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邯璋城,不見華樓玉宇,亦無人川燈流,雪中天地頓覺空曠,一片茫茫清淨無盡,白色的山野不斷向純粹的黑夜遙遙延伸出去,因寂靜而覺蒼涼,更因空茫而覺無限自由。
微雪之光,暗夜之下,他將她擁在馬前,冷風阻於寬闊的胸膛之外,前方道路無期,飛雪漫漫,不知去向何方,不知通往何處。
子嬈性情本便乖張,對夜玄殤於此非常之時任意離城毫不在意,至於萬一情勢生變,或是東宮再行詭計,兩人似乎都也無所謂。便這樣一人提繮縱馬,一人懶倚馬前,也不問一聲,也不說一句,一任快馬疾馳向西,離邯璋城越來越遠,漸漸進入茫茫起伏的山峰雪林。
待到峰谷深處,山勢漸趨陡峭,冷雪遍覆,馬兒再行一時便難立足。夜玄殤帶了子嬈棄馬登山,於冰雪之中施展輕功,一路遍踏月光循崖而上,以兩人武功修爲,高峰深潭亦如平地,縱行雪中只見從容。
直至山嶺盡處,子嬈微微駐足,忽覺眼前一亮,但見這山峰之下一片微光雪影,晶瑩熠熠,天月星輝無聲相照,映得四處冰柔雪燦,幾若琉璃世界,域外仙地。峰谷當中依稀似一處冰封已久的湖面,此時輕覆了夜華雪色,卻不掩波光冰流之美,默對天地,純淨如斯。
“怎樣,可敢與我踏湖一遊?”
峰頂月下,身旁男子負手笑立,雪峰天地爲幕,萬丈塵俗放手。
眼前峰谷,四面絕嶺無路,唯有縱身可入。
子嬈微微挑眉,看向他的目光漸漸帶出三分恣意,三分暢快,於是忽然之間,她牽他的手,縱身躍出山峰,飄搖的袖光如一片幽雲浮風,直往那晶瑩廣闊的湖面撲去。
耳邊破風之聲,衣衫急遽振揚,自高峰墜下時驚人的速度,令人心臟猛烈收縮,繼而生出暢遊天地生死無間的快感。
張開手臂,任憑身體極速跌落,風與霧疾旋,夜與光迅逝,放棄任何借力,卻沒有鬆開相握的雙手。
二十丈……十丈……五丈……三丈……
勁風中傳來低沉的笑聲。
即將墜落粉身碎骨的瞬間,夜玄殤身形奇蹟般一轉,掌間真氣,忽然將子嬈身子向上送去,子嬈亦飛袖而出,借他真力騰空的同時揚袂一帶,兩人原本疾墜的勢子頓變斜飄,便那樣攜手輕掠,飄然踏雪,落至光影剔透的湖面。
笑聲隨之傳出,是毫不掩飾的肆意與暢快,笑意流過眉梢的剎那,飛揚之姿燦若流光,彷彿整個天地都爲之一亮,一人注視之中,微風過境,點點雪光漂浮夜空,一片絕色空靈。
足踏冰湖,子嬈心中極是痛快,擡手揮袖舞雪,看向夜色之下含笑而立的男子,“這是什麼地方?”
夜玄殤眼底倒映她輕舞的身影,深邃清澈如同夜光之下的星海,“喝酒的地方。”
他笑着回答,在她詫異的注視下隨手拔劍,隨手一揚,真氣貫處,歸離劍破冰而入,直透雪湖。隨着“喀喇”數聲輕響,湖面裂痕四現,被他雄渾的內力震透冰層,自雪下延伸出去。兩人立足之處頓時浮浮搖搖,裂冰之間現出柔軟的湖水,彷彿隨時便會輕涌上來。
子嬈自不在意失足入湖的危險,不過略提真氣,輕盈立於冰面之上,卻只見歸離劍破冰之處,已是出現一股清澈水流,深泉一般不斷涌起,如碎明月,如濺珠玉,而一絲奇異的酒香亦隨之若隱若現地融入了冷月風光,也不知是雪漫山空的氣息,或是雲去月開的晴意,似極香美,又不盡然,只叫人捉摸不着,分辨不清。
子嬈尚自愣愕,夜玄殤已是俯身痛飲一口,目露暢快之意,跟着擡頭笑道:“這雪嶺之酒絕不比雲湖玉髓差些,不嚐嚐嗎?”
子嬈這纔回過神來,知這雪嶺深處定有酒泉,卻也唯有這人尋得到此處,更只有這般武功修爲,方能破冰引酒,如此一飲。當即足下一點,身形略飄,俯身之時墨發隨雪,伸手淺掬。掌心清流,若雪微融,入口一瞬,似是冰紋乍破,月光忽現,卻只一瞬,那酒意冷意,清意寒意,倏然無蹤無痕,卻又在下一刻直徹肺腑,似將五臟六腑化了水晶琉璃,冰雪質地,通透得可見可知。
子嬈輕呼一聲:“好酒!”這等快意,驚雲冽泉較之過烈,雲湖玉髓較之太醇,如此自然之氣,無需釀造亦無法釀造,縱使泱泱湖水亦難沖淡分毫。
一口酒下,彷彿仗劍江湖,縱馬風塵。一口酒下,彷彿袖拂驚峰,登山乘霧。一口酒下,彷彿長歌破空,秋水浩波,彷彿身邊之人擡眸一笑,山風流泉,月明青松。
子嬈雙眸漸漸被笑意染透,如玉魅顏亦似酒色風流,透出冰清玉潔淨麗的嫵媚。清風碎雪,夜色萬丈,卻此一人,喜怒顰笑,奪了星姿月色。夜玄殤擡頭看她,目光亮處似極柔和,只是脣畔慢慢挑開一個戲謔的輕弧。
忽然間,他掌下悄悄發力,那深湖酒泉被他內力激發,驀地向上濺出,散開一天晶瑩冰流。兩人此時距離極近,子嬈始料不及,就這樣被他濺個滿臉滿身,輕呼一聲向後閃去。
“夜玄殤!”被偷襲之人修眉一剔,揮袖擊向冰湖,那酒泉與冽冰心法相融,化作萬千晶絲穿挾飛雪,向着夜玄殤迎面揚去。
夜玄殤一招出手,自然早有防備,放聲大笑,掌間一道光華閃過,歸離劍綻開清芒,美酒冰泉於劍尖飛散,劍氣一揚,又是一道流光濺出。
步移,人趨,袖飛,身旋,曾經無數次交手,劍出招至心意相通,雪華冰影,星辰湖光,仿似在兩人之間穿流飛蕩,一人振劍如水,電馳星飛,一人轉舞若雲,步步風華。兩人皆是趁醉而戰,放手而搏,鬥至酣暢,劍若游龍破蒼穹,興致極時,舞作清影穿雲霄。
如此長夜,如此風光,如此一戰!
一時心中暢快,彼此眼底笑意,想喝酒時有人作陪,想打架時有一對手,無論何時都是人生一大快事。
酒入喉,劍逐風,月影沉,飛雪落。
直到飲得醉了,打得累了,兩人方纔罷手,也不知誰先躺下,在微雪冰晶之上,浮浮沉沉,看那星月滿天。
散雪落上長睫,星光輕覆眉梢,沒有人說話,只有冰湖輕流的微響,酒泉的清香,千峰靜籟,萬谷空寂,無風亦無浪,寧靜得好似紅塵夢幻。
不知過了多久,子嬈清魅的聲音在微雪中輕輕響起,“換作你,會追查下去嗎?”
身邊之人頭枕手臂,沉穩的呼吸聲隨着微微起伏的湖波不時傳來,面對這莫名所以的問話,也無需再多解釋,只是閉目說道:“會。”
只一個字,極簡單的答案,便如他的人,他的劍,劍出心堅,則諸難辟易,無需遲疑,更無猶豫。
夜玄殤就這樣躺在星光之間,話語淡淡,似若清風,好像所有發生過的事情都根本微不足道,她的身份,她背後的風浪,她的榮華與風光,“人在穆國,只要你願意,此事必定水落石出。”
只要你願意。
若你選擇追查身世,天涯海角,真相必定大白於天下,若你不想節外生枝,這份秘密從此掩埋穆國,歸離劍下不會有一人一字泄露。
子嬈睫毛微微一動,“你不在意?”
夜玄殤懶懶答道:“賭輸給我的是子嬈,不是王族九公主,何況若你不願,這賭注也一樣可以作罷,這些並不影響我們喝酒,也不影響我們聊天過招,穆王又或是九公主,又有什麼關係?”
“你也不在意穆國?”
“那只是我的責任。”夜玄殤笑笑,漫不經心,但卻沒有人會懷疑他可以在下一刻成爲殺伐無間的王者。
一天風浪如許,一心清湛無波,一人身系九域興亡,卻可揮手將一切擲作塵埃。
一切皆可爲執念,一切皆盡如清風。
無論你做什麼,無論你是誰,他便是他,進退從心,無需緣由。
並不是每個人,都有直指本心的勇氣。
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得友如此的幸運。
紅塵安寧,冰雪如畫,子嬈張開眼睛,看向浩瀚夜空,漫天星光倒映,漫天月華無盡,微雪如絮,輕輕落下,無聲無息,覆上了紅脣柔美的笑痕。
過了片刻,她突然輕聲說道:“夜玄殤,謝謝你。”
“不覺多餘?”男子疏朗的笑語響起。遠近山峰環繞無聲,冰雪在月華之下閃動着清爍的光芒,子嬈倏然一笑,輕身而起,揮袖之間將歸離劍捲入手中,劍出,光燦人間。
空谷明月,飛雪寒霜,人似乘風,劍欲飄飛,一十八招歸離劍法,便在她袖底指端,月下湖心,化作淋漓盡致一舞。那樣的光華,那樣的劍氣,似將冰雪風雲盡融其中,彷彿九域山河,因此一舞而動,九霄天地,因此一劍而傾。
夜玄殤驀然擊掌,長嘯而歌,歌聲直震雲霄,直上青冥,與那飛舞的魅影相融無間。
千古明月,照此天地,萬載冰華,一影成雙。
這一夜兩人痛快醉飲,直到天色將曉,酒足興盡,方纔離谷而去,湖面上重新恢復平靜,月光依舊輕灑山谷,冰峰晶瑩,默對雪夜煙霞,唯其高處,絕壁之上,多出龍飛鳳舞的字跡,冰雪之中驚破塵夢。
雪域銀倏。
堅石上劍鋒的痕跡,張揚飛縱,肆意如風,似見女子絕豔身姿,無論何時,都難掩風華奪目,仿若飛凰展翼,扶搖九霄。
黎明降臨大地,邯璋城上徹夜明亮的火把一一熄滅,白日守城的將士按職輪崗,等候入城的商旅經過哨崗,陸續開始進入這諸國矚目的雄偉王都,揭開一天繁華的序曲。
時近正午,前來都城的客商多數都已進入城中,通衢大道之上,一匹飛馳而來的快馬突然出現在陽光之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遠遠看去,那奔馳的快馬仿若雪中天地風雲飛揚,只是一瞬便到眼前,城頭守兵居高臨下,看得最是清楚,只見那縱馬之人一襲墨色長衣,雪日金輝似若流水,隨那深沉的色澤迎風飄揚,傾灑在他峻冷的神容之上,眼前散漫不羈的笑意便帶出三分從容霸氣,令人自然而然不敢正視,但是偏偏,他身前女子卻叫人一時之間移不開目光。
晴日映照雪色,那女子容色之美已是罕見,一身廣袖玄裳宛若夜色流風,那樣肅殺的顏色,在她身上卻只見風流嫵媚,那般清華之姿,縱連天光也要退避三分。
雙人一馬,向着城門疾馳而至,關卡之前絲毫沒有停留的意思,四周衆人爲二人風姿所懾,不由紛紛讓開道路,不敢阻礙分毫。直到這時,守城士兵方纔回過神來,長戟當前一架,紛紛喝道:“什麼人,下馬!”
駿馬收勢,說停便停,馬上之人卻身形不動,那黑衣男子不過略略擡眼,越過一衆明槍金戟,只往那爲首的軍將身上掃去。
淡淡一眼,那軍將禁不住便是一個寒顫,心頭叫苦不迭,不知這位爺何時出了邯璋城,這時候回來又何必如此明目張膽,不避東宮眼目,那女子不必猜也知道是誰,怎麼就容他如此胡鬧。想歸想,手底卻不敢耽誤,匆匆急揮,低聲道:“放行,快放行。”只恨不得這兩位趕緊平安消失,千萬別出什麼錯漏。
那馬上男子挑脣一笑,話也沒說一句,攜美揚長而去,只留下那軍將汗透衣背,連旁邊士兵好奇的問話也充耳不聞。
夜玄殤和子嬈縱馬入城,卻不回統衛府去,徑至城中最是熱鬧的燕子樓,一口氣點了一湯八菜,外加邯璋城極負盛名的漱玉龍峰茶。兩人也不避身份,也不入雅間,毫不客氣地要了大堂當中席位,坐享名菜佳餚。
此時正當中午,燕子樓人來客往,當中不乏穆國朝臣貴胄,從左君侯府到白虎軍將領,不少人認出夜玄殤,皆是驚愕不已,更加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若走,眼前這位乃是未來國君,自己正牌的主子,誰也得罪不起;若留,三公子現在無論如何也還是滿城通緝的重犯,若引來不知死活的東宮禁衛喊打喊殺,豈不是天大的麻煩。
眼前這燕子樓有多少達官貴人,夜玄殤自然心知肚明,卻是視若無睹,我行我素。在他與子嬈招人點菜時,二樓一間雅室裡一個白衣勁裝的年輕將軍忽地起身,灼灼目視這邊,桌案對面,顏菁放下手中茶盞,淡淡說了一句,“肖兒,泰山崩於面前而色不變,身爲將帥,方有縱橫沙場的資本。”
那白衣將軍手指在劍柄上一握,又盯了正在大堂悠閒落座的人一眼,轉回身道:“世叔教訓得是,是我衝動了。”
顏菁順着他的目光向下瞥了一眼,心中正自苦笑,這兩人如此一現身,便是表明對太子御公開挑釁,若非現在整條街都是他統衛府的人,兼之連相一死,太子御身邊耳目已失,恐怕早便掀起軒然大波,這兩位主子,昨日莫名其妙沒了人影,一天一夜不見,現在招呼也不打一個便公然現身鬧市,如此行事作風,還真是叫人有些頭疼。
他身邊的白衣將軍正是虞崢長子虞肖,顏菁身在穆國,同虞崢交情向來不錯,日前虞崢意外身亡,他恐怕虞肖惹出事端,不得不私下交代一番。虞肖方纔向下看去之時,夜玄殤目光亦有意無意向上一瞟,自顏菁身前輕輕一掠,閃過一絲似有似無的笑容。
就在此時,喧譁熱鬧的酒樓之前忽然出現一個碧衣男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江畔晴空萬里,一天雪融隨風,那男子出現的一刻,整個酒樓似乎靜了一靜,極短的一刻,他已閒步而入,不見如何,便到了正中桌前,微微搖頭,輕輕一嘆。
冬日拂過春光,流水漫過暖玉。
夜玄殤正自大嘗燕子樓的招牌名菜,就那麼擡頭一笑,揚聲招呼,“小二,添碗添筷!”
那人拂袖落座席前,含笑的目光掃過眼前無比招搖的場所,順便和正忍不住往這邊看來的熟人們微笑致意,方道:“你倒是會選地方,免我四處尋人了。”
夜玄殤指了指盤中,“二哥先嚐嘗這道冰凌魚,味道十分鮮美,涼了便欠鮮味。”
“這燕子樓最值得一嘗的乃是一品素筍,清新別緻,入口難忘。”夜玄澗悠然舉箸,兄弟二人便在這大庭廣衆之下,衆目睽睽之中,若無其事地閒聊起來。
“今日清晨東宮傳出消息,外城戍衛兵權暫由衛垣和大將廖鄴接替,至於內宮禁衛統領一職,顏菁認爲若由虞崢長子虞肖繼任,既可安撫虞家,也對局勢最爲有利,已經說服東宮頒下令旨。”
夜玄殤點頭道:“虞肖雖然年輕,但虎父無犬子。”子嬈托腮品茶,漫不經心地聽着,眼角向着樓上微微掠去,心忖顏菁動手不慢,那廖鄴表面屬於東宮派系,實際同左君侯府關係親密,如今虞肖子襲父任,兵權三分,相互制衡,局面不偏不頗。
夜玄澗不慌不忙飲茶品菜,繼續道,“天宗之事全部安排妥當,所有弟子暫時隱入躍馬幫,不虞暴露身份。還有,殷幫主秘密調遣了七艘戰船,眼下正在堰江三裡之外。”
夜玄澗性情灑脫,待同門師兄弟素來親厚,如今渠彌國師一死,天宗多數弟子皆願跟隨大師兄,少數頑抗者不足爲患,躍馬幫戰船入楚,進可攻退可守,更令衆人全無後顧之憂。夜玄殤輕鬆笑說:“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夜玄澗徐徐飲了一口清茶,“在此之前,讓我與他一談。”
夜玄殤道:“二哥若要留他一命,除非莫再讓我二人相見。”
夜玄澗笑了笑道:“我只是擔心父王,若他肯保證父王平安,望你略念兄弟情分。”
夜玄殤劍眉略揚,也不十分在意地道:“二哥隨意,我回統衛府醒酒睡覺,二哥進宮,大家談得攏,便還算一母同胞,若談不攏,二哥便替我下個戰書。”說着歸離劍隨手一轉,一樣東西落向對面。
代表穆國王權傳承的玄龍玉玦,便這麼被他擡擡手扔給了他人。
他這最後幾句話並未刻意壓低聲音,亦未收斂鋒芒畢露的殺意,四周始終留神注意這邊的人無不心頭一凜。他二人不避人耳目出現在燕子樓已有多時,往日遍佈城中的東宮禁軍卻直到現在動靜全無,這已充分說明一件事情,那便是太子御如今已全然失去對穆國的控制,表面風光依舊,實際山窮水盡。
此時此刻,自然也不會有人甘冒開罪三公子的風險前去東宮通風報信,相反卻有人站了起來,最先領頭的乃是與他們隔了一張桌臺的白虎軍少將扶風,取酒行至三人桌前,只道一句,“三公子請!”
酒中話意,不言而喻。
夜玄殤哈哈一笑,接過酒來一飲而盡,目光一挑,將碗一傾。
扶風揚眉道了聲“好”,身在燕子樓的十餘名軍將臣僚跟着上前,先後舉酒相敬,人心背向,立時分明。夜玄殤來者不拒,接連十餘盞烈酒下肚,面不改色,雙目神采更甚,幾是飛揚逼人。
男兒豪飲,江山定局,子嬈在旁看着痛快,眼梢微微揚起修魅的弧度,宛若流光生姿,一時絕豔。如此神容相襯,龍章鳳姿,更令得衆人傾慕傾心,原本熱鬧的酒樓中靜作一片,隨即又響起轟然叫好之聲。
夜玄澗心下微嘆,亡東宮者非是他人,太子御數年來荒淫國政,以至衆臣離心,自取滅亡,如今大勢所趨,明日之穆國再非昔時,必將在一隻強有力的手腕之下,成爲逐戰天下耀目之光。
最後一人退開,最後一盞酒盡,夜玄殤長笑而起,在衆人驚羨的目光下,攜了王族公主,便這樣上馬而去,但在他們離開之時,邯璋城中突然響起了一陣沉重的鐘聲。
燕子樓裡,夜玄澗霍然起身,神色驚變。
長街之上快馬倏停,馬上男子回頭望向掩蓋在茫茫白雪之下的穆國王宮,目中光陰稍縱即逝。
鐘聲哀沉,聲聲傳遍都城內外,直達天際,直透人心。
九哀之聲,昭王之喪,舉國,齊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