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不是劉凌,身爲九歌裡掌管名冊的湘君,他知道的關於“九歌”的事情,遠比劉凌要知道的多的多。
九歌之中有一條決不能觸犯的規矩,就是不可叛國,如有叛國者,大司命格殺勿論,不死不休。
如果說九歌剛剛建立的時候人人都萬衆一心,到了恵帝時,其實已經有不少人生出了離開的心思,只不過恵帝慣於收攏人心,沒有人抹得開面子去說。
到了平帝時期,除了大司命和少司命是因爲每代皆是宮人爲徒,對皇帝抱有絕對的忠誠以外,九歌已經把皇帝能不能勝任“東皇太一”當做一種值不值得臣服的標準。
前代湘君臨死之前將“湘君”的位置交給了他繼承,那時候很多人惋惜他成了皇帝的“禁臠”,卻不知道他寸步不離皇帝的原因除了要保護他的安全,還有一層原因便是他肩負着傳遞宮內宮外九歌消息的任務,已經不能輕易離開京中。
前代的河伯監視漕運,如今已經不知身在何方;山鬼是查探民間動亂的探子,一般不是以獵人身份掩飾,便是混入聚嘯山林的土匪強盜之中。
“湘夫人”歷來是由皇家身份高貴的公主繼承,負責交好朝中命婦宗親,那嫁給呂鵬程的魯元大長公主便是前任的湘夫人,當年皇帝爲了讓她更好的完成使命,將她嫁給了一身體孱弱的勳貴之子作爲掩飾,作爲京中地位最高、最尊貴的女性,拉攏各家主母、夫人,替皇帝收攏人心。
沒幾年那駙馬病死,平帝又將她下嫁給呂鵬程,一來是爲了打破蕭呂兩家的聯姻,二也有監視呂家的目的,結果不知是假戲真做她真的愛上了呂鵬程,還是魯元大長公主已經不甘心自己身爲棋子的命運,平帝在和魯元大長公主徹底撕破了臉,平帝在劇烈的爭執之後終於妥協,將她從九歌的名錄之中抹除,也徹底將她排出了可信任的人選之外。
魯元大長公主之後,再無湘夫人。
東君是巡查的御史,總不在京中,唯有出現貪贓枉法草菅人命卻不可追查的難辦之案時纔會插手,一年之中倒有大半時間不在,蕭逸對前任的東君也並不怎麼熟悉,只能算是點頭之交。
九歌之中,雲中君大司命少司命都在宮中,他在外征戰,湘夫人空缺,能在胡夏人身邊的,只有“山鬼”、“河伯”和“東君”的可能。
河伯因爲所學功法的緣故,離水不生,一身武藝在水邊方能得到最大的加強,斷不會去黃沙遍地氣候乾燥的夏國,在那裡,他連三流的高手都不是,所以河伯的可能已經被排除。
山鬼和東君,哪個更有可能呢?
又或者,是哪個繼承了他們衣鉢的後人?
蕭逸正在思忖間,劉凌已經親熱的拉着他的手,走進紫宸殿中了。
皇帝和將軍有些話不方便外人聽,將所有人屏退也不算扎眼,加之劉凌爲了方便和姚霽說話,早就有了個“喜歡獨處”的毛病,蕭逸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殿中之人就已經退了個乾乾淨淨。
速度也太快了。
蕭逸是一葉知秋的人物,忍不住嘆道:“陛下君威日重,臣心中甚是欣慰。”
劉凌只怔了一瞬,而後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他們都習慣了。”
他的表情有些惆悵:“朕有些時候,實在是不想讓人看見,尤其是煩心的時候,或是疲累的時候,每到那時,朕就叫他們下去,讓朕靜靜。”
姚霽原本還老老實實在裡面待着,可聽到劉凌開始向蕭逸“撒嬌”了之後,一時倒有些自己不識趣非當“電燈泡”偷窺別人**的尷尬,等到劉凌開始訴說自己的脆弱之處時,更是渾身都不自在。
這個時候,她再呆着,就有些沒心沒肺了。
“那個劉凌,我出去逛逛,一會兒再回來。”
姚霽說。
“你們慢慢聊。”
劉凌微微點了點頭,姚霽忙不迭的跑了。
蕭逸卻不知這屋中還有“第三人”,見劉凌比上次見時果然瘦了不少,腦子裡只要一想,便知道爲什麼屋子裡的人走的飛快。
想必他這樣的“獨處”,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國家內憂外患,滿朝文武他雖不熟,但想來也不全是什麼忠肝義膽的純臣,他一個半大的孩子,撐到這樣,也不怪他偶爾發發脾氣要獨處了。
這孩子好強的那一面還在啊。
想到這裡,蕭逸不由自主想起他侍奉的平帝起來。起初之事,他也是很有爲的,只是心中有不容於世的念想,又擔着千鈞重擔,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最後還是走上了歪路……
萬萬不可把這個孩子也逼壞了。
“陛下與臣細細說說那胡夏公主的事情吧。”蕭逸有意岔開話題,“臣離開京中太久,消息也不靈光了。”
劉凌笑着將自己如何好奇流風公主的容貌,如何混在隊伍裡易容改扮去見她,發現她有一門古怪的魅惑人的功夫,又被人出聲提醒等等事情說了一遍。
姚霽不在這裡,他更是無所顧忌,將一個心中對美人懷有戀慕好奇之心卻發現是碰不得的有刺毒花的失望說的活靈活現,就連蕭逸聽着聽着都覺得這劉凌實在是太倒黴了……
在大衆廣庭之下被胡夏武士搜查過卻沒查出是正常男人,蕭逸想都能想到那時候傳音入密的人肯定都炸開了。
“蕭家十二郎,蕭九最是強?”蕭逸聽到劉凌說起胡夏武士自報的來歷之後,忍不住大笑着解釋:“臣如今頂替的身份就是蕭九的,他在兄弟們之中行九,從小浪蕩江湖,臣假死出宮,用他的身份最是合適,現在頂着的名頭就是他的。這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了。”
劉凌也猜到了大概是這樣,沒有露出什麼意外的樣子。
“既然如此,那臣就去會一會胡夏人身邊的九歌。”
蕭逸的聲音很是和煦。
“臣願爲陛下分憂。”
“您親自去嗎?這……您準備?”
“山人自有妙計!”
蕭逸狡黠地一笑。
***
禮賓館。
因爲一個江湖人士,胡夏使者傷亡慘重,禮賓院裡也損失了大半的護衛和灑掃粗使下人。流風公主已經從宮中請來了太醫給大部分傷者醫治過,可中毒和一般的傷還不太一樣,驅毒之後尚會虛弱許久,很多當時吸了毒霧的胡夏武士甚至還下不了地。
流風公主入宮,自是不能帶自己的武士的,只帶了幾個隨身伺候的婢女,安歸想要入宮,卻被昭慶宮的幾位太妃拒絕了——她們知道胡夏國中宦官權利極高,她們不願意讓宮中的宦官有樣學樣,起了野心,壞了規矩。
這一點正中流風公主下懷,此次主使的阿古泰是軍方勢力,和身爲外來貴族派的王太妃素來不對付,兩人互相提防,所以纔有那次阿古泰領着的武士傷了大半,安歸卻姍姍來遲的事情。
這次阿古泰損失慘重,安歸卻實力不減,流風公主有意將自己的人留給阿古泰作爲平衡,卻又不能做的太明顯惹怒了安歸,昭慶宮留下自己卻拒絕了其他武士入宮正好給了她這個藉口,將自己身邊所有的閹人武士都留給了阿古泰。
雖說大多還是中了毒傷,但人數卻比安歸帶着的王庭武士要多一些,級別也更高,勉強算是勢均力敵。
胡夏使者們還在養傷的養傷,緬懷的緬懷,宮中京裡每天都有禮物和探望的官員,安歸和阿古泰雖然不對付也都還收斂着沒有鬥起來,翹首企盼着流風公主能憑藉美貌和“魅力”拿下代國的皇帝,卻沒想到“皇帝”沒盼來,卻先盼來了一個煞神。
穿着一身普通勁裝的蕭逸提着自己的劍,笑容可掬地遞上自己的名帖。
“呃?這位蕭,蕭將軍……”
禮賓館的門官眼珠子都要爆出來了。
“您,您不在宮中待着,來這裡做什麼?”
“唔,聽說這裡來了一羣胡夏高手,蕭某自幼好武……”
蕭逸摸了摸自己地下巴,笑眯眯地說。
“這不,以武會友來了!”
以武會友?
您老開玩笑吧?
您老現在都快成代國的軍神了,誰敢跟你真動手?
那門子心中淚流滿面。
就算真動手,這一羣中了毒的老弱病殘,還不一上去就趴下啊!
無奈這位黑甲衛的首領實在是位高權重又深得聖眷,那門官畢竟是代國人,雖不知他來禮賓館所爲何事,還是願意行個方便,連忙跑去通傳。
這蕭逸一來,整個使館裡的胡夏人都瘋了。
代國人之前還客客氣氣,怎麼突然就踢館了?
而且還派了個軍中大有名氣的老將,以什麼“私人身份”以武會友……
公主在宮中幹了什麼了?是把代國惹惱了所以派人來給他們下馬威了嗎?
爲了這個,安歸和阿古泰難得坐在一起,快速地討論了一番,終於得出了結論:肯定是要打的,不能讓人說夏國慫,可是不能贏,也不能輸的難看,要照顧對方的面子,也要贏得別人的尊重。
那麼問題來了,他們之中哪裡有這樣的高手?
“啊,還有他!”
“公主身邊那位!!”
兩人一起想到了拖住那毒怪很長時間甚至全身而退的閹人武士,在僅剩的閹人武士之中,屬他的武功最高,而且受傷最輕。
就是他了!
禮賓院後院裡,懶洋洋曬着太陽的真蕭九享受着難得的愜意時光,屁股還沒曬熱,就被人掃了興致。
“什麼?有人以武會友?”
蕭九沒好氣地睜開眼。
“我們又不是什麼野武士,理這些無聊的人幹什麼?”
“不是啊,武士大人,來的是位代國的將軍,自稱蕭九的……大人?大人你怎麼滑下來了?”
“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