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未年中秋,我父母回鄉探親,恰逢海上捲起怪風,我母親動了胎氣,於船上生下了先天不足的我。
據說生下我後,風暴不弱反強,船上的漢子們動了拿剛生下來的我獻祭龍王的念頭,結果被身爲邊關守將的父親一刀一個連殺了三四個人,這些水手才熄了這種念頭,最後是拿這些死去的水手獻祭,才使得風平浪靜。
平安上岸後,父親給我取名爲“帆”,意欲一帆風順,但似乎自我出生後,家中就沒一帆風順過:
——我的父親後來死於一次守城之戰;我母親得到消息就自盡了,拋下年幼的我丟給了祖父祖母,而從小身體孱弱的我,在孟家的老宅裡度過了寂靜如死一般的童年。
從小時候起,我就知道自己有些異於常人。
我會將枝頭上的蟬打落下來,用籤子一個個扎死,享受凌虐的快感;我身體弱,長得又瘦小,族中的兄弟總是欺負我,但我從不反抗,而是故意將自己的傷弄的更重些、重到幾欲將死的地步,“恰巧”倒在他們家的門口……
你問我要是真死了怎麼辦?
真死了就死了,反正活着也沒有什麼意思。
我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欺凌我看起來最沒有危險,但這些腦子裡長的全是肌肉的族兄們,怎麼能知道我代表的是何種意義?
我的父親是爲國捐軀的將軍,我的母親是以身殉夫的烈婦,我的祖父是告老還鄉的致仕官員,哪怕爲了“名聲”,族中也不可能不做出反應。
尤其我們孟家主持宗法的族老是一個剛正不阿的老人,從不會因爲是自家子弟就包庇“兇手”,漸漸的,那些喜歡欺負我的族兄因爲“生性不仁”被驅逐出族中,徹底失去了家中的庇護,有些因爲名聲太過不堪,甚至舉家搬離了鄉里,恐怕這輩子都會因爲“不仁”而無法得到舉薦。
在這個時代,一點點的名聲污點,這輩子就毀了。
但凡事有好就有壞,我身體原本就孱弱,幾次三番把自己整的更慘,更是弱的猶如破布撐起來的人偶一般,我是不在意自己的生死的,我的叔叔們也不在意,但我的祖父卻不可能拋棄我這個孫子。
所以,他將我送去他昔日爲官的好友張太醫家中,希望杏林張家能幫我調養好身子,不求別的,只求能活到爲孟家開枝散葉。
說到底,祖父也不是心疼我,只不過不希望長房的傳承斷絕罷了。
大概是這樣的請求,讓我心中又燃燒起了無名的邪火。
我開始反覆幻想着我成功的活到了成人,卻沒有依從祖父的要求娶妻生子,而是自縊在他面前的場景。
他們要我活,我偏要死;他們要我留種,我偏要斷子絕孫;他們想看我健健康康,我就健健康康,但健康並無什麼用處,人該死還是要死的……
是的,從我記事開始,我就無時無刻不想着去死,我並沒有求生的**,活着只不過因爲是偶爾還能看到有眷念的事物。
也許是母親妝盒裡的一枚金簪,也許是祖母摩挲的那一棵山楂樹,也許是祖父在我牀前默默唸誦的那些詩詞歌賦……
祖父的好友家在京中,家中世代在宮中任太醫的職務,一家子人住在城南一處頗爲龐大的府宅內,聽說他們家的家人感情甚好,從大房到五房都沒有分家,五房皆爲老夫人所出,混住一處,真正是滿門皆醫。
待我到了張家,才知道這個人家多麼有意思。
長子在宮中任太醫,出入宮廷,沉默寡言;二房在軍中任醫官,一年回不了一回家中;三房在京中開了一家醫官,逢雙日免費爲百姓義診;四房做的是草藥生意,家中草藥全由他供應,在京中也是赫赫有名;五房只爲達官貴人看診,如果需要身爲太醫令的長房或老太爺出面診治疑難雜症也得通過他來,當然,所需醫費也是讓人咂舌,可以說張家還算殷實的家世、以及老三義診所費的消耗,都是老五掙來的。
初來乍到,又是陌生地方,想要平安,必須要僞裝成和這個地方的人一樣的特質,慢慢獲取信任,方能舒心暢意。
我本是個性格陰沉的少年,無奈張家一家大約是世代治病救人的緣故,各個都長得慈眉善目,性格溫良,男丁也是身強體壯,越發襯得我內向可憐。
可憐就可憐,可憐也是本錢,爲了博取所有人的同情,我將一個“父母雙亡性格內向家中兄弟殘酷不得不舔舐着傷口過活”的形象演繹的淋漓盡致,爲了打開我的心防、達到醫身又醫心的目的,善良的張家人讓他們家和我同齡的子弟與我一起玩耍,爲我排解寂寞,終於漸漸的“使我重展笑顏”。
要裝天真裝純良其實很難,畢竟我的天性與之恰巧相反,但如果你有個參照的對象模仿就再簡單不過了,尤其這個參考對象人人都喜歡的時候。
張家五房,唯有一個女孩,便是大房的幺女張茜。
張家男多女少,五房八子,只有這一個女孩,該如何寵愛,可想而知。年方八歲的我剛剛到張家時,簡直要被那一團滾過來的白胖東西嚇死……
一個五歲的女娃,吃的這麼胖,養的這麼圓,真的好嗎?
眼睛都擠不開了,只知道傻笑……
無奈張家人就喜歡這種單蠢的孩子,害得我也不得不跟着學她的蠢樣。大概是性格內向的孩子歡笑起來更招人喜歡,加之我天生右頰有一酒窩,笑起來頗爲有趣,張家人都無比欣慰。
他們既自豪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又慶幸自己沒有辜負世交的信任,他們覺得他們不但挽救了我虛弱無力的身子,也挽救了我虛弱無力的精神。
其實我的內心噁心到作嘔。
無論是張嘴傻笑,還是故作迷糊,都有讓我撕破虛僞的外皮、惡狠狠伸出爪牙的衝動。
尤其當土圓肥的張茜將那佈滿油膩的肥手抓在我的衣角,求我“抱抱”時,我都恨不得把她當做一顆球給踢走。
抱?怎麼抱?她比我還重!
隨着在張家待的時間越長,我心中的煩躁和陰暗也越來越重,無法宣泄的躁鬱讓我有好多次都恨不得掐死那個傻笑的蠢貨,讓這家人臉上不再露出那麼讓人作嘔的笑容。
作爲全家人捧在手掌的“掌上明豬”,但凡張茜有個頭疼腦熱,全家都會擔心難過許多天,哪怕這一家子全是郎中。
你說蠢不蠢?
大概是幻想着張茜倒黴的場景太美好,這樣的念頭也在我心中愈來愈烈,終於有一次,給我找到了這樣的機會……
張家的孩子們都要學習很多東西,身體太弱的我和張茜是這個宅子裡唯二無所事事之人,而且我是被託付在大房“看病”的,所以我們兩人一天之中倒是有大半時間在一起。
張家人人都充滿善意,對於孩子也是放養一般,他們哪裡知道,他們已然在小綿羊一樣的女兒身邊放了一隻怪物。
某一個冬天,我藉口帶張茜去看水底的怪魚,“不小心”將她推進了張家宅子的蓮湖。
這蓮湖我仔細觀察過,爲了種蓮,湖底全是淤泥,莫說張茜又圓又肥,哪怕是我這樣骨瘦如柴的,掉進去也要陷入淤泥裡,決計撲騰不到水面。
更何況現在是冬天,掉到水裡,不淹死也要凍死,最是合適不過了。
看着張茜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掉下去時,我長久以來壓抑的煩躁總算是一掃而空,連冬日裡冷冽的空氣都像是什麼靈丹妙藥一般沁入沁脾,使我渾身舒爽,連毛孔都在叫囂着“痛快”。
我在原地“嚇呆”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一般返回去尋找張家人去救“意外落水”的張茜,我一邊跑,一邊逼着自己眼淚鼻涕糊着一臉,看起來就像是自責地恨不得馬上就上吊的愧疚少年。
這幅模樣果然有效,沒人敢逼問我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拼盡全力跳入湖中去救張茜……
但很快,我就痛快不起來了。
wWW⊙ttκǎ n⊙CO 張茜命大,掉到水裡拼命掙扎,很快就踩到了幾根也不知道長了多少年的巨大蓮藕,這些蓮藕就像是天然形成的階梯,她踩着它們,勉強將口鼻露出水面,居然撐到了家人來救。
早知道我就不爲了逼真跑那麼快了!
只要再慢一點……再慢一點……
張茜沒淹死,但冬天的湖水確實讓她生了大病,若非一家子都是名醫,這場風寒足以讓她死在這個冬天。
而隨後,最讓我擔憂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我被張家其他幾個兄弟好意帶着一起去探望昏迷不醒的張茜,卻在病牀前遇到了從宮中趕回來的張太醫。
這家人裡,我最害怕的不是被稱爲“笑面虎”的五叔,而是張家的大伯張南星。也許是長期在宮中任太醫令的原因,他的話很少,也沒有什麼面部表情,但一雙眼睛卻似乎能洞徹人心似的,只是在他身上這麼一掃,就讓他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站了起來,心中七上八下,有一種馬上奪路而逃的衝動。
“聽說那天,是你和我女兒去看怪魚?我家湖裡哪裡有什麼魚?”
張家種的一切植物都是爲了取藥,連蓮湖裡種蓮也不例外。
至於觀賞用的錦鯉等等,自然是沒有的。
我心裡咯噔一下,立刻裝出張茜常有的傻樣,瞪着眼睛說道:“就是因爲沒有見過魚,所以纔好奇帶茜兒妹妹去看啊!”
也許是沒見過有人敢頂撞家中唯一嚴肅的大伯,張家幾個兒子雖然心情沉重,但嘴角都忍不住揚了揚。
張太醫也沒想過我說的這麼理所當然,張口開門見山地詢問:“是不是你不小心將張茜碰下去的?她膽子小,從不敢伸出身子看荷花,斷不會自己掉下去。若你不是有心的……”
他果然還是懷疑了。
我心中一沉,臉上卻做出受到冤枉而不敢置信的表情,臉色也又青又白……
懷疑我?我讓你後悔終生!
我的眼睛掃向張茜房中的牆壁,正準備一頭撞下去以死明志……
“咳咳,阿爹,你別冤枉孟家哥哥,明明是我爬到欄杆上滑下去的,孟家哥哥還要拉我,沒拉着……”
原來張茜早已經醒了,擔心捱罵,死都不敢睜眼。
她就是這麼蠢。
一屋子都是郎中,看不出她裝睡嗎?
張太醫怕是用這種方法在逼她說出真相……
只可惜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女兒有多蠢,她明明都看見了自己動手推了她,卻非說是要拉她……
這世上爲什麼有這麼蠢的人?
這件事在最後自然是以張太醫誠懇的向我道歉而結束,可以看得出張家人都對懷疑我非常過意不去,從那天后,我的房間裡堆滿了吃的、穿的、用的,還有張家的幾個兄弟,從外面變着花樣的帶新鮮玩意兒給我,也帶我去外面聽戲。
他們並沒有冤枉我,卻把自己的大伯冤枉我當做是自己的事,在他們的心目中,家人做錯的事情和自己做錯的事□□一樣的。
我長這麼大沒見過這樣的人家,即使是那位剛正的族老,他保持公正的原因也是爲了長久的在族長的位置上待下去,他從未爲自己的堂孫欺凌我而道過謙。
但張太醫卻這麼做了,張家兄弟也這麼做了,張家所有的人都這麼做了。不但如此,他們還將我當成張茜的救命恩人,對我更加關心愛護。
事後,我問張茜爲什麼不說出真相,然而,她卻瞪着大眼問我:
“什麼真相?你是說你鬧着玩推我一把卻把我推到水裡去了?你都不是故意的,我幹嘛要惹的大家不快活?”
“萬一我不是鬧着玩呢?”
我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胡說!你當時笑的那麼開心,明顯就是想要嚇我玩兒嘛!哪有人做壞事笑的那麼開心的,我往我大哥枕頭下面放蟲子都是皺着臉呢……”
張茜笑着爲我開解。
“好了,這事就算過去了。你別皺着臉像個老頭子啦,我要看酒窩!酒窩!”
不知爲何,她的傻笑好像也沒有那麼傻了,我也莫名其妙地笑着讓她看了看我傻了吧唧的酒窩。
張茜病好後還是有了後遺症,她開始以極快的速度消瘦了下去,原本又圓又嫩的蘋果臉漸漸變成了鵝蛋臉,圓滾滾的身子也像是搓麪條一樣瘦長了起來,總是紅潤的氣色變得蒼白虛弱。
張家幾個兄弟說她傷了元氣,以後體質偏寒,很難再恢復過來,寒氣在身上不散,導致一連串的反應,沒辦法像以前那樣喝水都容易長胖了。
張家人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在張茜面前提她身體會變差的事情,張茜自己卻很高興,因爲她現在怎麼大吃特吃都沒人管着她了,她娘甚至還會勸她多吃點。而她現在吃多少都長不胖,不必被外祖家的姐妹笑話是“小白豬”,哪怕從此冬天很怕冷,她都覺得值當的很。
從張茜還了我“清白”開始,我開始沒有像以前那麼討厭她。但我心中的那團黑色火焰卻並沒有熄滅,只是身處在這個滿是陽光的張家,我心中的黑暗完全無法釋放出來,因爲陽光太烈,竟連陰影都一下子消弭殆盡。
我一心想要作惡,可滿目皆是救死扶傷;我想嘲笑家人間的虛情假意,但張家確實沒有虛情假意這種東西,偶爾有所齟齬也很快和好……
張家人甚至爲我像是自家子弟那樣延請了名師,教導我學問,但對於我來說,學到更多的東西,無非就是起到了濟惡的作用,並沒有使我獲得一點良知。
我腦子裡成天浮現的,依舊是那些惡劣卻無法實現的念頭。
很快,我又找到了機會。
張家子弟人人學醫,但醫理難辨,並非和開蒙一樣從幼時學習,張家人要到孩子七八歲時纔開始教授,不分男女,所以張茜身子大好後,也開始學習醫道。
張家的“醫園”對於我來說,簡直就是夢中的世界。
爲了使子弟知道藥材的成分、如何獲得,園子裡有許多蛇蟲和動物,有時候張家四叔會親自炮製藥材,讓他們知道藥從何來。
第一次看到張家四叔拔掉毒蛇的牙齒、剖開毒蛇的身子、取出毒蛇的蛇膽時,張茜臉色蒼白的想要暈過去,我卻在發抖。
激動的發抖。
我想我找到了“發泄”的渠道。
我開始對張家的醫術感興趣,張家人也不拘着我去看他們家的醫術、向他們討教醫理。當我發現張家的毒術和醫術同樣出色時,我簡直是欣喜若狂。
要想會解毒就要明白毒理,張家的《毒經》隨意哪一本流出去恐怕都會引起一場腥風血雨,但他們就這麼隨隨便便地放在藏書閣裡,哪怕一個灑掃的下人都能隨隨便便觀看。
書閣的牆上寫着一行字:“毒醫同源,善惡唯心,不偏不失,大道自成。”
大概只有張家人有這種哪怕學了殺人之術也不危害世間的信心,纔會這麼坦坦蕩蕩的將這些東西放在這裡。
但我不是張家人,我是天生的惡人,所以我找到了真正感興趣的東西。
爲了掩飾我對毒術的興趣,我先開始向張茜學習醫術,張茜是家中最小的,同輩之人沒有同學,自己學的枯燥無聊,乍然成爲了我的“小老師”,當然是快活極了,每天不需要我主動求教,自己就會纏着我把一天所學都教給我。
醫術和毒術確實同源,同樣的藥、同樣的病,如果刻意濫用,比毒/藥還要不着痕跡,漸漸的,毒術似乎也沒有那麼吸引我了,醫術反倒讓我更感興趣。
張太醫和張家人對於將我也潛移默化領上了“醫道”很是自得,我的刻苦和對醫道“孜孜不倦”的精神更是讓他們感動不已,我終於可以和張茜一起學醫,由於我學的更快、年紀也比她大,張家人讓她稱呼我“師兄”,以區別內外。
從軟糯的“孟家哥哥”變成了親切的“師兄”,我發現我對張茜的感情也一點點發生了改變。
她大概是世間一切純善的集合體,哪怕是極惡的事情,也不能在她的心頭逗留多久;而我大概是世界一切邪惡的集合體,哪怕是再美好的事物,在我的心頭能升起的也只有毀滅的念頭。
我不想殺她,但無時無刻不想着傷害她、改變她,等我漸漸大了,這種想法則變成了要佔/有/她、讓她狠狠的哭,讓她後悔萬分,讓她在最喜歡我時發現我的真面目,從此痛不欲生……
爲了取悅她,我將自己僞裝成她最喜歡的樣子。
她愛我笑,我便傻笑;
她難過我比她更聰明,我便學着迷糊;
她心軟,見不得人受罪,我便跟着張家四叔義診,學着救死扶傷;
她愛碧色,哪怕我最喜黑灰二色,也成日一身青衣。
看見她米分色的朱脣在我面前翕動,我想着是如何將她吞入口中;
看着她一點點長成的俏麗面容,我想的是將她藏在身後永遠不讓人看見;
看着她身材一點點由圓滾滾變得細長,又從細長變得窈窕,我的心中藏着一團邪火,每天每夜都想着該怎麼將她爲所欲爲……
外表的癡傻和內心的陰暗使得我備受煎熬,唯有主動炮製藥園的藥材方能紓解一二。最愛的排解方法則是虐殺那些藥園裡試藥的兔子,偶爾也會以配製鼠藥的名義出去毒些貓貓狗狗,因爲我做的隱秘,又連兔子都會假意傷心一番,根本沒人懷疑我純良無害的外表下還有着如此殘忍的一面。
義診時,看的順眼的,我也很快將人治好,看的不順眼的,小病略施一番手段便會留下病根,日後只會更加嚴重。
我從不認爲救死扶傷懸壺濟世是什麼人生目標,我的人生目標唯有張茜和隨心所欲而已。
只是人要倒黴,喝水都會塞牙,有一天我掐死了一隻兔子,竟被圖清淨睡在藥園裡的張家三郎看見了。
大概是我笑着掐死兔子的表情太過可怕,他當時沒有發作,我也沒有發現他在藥園裡,事後他卻告訴了張茜。
他實在太天真了,他根本不知道一個清秀善良、性格溫柔的青梅竹馬形象是無法顛覆的,張茜根本不會相信。
果不其然,張茜完全沒信,還告訴張三,“就算他這麼做了,肯定也是有他的原因。藥園裡的兔子許多都是活不長的,我根本下不去手讓它們解脫,也許他只是做了我不敢做的事。是我讓他手上沾滿了兔子的血,我不嫌棄他。”
張茜無條件的信任和“我不嫌棄他”的話,讓我有一瞬間很是奇妙。
我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又覺得有些感動。
我覺得自己應該怒不可遏,卻不知道到底怒什麼。
心頭有一種奇特的柔軟想要動搖我,我卻不得不和它抗拒,拿我這麼多年來放肆後的快意和它抵抗……
當時我年紀尚小,不明白那是心動了,只是再嗅到張茜身上淡淡的藥香、再聽到她軟軟地喊着“師兄”,偶爾就觸起了童年的許多往事。
有臨睡前母親撫摸背後的輕柔,有無論從哪裡跳下來都有父親接着的安心,也有祖父祖母與父親離別時相扶拭淚的酸澀。
那些往事對我幾乎是不堪回首的,我已有許多年不去想它們了。
張三沒有得逞,後來跑來威脅我:“你離我妹妹遠一點!”
怎麼會遠一點?
我恨不得更近一些纔好。
我和張茜都在漸漸長大,宮中似乎並不太平,我的師父張太醫回家越來越少,我畢竟是外男,大了後就移出了大房的院子,唯有師父回家教導功課時能和張茜名正言順的相聚,那也是最讓我高興的時刻。
我甚至想過將一宮裡的人都毒死算了,這樣師父就能天天在家,他也能天天以上門討教的名義和張茜相見。
可惜這種“肆無忌憚”他目前還做不到,只能咬着牙掰着手指算師父休沐的日子。
張茜也出落的越來越漂亮,由於她醫術很好,有時候也會被閨中姐妹請去治個難言之隱什麼的。
她性子天真爛漫,長相又嬌媚可愛,出入的多了,自然就出去些美名。
漸漸的,上門來試探的各家女眷也多了。
張家五房皆生的是兒子,早就被外面傳言有什麼生子秘術,張茜小時候身材圓潤,後來雖然沒那麼胖了,卻依然是窈窕有致的,看起來就好生養,有心人想要將她求回去開枝散葉是正常的。
師母也在考慮是不是該爲張茜相看相看人家,但她犯了個大錯,她居然以爲我和張茜只是師兄妹之情,不但沒有考慮過我這個人選,竟還讓我和張家大郎一起去打聽、相看那些求親人家的兒郎。
此時我已經通過義診有了不俗的人脈,又精通毒術和醫術,張茜之父雖然是太醫令,但也算不得什麼大官,來求親的也沒什麼特別權貴的人家,那段時間,我經常出府,不是在這家兒郎必經之地下毒,就是尾隨着別人到了合適的地方暗算,倒費了我不少手腳。
“阿孃你都挑的什麼人選!不是當街調戲良家婦女的色鬼,就是滿臉紅瘡的醜八怪!還有一個我看臉色不對,摸了下脈,居然還有花/柳!你就給妹妹找這樣的人選?還好孟帆把我拉回來了,否則我揍死他們!”
親事一個一個當然黃了,但是我也疲於奔命累的夠嗆。
郎中還是比不得權貴,我費盡心思、用盡手段做到的事情,當官的可能只是一句話就能斷人生死,也是這段經歷,讓我對權利產生了一絲渴望。
做的多了,總是要露出馬腳的,有一位向張茜求親的人家居然求治到了我師父頭上。張家衆位子弟之中,唯我的醫術學的最是刁鑽,用藥也是千變萬化,師父自然發現是誰動的手腳。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
“你喜歡茜娘?”
我:……點頭。
“你對朱家兒郎下手毒辣,這藥廢了人家的命根子,此後不能再有子嗣,可見你性格其實偏激……”
只是讓他斷子絕孫還是輕的,誰讓他評論張茜身材豐腴,揉搓之下必定……
我沉默不語,怕一開口漏了我的真實性情。
“罷了罷了。當年你祖父祖母將你送到我家,便寫信說你這孩子沉鬱孤僻,性格偏激,希望我張家那麼多開朗的男兒能讓你改變性情。”
師父說出了當年的真相,使我赫然一驚。
“這麼多年來,我見你雖然身體羸弱,但自強不息,學醫也不拘泥舊人之法,常常有驚人的創新之舉,便將一身醫術俱傳與你。誰料你學了醫術卻沒學仁心,竟用在這種偏門上。你今日有了一,日後便會想二,茜兒心思單純,你卻表裡不一,我不能將茜兒許配給你……”
我心中冷冷一笑。
說那麼多,還不是因爲我無父無母,只是個寄居府中的故交之孫而已?
若是我父親還在,又晉升爲鎮守一方的大將,今日哪裡有那麼多求親人家的事情?
“我看你這表情,似乎很不甘心?”師父撫着鬍子長嘆,“也是,你和茜兒青梅竹馬,我知你二人性格默契卻沒有及早制止,也是我的過錯。以你學醫的天賦,日後若走上正道,也能成爲造福萬民的良醫,或許繼承我的衣鉢也未可知……”
我不敢置信地擡起頭。
這意思是?
“你願不願意去最偏僻、最窮苦、最動亂的地方行醫救人?”師父緊緊盯着我的眼睛。
“當你去過這些地方,你就知道什麼功名利祿、人生得失都是虛妄一場。人之所以是人,並非能說話、會衣食住行,而是有所爲,有所不爲。等你好好磋磨磋磨幾年,思考下自己學醫是爲了什麼,再來找我。”
“三年之後,若你能不墮我張氏一門‘濟世救人’的名聲,我就把茜兒許配給你。”
“師父此話當真?”
“當真。”
師父點了點頭。
“但你不能用我張家的名頭,也要隱藏你孟帆的名字,我張家子弟從前想要繼承家業,都得如此歷練,你從遊方郎中做起,以你的本事,名滿天下只不過是時間的事情……”
我連死都不怕,又怎會怕區區的吃苦?
只要師父不把張茜許配給別人,名滿天下又有何難?
哪怕是讓我從此變成一個僞善之人!
我和師父立下約定,定下了三年之約。
我身體已經大好,而祖父這幾年身體越來越差,頻頻催我回去,我便借了這個藉口和張茜告別。
“這個給你……”
我遞出我從家裡唯一留下來的東西。
“這是什麼?”張茜接過東西,自然而然地問了:“能吃嗎?”
“不能吃。”
我失笑,揉了揉她的腦袋。
“這是我孃的金簪,留給你吧。”
“我能拿嗎?你改改自己用不行嗎?”
張茜摩挲了一下,似乎是很喜歡它,很快就改變了主意。
“算了,我留着用吧,你留個女人用的金簪也只能放在盒子裡,我插在頭上,你就能天天看到了。”
“天天看到……”
這句話讓我心中猶如放入了一捧暖爐。
“對哦,你要回老家去看祖父了。你什麼時候回來?能給我帶點山楂回來嗎?外面買的山楂總是沒你家老宅的有味道。”
張茜此時還不知道我一去三年,猶自“算計”着我家老宅裡那些能吃的東西。
“好,等山楂熟了,我就回來。”
“啊,那不是要等大半年?你要走那麼久嗎?能不能求我爹我娘讓我跟你一起去?你家那竹筍味道也不錯!”
張茜一聽還要大半年臉就皺在了一起。
一起去……
我幾乎是驚慌失措的離開的。
我怕我再聽幾句,心中的邪念又發作,直接掠了張茜就跑。
回到家,祖父身體卻沒有他信中所說的那麼不好,祖母說他是想我了,所以找個藉口想讓我回來,言語中頗有想要我趕緊成家立業的念頭。
我想起剛剛去張家時的那種“雄心壯志”,卻生不起自縊的念頭,當然,讓我娶妻生子也是不可能。
我和祖父祖母說,想要去各地遊歷,順便救治百姓,我家自父親去後已經無人頂門立戶,想來也沒人爲我舉薦做官,四處遊歷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也不枉來世上一趟。
並坦言我喜歡張家的女兒,師父也讓我遊歷回來就成親。
我從沒想過撐不住三年怎麼辦,做不到,死着和活着沒什麼區別。
我以爲祖父祖母會很生氣,也許還會將我逐出家門,誰料祖父居然大讚我有志氣,又說什麼“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之類的話,誇我有風骨、知善惡,和祖母一起收拾起家中的細軟供我出遊,並開始準備彩禮。
而後三年,我走過許多窮山僻壤、邊關不毛之地,救治過不少窮苦可憐之人,也曾經歷過被賊寇掠入山中、最後毒死一寨子賊寇下山的事情;
我的心中並沒有善惡之分,一切不過是爲了達到我的目的。
要想“名揚天下”,光會治病是不行的,很多時候還要讓人知道你的手段,否則人人都當你是“濫好人”,做事不免束手束腳。
閒暇時,我也會和張茜通通信,不過大多數時候我都在偏僻之地,有時候忙的連寫信的時間都沒有,通信的機會也越來越少。
很快,我的名聲就漸漸有了,手頭拮据的時候在有錢人家取些醫資藥費,倒也過的不差。
到第三年上,我決定做一件大事,風風光光回京。
此時秦州正起了一場瘟疫,來勢洶洶,無醫者敢去,秦州州牧遍召醫官,醫官卻紛紛逃離此地,僅有屈指可數的郎中留下控制疫情。
我這時候已經頗有些名頭了,毅然決然地去了秦州,幫助秦州州牧解決疫情。我年輕,又沒有提過自己杏林張家的出身,初時自然不能服衆,但醫術和其他本事不同,你手上有真功夫,很快就能顯露出來。
漸漸的,秦州的醫者皆奉我爲首,諸州又送藥送醫,我直接住在了疫區和患病之人同吃同住,終於控制住了恐慌,一點點解決了疫情。
事成之後,我果然受到朝廷嘉獎,召我第二年春天和救治災民有功的秦州州牧一同入京。
然而我志得意滿回到京城,等到的不是師父欣慰的誇讚,卻是張茜在去年秋天已經被送入宮中的結果。
“你騙我?!”
我想,我向師父質問時的表情應該是兇頑又讓人驚駭的,至少師父露出了像是面對洪水猛獸一樣的表情。
“三年來,我從未讓我夫人答應任何人的求親,我一直讓茜兒在等,但這次沒有辦法,皇后親下的懿旨,點了茜兒入宮……”
他聽見他說:“宮中那位至今無子,我張家男丁衆多,茜兒又通醫術,宮中想要茜兒進宮,順便調理后妃們的身子。爲了保全張家,爲了江山社稷,我不得不如此爲之。如果你要覺得我張家對不起你……”
我沒聽他接下來說什麼,此刻我只有殺人的衝動,爲了不讓張茜聽到我“弒師”的名頭,我強抑着怒火離開了張府。
離開張家後,我一片茫然。
我知道自己不是個善人,之前那麼努力的行善,不過是想要得到張茜,如今張茜入了宮,我作所作爲都成了笑話,又能何去何從?
張家的兄弟們都來找過我,希望我能冰釋前嫌,我斷然拒絕,並且和張家劃清界限,從此誓要成爲路人。
如果他們真是如表面上表現出的那種風光霽月,選秀之時,爲什麼不坦言張茜身上已有婚約?已經失勢的皇后真的會因爲這個就降罪張家?
我恨,恨的夜夜如蟲蟻噬心,仇恨讓我重新找到了自己,那個對世界充滿仇視,想要毀滅全部、包括我自己的野獸。
“張家……皇后……皇帝……”
他們搶走了我的一切。
如果張家犧牲張茜是爲了地位和安全,那我就攪得張家從此不得安寧。
如果太后強召張茜入宮是爲了劉甘生兒育女,那我就要劉家斷子絕孫。
如果皇后想要調理身子是爲了誕下皇子,我就讓她永不能生育。
至於那位皇帝,他奪走了我的張茜,我必讓他痛苦欲絕而死!
我本就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只是想要向這世上最有權勢的一羣人復仇,遠沒有那麼容易,而我所擁有的武器,僅僅是醫術而已。
我開始汲汲於權勢,我原本就善於僞裝,我佯裝成世人對“名醫”期待的那個樣子,我開始學着我的師父那樣不苟言笑、沉默寡言,從不提起任何人的**。
漸漸的,那些有麻煩的貴人們都來找我。我能作惡,也能爲善;我可以解決那些達官貴人的難言之隱,也能讓那些深閨婦人笑着弄死仇敵;我得到了無數人的信任,也將這些信任轉化爲我的力量。
張家見我“自甘墮落”,心中愧疚,想要舉薦我入太醫院爲官,我嗤之以鼻。太醫院想要進入如此容易,但我要想做到的事情,遠不是進了太醫院就能辦到的。
我憑藉醫術在京中奠定了不弱於張家的名聲,而張家自知理虧,從不計較我的囂張跋扈,更讓人好奇我的來歷。
託師父的福,當年我在外行醫用的是我的字順之,從少年長成青年,又在外遊歷,我變化頗多,除了張家,沒幾個人知道孟帆和孟順之是同一個人。
張家人任太醫令的太醫局,可謂是張氏一門一手遮天,很多人不想讓太醫局知道的事情,或是和張家有嫌隙的,都來找我解決。
我一步步掌握了許多人的把柄,卻從不用來要挾或請求什麼,這讓他們用我用的更加放心,而我,也知道了越來越多的消息,越來越多的秘密。
當我知道宮中那位皇帝並不喜歡女人,後宮裡的女人僅僅是擺設時,我心中又升起了一絲希望。
如果皇帝死了、太后死了、皇后死了……
也許張茜可以出宮爲尼爲道,我還有機可趁?
我的目標前所未有的清晰,爲了將宮中攪個腥風血雨,我先是通過太后之侄呂鵬程的舉薦進了宮廷,而後一步步得到了太后和皇后的信任。
呂鵬程是個情種,蕭貴妃入宮之時曾嘔血三升,是我治好了他身上的病和心上的病。我和他說,死了就真死了,等待到底卻還有一絲機會。
呂鵬程原本想等呂家重新得勢娶回蕭遙,當年蕭遙也可能再嫁他人,嫁誰不是嫁,又有什麼區別?
進了宮,我名義上是皇后之弟舉薦的醫官,但因爲張家對我頗爲照拂的關係,太醫局裡也弄不清我到底是哪邊的人,索性都不敢和我親近。
這樣若即若離又頗有忌憚的距離讓我十分方便行事,我從不逞強出頭,安心做着我靠攀附權貴進來該有的樣子,慢慢顯露出我在治療婦人病症上的本事。
其實我什麼病都很擅長,在外遊歷的那幾年,從滿身惡瘡的妓子到剛出生的嬰兒,我什麼人都治過,但爲了能接近張茜,我不得不表現出在婦人病和小兒病上有着非凡的天才。
後宮裡似乎有着什麼謀算,我無法打聽清楚,太醫局原本就不屬於內宮,若非徵召,不得入後宮之中。
但我的本事漸漸還是傳到了後宮裡,開始有許多妃子點名讓我診治,蕭貴妃和皇后也曾因身體欠安而點過我診脈。
我不動聲色的,在蕭貴妃和皇后的身上都下了一種毒/藥,這種毒/藥對女人無效,卻能讓男人一點點陷入瘋狂,將內心中的**放大,後宮中的男人沒有幾個,最常去的就是皇帝,我知道我一定能夠得手。
蕭貴妃那邊先得了手,皇帝開始越來越多的留宿貴妃宮中。大概是因爲我是呂鵬程舉薦的原因,蕭貴妃常常讓我去診平安脈,也方便我繼續動着手腳。
皇后慌了,暗中派人找上了我,以我祖父祖母的性命要挾我讓貴妃不得有孕,其實她不必要挾我,我本來就準備讓劉甘斷子絕孫。
我給了皇后一劑藥,告訴她只要貴妃用了這輩子就不可能懷孕,但實際上這劑藥對女人毫無用處,倒是對男人頗爲有效,我只不過是想要和皇后表明立場而已。
再後來,我的機會越來越多,因爲不能讓人察覺我是皇后的人,我只提供一些奇特的藥物給她,比如之前給蕭貴妃和皇后身上用的那種致幻的薰香,比如說可以讓人行爲錯亂的藥液,還有摻了不孕藥物的各種東西……
我不怕張茜會中了這些暗算,我和她一起學習醫術,我這些毒術雖然精妙,卻還沒到她解決不了的地步。
一想到張茜,我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將全宮的男男女女都弄死。
不過我不着急,總有那一天的。
皇后後來有孕,爲什麼有孕,大概和我給她的藥有關,張茜也幫着她調理了一段日子的身體。
有那種虎狼之藥,要懷孕很容易。
皇后並不相信我,她找來了師父伺候她懷孕、生子,因爲張茜那傻子受她控制,師父肯定盡心盡力。
我冷眼看着這個惡毒的女人一點點佈局,一點點攪得朝中後宮腥風血雨,我看着皇后對皇帝下了那種令人行爲錯亂的藥,亂軍攻入宮中,可憐那好男色的皇帝原本逃過一劫,卻在逃脫之後言行無稽,竟要求身邊最信任的人將他的頭砍下來,挫骨揚灰,永生永世都在一起……
我暗中對蕭家傳了消息,告知蕭逸手刃皇帝已經自盡,蕭貴妃瘋瘋癲癲似是受了暗算;
我暗中對薛家、趙家傳了消息,皇后早就對劉甘下了暗手,不能生育,劉未身世存疑;
師父和張家幾位國手受蕭、薛、趙三家召見,暗中入宮查探消息真僞,數日後,三家立刻改弦易轍,要另立新君。
我心中竊喜,只要皇后一倒,劉未的身份揭穿,自然就不可能爲帝。
新君一定是從先帝成年的王爺們選取,他們都有自己的妃嬪,如此一來,劉甘後宮裡的嬪妃們不宜再在宮中居住,不是到道觀裡做個女冠,便是去尼姑廟裡做個姑子……
以我的本事,讓一個原本就不受寵的道姑或是比丘尼消失,豈不是輕而易舉?
想到張茜說不定還要謝謝我將她“救出火海”,我就激動的不能自已。
她那麼愛吃,肯定不願意做個尼姑。
然而我還是太高估了自己,皇后猶有後手,“閉門不出”已有三年的呂鵬程竟暗中出城去搬了救兵,各州紛紛“勤王”,薛家倒臺、趙家倒臺、蕭家倒臺,無數家族被牽連,其中自然也包括張家。
張家被牽連對我原本並無什麼干係,但張家一倒,張茜必定無人爲之謀劃,以皇后的心性,絕落不到什麼好下場。
可憐那小蠢貨,恐怕還以爲皇后是個好人。
當年救了呂程鵬,竟成爲我後悔終身之事。
再後來,後宮所有嬪妃被遷至已經破敗的靜安宮,我隱隱明白大約和劉甘當年在皇后宮中流連的那一個月有關。後宮的嬪妃們協助皇后製造了宮變,知道的東西太多,如今沒有被滅口,已經是萬幸。
張家倒了,已經是太后的皇后找不到信任的太醫,開始想要重用我,我一邊表現出想要疏遠權力中心的態度,一邊繼續着我的復仇。
張茜不知是生是死,唯有太后和小皇帝都死了,她纔有出來的那一天。
至於天下會不會亂,江山誰坐……
關我何事?
冷宮裡似乎有人抓住了太后的把柄,這讓冷宮安全的同時也陷入了危機之中。小皇帝年紀尚幼,渾渾噩噩,太后專權、不可一世,一旦太后死了,冷宮便能安全許久。
我在宮中找了一條無毒的蛇,對它用藥讓它狂躁,將它放在太后必經之路上,蛇動驚人而逃,太后召我“診脈”,我將無毒之蛇當做有毒之蛇醫治,一邊下毒一邊治病,太后果然不治而亡。
太后死後,小皇帝身邊被權臣把持,太醫局也是如此。我身爲太后一派,又沒治好太后,很快被罷黜回家,無法像之前那般得到重用,也做不了太多的事情。
權臣們和小皇帝半點沒有善待冷宮中嬪妃的意思,我裝作失意之人,將自己曾被張家拒婚最後憤而出走的往事透露給呂鵬程,“同是天涯淪落人”,呂鵬程果然將我引爲至交。
我告訴他蕭貴妃雖還活着,但在冷宮裡瘋瘋癲癲,缺醫少藥,恐怕不得善終,呂鵬程勞心勞力,終於使得冷宮中得到了該有的待遇,不至於真的將先帝的太妃太嬪們餓死。
新帝一點點長大,我依舊沒有找到能得勢的機會,但我有足夠的時間等。
我看着新帝一點點扳倒權相、放逐權相一脈,我看着他重用舊臣,平衡朝堂,一點點成長成有爲之君的樣子;
我等着他肅清異己,在太醫局啓用太后時期的舊人……
呂鵬程真是良友,有他的襄助,我又重回太醫局。
此時劉未莫名癡迷袁愛娘,這袁愛娘卻是我被罷黜在家時曾救治過的花魁,當年頗有些交情。
有這層關係,我很快就又有了施爲的機會。
我曾發誓讓劉甘斷子絕孫,雖不知道劉未是不是劉甘的子孫,但他既然名義上是,我自然也要履行到底。
我幫袁貴妃爲虎作倀,攪得後宮腥風血雨,子嗣不存;我給袁貴妃讓人助興的香料,食髓知味的皇帝從此對其他人提不起“性”趣,卻不知那助興的香料,原本就讓人難以受孕;
三皇子得了痘疹被送入太醫局,我發現他全身經脈被廢,應當是劉未身邊之人所爲。
大概是因爲他長在冷宮之中,我莫名對他有些期待,費盡心思將他斷掉的經脈救治到不至於成爲廢人的地步,又順手解了他身上不知是被皇后還是淑妃下的寒毒,然後假借太醫局另一位太醫的名義將他送回冷宮去。
再過了許久,他已經等着時機等到不耐煩了,袁貴妃陪駕行宮三月,回來有了身孕。
她想借腹中的孩子剷除異己,我將計就計,將闢寒香和給她的活血藥物都加重了幾分。
這個婦人又蠢又笨,偏偏還想學太后那樣的本事,若不是靠我一直用藥,哪裡能混到如今這般地位!
可惜孩子命大,沒有流掉,不過這兩樣藥物都對孕婦有大妨,即使沒流掉,恐怕也生不出健康的孩子。
大皇子雖沒有因此而出事,僅僅是皇后失德被廢,但看到劉家骨肉相殘,我總是快意無比。
四皇子出生,果如我所料,生來惡疾纏身。我將他治的又傻又呆,一歲多都不能說話,三天兩頭生病,袁貴妃只能越來越倚仗我的本事,也越來越害怕其他孩子出生,對劉未的後宮越發瘋狂。
只可惜皇帝不知道在哪裡找來一個道士,竟然頗通醫理,我只能小心收手。人人都說這道士果然厲害,我心中暗恨,若不是我收了手,他哪裡能看得出我的這些手段,更別提道術治病。
不過是會些推宮活血的本事罷了。
我如今已經年紀不小,張茜也人到中年,我必須要更快一點才行。可嘆劉未小心謹慎,袁貴妃又蠢笨如豬,竟沒有比先帝時更爲便利。
宮宴之日,四皇子又發了病,我如之前一般前往救治,卻發現三皇子用着張家的獨門手法探起了生死脈!
張茜果然還活着,不但活着,還養起了孩子。
是想拼一把扶植三皇子繼位,好救自己出去?
當年那小笨蛋,竟也被逼的有了這樣的決斷和心思……
既然如此,我便助她一臂之力。
天涼了,就讓四皇子死了吧。
唔,得早早告知呂鵬程,先保住那孩子的命,否則張茜豈不是要哭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