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凌將秦銘關了起來,起先爲了消磨他的意志,並不經常去看他。
但他畢竟不是生性殘酷的人,依舊還是在密室裡給他留了油燈,這種油燈是宮中特製的,足以燃燒幾天幾夜,所以即便劉凌不經常去看他,每隔一陣子還是會進去更換油燈。
但是秦銘顯然不會認同這種“體貼”,作爲一個文明社會的人,被屈辱的打斷四肢並且被限制人身自由之後,即便劉凌做了什麼,他都只會感到憎惡。
他知道劉凌爲了和他們溝通,是不會傷害到他的性命的,正猶如兩國相交不斬來使,所以他對於自己的安全很是篤定。
一開始的時候,他憎恨劉凌到恨不得讓他去死,可由於他的四肢都已經不能動彈,只有嘴還可以動,他便只能在劉凌每一次進密室的時候極盡可能的去侮辱他。
他情願劉凌揍他、和他對罵,也不願意他將他視若無物。
“你知道歷史上對你的評價是什麼嗎?哈哈哈,他們說你有可能是個天閹,所以纔不近女色,你那些溫和的脾氣都是因爲你無能纔會如此!”
“你從小跟那些老女人長大,所以才喜歡老女人嗎?姚霽是不是滿足了你對年長女性的古怪嗜好?”
“聽說你們劉家有祖傳的精神病史,你是不是也有?”
劉凌從小在規矩和等級嚴格的宮中長大,就算性格最爲惡劣的袁貴妃,也不會用這樣的語句去激怒一個人,初聽到這樣的話當然會惱怒,可很快他就透過這些張牙舞爪的句子窺見了秦銘不安的內心,對於他層出不窮的“猜測”,劉凌充耳不聞,通常放下自己手中的東西就出去。
很快秦銘就看出了劉凌並不是很容易被激怒的人,他開始改變方向,希望劉凌能夠開口和他對話。
“你就不好奇姚霽在我們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嗎?你只知道她每過一段時間會進來,她在我們的世界有沒有成婚,有沒有生子,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都一概不知。你難道不想知道她的事情嗎?”
“我們的世界裡,女人同時有幾個男人是算不得什麼的事情,在你們這裡看起來不可思議吧?你們這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卻從沒見過幾個男人伺候一個女人。你以爲只有你是她的男朋友?我告訴你,她在外面可不止你一個,她有個叫史密斯的男友,那纔是能和她長相廝守的對象,你只不過是她在這個世界裡的玩物而已……啊!”
臉上被揍了一拳的秦銘終於“如願以償”的引起了劉凌的主意,以鼻血橫流的方式。
“哈哈哈哈你害怕了!你那出土文物一般的原始人觀念果然無法讓你接受一個女人一生中有許多男人,哈哈哈……”
秦銘捱了一拳,卻笑得猶如自己纔是那個揍了人的人。
“神君大人,你恐怕還不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臉上密佈陰霾的劉凌居高臨下的看着密室裡的秦銘,眼中閃爍着危險的光芒。
“從你掌控了我們的世界,想要毀滅我們時,你就是我的敵人!”
他彎下身子,伸出手去,動作溫和的擦掉了秦銘鼻子和臉頰上流下的鮮血,可是口中的話語卻絕不溫和。
“是你挑起了我們之間的‘戰爭’,而你,現在是我的‘俘虜’。”
秦銘眼中積聚起怒氣。
但他眼中的怒氣還沒有變成點燃成怒火,就已經被恐懼所替代。
劉凌站起身,熄滅了密室裡唯一的那盞油燈。
內力高深的他,即便在黑夜中也不會完全迷失自我。
“俘虜就該有俘虜的自覺,既然你那麼討厭看到我……”
劉凌總是不疾不徐的聲音幾乎讓秦銘有尖叫的衝動。
“那我就不必來了。”
***
出了密室的劉凌心中並沒有“勝者”的得意,相反,他深深的感覺到一陣挫敗感。
當秦銘試圖挑起自己的怒火、讓自己變得不冷靜時,他像是最沒用的毛頭小子,輕易的就暴露出了自己的弱點。
姚霽是他唯一的弱點,也是他心中最痛苦的那處所在,只要一聽到她的名字,他的心都會抽痛不已。只要一想到那位仙子已經隕落,而這麼噁心的玩意兒卻還要好好的活着,劉凌就有將他殺了的衝動。
至於秦銘所說的那個叫“死沒死”的人……
劉凌捏緊了拳頭。
他一點都不相信瑤姬仙子在天上的世界有自己的伴侶,當他們相處時,那份悸動和旁人無法領會的甜蜜並不是假的。
但他也相信秦銘說的有些話沒錯,在神仙的世界裡,男人和女人的關係也許並不似他們的世界這般男尊女卑,由男人佔據主導權。
女人也有選擇、接受和拒絕的權利,甚至這種權利比男人所擁有的更有力量。
但這些事情對他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瑤姬已經不在了。
比任何一個時刻都瞭解這一事實的劉凌變得越發忙碌,他勤奮到連大臣們都感受到不安的地步,甚至連戴良都建議御史臺的御史們提出諫言讓皇帝稍微放鬆一陣子,去行宮裡行獵遊樂,又或是休朝一陣子,享受下宴飲和舞樂的歡樂。
自代朝成立開始,還沒有哪個御史是因爲“皇帝你實在太勤奮了以至於我們都要累死了”而提出諫言的,劉凌做到了。
似乎無休無止的忙碌讓劉凌幾乎忘了時間的流逝,直到負責修葺祭天壇的官員某一日忽來稟報,原本由西域商人處購入的夜明珠因爲胡夏國喪的緣故,被摩爾罕強行收購去修飾王太妃狄芙蘿的王陵,所以祭天壇上原本用於“天人感應”而要鋪設的光路無法完成時,劉凌才猛然發覺自己這樣下去的勢頭不對。
“這也許是天意。”
劉凌看着神色不安的官員,神情複雜地開口:“因朕一時的愛惡,要煞費苦心蒐集這樣的寶物,大概是上天也感受到了不妥,所以用這種方式來提醒朕,是該停止這樣的奢靡了。”
如果瑤姬在的話,固然會有一時的感動,可感動過後,恐怕會陷入不安之中吧?
雖說用的是他私庫中的財帛,但她常常建議他不要過的奢靡浪費,因爲上行下效,一旦他習慣了享受和揮霍,他的大臣們就會越發肆無忌憚。相反,如果他一向力行節儉,其他人就要顧及自己的名聲,不敢僭越。
是瑤姬冥冥之中在提醒自己什麼嗎?
“陛下,陛下?”
看着神情突然悲傷而、失落起來的皇帝,殿下的官員的心中油然而生出一陣挫敗感。
就如同皇帝會盡可能的照顧臣子的感受、優待自己的臣屬一般,大臣們對待自己的“皇帝”,也會產生盡力取悅的感情。
這並不是諂媚或刻意迎奉,當皇帝已經超出所有人期待的做好了他該做的,並且對他滿意的臣子付出獎賞時,臣子們也希望能夠以自己的方式“獎賞”皇帝,讓他感受到愉快而滿足,和他們情感的關係能夠維繫的更深。
這在很多時候,表現在他們願意滿足皇帝無傷大雅的某些願望,又或者是想要了解他需要什麼,從而完成他的願望。
這是一種相互的情感,很多時候,更類似於“丈夫”和“妻子”,又或者是“親人”與“親人”,它難以言喻,卻又真實存在。
正是因爲這種情感,這位將作監並不算位高權重的臣子看着惆悵的皇帝,鼓起勇氣建議:“陛下,夜明珠難尋,但世間多的是能工巧匠,也許能找到可以讓祭天壇在夜晚無需燈火也能發光的辦法,如果陛下真的希望如此,那……”
劉凌意外地將目光移向雙鬢已經斑白的臣子,只是一個眼神接觸,就明白了這位不安的大臣大概是想岔了什麼,輕笑着搖頭。
“那麼做的話,就越發勞民傷財了,更何況宮中大量徵召民間的能工巧匠也並不安全,祭天壇的事,算了吧……”
“陛下,原本爲了埋設夜明珠而挖鑿的坑洞,如果就這麼□□着,實在是不甚雅觀,是否填埋入其他東西?如果用其他玉石的邊料的話,倒不會耗費什麼。”
大臣心中既感動於皇帝的克己,又覺得自己無能,百感交集地開口。
他自覺自己的提議可謂是兩全其美,宮中玉石的邊料有不少,棄之可惜,如果打磨後填入坑洞之中,也可以裝飾祭天壇的天台,而且並不算奢靡,所費的不過是些人工罷了。
然而他卻沒想到,皇帝卻選了一種更加簡單的辦法。
“去御苑中搬些花遮擋那些洞吧。”
瑤姬已逝,他永失所愛,既然如此,他似乎已經沒有了繼續守身的理由。
爲了國迮的綿延,在未來的日子裡,他會遵從天下人的意願,和他的父輩、祖輩們一樣,選妃留嗣,將代朝的江山繼續傳承下去。
他沒有爲任何女人變心,卻要爲代國而變心。
如果他沒有成功的“力挽狂瀾”,從“神仙”的手中救下這個世界,他會選擇身隕在祭天壇的花叢之中,親自去向瑤姬解釋。
從指引道路的夜明珠到掐斷所有愛戀的花團景簇,年輕的皇帝眼睛裡似乎有什麼正在漸漸破碎。
“朕希望祭天壇上,永遠都有花開着。”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正在碼(⊙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