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有家?無家?

平帝劉甘好斷袖,但一開始隱瞞的太好了,沒有人發現他愛男人。

悲劇就從“沒發現”開始的。

劉甘有四個弟兄,他是皇后所生,雖是第三子,但前面兩個兄長的母妃份位都很低,早早就封了王出了宮去,最小的那個兒子又太年幼,不成大器。

劉甘被立爲太子時,正是恵帝病重之時,那時候太子妃是皇后的侄女,太子嬪和其他妾室都是當朝權臣之女,劉甘的東宮後戚中幾乎佔了朝廷的小半勢力,沒有廢什麼力氣就坐穩了位子。

恵帝去後,劉甘登基,出身顯赫的太子妃成了皇后,其他太子嬪和良人也晉升爲妃嬪,但人數並不多,也沒有大肆徵兆秀女充填宮廷。

這點讓後戚們都很滿意,他們都認爲皇子肯定就會出現在宮內哪個的女兒身上,沒有納妃就是對他們最好的賞賜。

對於皇帝來說,代國一直以來的問題就是後戚力量太強,幾代皇帝無不想着削弱後戚的權利,先帝也不例外。

但沒有人知道他削弱後戚力量不是爲了加強君權,而是能早日擺脫不得不“臨幸”女人的境地。

劉甘削弱太后家族勢力的行爲後來觸怒了太后,兩人幾乎成仇,這種爭鬥最終以太后先發制人想要廢帝,卻失敗被幽禁於宮中而落幕。

太后一被幽禁,身爲太后侄女的皇后就立刻失寵,但因爲太后的家族並未徹底倒掉,而皇后的母族也是千絲萬縷無法擅動,劉甘並沒有拿皇后做什麼。

後宮裡的妃嬪從此使出渾身解數想要趁機獲得恩寵,劉甘卻像是突然腦子壞掉了一般,開始清心寡慾起來。

太后的勢力被扳倒後,後戚們乖乖歇了火,劉甘也漸漸掌握了朝中的權柄。此時,宮中和朝外都發現他開始寵幸一位長相俊秀的宮中宿衛,還親暱地稱呼他爲“懷柳君”。

這下算是捅了馬蜂窩,皇帝還沒有兒子,卻開始好男色了,而且還不是閹人,是個前途無限的臣子。

在無數人唾罵、譴責這位“懷柳君”之下,這個男人終於頂不住壓力,以死相逼,想要自請求去,結果先帝不允,反倒將他掠入宮中,再不復見外人。

“懷柳君”被迫進了宮是件很隱秘的事情,外人只以爲他是羞愧離京了。“懷柳君”失蹤,朝中一干大臣又開始操心先帝子嗣的問題,不但求情在各地選拔美女進宮爲妃,而且紛紛研究“懷柳君”到底哪裡讓皇帝這麼癡迷。

這一研究不得了,有心人忽然發現,“懷柳君”竟長得有四五分像鎮國將軍府家的嫡女,蕭遙。

而蕭遙的小名,正是“柳娘”。

蕭遙行三,上面有個在外鎮守的大哥,還有個身爲龍鳳胎的二哥名喚蕭逸,在京中任禁衛軍郎將,算是虛職。

她的兩位兄長自十六歲入了軍中後,就極少在家。

小名柳孃的蕭家女則是從小和太后家的內孫定了親,她的未婚夫正是皇后的親弟,也是當年太后撮合的婚事。皇后還是太子妃時就經常召見柳娘進東宮陪伴,一來蕭家是三朝元老,又掌管着京畿安全,對太子來說非常重要;二來也是關心弟弟,想要和未來的弟媳婦相處融洽,順便了解外面的情況。

柳娘長相併不美豔,性子也爽利,曾幫太子妃排解了不少寂寞。

太子妃當上皇后,當時準備等國喪一除就爲弟弟安排賜婚,然而幾年間,太后鬥爭失敗,皇后失寵,身爲太后親侄的未婚夫爲了避嫌,很快退掉了和蕭家的婚事。

蕭家女就這麼等到十八歲,突然被退了親,居然沒有出嫁。

朝中不乏曾有過“年少輕狂”時的大臣,這麼推斷之下,立刻腦補出了一副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

不外乎還是太子時的劉甘看上了已經有了婚約的蕭遙,無奈蕭家世代受劉氏皇族信任,爲皇帝把守門戶,太子也不敢巧取豪奪,只能忍到登基之後徐徐圖之。

就連太后和皇帝突然變得越來越劇烈的衝突,也被他們認爲恐怕有幾分是爲了蕭氏女的緣故。

於是乎,好幾位重臣上門對蕭家的老將軍“曉以大義”,這位老鎮國將軍真正是忠君愛國之人,爲了將皇帝“導回正途”,加上蕭家女本來就常入宮爲妃,便含淚將女兒送去了宮中。

非但如此,蕭老將軍還耳提面命,讓蕭遙像是對待戰場一般“攻克”皇帝,讓他能走出“泥沼”,回到後宮的懷抱,要賢淑、要不專寵云云。

他也怕皇帝若是真和其他人想的那樣早就對蕭遙有意,蕭遙可能會專寵後宮,成爲後宮中的靶子。

劉甘後宮中的妃嬪們數量雖少,但沒一個是吃素的。

蕭遙入宮時是皇帝登基後第一次大選妃。後宮裡沒有皇子,懷柳君的事情也已經以他“還鄉”告一段落,所以對劉甘有期待的京中各家還是送出了女兒。

因爲擔心皇帝會害怕後戚壯大而產生反感,甚至還選了太醫令的女兒、恵帝時期皇帝賣爵而得侯的巨賈之女、還有薛太妃這樣當世大儒家出身的女兒入宮。

進宮後,蕭遙果不其然一入宮就被封了貴妃,只在不受寵的皇后之下,享受的待遇也和皇后相差無幾,而薛芳雖然憑藉出身也封了妃,其實並沒有受過寵,只是爲了安撫“文半朝”的薛家罷了。

巨賈之女王姬、太醫令之女張茜,還有累世大族出身的薛芳三人,因爲從未受過寵,便被同爲天涯淪落人的皇后所拉攏,協助皇后打理宮務。

在薛芳看來,皇后其實是個好女人,她的族中失勢,也依舊盡好自己身爲後宮之主的責任,對待宮中妃嬪不偏不倚,從不因爲自己已經失寵而苛待其他人,甚至經常維護被欺凌的妃子、宮女,宮中對她都是一片交口稱讚。

她還在太子妃時期就已經以德服衆,到了皇后時,哪怕劉甘忌憚她的出身,也找不到任何能夠動她的理由,是薛芳等人在宮中最好的靠山。

王姬善於經營、賬務;張茜通醫藥,精於/婦/科;薛芳過目不忘,知識淵博,又交遊廣闊,由於天生喜歡掌控一切的性格,一入宮就立刻使出各種手段對宮中的妃嬪和舊事都瞭如指掌,她們三人很快就成爲了皇后處理宮務時的左膀右臂,甚至能夠自由出入後宮絕大部分地方。

那一年,皇帝幾乎就獨寵蕭貴妃一人,後宮其他妃子的殿中也很少踏入。蕭老將軍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在恨不得把女兒罵個狗血淋頭的同時,又不免期待她能早日生下皇子,讓朝中安定,也可以不必背個“獨佔君恩”的罵名。

但一年過去了,劉甘還是無子。

劉甘此人,雖然在後宮的事上糊塗的很,但前朝處理事情卻不糊塗。劉家人玩弄權謀的本事似乎都是天生的,劉甘登基時已經成年,朝中雖然士族後戚派系繁多,但他依然能平衡局面,勤於政事。

可隨着他漸漸掌握了權柄,得到了大臣們的認可和尊重,屬於他性格里偏執和瘋狂的一面也漸漸顯露了出來。

先是宮裡有人發現劉甘小憩的“甘露殿”裡,居然鎖着已經“回鄉”的懷柳君,而他因爲想要逃離的念頭,已經被劉甘折磨的不成人形。

偶然發現的宮人嚇得屁滾尿流,偷偷去報了清寧殿裡的皇后,而皇后也設法救了懷柳君出來,交給了張茜醫治。

張茜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傷,懷柳君原本也是能文能武的宿衛軍出身,身體極爲硬朗,重見天日時已經再也找不到昔日的俊朗和神采。

到了這個時候,皇后已經開始瞭解皇帝肯定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怪癖,纔會將懷柳君折磨成這樣。

若說到這宮裡還有誰能知道劉甘的秘密,那一定是趙清儀。

趙清儀原本就是太子妃身邊的“女史”,由女官之身一步步得到信任,成爲皇帝的心腹,負責記錄《禁中起居錄》,就連皇帝寵幸懷柳君時都不例外。

在皇后的逼問下,趙清儀含含糊糊透露了一個秘密:

皇帝從來就不喜歡女人,他只喜歡男人。娶那麼多女人,只不過爲了好趕快生下子嗣,可以毫無責任的去碰男人。

可惜他越想生越不能生,越急越出問題。他在性/癖上原本就有些奇怪,一直靠自制力壓抑,自有了懷柳君這個發泄口後,整個人就開始變得更加瘋狂。

薛芳由此徹底對皇帝失望,再也不想着“學習宮務、扳倒蕭貴妃、贏得君寵,權傾後宮、走上後宮巔峰”的道路,她已經對一根破皇瓜沒有了任何興趣。

王姬本來就只是身爲巨賈的祖父送進來提高家裡地位的工具,對皇帝的寵愛也是無所謂,只想着能混一天是一天。

張茜因爲“懷柳君”傷勢徹底不敢再看男人的身體,知道皇帝不喜歡女人,反倒對此鬆了口氣。

失望又痛苦的幾個女人很快形成了同盟,又和獨寵後宮的蕭貴妃交涉,告知了她這個消息。

蕭貴妃曾是皇后的未來“弟妹”,當年受盡照顧,幾乎是閨中密友,如今卻被皇帝獨寵了一整年,本來就對皇后十分愧疚。聽到這般驚天霹靂般的“□□”,又見到了不成人形的懷柳君,沒了主意的她在心慌之下做出了一個荒唐的決定

——爲了讓皇帝能夠迴歸“正途”,喜歡上女人,她竟換上了男裝邀寵,希望能讓皇帝繼續來她這裡,而不是去懷柳君那。

這件事果真讓皇帝十分高興,不但對蕭貴妃賜下了各色男裝,還經常恍恍惚惚下把蕭貴妃真的當成男人,再也不去懷柳君那,由得懷柳君在皇后那裡好好的養傷。

也因爲這個,皇帝喜歡男人的事情終於紙包不住火,蕭貴妃的名聲也從本來就不怎麼樣變得更壞。

大半年後,劉甘派出了宿衛將皇后安置在掖庭的懷柳君帶走,光明正大的養在甘露殿裡;

他下旨讓蕭遙的胞兄蕭逸回京擔任宿衛將軍,貼身保護他的安全,同時掌管宮中四門的安全。

就這樣,隨着劉甘對後宮中的嬪妃徹底撕破了臉,越發只做個樣子,僅僅去後宮裡“坐坐”,連任何肢體接觸都沒有。

不僅如此,他還重新開始寵幸懷柳君和宮中清秀的宦官,對投其所好的下臣送來的俊俏男子,也是來者不拒。

按照趙清儀透露出來的消息,劉甘確實對蕭小將軍表現出了非同一般的“興趣”,只是迫於蕭老將軍的身份,沒有真做出什麼。

這點讓蕭貴妃極爲惱怒和害怕。她隱約有了個猜想,當年皇帝看上的可能不是她,而是和她曾同進同出的胞兄。這樣的了悟讓她時刻生活在痛苦之中,面對皇帝時也不能再強顏歡笑了。

由於後宮之中大多是外朝官員家的女孩,皇帝好男寵的事情當然引起了大臣們的不滿,甚至有性格剛烈的言官以死相諫,卻依舊沒有讓劉甘自省,反倒變本加厲。

皇帝私生活放蕩、無子、大肆打壓後戚,終於引起了朝臣們的反彈,後宮影響到前朝,使得原本處理政務遊刃有餘的皇帝變得猶如逆水行舟,加上又有勢力開始接觸劉甘兩位封了藩王的兄弟,終於讓劉甘徹底爆發,手段變得極爲嚴苛,動輒罷黜流放。

在這種情況下,皇后考慮到“無子”的壓力已經讓劉甘陷入瘋狂,加上他縱慾無度會漸漸透支體力,再這樣下去只會更加沒有生育的希望,便悄悄召了張茜的父親太醫令張淼入了內廷,以“調養身體”的名義配了會讓人迷/幻的春/藥,能使劉甘將皇后當成了自己最心愛的男子,這樣才能順利行房。

在使用迷/幻/的藥物後,皇后知道了劉甘求而不得的,乃是蕭老將軍的次子蕭逸。而皇帝雖然知道自己中了藥,卻不知道爲什麼原因,不但沒有制止皇后這樣做,反而頻繁的駕臨清寧宮,讓後宮裡所有的人都大驚失色。

皇后的身體早在張茜的調理下變得十分容易受孕,幾個月後,皇后就有了孕。皇后有孕後,順理成章的,配置那種藥物的西域藥材也已經“耗盡”。劉甘在皇后這裡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之後,最終還是離開了皇后,繼續和他的男寵們廝混。

而皇后,則在張茜的照顧下安心誕下了皇子,小心呵護。皇后親手照顧他的飲食起居,連餵奶都不假手於人,這才讓他一點點長大。

薛太妃等後宮妃子看開了的,都死了心維護皇后和小皇子,畢竟這很可能是未來的太子、皇帝,說不定他日後開了恩旨,她們就不必老死宮裡。

如果日子就這樣過,也還算是平安的局面,無非就是熬罷了。

可惜好景不長,劉甘終於有了兒子之後,卻更加變本加厲,先開始是經常讓妃子來看他和男寵們交/合,後來竟開始穢亂宮廷。

他常召來貌美的宮女或份位低的妃嬪,讓她們和自己的男寵相/交,自己再寵幸那些男寵,男男女女經常混做一團,簡直是不堪入目。

有時候有女人偶然得孕,劉甘可怕的性格就在這個時候又一次表現出來。

他一旦發現哪些女子有孕了,就立刻設立名目處死,一屍兩命的陰影籠罩在後宮中,雖然說死的大多是低微的宮女,可後宮裡還是人人自危。

份位低的妃子有許多直接瘋了或者自盡以保清白,宮女們更是一接到“恩旨”就去皇后殿外日夜哭訴,求皇后能夠相救。

像是這樣昏聵的行爲,外朝內官全都哀聲怨道,家中有漂亮男孩的大臣們更是談虎色變,生怕別人談起自己孩子的長相。

蕭逸雖然沒有成爲皇帝的男寵,但因爲和皇帝形影不離,加之“蕭貴妃”女扮男裝邀寵的行爲,這對龍鳳胎都成了“佞幸妖孽”一流,牽連着蕭家長子蕭達在軍中的仕途也並不是很通暢。

蕭老將軍原是個剛正不阿、忠心耿耿之人,遭此打擊,幾乎成了同僚間的笑柄,沒多久就鬱鬱而終,由長子繼承了他的鎮國將軍之位,然而他卻把父親的死歸結於皇帝,因爲自己受到的嗤笑和弟弟、妹妹受到的鄙視,蕭達對劉甘產生了深深的恨意。

內官中,性格古怪的趙清儀莫名其妙和蕭貴妃交上了朋友,面對蕭貴妃日漸萎靡幾近失去求生*的情況,趙清儀提點蕭貴妃想辦法讓蕭逸聯繫到外朝的幫助,他能夠早一日脫離皇帝的魔爪,就能將蕭貴妃從左右爲難的自責中脫離出來。

劉甘在前朝受到的阻力越大,回宮後就越折騰宮中的妃子,折騰了宮中的女人以後,前朝又會更加不滿繼續給皇帝壓力,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

京中但凡有些志向的大臣,紛紛尋求外放到地方去任官,有些不滿皇帝昏聵的,也請求退隱,不願再看着烏七八糟的情況。

受到宮中越來越混亂形式刺激的後宮嬪妃們徹底爆發,想盡辦法用各種方式自保、向外面傳遞消息。

沒有受到侮辱的嬪妃,大多是家中父兄男丁出息的大族,但誰也不知道這已經和瘋了沒什麼區別的皇帝還能再幹出什麼。

薛芳在皇后的授意下,悄悄派人接觸懷柳君和蕭逸,又開始頻繁在後宮中游說,聯合了幾個家中握有軍權的妃嬪,開始了長達幾年的佈局。

皇后也藉着宮宴和各種節日,想辦法通過內命婦和外命婦,溝通着內外的消息,向外傳遞出皇帝的不堪和自己兒子的早慧,並隱約以皇子未來的親事希望說動各家支持,就如當年劉甘如何坐穩太子位子一般。

在長久的籌劃之下,就在十八年前的一個夏天,皇后和薛太妃等人終於找到了機會,經過這麼多年的經營,宮中蕭家的長子蕭達終於將宮中的北門換上了自己的人馬,領着各家糾集起來的人馬殺進了宮城。

蕭達想要殺了皇帝,而其他隨着宮變的大多是想逼劉甘從此退位,到皇家的道觀中去“清修”。

據說那日京中許多人家都聽到了宮城裡的動靜,卻一個個都裝聾作啞,後宮裡的嬪妃宮女都熟悉宮中的道路,有她們作爲宮中的指引,又有懷柳君通風報信,很快就找到了劉甘的蹤影。

但這位皇帝也不是蠢貨,很快就組織起了反擊,先是殺了身爲內應的懷柳君,再以蕭家兄妹爲質,逃過了蕭達的追殺,帶着暗衛躲入了靜安宮裡。

後面的事情,漸漸脫離了薛芳的控制,宮中一片兵荒馬亂時,她們雖是嬪妃也全要靠武將出身的那些嬪妃保護好所有人,更不敢亂跑。

總之等塵埃落定時,薛芳得到的消息就是“皇帝事到臨頭依舊色心不改,竟死都要做個風流鬼,意欲侵犯蕭逸,結果不堪其辱的蕭逸徹底崩潰,失手弒君後內疚自殺,被作爲人質的蕭貴妃嚇的瘋瘋癲癲,意識不清。”

這原本是還算圓滿的局面,如果蕭家、薛家等後戚擁立了皇后和年幼的皇子登基,那他們就是最大的贏家,可惜世上沒有那麼多如果……

皇帝死後,原本一起發動宮變的後戚之間也產生了分歧,皇子年幼,劉甘的兩位兄長和一位弟弟卻正值壯年,可以立刻處理朝政。武將們傾向於擁立正當壯年的年長藩王爲帝,文臣則偏向於扶持年幼的皇子,京中亂成一片……

薛家照理應該扶持年幼的皇子,但薛家族長擔心後戚力量持續膨脹會影響到國家的安穩,提議讓已逝貴妃生出的陳留王、劉甘的弟弟登基。

就在宮中朝中還在爲擁立之功爭吵不休時,皇后卻秘密派了使者持着虎符,向守衛京畿的禁衛軍大營、各州的刺史下了“勤王令”,要求領軍的將領立刻進京,剿滅弒君逼位的謀逆之人。

京城中的各方勢力能夠攻入宮城,是因爲多年的謀劃和宮中的策應,比人數和勢力,卻比不上懷着各種心思上京“勤王”之人。

有許多原本就是劉甘“糊塗”時被排擠出朝廷的要臣,此時又有了機會回到京中權利核心,立刻點兵點將,直奔京城臨仙。

就這樣,一時間風雲變色,上京想要繼承皇位的藩王,有的在路上就被早有預備的“勤王”人馬殺了,有的則被“勤王”的人馬抓獲軟禁。

而皇后憑藉着忠於正統的禁衛軍,迅速穩定了京中的局勢,抱着兒子,讓劉未登上了皇位。

此後,已經成爲了太后的皇后封鎖宮門,一直等到勤王的部隊入了京,這才重新臨朝,以“謀反”的罪名命令這些部隊滅了以蕭家、薛家爲首的後戚家族,任由這些地方勢力抄沒了他們的家產補充軍費。

到了這時,薛芳等一干接到消息的嬪妃這才發現,她們早就成了皇后利用的對象,那驚天騙局下的小小棋子,被卸磨殺驢的蠢驢!

當年讓她們折服的那些個人魅力,那些小心維護,如今都成了包藏在寬容賢淑之下的滔天野心。

原本她們這些人都該跟着家族一起爲先帝“殉葬”的,但一直和劉甘形影不離記錄起居的趙清儀不知和皇后說了什麼,原本該在太后手握軍權下“殉葬”的所有妃嬪、貼身宮人、都被關入了靜安宮之中,好好的榮養了起來。

後來薛芳也問過趙清儀,爲什麼太后要殺她們,又爲什麼不敢殺她們,趙清儀也只淡淡的解釋,因爲先帝的一些小小癖好,她負責的《禁中起居錄》裡有些先帝親筆的部分,記錄了讓皇后忌憚和害怕的事情。

而事發之時,她將《禁中起居錄》藏了起來,又告訴太后,先帝在宮變時已經將這些《禁中起居錄》交由了暗衛保管,這些暗衛早就已經離開了宮中,一旦太后有任何不對的地方,暗衛就會將《禁中起居錄》抄遍天下,正本送由宗正寺處理。

太后找遍宮中也沒有找到她口中所說的那幾本《禁中起居錄》,想要殺了她們卻又擔心趙清儀說的是真的,便留下了趙清儀保下的妃嬪們爲質,好牽制這個性格古怪的女人不要亂來。

可惜沒過幾年,太后在宮中游覽花園時竟莫名被毒蛇所咬,沒幾天就死了,毒蛇也不見蹤影,這件事也成了宮中的一個謎。

太后死後,靜安宮裡雖然過得依舊慘淡,但籠罩在她們頭頂的烏雲總算散去了不少,又過了幾年,換成了劉未索要東西,趙清儀用同樣的理由打發了他,靜安宮從此就被封閉,許進不許出,日子也過得越發艱難。

看劉未的意思,是打定主意要等她們全部老死在宮裡了。

***

這故事是如此驚心動魄,如此讓人心驚肉跳,正如薛太妃所說,其中有幾次,她幾乎說不下去,全靠張太妃補充和說明。

短短的一段故事,幾乎讓劉凌幾次坐不直身子。若他真是個渾噩的小孩也就罷了,這些事聽了也不會聽明白,反倒會打瞌睡。

這一說,從清晨說到了午後,每個人肚子裡都在咕咕作響,卻沒有一個想着現在去吃什麼東西。

可薛太妃說的沒錯,也許劉家人對政治的敏感是與生俱來,過目不忘的劉凌非但沒有聽到瞌睡,反倒驚得一身冷汗,屏住呼吸到幾乎把自己憋死。

大概是因爲劉凌是小孩,薛太妃怕小孩子聽不懂一些大人的事情,刻意將內宮混亂的那些日子說的輕描淡寫,只用“男男女女混做一團”帶過,可張茜卻像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整個人一直在顫抖。

想來後宮裡延請太醫不方便,張茜肯定救治過許多無路可走之人,所以對那段記憶,也就越發害怕。

但也因爲薛太妃用了春秋筆法將過去的故事“和緩化”了一些,劉凌從這個可怕的故事中清醒的極快,反倒迅速抓住了往事的核心:

“那《禁中起居錄》裡究竟記了什麼,皇祖母這般忌憚?我父皇從少時就想要這東西,照理說應該非常重要,可爲何我從小卻感受到的是冷宮從不受重視,連宮裡的宮人都不願來?”

劉凌似乎不能理解地開口:

“你想要找別人要東西,不是該加倍對別人好,才能表現出自己的歉意嗎?”

他說的是從小從冷宮的太妃們那裡求米麪的事情。

薛太妃當場就似笑非笑。

“你倒真是太后的孫子,知道將欲取之,必先予之。”

“我不是那個意思……”

劉凌悶悶地低下頭。

一日之間,他明白了自己的皇祖父是如何不堪之人,登上皇位的父親又是如何欺騙了所有信任他的人,心中頓時沉甸甸地,連擡眼看薛太妃的膽量都沒有。

在他心裡,竟天然已經生出了愧疚之心。

“你也不必問我《禁中起居錄》記了什麼,我若知道,還會在這裡想辦法教你嗎?早就設法拿着東西出去了。宮裡知道的,恐怕只有蕭太妃和趙太妃兩人。但她們兩人不會告訴你任何東西。”

薛太妃似笑非笑。

“劉凌,你想要知道過去的事情,我也已經把過去的事情告訴你了,你如今,真的能快樂嗎?”

“所以,三殿下,嗚嗚嗚……”張茜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搖頭,“雖然我想見我娘、見我阿父,可我們出不去的,你父皇根本不讓我們出去。自袁妖精處理宮務後,她連我們的用度都削減了,我們的宮人要和外面換東西,常常要付出十倍的價錢,這明擺着要等我們慢慢耗死在冷宮裡……”

“張太妃,你別哭。”

劉凌手足無措地替張太妃擦拭着眼淚。

“我會想法子的!等我再大一點,我出去給你換吃的!”

“你答應的,你要記得!”

張太妃立刻止住啼哭,瞪着一雙霧濛濛的眼睛看向他。

“一定。”

劉凌將胸口拍的“砰砰”響。

“我天生好記性!”

張太妃這才破涕爲笑。

“我怎麼養了兩個孩子……”

見到氣氛陡變,薛太妃頭疼地揉了揉鬢角,滿臉無奈。

“薛太妃……”

劉凌突然走到她的面前,跪了下來。

薛太妃赫然一驚,滿臉訝色。

“薛太妃,我不知道我能做到何等地步……”

劉凌的臉上猶有淚痕。

“但從今天起,我會努力成爲像我高祖那樣厚待盟友之人,而不是我父親、我皇祖父、我皇祖母那樣的人。也許我沒有辦法一飛沖天,也沒有辦法救出你們,但我永遠不會變成那樣的可憐之人。如違此誓,人神共棄!”

劉凌端端正正地對薛太妃行了個大禮。

“父債子償,欠你們的,我劉凌來日必還!”

“說的好!是該父債子償的時候了!”

“方太嬪,不能進去啊!方太嬪!”

“爲什麼不能進去?姐妹們,動手!”

“啊!”

“天啊!方璐雲,你居然在我的綠卿閣動手!”

薛太妃原本還爲劉凌的舉動正在感動,突然聽到閣外一陣乒乒乓乓聲,立刻驚得疾步到了門口。

“稱心!稱心你沒事吧?”

只是很短的時間,以竇太嬪爲首的太妃們一下子涌入了綠卿閣中,將原本就不大的宮室擠了個滿滿當當。

劉凌還跪在地上,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張太妃看着來了這麼多人,高興地拍掌:“太好了!我們好久沒有這樣聚在一起過了!”

她想起那些日夜謀劃、並肩戰鬥的日子……

“聚個屁!”

方太嬪口吐惡言。

“我們不是來找你們的,是找那小子……”

她指了指地上跪着的劉凌,立刻換了個表情蹲了下去。

“你是個好孩子,我改變主意了,你想不想學天下最精妙的劍術?”

“咦?”

劉凌錯愕。

“我家的槍/法也是軍中有名的殺伐之法!”一位太嬪也站了出來,“我可以教你……”

竇太嬪站在她們的背後,眼睛紅腫,臉上卻有些不好意思,對着湊上來的張太妃說:“她們聽到我在泰光閣裡哭,過來瞧瞧,我把家裡的事和她們說了,她們就來了。我並沒有攛掇她們……”

“我知道我知道!”

張太妃笑的燦爛。

“你現在應該躲在屋子裡哭纔對!”

“你……你是缺心眼嗎?”

竇太嬪無語地看向兀自因人多而傻樂的張太妃。

被一羣太嬪圍在中央,不停的被人推銷自己的“絕技”是什麼感受?反正劉凌有些架不住。

他略帶慌張地站起身,連連擺手:“我知道各位太妃太嬪的意思,不必這樣,下次宮宴,不,只要我能見到你們的家人,我就會把你們的消息告訴他們的!要是我聽到外面有什麼消息,我也會把消息告訴你們!”

嘈雜的聲響驀地靜了一靜,原本想以利誘之的太嬪們頓時紛紛停住,臉上反倒出現了茫然的表情,呆着不能開口。

“我說過,他和劉未、劉甘都不一樣。”

薛太妃露出得意又甜蜜的表情。

“誰也不知道冷宮裡會出現這樣一個孩子……這是天意。”

“天意?”

“既然有天意,我們爲何落到這樣的下場!”

“我方家……嗚嗚嗚……不知道父母兄弟有沒有被帶累……”

“既然連竇家都沒事,恐怕遭殃的只是我薛家、蕭家和幾個大族。”薛芳堅定的聲音在衆位妃嬪之間響起。

“我們還有希望。”

“拼了吧!反正我們已經處在最低谷的時候,無論往哪個方向都是向上了!”

竇太嬪一咬牙,率先上前握住了薛太妃的手。

“我知道你主意多,本事大,我再信你一回,我幫你!”她扭頭看向劉凌,眼中一片感激。

“就當是謝謝他告訴我那些消息!”

“算我一個!我的兄弟肯定沒事!”

方太嬪傲然說道:“打不過他們肯定能跑,他們可不是古板之人!”

“我……我想知道我妹妹怎麼樣了,她從小有心疾……”

一個太嬪低下頭。

“要等幾年,我才能等到消息呢?”

“用不了幾年。”

薛太妃自信地開口。

“用不了幾年,劉凌就能去前面讀書。一旦他能自由的出入冷宮,我就有法子讓他帶出消息。”

劉凌幾乎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突然友善起來的太妃太嬪們,再看着薛太妃意氣風發的臉,哪裡還有之前一個一個叩門時表現出的失落之色?

果然人只要堅持到最後,總是能看到希望的。

一開始就說“我不可以”的人,也許希望就在前面,卻因爲退縮而溜走了。

“你是好孩子。”

張太妃站在他的身邊,輕輕捏着他的小手,由衷喟嘆。

“好人,總是有好報的。”

“嗯。”

劉凌點了點頭,看着已經重新振作起來,聚在薛太妃身邊聽她說話的太妃太嬪們。

那一幕實在太耀眼,耀眼到劉凌都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每個人的臉上都閃耀着希望的光彩,每個人都涌現出了無數的鬥志。薛太妃就像是一面旗幟,無論何時都絕不低頭的旗幟,再次招展起了她的信心。

狹小的宮室、已經人到中年的女人們,穿着樸素甚至有些褪色的衣裙,劉凌腦袋裡想象出的畫面,卻是當年她們如何聚集起來密謀着推翻他祖父的那一幕。

這樣想自己的先人也許有些大逆不道,可他的父親、他的祖父,原本就沒有給他帶來過什麼,除了痛苦和冷漠,他人生中嘗試到的一切美好事物,都是靜安宮裡的女人們帶來的。

劉凌的眼角慢慢濡溼。

也許沒有了華服、也許沒有了那些地位、那些可以倚靠的勢力,但她們的骨子裡,依舊還是原來的那一羣人。

他怎麼能懈怠呢?

他的身上揹着重重的罪,他的身上肩負着這麼多人的希望!

‘我有天人的護庇,我一定能贏。’

劉凌重重地咬牙,心中升起堅定的信念。

‘我能讓她們衝展笑顏!’

“咳咳,既然今天意義這麼重大,大家又難得聚在一起,不如……”

張太妃突然乾咳了幾聲,拍了拍掌引起大家的注意。

“我們小宴一番?”

……

……

……

一羣正在討論着有哪些力量可以動用的嬪妃們,頓時僵硬住了,扭過頭像看着什麼怪物一般看向張太妃。

對着衆人古怪的目光,張太妃只偏了偏頭,滿臉期待的看着所有人。

“雖然米麪都不夠,但我們這麼多人,各家殿裡總有一些好東西吧?我殿裡還有一根火方,王姬那裡應該還有醃魚,薛芳姐姐這裡有碧梗米……”

“前陣子給你們吃光了。”

薛太妃面無表情的打斷了她的異想天開,隨機皺眉。

“不對,現在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嗎?!”

“張茜,你怎麼還是老想着吃!”

“就是就是,現在該想着怎麼讓劉凌趕快成長起來!”

“哦……”

被嘲笑了一番的張太妃低下頭去,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我那有貴妃娘娘賜下來過年的胭脂米和水果。”

劉凌清亮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張太妃一下子擡起了頭,驚喜地看向劉凌。

“宋娘子會做很多好吃的,她原本是達官人家的廚娘,後來主家獲罪,因罪入宮的。如果東西夠的話,她做的飯菜不比御廚差!”

劉凌擦掉眼中的餘淚,繼續說着。

“其實種子可以拿來種菜,我們就是這麼做的,每人留一點種子,來年就有更多蔬菜可以吃了。”

“……這小子……”

薛太妃無奈地搖了搖頭,滿臉都是寵溺。

“原來你想吃啊?那好吧好吧,誰叫你是小孩子,我那有碧梗米。”

竇太嬪也露出無奈的表情。

“我那有橘子。”

“我有面,還有些麥粉。”

“我那有不少豆子,黃豆紅豆都有……”

剎那間,剛剛還在討論“大計”恨不得明天就能出去的所有人,開始熱烈的討論起能吃什麼。

“這纔像過年嘛!”

張太妃笑的眼中含淚。

“我回去拿火方,順便找王姬!”

至少張太妃笑了。

他想讓她們笑。

雖然現在他不能當上皇帝,但讓她們笑,總還是可以的。

只要能笑,就說明心中還有希望,爲什麼非要分什麼場合呢?

“我……我回去請宋娘子!”

劉凌也大笑了起來,笑的是如此的天真。

屋裡的太妃太嬪們似乎也被這個孩子簡單的快樂所感染,也跟着一個個微笑了起來,開始期待接下來的晚宴。

劉凌歡快地給屋中各位“奶奶”行了個禮,掉頭離開了。

他一直跑,一直跑,跑到氣喘吁吁,也不覺得疲累。

他只覺得冷宮裡的風從未吹得這麼溫暖過,就連腳下都生出了清風,將他的腳步擡得更加輕快。那些因着久遠往事而生出的壓抑,也被這些清冽的風吹得乾乾淨淨。

竇太嬪說的沒錯,反正已經在最糟糕的時候了,無論往哪個方向都是向上,爲什麼不能開心點呢?

“三殿下,三殿下,你這是把我帶去哪兒……”

宋娘子的叫聲從含冰殿響了起來。

“去綠卿閣!”

他另一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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