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
張守靜的眼睛炯炯有神。
可他太高估了流風公主的漢話水平,對於這種“宗教術語”,她立刻表現出一臉懵逼的表情,吶吶地說道:“可,我也不認識路啊……”
張守靜一呆。
他在來之前已經打聽過了,這位公主不但是祭司,而且還很有可能繼承“大祭司”的地位,也就是相當於他們的“道首”,這已經是修行之人最大的肯定。
所以他根本沒想過流風公主是真的不知道,而是以爲她不願意說,換了他若瞭解了某種道的“軌跡”,他也不會說。
張守靜很是瞭然地點了點頭,行了個道禮:“那這位道友是不是要先考驗小道一番?小道雖然年輕,但……”
他這邊還在喋喋不休,魏坤已經不耐煩地皺起了眉。
“張道長,下官奉命送流風公主回宮,這裡不是你的泰山宗,流風公主也不是什麼女冠,你要想談玄問道,最好去玄元皇帝觀,說不得能找到同道……”
魏坤往流風公主面前一擋。
“現在,下官要送公主回宮了。”
一個道士和外來的祭司談什麼“大道”?這不是瞎扯淡嗎!
必定是因爲什麼來搭訕的!
張守靜吃了個軟釘子,心裡也有氣:“道還分男女老幼、胡人漢人嗎?大道殊途同歸,你這人怎麼這麼偏頗?我此時是以一個道人的身份向另外一位正行走在道上的同道求道,不是來找什麼世俗的流風公主、一個什麼女人!”
“下官只知道下官要奉命行事。”
魏坤伸手去推搡張守靜。
張守靜也動了真火,反手一格,反倒上前一步,越發向流風公主靠近:“公主,我知道你的火柱是用了磷火,磷火要用人骨……”
他話說到一半流風公主就已經變了顏色,張守靜這才反應過來此時說這個不合適,懊惱地止住話頭,復又開口:“但那上界氣息是怎麼回事?爲何西域法事引來的卻是金龍?是你們胡教的祭司做法事都會引發,還是隻有你會這樣?如果公主願意告知小道訣竅,在下願意以天師道‘開天眼’之法交換!”
“什麼上界氣息,什麼人骨,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流風公主有些驚慌,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魏坤:“魏大人,這人太奇怪了,我想回去了!”
“公主可是不知道‘天眼’的好處?小道……”
張守靜欲要再言,魏坤卻點點頭已經護着流風公主離開了。
“公主!公主!小道可以先爲你卜卜吉凶,如果應驗,請日後公主記得小道的請求!小道在泰山隨時恭候您的消息!”
張守靜知道以自己的年紀和資歷說這樣的話很難讓流風公主信服。如果他不拿出真本事來的話,恐怕他只有等到自己成爲道首那天才能和她有平等對話的資格和機會。
但他已經等不及了。
他知道短暫時間內連續開天眼對他的眼睛有很大負擔,而且做的是窺探天機的事情,可他也顧不得什麼了。
輕念法決,張守靜的眼睛一陣劇痛,幾乎快要狂叫出聲,卻還是強忍着疼痛向着正要走遠的流風公主看去。
天眼的視界和普通人的視界是不一樣的,在一片混混沌沌中,張守靜尋找到了想要的目標,卻被目標身上瀰漫的死氣嚇了一跳。
難道是哪裡出了錯?
他咬着牙,向着隊伍中最高大最顯眼的那人看去。
……依然是一片死氣。
死氣,死氣,還有死氣。
“你們都是將死……”
張守靜不甘地提醒頓時噎在喉嚨之中,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只能眼睜睜看着魏坤和流風公主的身影越走越遠,隨着兩人越靠越近,死氣也越來越強,耳邊還飄來魏坤和流風遠遠的說話聲。
“這個是不是和之前那毒物一樣,是您從哪裡招來了?公主那邪門的眼睛又用了嗎?”
魏坤話語中帶着幾分不贊同之意。
“哪有,差點被那怪物害了,我哪裡還敢招惹誰,這人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我根本就不認識他!”
流風公主的聲音裡帶着幾分嬌嗔。
“既然我和你們要同行一段時間,我也不想看到您時不時招惹些麻煩來,不是每次都那麼幸運,能有個馬伕歪打正着的……”
不能走!
不能去!
張守靜捂住流血的眼睛,千言萬語都卡在喉嚨之中。
你們去的是死路!!
***
“是嗎?魏坤和哈塔米婭說了這些……”
劉凌聽着少司命的回覆,臉上不由得露出放鬆的表情。
自從他知道“天道”不容他這種異類之後,行事就越發小心翼翼,尤其瑤姬幾乎和他寸步不離,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一起,有些不太光明的事情就只能在瑤姬不在的時候才處理。
比如他明面上允許魏坤和流風公主來往,其實也擔心他們私下做出些什麼脫離控制的事情,於是送他們回去的宮人裡安置了一個會胡夏話的少司命,即是監視也是提醒。
如果真的太過了,會胡夏話的少司命就會稍微“打斷”一下。
但主君監視臣子總不是什麼磊落的事情,劉凌不太想讓瑤姬知道他這些手段,所以等瑤姬不在的時候才召見了少司命。
他沒想到魏坤能猜到流風公主和自己在想什麼,而且絲毫不在乎被“利用”,魏坤是個實在奇怪的人,總是能夠猜到別人在想什麼,別人要做什麼,可即使是利用、即使心裡有芥蒂,他還是會守住君臣之義,就如同此人心中有一杆秤,輕易不願意偏移。
比起很多聰明絕頂卻心懷偏激,或忠心耿耿卻愚笨不知變通的人,魏坤實在是特立獨行又一用就放不開手,劉凌倒有些可惜讓魏坤離開了。
至於後來張守靜出來問流風公主的事,劉凌更是啞然失笑。
“他找流風公主?朕記得他不近女色,在公主做供奉的時候也只是在三清殿裡清修很少出來啊。”
對於這位年少時的好友,劉凌是有感情的。
“是,所以魏大人和流風公主沒有理睬,徑直走了。張道長說的也太玄乎了,他說願意以‘天眼’之法相換什麼引出上界金龍的辦法,換了是誰,誰都不會搭理這種事……”
“這不可能!”
這位少司命還在回報着,卻見皇帝已經驚得一躍而起。
“什麼,金龍?”
“是,張道長是這麼說的……”
少司命呆了呆,迴應。
“他爲什麼看得見金龍?”
劉凌坐下身,失神地自言自語。
“當年高祖遇仙,舉朝舉薦,只有張致虛一力支持並且主持修建祭天台,難道不是偶然?張致虛,張守靜……”
劉凌反覆重複着兩個人的名字,突然想起天師道泰山嫡系後裔才姓張,如太玄真人這般及時已經當上了道首,依舊只能用道號,不能冠以張姓。
莫非……
劉凌將自己的猜測按下心底,決定等瑤姬在時召張守靜看看。
但現在最要緊的事,不是和胡夏通商交好,也不是什麼神仙不神仙,而是……
“糧商……”劉凌看着手中捏着的密摺,發出一聲冷笑。“朕倒不知道,現在的商人已經大膽至此了!”
“來人,召皇商王七入宮!”
***王七已經很久沒有得到過劉凌的召見了,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她王七背後的靠山是皇帝,可如今皇商不止一位,爲了避嫌,劉凌還是儘量表現出一副一碗水端平的樣子,若非大事,不會招她入宮。
王七現在已經是國內有名的巨賈,她主要經營皇家牧場裡的馬匹生意,此外糧食、鹽鐵都有涉及,只是比起馬匹的生意,並不算最強的。
皇商中經營糧食最厲害的是湖州黃家,朝中幾次需要平抑糧價,都是靠他大量拋售糧食,而且他聲譽很好,但凡造橋修路、賑濟災民,從不落於人後,民間都稱黃家當家的族長黃本厚爲“黃大善人”,不是他聲望太高,也不會輕而易舉就拿下皇商之位。
但劉凌這時候卻不能召他來詢問這件事。
王七自從當上皇商,又知道姐姐還在人世之後就常駐京中,家中生意已經漸漸交給底下的管事去打理,只有大事才“出山”,得聞皇帝召見,急忙入宮覲見,一番通傳之後,得知了劉凌召他來的來意,王七也是吃了一驚。
“蝗災不曾一開始就被人撲滅,有糧商在後面指使?”王七仔細想了想,躊躇道:“陛下,但凡經營糧食生意的,對各地糧價和農田情況最爲了解。陛下不要以爲糧商賺錢只靠囤積居奇,商人要掌握糧價,就必須知道哪裡風調雨順可能會豐收,哪裡出了什麼天災**可能會歉收,在豐收之地收購,在歉收之地出售,纔是他們尋常賺錢的法門。畢竟我代國這麼多年來沒有什麼大的災禍,囤積居奇只有亂時纔會奏效。”
“那朕想的就沒錯。”
劉凌寒着臉:“梁州來的密摺,當地有青州的流民百姓曾說過,蝗災未起之時就曾有外面的糧商借着來收糧賣臉的名義在他們的田中四處查探什麼,但是他們那時田地遭逢大旱,早已經沒有收成,被人翻了個便也沒想到什麼。”
“之後青州蝗災突起,立刻就有什麼‘無爲教’的道人奔走宣揚,說是上天要降厄給世人,所以先是地動,旱災、戰亂,後有天狗食日,如今有蝗災,這都是上天註定好的,直到上天平息怒火,便會風調雨順,在此之前,世人需要逆來順受,接應天意,如果繼續抵抗天意,更大的災厄還會降下,不如現在欣然接受。”
劉凌越說越是氣惱。
“他們還聲稱如果殺死了蝗蟲,瘟疫和洪水就會將代國毀滅乾淨,這話一傳揚開來,蝗蟲出現時,許多人不敢動那些剛爬出地下的小蟲,眼睜睜看着它們長成飛蝗,鋪天蓋地。”
王七對北方的蝗災自然再清楚不過,她已經估摸着恐怕要“放血”援助朝廷了,可饒是如此,聽到蝗災一半是天災一半是**,王七還是戰慄不已。
大凡商人,雖然會囤積居奇、或是比別人更加先知先覺,卻不會坐視災禍做大,因爲商人囤積居奇的目的是更高價格的賣出東西,如果人都死光了,就算你有東西也沒有人能買,最好是大部分人受災,卻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但是狠毒成這樣,就不是常人能夠想象的了,勾結奸、邪之人更是讓人齒冷。
“陛下可知是哪些糧商曾去青州賣糧?”
王七忍不住還是開了口。
她替劉凌經營皇莊和皇倉,是不必從民間收糧的,倒是每年拋售出不少皇倉的陳糧平抑物價。
“這便是朕不明白的地方。朕聽聞你和他家有些交情,所以才召你來問。”
劉凌面色難看。
“當時青州大旱,方家作亂,流民餓死,竟有食、人之事發生。只是因爲正在打仗,商人都不願意去青州,那裡幾乎沒有糧商踏足,朕竟不知道那時候還有糧食入了青州,不知道是資敵,還是另有所謀……”
王七聽到劉凌說“和他家有些交錢”時,心中就有些不安。
“可青州流民中有幾個遭災的商人卻認得那些人。”
劉凌果真說出了王七最擔心之事。
“是湖州黃家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全家在杭州旅遊,所以更新有時候很晚纔出現(⊙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