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是多事之秋。
先是翰林院莫名起火,燒了畫院裡不少的畫兒,還有幾個宦官被着火升起的煙霧活生生薰死,惹得宮中人人緊張,生怕天子一怒浮屍千里。
還好,皇帝並未因此有何惱怒,反倒好生安慰了翰林院裡的那些畫師,其中那位救了《東皇太一圖》的畫師甚至還被賜下了一件宮中珍藏的丹青子真跡,雖然畫的是山水,但也是外界難得一見的珍品。
然後皇帝就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
大概是因爲畫在翰林院都不安全,又或者是皇帝想要其他人也領略高祖的風采,皇帝居然把那副高祖的《東皇太一圖》掛在了宣政殿上。
宣政殿啊!那可是平日上朝、聽政,以及舉行朔望冊封的地方,每天文武大臣都在這裡上奏聽宣,算是整個宮中人流最絡繹不絕之處,結果皇帝就直接把《東皇太一圖》掛在了宣政殿最顯眼的位置!
許多愛畫、善繪畫的大臣爲了這幅圖,連早朝都來的早點,人沒到齊就先進了殿中仰着頭端詳着這幅畫,有的連上朝都走神,眼睛的餘光不停的就往供在殿下的那副《東皇太一圖》上飄……
聽說有許多大臣已經在家中偷偷臨摹了。
還有的老臣望着那幅畫就痛哭流涕,非說這幅畫掛在殿中以後,高祖向他們託夢了,還有的硬說上朝時覺得那高祖爲原型的神仙太一眼睛老是看着自己云云……
其餘的即使對畫沒有興趣,但這幅百年前畫聖丹青子的真跡實在名頭太大,來來去去總要多看幾眼,越看越覺得此畫不凡,於是一傳十,十傳百,宣政殿裡掛上了丹青子《東皇太一圖》的事情京中內外都知道了,許多對丹青子狂熱無比的學子爲了能看看這幅真跡,也擠破頭想法子要得到舉薦的資格參加殿試。
最近沈國公戴勇日子也不太好過,他沒想到皇帝就這麼大喇喇的把那幅畫掛在那兒了。雖說見過他家這幅畫的人不多,但因爲這幅畫名氣太大,也不是沒有交好的人家曾去求看過這幅真跡,有的人家想要炫耀自己和沈國公府關係好,都是用“我見過他家家傳之寶”這樣的噱頭來吹噓的。
好在以前是供在家廟裡,光線昏暗又隔得遠,幾個老朋友居然都沒看出這幅畫動過手腳,有一位還感慨這幅畫就得掛在亮處看,在黑乎乎的家廟裡膜拜時,那眼睛都看不真切,原來這幅畫最傳神的地方居然是眼睛……
戴勇提心吊膽了許久,接受了無數同朝之臣或可惜或同情的安慰之後,一顆心才慢慢放了下來,也對和他家結盟的陸凡更加佩服。
也不知道他在哪兒弄到的手段,居然沒有人生疑,反倒還誇讚這眼睛纔是最傳神之筆……
每個人都這麼說,那這人畫龍點睛的本事,已經超過丹青子了。
大約是這幅畫太過讓人讚歎,而又有太多的人想要瞻仰高祖的聖顏,對於皇帝用兩個殿試的資格來換取這幅畫的傳言流出時,竟沒有人嫉妒戴勇得了兩個平步登天的名額,反倒有些可惜他換虧了。
至於皇帝爲什麼把這幅畫放在這裡,皇帝的對大臣的回答也很簡單——這麼一副畫,如果只放在內庫裡,未免可惜。當年《東皇太一圖》是爲了紀念君臣之誼而被賜下,如今也爲了提醒皇帝和臣子們牢記當年君臣相得的感情而掛在這裡,算是一種見證。
這種情懷自然得到了一片讚譽之聲。
宣政殿日夜都有人值守,白天上朝理政,晚上也是重兵把守,莫說一幅畫,就是一根針都丟不去,掛在那般顯眼的地方,除了宣政殿也起了火,否則這幅《東皇太一圖》再安全不過。
這算是前朝發生的事情,暫時還不算什麼大事,但要說起後宮裡皇帝突然開了恩旨遣散宮人,就未免有些耐人尋味了。
代國是沒有什麼宮人遣散制度的,偶有放出宮去的,那也是宮中的恩旨,算是特例。宮中有采選使,會在地方上採選十三歲以上的良家子作爲宮女,這種宮女有月俸有地位,有時候還能升任女官,是宮女中最普遍的一種,如今宮中年紀最大的宮女是景帝時期的,在宮中已經呆了一輩子。
還有一種叫宮婢,是家人犯罪而沒入宮中的良家子,或是主家犯罪後沒入宮中的,這種一般從事着技術工或後宮中的下等勞動,宋娘子就是當年主家犯罪沒入宮中,被挑選出來做奶孃的,這種在宮中也非常多,很多都是在做着粗使工作。
至於地方藩王進獻、民間有特殊才能而進獻的,大多是妃嬪的預備役,這種宮人也有不少,很多都很快從宮女成爲低等級的嬪妃,從此擺脫伺候人的命運。
代國的高祖不愛用宦官,所以宦官的地位普遍不高,導致民間很少願意把孩子送進宮中做宦者,宦官的來源大多是犯人和窮困潦倒不得不賣身入宮的,還有一些是天生就是天閹,被採選使或家人送進宮中的。
正因爲宮中沒有遣散制度,而採選的採選使卻是三年一採選,後宮裡的宮人數量劇增,即使經歷過平帝時期的宮變枉死了不少宮人,到了劉未登基之後,人數也漸漸回到了過去的數字,並且越來越多。
爲何景帝和恵帝要擴大宮殿的規模,就是因爲後來宮中的人數已經漸漸超過高祖時期,宮中已經容納不下那麼多人了。
這種事擱在恵帝時期,恵帝早就想法子裁人了,哪怕送也要送出去,一個方寸之間掃地的活兒都有四五個人幹,讓這位守財奴的皇帝看到了,恐怕要痛心地暈死過去。
當年王皇后治理內宮時也深覺開銷過大,有些宮人是不必要的,如果實在不好遣散,送去冷宮也是一條路子,可皇帝都沒有應允。
到了袁貴妃接手這個爛攤子時,更是對這麼多宮人的吃喝拉撒頭疼不已,俸祿雖然是國庫出的,可是胭脂水粉膳食衣服和賞賜都是出自內府,這一大筆花銷讓劉未這個皇帝越做越窮。
恵帝當年錢不夠用的時候,會荒唐到把宮中的東西拿出去讓皇商去賣來補貼,他並不剋扣後宮,恵帝時期的妃嬪宮人是過的最富裕的,而到了劉未這裡,各種珍奇異寶雖然多,可是不能拿去換錢都是白搭。
寵妃袁貴妃的蓬萊殿算得上“人間仙府”,屋內珠光寶氣,腳下踩着的都是狐腋之皮,喝水的杯子都是水晶盞,可她還是要剋扣冷宮裡的用度,看重王寧送上來的那點孝敬,爲何?
因爲劉未都沒餘錢,更不會讓袁貴妃大手大腳的花。袁貴妃什麼都有,就是沒有閒錢,後來劉未派來了女官輔佐她,她連剋扣宮人的用度都不敢明目張膽了,日子過得並沒有別人想的那麼風光。
所以,當袁貴妃聽到皇帝要遣散一批年老的宮人出宮以減少內府開銷時,眼淚都快激動的流下來了。
她又不是什麼經營之才,巧婦還難爲無米之炊,內府每月就撥下來那麼多經費,她本事再強,還能生出錢來?
天知道她根本就沒貪過什麼好處,可日子還是沒有王皇后在的時候好過,宮中許多人背後都罵她眼皮子淺剋扣宮人,她自己也冤啊!
“恭喜娘娘,賀喜娘娘,終於不必爲那些雜事煩憂了……”蓉錦聽到消息就忙不迭地慶賀,“西宮是冷宮,不能安置宮人,僅有的地方早就不夠住人了,如今這些人一被遣散,娘娘壓力就小多了。”
袁貴妃也難得露出快意的笑容:“可不是嗎,那些老貨每年還要胭脂水粉和新衣,簡直就是糟蹋東西!”
蓉錦笑容斂了斂,復又帶着一絲期望笑着說道:“娘娘,陛下可提了什麼樣的宮人能放出宮去?”
“宮女年滿三十六歲,伺候過兩朝以上的,可以出宮。這一次要放出三千人,宮女和女官都可出宮,宦官則是送往各地驛站、藩國爲侍者,宦官恐怕放的不多。”袁貴妃頓時覺得自己揚眉吐氣。
“淑妃身邊那青鸞綠翠我早就看不順眼了,可惜放的是伺候過兩朝以上的宮人,否則這次我都給放出去。”
袁貴妃自從收了大皇子爲子後,就一心一意將他送上皇位,尤其這段時間皇帝又開始臨幸宮中其他妃嬪了,她的危機感更甚。
王皇后是間接因她而死,方淑妃因爲她和被打入冷宮沒什麼區別,三皇子從小受她苛待缺衣少食,除非大皇子即位當上皇帝,她成爲太后,否則哪一位皇子上位,她都可能不得善終。
如今她已經年近四十,皇帝的恩寵還能佔多久?就從去年起,皇帝已經沒有像以前那般寵愛她了,隨着後宮裡高位妃嬪死的死退的退,他似乎也不需要藉助她的蠻橫再做什麼。
可後宮裡還有一大把正當華年的妃嬪……
如今藉着放宮人出宮,也好對這些癡心妄想的女人敲打敲打!
袁貴妃只覺得毛孔都激動地戰慄起來,眼睛裡閃出懾人的精光,她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開出一道名單,想要將宮中那些相貌出衆的妃嬪身邊的老宮人們個個遣散。
“啓稟袁貴妃,含冰殿的王寧求見……”
殿外的宦官小聲地通報。
“他來作什麼?這個月的孝敬不是纔給過嗎?莫非是劉凌那……”袁貴妃奇怪地看向蓉錦。
蓉錦也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
“讓他進來。”
總體來說,袁貴妃還是對劉凌身邊這位宦官挺滿意的,甚至有些慶幸當年被滅口的是劉賴子而不是這人。
那些宮人聚衆賭博的抽成雖然不多,但每個月累積起來不少,最主要的是,王寧是個能幹人,每個月都在逐增。
誰知王寧一進殿,行過禮,就滿臉愁容地問起袁貴妃來:“娘娘,您可聽說了最近要遣散宮人的恩旨?”
不等袁貴妃回答,一旁的蓉錦就翻了個白眼。
“還要你這奴婢問?這件事陛下已經交代給娘娘了!”
“那真是恭喜娘娘,賀喜娘娘了!”
王寧臉上笑容還沒擠出多久,就又愁眉苦臉地說:“其實奴婢來找娘娘,也是爲了此事。您也知道,奴婢是在冷宮外設局開場賺點小錢的,在奴婢這裡尋樂子的,大多是宮中年長有些閒錢的老宮人,如今這一大批宮人放出去,以後的‘脂粉錢’恐怕就要少上不少。”
袁貴妃原本有些快意的表情漸漸收斂了起來。
“還有,奴婢以前能耳目靈通得到不少消息,概因這些老宮人的關係和人脈都千絲萬縷,奴婢和他們常年接觸,消息總能漏一點出來。如今這些老宮人一旦放出宮,奴婢可能就沒有以前那麼多消息遞進來了。”王寧心中也是叫苦,他不必擡頭都知道袁貴妃心情不會太好。
“
娘娘,奴婢怕過幾個月後您會認爲奴婢偷懶無能了,所以不得不先來做個報備,並非奴婢……”
“好了,你不必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袁貴妃有些煩躁地打斷了王寧的話。
“最近三皇子有什麼異動沒有?”
“三皇子在宮中讀書,並沒有帶奴婢伺候,陛下賜下了兩個小宦官伺候筆墨,是以奴婢只能在含冰殿裡等着,大多數時候在爲娘娘賺點‘胭脂錢’。其實奴婢也想去東宮伺候三皇子的起居,但是這胭脂錢……”
“按你說的,人都少了,收益也不見得能有多少,你還是關心着正事罷。我會和太常寺說一聲,讓你也去東宮伺候。舞文弄墨還依舊伺候筆墨,你就伺候三皇子起居吧。宋娘子畢竟是女人,三皇子也這麼大了,讓她留在含冰殿。”
袁貴妃很快就做出了“決斷”。
“是,奴婢也覺得娘娘說的對。不過奴婢爲娘娘效力這麼久了,如今卻不能爲娘娘分憂,實在是惶恐萬分,奴婢思來想去,其實還有個賺脂粉錢的法子,而且比奴婢小打小鬧得的更多,不知娘娘願不願意聽一聽?”
王寧在心中將已經繁複打腹稿打了無數遍的話說了出來。
“哦,你還有來錢的法子?”
袁貴妃疑惑地看了王寧一眼,見他肯定地點頭,便看了看左右,對他一指。
“你跟我來。”
她讓王寧跟着他去了偏殿,屏退宮人,只留蓉錦,這才讓他細細說來。
王寧來,身後自然是有人出謀劃策的,當下不緩不急,慢慢和盤托出。
“娘娘,如今陛下將遣散宮人之事交給了您,這便是最好的來錢法子。據奴婢所知,宮中年滿三十六而歷經兩朝的宮人遠不止三千這個數字,這次陛下有意放她們出宮,宮外早有鰥夫和想要續絃的富裕人家等着娶這批宮女子,這些宮人的家人很多都得到了消息,早就已經把婚約先定下了,就等着宮中放人……”
王寧心中嘆了口氣,但是不得不繼續說道:“除此之外,宮中還有些宮人早就沒了家人,出去也沒有着落,爬了這麼多年才升任女官或內侍,結果一朝散了,反倒沒宮中自在,這些人是不願出宮的,無奈名字又登上了名冊……”
王寧說的淺顯,袁貴妃立刻就懂了,眼睛一亮。
“宮中遣散三千人,這三千人陛下不可能人人都認識,人人都知道來歷,到底怎麼遣散?還不是看太常寺和內府送上來的名單?最終名單還是要娘娘批了改了才能放的,娘娘多添一個少放一個,也就是動動筆的事情。但對於這些宮人來說,卻是傾家蕩產也願意謀算之事,更別說宮外還有那麼多家人可以依仗。”
王寧笑的像是個和氣的商人。
“而且,因爲前朝的事情,很多宮人的名冊早就毀了,到底是三十六還是三十五,連內府都不知道,這些人,內府肯定也是頭疼的很,究竟怎麼放,也得看娘娘的指示……”
“你是個宦官,倒是可惜了,否則恐怕也是富甲一方的商人。”袁貴妃心中暢快,揶揄起王寧來。
“不敢當娘娘的誇獎。不瞞娘娘,從宮中有了遣散宮人的傳聞起,就不停的有宮人拐彎抹角的找到奴婢,想借着奴婢在娘娘這裡微不足道的臉面求個情能確定放出去,許多宮人願意傾囊來打點。但奴婢膽小,沒那個膽子也沒那個能力應承這些事,既然求的正主兒是娘娘,勞煩的正主兒也是娘娘,那這些好處,自然也是娘娘得了纔是。所以奴婢斗膽來見娘娘……”
王寧在袁貴妃面前一向說話“實誠”。
“其實就算奴婢今日不說這個,過幾日消息傳開了,也會有不少宮人想法子求到娘娘面前的。奴婢只是覺得這件事其實是個皆大歡喜的好事,既能得利,又能積德,娘娘若是覺得可行,奴婢就想法子牽線搭橋,娘娘派幾個得利的心腹和這些宮人自己商議就是。”
這就是不會在袁貴妃這裡得什麼好處,就謀個“搭橋”的蠅頭小利,剩下該如何雁過拔毛,就看袁貴妃身邊人的本事了。
這樣的結果袁貴妃心中自然是樂意之至,王寧說的也是實在,就算他不做這事,別人也會做,但王寧勝在知根知底,又沒有什麼野心和貪慾,袁貴妃用他自然最是放心。
“你這滑頭,說了這麼一大圈,還是想在我這裡得點準話。”袁貴妃笑的豔光四射,“好了,你好歹也效忠我這麼多年,這點老人的臉面還是要給的,你那裡有什麼宮人要求恩典出去,又有那些不要出去的,回頭你給我遞個名單上來,我看着能行的,就給她們辦了。”
只要第一批人“合作”好了,還愁後面她的門檻不被人踏破?
陛下總算是給了她一個實際的好處!
王寧感恩戴德地磕了個頭,仰起頭來也是笑容滿面,將一個得了好處又得了女主人恩寵的宦官形象演繹的淋漓盡致,直到被蓉錦送出殿外,臉上的笑容還依舊這麼掛着。
蓉錦將王寧照舊送出殿門,臉上突然出現了一抹扭捏之色,將王寧拉到一邊,小聲地問道:“你說像我這樣沒到歲數條件也不夠的,能不能求了娘娘,矇混着被放出宮去?”
她說話時頗有些心不在焉,可見心中驚疑不定,又不敢和蓬萊殿裡的任何人詢問,只能拉了不太相熟的王寧商量。
王寧剛剛完成了太妃吩咐的事情,正在美滋滋的想着王太寶林這次又會賜給他什麼好東西,突然被蓉錦抓到一邊問起了這個,有些怔愣地看了她一眼,莫名地問道:“蓉錦尚侍深得娘娘信任,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尚侍了,爲何要出宮去?這件事您又何必問奴婢,直接問娘娘不會更好嗎?”
蓉錦紅了紅臉,好半天才說道:“娘娘以前說會在我三十歲之前賜我出宮,可如今我已經二十六了,娘娘似乎一直忘了這個事,我也不敢提。王內侍,你見多識廣,你說我這樣的該怎麼提纔好?”
王寧莫名其妙被抓成“婦女之友”,爲難地摸了摸光潔肥厚的下巴:“奴婢覺得吧,除非內侍有特別合適的理由向娘娘求情,比如說父母病重,家中有了合適的婚配對象……”
說到“婚配對象”時,蓉錦的臉更是通紅一片,心中自言自語:“心儀的對象自是有的,只可惜人家不見得看上我。孟太醫那樣的人一直沒有婚配,肯定是有原因的,不知道娘娘能不能做了這個媒,若是娘娘願意向孟太醫說一說,她的面子孟太醫一定是會給的……”
想到孟太醫內斂沉穩的氣質,蓉錦腦中的念頭越來越深,抓着王寧衣袖的手也越來越緊。
王寧敏銳的察覺到了蓉錦是對他剛纔的話有了反應,立刻裝作不經意地問道:“要是有婚配的對象也是人之常情,您伺候娘娘這麼多年,一定是會通融的,就是不知道是哪家有這麼好的運氣?”
蓉錦滿腦子裡想着都是孟太醫,聽到耳畔的問話,迷迷糊糊地說着:“孟太醫還不知道我……”
話說一半,立刻收口,滿臉慘白地望向王寧。
她在袁貴妃身邊呆了許久,口風是極嚴的,也比一般女人沉穩多謀,所以在根基淺薄的袁貴妃身邊很快就嶄露了頭角,成爲了她的心腹,沒有變成低人一等的普通宮女。
但思春這件事在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身上發生是很正常的,尤其她貼身伺候袁貴妃,看着她和皇帝的牀笫之事也不知見了多少,對皇帝懷春自然是不敢,久而久之愛慕起蓬萊殿裡進出最多的男人——孟太醫,也是尋常,思之過多又無法和任何人宣說,這王寧一刺探,壓抑在心中的話竟就這麼被套了出來。
王寧也沒想到是這種結果,呆了片刻後扯了扯嘴角,立刻躬下了身子:“奴婢剛剛什麼都沒聽到,尚侍請放心。”
蓉錦呼了口氣,有些站不住身子,她根本拿不準袁貴妃這個忠心的內應會不會將此事告訴袁貴妃,只能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開口:“你聽沒聽到都無所謂,娘娘答應過我會賞我一門好親事,孟太醫雖然身爲太醫令,但他畢竟年紀大了,我也是三品女官,配他也不算什麼,我只是想早點出宮去……”
這話說給他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那就先預祝尚侍事事如意了。”
王寧也不敢再多呆下去,告了辭就往含冰殿而回。
蓉錦在門口立了半晌,臉色又青又紅,旁邊看門的宦官見了她神色這麼差,好幾次關心地上來詢問,都被她敷衍了過去。
她在心中反覆想了一遍又一遍,眼前不停出現王寧那呆住的表情,最終還是咬了咬牙,提起勇氣踏入殿中去。
也許娘娘現在心情正好,隨口就答應了呢?
反正王寧也許很快就要告訴娘娘的,與其那樣,還不如自己……
蓉錦知道自己不是想要找一個藉口,搏上一搏而已,如今藉口已經在了眼前,她還有什麼好逃避的?
片刻後,蓬萊殿內殿。
原本心情大好的袁貴妃聽了蓉錦的話,一張臉迅速沉了下去,眼神也流露出忽明忽暗的東西。
“蓉錦,我記得你今年二十六?”
她極其平靜地問道。
跪在地上的蓉錦將頭壓的更低了點,道了個“是”。
“我是不可能把你現在放出去的,我沒有得力的人手。”袁貴妃回答的冷酷無情,“我已經年近四十,別說等我死了的時候你都不算太老,現在還這麼年輕,你就想出宮去嫁人?”
蓉錦心中一片絕望,低着頭沉默不語。
“在宮中再伺候我一陣子,你有什麼不滿嗎?我說了會將你放出宮去,就會將你放出宮去,你不必擔心我會食言。”
“蓉錦不敢,蓉錦願一直伺候娘娘。”
袁貴妃見她很快屈服,也就沒有多費口水。
“還有孟太醫,勸你也別癡心妄想了。我昔日在宮外的時候就認識他,他的未婚妻死於非命,曾經立誓終身不娶。他都這個歲數了從未見和任何女人來往,我即使給你賜婚他也肯定是不會願意的。我在深宮不便,很多時候都要仰仗他,不會爲了這種事勉強他,和他撕破臉,你明白嗎?”
癡心妄想?
原來袁貴妃是這麼想的?!
蓉錦捏緊了拳頭,直把指甲掐入掌心,這才俯下身子。
“是蓉錦糊塗,蓉錦不會再想了。”
“這纔對。”袁貴妃滿意地笑了。“這次遣散宮人之事你要辦得好,我重重有賞。你有錢財傍身,出宮後想要嫁個年輕英俊的都不在話下,何必嫁一個又臭又硬像是石頭一樣的男人?來,我們說說王寧剛纔建議的事……”
“……蓉錦聽娘娘的。”
***
出了蓬萊殿的王寧一路邁着輕快的步子回了西宮,沿途的人都看出他得了什麼好事,有些和他關係不錯的宮人紛紛打探消息。
王寧在宮中混的好很大一個原因是嘴巴嚴,他也只笑笑,沒說什麼,但很多人已經打定主意去打聽看看王寧在袁貴妃那是不是又得了什麼好差事了。
就這樣,王寧一路笑容可掬的回了含冰殿,在含冰殿裡坐了一會兒,才收起笑容從後牆翻出含冰殿,直奔圍牆邊一個角落裡,扒下了幾塊不起眼的石頭,從裡面鑽了過去,再小心的掩上。
大司命沒空天天接人,他就想了這個法子,挖了一個洞出來,供他爲冷宮裡傳遞消息和物資。
王寧一路小跑到綠卿閣,不必通傳就直入閣內。薛芳、張茜和王姬早已等候了半天,見王寧奔了過來,立刻露出關切的神色。
“諸位太妃,王寧幸不辱命!”
王寧躬下身子,向着幾位太妃行禮。
“太好了!剩下的就是把我們身邊的宮女想法子送出去了。”薛太妃喜笑顏開,連連誇獎王寧,讓他起身。
王姬也是心情大好,兜手就丟出一顆瑪瑙。
“這個賞你了!”
王寧費盡脣舌就是爲了這個,靈活至極的接過丟來的瑪瑙,笑的像是尊彌勒佛一般。
“你真是接的越來越準……”
王姬笑着打趣。
“無他,唯熟爾。”
王寧嬉皮笑臉。
“謝王太寶林的賞!”
“想想看,好歹伺候一場,這麼把她們送出去還有些不捨的。”
張太妃嘆了口氣。
“我們沒人可用,三兒身邊也沒得力的人,不把她們放出去替我們積攢人脈,遲早是坐吃山空。”
王姬撇了撇嘴。
“比起這個,我反倒怕她們出去就跑了。”
“薛姐姐身邊的可不會,稱心原本就是薛家的人。我也不要白芷爲我做什麼,出去幫我找找看家裡人還在不在就行,再說了,還有孟師哥能幫着照拂下她……”
說到孟太醫,王寧身子顫了下,嘴巴動了動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薛太妃是何等人也?見王寧嘴巴動了一下,立刻就開口逼問:“你剛剛想和我們說什麼?”
王寧嘴脣翕動了幾下後,終是把袁貴妃身邊那蓉錦的心思倒了個乾淨。
這話一說,閣中衆人,齊刷刷向着張太妃看去。
只有張太妃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瞪大了眼睛問道:“你們看我幹嗎?”
“我突然有些同情孟太醫了。”
薛太妃嘆了口氣。
“哎,這大概是他爲虎作倀的報應。”
王姬連連搖頭。
“孟師哥是個好人,一定有什麼原因的。”
張太妃立刻爲孟太醫辯解。
“他那麼好,有人喜歡他不是很正常嘛!”
薛太妃和王姬又唉聲嘆氣起來。
“好人不好人不知道……”王姬笑着說,“其實若是孟太醫不介意,這倒是可以使一使美男計,畢竟是袁愛娘身邊的心腹……”
“你們好缺德!”
張太妃張大了嘴。
“當然,還得看孟順之願不願意。”
薛太妃偏頭又看了一眼張太妃。
“還有你,你願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