很良好,最終還是靠誠意和實力打動了項目組,讓他加入了項目組,成爲了姚霽的同事。
是的,姚霽的同事。
中東組的引導人懷孕了,並不能再勝任中東那邊的引導任務,而秦銘居然是研究中東史的專家,別看他外表長得像東亞人,其實他有中東血統,母親那邊是中東富豪,只是父親這邊是華夏人,又喜歡整容,才弄成了那樣。
姚霽所帶的團都是來看代國這邊大名鼎鼎的美男子代昭帝的,秦銘那邊則帶團去看“兩國爭霸”時期,橫掃亞、歐的摩爾罕王,和代昭帝同樣出名的那位美男子。
這位國王后來在征服鄰國的過程中染上了瘧疾而死,算是英年早逝,但也無法掩飾他驚才絕豔的能力,從他十四歲開始親征西域各國開始,幾乎沒有敗績。
他一生中和代國都沒有什麼大戰,雙方各自爲戰,所以說是“兩國爭霸”,但只有政治上的較量,戰事上能夠分個高下的事情卻一直沒有。
和姚霽一樣,秦銘剛剛開始接手這個工作時不具備獨自帶團的能力,必須單人在摩爾罕身邊研究一陣子當時的風俗人情、王宮情況才能開始上任,所以那位懷孕的引導者這段時間頻繁帶他熟悉摩爾罕王宮的情況,就是爲了他能早點勝任這份工作,自己好休假回家。
因爲姚霽和他有矛盾,所以每次見他自然沒有什麼好臉色,可是其他人卻對他都交口稱讚,都認爲他是一名很優秀的引導人,甚至連這個項目的負責人都曾經私底下找過她,問他是不是和自己有什麼過節,如果有的話,既然現在都已經是同事了,最好還是互相“謙讓”一點。
在理性上,姚霽能夠理解所有人的想法,一位投資者恰巧又是這個項目的工作人員,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實在是好極了,更別說這個人在各方面都有實力,又願意不要酬勞的“體驗生活”。
可在感性上,姚霽卻無法接受將所有的一切都當做遊戲的這種人。他沒有經歷過這些“古人”的掙扎,沒有見過他們的愛恨情仇,只因爲每次“降臨”時看到的一些片段,憑什麼就覺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
她是如此想的,但結果卻一次又一次給了她打擊,事實證明,絕大部分“穿越者”抱着的都是同樣的想法,所以“引導者”和“遊客”在某種方面引起了共鳴,使得中東組這邊的遊客一下子暴增,比劉凌這邊的華夏組人數多了幾倍。
也因爲如此,那位懷孕的同事終於可以回家休息了,最近是秦銘一個人在摩爾罕王宮中做“研究”,深挖“遊覽熱點”。
不是姚霽小心眼,她總覺得最近姓秦的對她隱隱表現出惡意,甚至有幾次她都生出不寒而慄之感,可因爲她和他有矛盾在先,這種預感她倒不好和其他人傾訴。
在這種情況下,姚霽按捺着心中不安的預感,領着衆人跟團“圍觀”劉凌上朝,屢屢走神,也就不奇怪了。
沒一會兒,到了甘州刺史述職之時,他滿懷着興奮之情走上殿前,好奇地一擡頭……
頓時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他怎麼了?”
幾個遊客看着他如遭雷擊一樣的表情,嘰嘰喳喳:“怎麼看起來像是傻了?”
“大概是之前看過《太一圖》,現在見到代昭帝長得那麼像代高祖,所以驚訝吧。”姚霽對這幅畫面已經見怪不怪,“經常有回京述職的官員見到皇帝的長相驚訝不已,這代昭帝還是個少年,再過幾年,恐怕更像。”
“那這皇帝不是自戀嗎?自己坐在殿上,還掛個跟自己長得一樣的畫像讓人跪拜……”
一個女孩笑着說道。
“呃,這個……”
姚霽無法回答這個女孩的問題,一旁的劉凌也啞然失笑,咳嗽了一聲提醒甘州刺史回神。
那甘州刺史被皇帝的咳嗽聲驚得回過神來,有些像是夢遊一般的述着職,期間還好幾次像是若無其事一般打量着劉凌的臉。
他在甘州地方的“業績”不錯,只是在殿上的表現太讓人扼腕,已經有好幾個官員露出“他到底在說什麼”的不滿之情。
倒是劉凌耐着性子聽完了甘州刺史磕磕巴巴地話,又詢問了幾處他說的太過磕巴的地方,待明白他這一年做了什麼,做出了嘉許的表情。
甘州之地並不富裕,又位於邊陲,能夠做到這樣,這甘州刺史其實是個能幹之人,只是今天狀態實在是太差了。
那刺史原本想着今天已經嗝屁了,沒想到皇帝不但沒有生氣,反倒還嘉獎了他,頓時淚流滿臉,發誓肝腦塗地鞠躬盡瘁爲國、爲主君效勞。
劉凌雖然年紀不大,不過遇見這種事已經很多了,笑眯眯地讓王寧去攙扶起他,繼續聽他“感激涕零”。
在“神仙們”面前遇見這種事,還是面上有光的。
甘州刺史謝了又謝之後,想起了一件事,也不知該講不該講,大概是覺得劉凌性子和善,他猶豫了一會兒,開口稟奏道:
“啓稟陛下,臣在甘州之時,聽到西域的胡人說了一件奇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哦?奇事?說。”
“臣聽聞人說,西方胡夏國的國主最近得來了一種‘天火’,可以裝在罐子裡用投石機發射,那‘天火’見光就燃,水撲不滅,還有一種刺鼻的氣味,能讓士卒雙目流淚,喉嚨腫痛,無法作戰……”
甘州刺史繼續說着:“只是臣畢竟沒有親眼目睹,也不知道這西域胡人說的話是真是假,但是臣覺得,如果胡夏國有了這種武器,那攻城略地實在是太過兇猛,雖然胡夏國離我代國千里迢迢,但……”
甘州刺史還在源源不斷的說着,可姚霽已經沒有辦法再繼續聽下去了。
她聽到了什麼?
“天火”?
見光就燃,火撲不滅?
用投石機發射?
“姚霽博士,他說的天火是什麼?怎麼聽起來像是火藥?”幾個男人露出奇怪的表情,“這時候就有火藥了嗎?不是說兩百年後纔開始用於戰爭嗎?”
時間線又出問題了?難道這一次“推演”又失敗了,就和上次第一次工業革命的時候就出現了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一樣?
究竟是哪裡出了錯?一直以來都是好好的……
姚霽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秦銘的面孔。
他一直在胡夏國考察沒有回去,他一定知道是怎麼回事。
他爲什麼沒有回報組裡?出現了這麼大的歷史偏差……
姚霽無法再呆下去,突然使用了腕錶上的“集合”技能,每一個遊客都突然看見自己的身上閃爍着金光,那顏色炫目極了,簡直譬如一個個小金人。
劉凌是第一次見到神仙們施展“仙技”,震驚的目瞪口呆。
“陛下?陛下?”
“陛下怎麼走神了?”
一時間,朝臣們竊竊私語。
“各位遊客,各位遊客,因爲終端出現故障,本次遊覽提早結束,請所有的遊客在宣政殿門口集合,請所有的遊客在宣政殿門口集合。重複一遍,由於終端出現故障……”
姚霽一遍播放着廣播,一遍快步走門口,神情嚴肅至極。
到了門口的遊客們驚訝的發現自己身上的金光遊離出自己的體表,漸漸形成一層類似於金光的泡泡,帶着他們越升越高,越升越高……
他們很多人都坐過飛行器,可這樣真人漂浮在空中是第一次,一個個露出好奇的表情,觸摸着體表的泡泡。
姚霽是第一次使用“強制脫離”功能,她一點都沒有這些遊客的閒情逸致,心中煩躁無比。
每一次項目組的失敗,對於所有的人打擊都是巨大的,至今爲止的每一次失敗,並不僅僅是失敗而已,更多的是對研究人員信心的打擊,以及那些無數個日日夜夜辛苦的白費。
火藥和原油提煉的技術,代表着冷兵器時代進入□□時代的開端,這樣大的偏差,如果不及早解決,對科研組的打擊是致命的!
該死的秦銘,他爲什麼不回報上面,他是將所有人的辛苦都當做笑話嗎?!
姚霽仰望着天空,使用終端操作將一個又一個遊客“送返”,直到天空中再沒有一個金色的氣泡,才伸出手來,開始脫離這裡。
???
爲什麼不能脫離?
姚霽心中咯噔一下,不敢置信地又點了幾下。
不僅僅是儀器故障了,怎麼天好像也開始黑了?
姚霽猛然擡起頭。
“陛下,陛下!”
與此同時,紫宸殿外突然有人發出一陣尖叫。
“天狗食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