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劍葬息川

汐水殘陽,烽火連天。巨大的雲樑越過護城河,衝上城頭,重木撞上城門,利劍劃破硝煙,在赤焰軍壓倒性的攻勢下,息川城西面城門很快被攻破,偌大的城池早已化作一片火海,到處都是燃燒的烈焰,倒塌的房屋,赤焰軍兵將縱馬殺戮,搶掠財務,未能撤離的百姓不是慘死刀下便是葬身大火。血光火光交織沖天,一片末日景象。

赤焰軍攻城時損傷了不少人馬,戰士們懷恨在心肆意發泄,姬滄亦不加約束,任由部將剿殺王師殘軍,燒殺搶掠。入城後不久,風字營戰士回報王師主力軍隊已經撤離,姬滄來到行營,惟見案上幽香縷縷,一局殘棋,早已人去樓空。

行營中四下搜索的士兵先後迴轉,姬滄站在案前垂眸觀看,面色不知爲何越來越陰沉,突然反手一掌向後甩去,“混賬!”風字營上將晉師猝然捱了一耳光,跪下叫道:“殿下……”

姬滄拂袖回頭,目中殺機迸射,“你風字營斥候莫非都是廢物嗎,連東帝人在城中都不知道!”

晉師亦是縱橫沙場的大將,竟在他冷戾的目光下心頭一個寒戰,半句話生生咽回。瑄離在胖冷眼看着,說道:“殿下,方纔指揮息川守軍的乃是叔孫亦和宿英。”

姬滄長眸飛挑,掃視棋盤,“他一直在城中。來人!點齊所有兵馬,全軍追擊王師!”

瑄離眉梢隱約一動,說道:“殿下,息川此時形勢未吻……”話方出口,衆人腳下忽然傳來輕微的震動,仿若地底有什麼東西正在洶涌翻滾,就連整座息川城都隨之搖晃。感覺到這股驚人的異動,瑄離只說了這一句話後,隨即低頭後退,眼中掠過淡淡的鋒芒。

這是行營外跟着發出一陣劇烈的響動,似有一股水流衝上焰空,營中地面再次搖晃,先後出現數道寸許寬的裂縫。姬滄眸色變化,身形倏閃,已到了營外高樓,衆將緊隨而至,只見城池不斷震動,飛焰烈火之下,城中數座高聳的石樓正慢慢向地下陷去,火焰隨之傾覆,便有洪水噴涌而出,逐漸漫向大地。晉師側耳傾聽,神色大變,叫道:“不好,他們要放水淹城,我們必須立刻撤軍。”

息川城四面城門皆有機關設置,只要地底機關發動便會同時封閉,赤焰軍今日不可能走出息川一步。“身後突然傳來瑄離冷淡的聲音。晉師驀然回頭,“你說什麼?”

瑄離微笑道:“方纔入城時將軍沒有發現機關設置,現在不嫌太晚了嗎?”

“你早便已經知道!”

旁邊諸將同時拔劍出鞘,指向瑄離,但是宣王卻沒有任何動作,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劍拔弩張的衆人,更加無視滿城危急的狀況,目光越過沖天火焰,落向不遠處高聳的城樓。

一縷琴音,在此時飄然而至,響徹在漫天狂舞的焰華之中。姬滄忽然揚袖縱身,下一刻,人已經到了早被烈火包圍的城樓。

樓上有人,衣如白雪,身前瑤琴,赤色若血。

“這一張琴,本君昨日方纔制好,琴名‘奪色’,倒也合適。”含笑話語,似是昨日在前,劍名血鸞,琴名奪色,少年英華,曾幾何時。

“是你。”姬滄移步上前,遍地烈焰似乎隨着他華魅的赤袍徐徐燃燒,一直燃亮男子俊美的眸心。

“不錯,沒想到嗎?”白衣男子淺笑擡頭,當年絕峰月下,曾有的容顏。

“意料之中,卻亦是意料之外。”

“你應該早就知道我會動手。”

“但卻沒有想到,你會在這個時候和東帝聯手。”

皇非倏然一笑,輕拂絲絃,“朋友未必永遠是朋友,敵人也未必一直是敵人,世事本難料,我也早知你不會想到。”

姬滄點了點偷,赤弦晶瑩,琴音若初,妖眸細長倒映風流容顏,火光之下更加顯得邪魅攝人,妖異莫名,“知本王者,少原君也。”

皇非擡手道:“前些日子身上有傷,倒是很久沒陪你一起喝酒了。我記得第一次與你喝得酩酊大醉,是在赤峰山雪嶺。”

“雲壺玉髓。”姬滄赤袖一揚,拂衣落座,接過他手中之酒。此時城池震動更烈,控制機關的數座石橋已經全然沉沒不見,洶涌的江水不斷衝出地面,最終化作滔滔洪流卷向人馬房屋,咆哮着吞沒巨大的城池,包括先前一刻還是威風縱橫的赤焰軍雄獅。黑夜與暗流交織,火光中似乎流出無盡的赤色,城頭烈焰肆舞,城中血浪狂涌,其間無數生命掙扎輾轉,瞬息淹沒無痕。

皇非轉頭看向這一片水火地獄人間慘象,英俊的面容仿若冷玉雕琢,絲毫不見波動,“王師製造機關連通了護城河與汐水地下暗河,明日王域之上便不會再有息川這座城池,包括赤焰軍。”

江水倒灌的同時,城牆內部暗藏的機關不斷噴出黑油,四周火焰越燒越高,濃煙遮天,直衝雲霄。不論赤焰軍多麼強悍,被這驚天水火困在城中,亦和手無寸鐵的百姓一樣,絕不可能跳出生天。姬滄眼見一切,卻似視若無睹,只是徐聲說道:“你的武功早便恢復了!”

“非但如此,而且更上層樓。”皇非眉梢輕揚,火光下一抹傲然神采,剎那奪目流光。

姬滄哈哈大笑,將酒一飲而盡,喝道:“好!你既然與東帝聯手,便是斷我二人所有情義,今日一戰,你我也算做了個了結。”

皇非目視於他,眼底笑意恍若鋒芒,“大敵當前,你仍是這般不存戒心,是否當真有必勝的把握?”

姬滄眸光如初,細細眯起,“本王身邊從來不乏想要殺我之人,用毒也好用計也罷,都是手段。他人便也罷了,我們之間的勝負,總還是公平一戰來得痛快。所以之前你設計殺我大將,毀我兵馬,我也從未放在心上,總歸有這麼一天,其他瑣事算得了什麼。”

皇非微笑點頭,“我殺如衡,殺樂剩,殺白信,其實你都心知肚明。”

姬滄把玩空盞,長眸斜掠而去,“白信乃是死在本王手中,此事唯有兩名血衛知道,但數日前他們辦事疏忽,不幸殉職了。”

“終究是你下手更加徹底,絕無後患。”皇非挑了挑眉梢,“左右你默許衆將對我動手時,便已知道他們活不了,不過血衛與宣王生死相連,倒是可惜了。”

姬滄隨手將酒盞放下,“那些人當然不是你的對手,不過讓他們絕了非分之心,你的對手只有本王一人。”

皇非看着他一笑,再次斟滿酒盞,徐徐道:“我的對手是東帝。”姬滄眸光倏閃,直刺過來,他擡頭道:“今日你我便把話說清楚,免得日後掛心,也沒有機會再說了。”隨手一揚,復將琴前佩劍丟了過去,“這柄劍我覺得還是比較適合你,血鸞劍,奪色琴,今晚這傾天下之火相襯好景,倒也抵了赤峰山上曼殊花色。”

姬滄擡手接住佩劍,“換劍之交,是爲朋友。”

皇非站起身來,“所以今晚之戰唯有一個結果,或者今後無人再能阻擋宣王的腳步,或者少原君此生再無摯友。”

姬滄轉眸相視,忽然仰首長笑,笑聲之中暢快淋漓。滿城飛火映他如妖魅眸,漫天焰光燃亮華衣豔色,彷彿赤峰山巔風雲烈烈,曼殊花開,落滿衣襟。

十年相識,勝負戰場,十年死敵,何處知音。

眼前男子衣飛揚,笑若雪,英挺的身姿,絕世的風神,無匹的劍鋒,永遠令人感覺熱血沸騰,渴求一場生死之戰,那種對決與征服、血流與殺戮的快感,傾盡天下不過如此。姬滄眉峰驟揚,逐日劍隨手飛去,半空中皇非擡手拔劍,一道劍光奪目而出,落焰紛飛,在這劍光之下劃開地獄之門。

狂浪拍擊城牆,烈火沖天如血。

劍鋒對面,姬滄赤衣烏髮隨風飛舞,似是與這夜色狂焰融爲一體,手中一縷妖豔的血色,錚然出鞘。

汐水江畔,撤離息川的王師在離七鬆巖不遠處的山崗上暫停前進。雖然隔着數裡之遙,仍然能感覺到大地駭人的震動,不遠處的汐水因此掀起滔天巨浪,黑夜之中,洶涌不息。

子昊站在山頂高處扶手遙望即將毀滅的息川城。風中送來濃重壓抑的雨意,讓人感覺窒息的悶雷一陣陣滾過黑暗,不斷向着人心頭壓下,但他容色始終冷靜若水,眼底那種漠然的悲憫讓他在黑暗中看起來似乎更像一個無情的神祗,世人的命運掙扎,永遠不會令之動容分毫。

叔孫亦沉默地站在他身後,看着不遠處天本地裂的景象,直到這時方纔明白,爲何此次東帝必要親留在息川。這一座城池的毀滅,數萬百姓的生死,根本不是他與宿英能夠擔負的責任,哪怕這一戰終將扭轉天下戰況,帶來九域一統的寶貴契機,可這以鮮血開闢的局面,亦必將受盡世人詬病,而史筆如刀,千百年後史書尖銳的評價,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得起。

叔孫亦深深吸了口氣,對眼前這個年輕的帝王,除了素有的敬服之外,居然生出了絲絲懼。如此決絕無悔的手段,楚國可滅,宣國可亡,哪怕王域臣民的生死亦不能動搖其心志。於毀滅中締造重生,一手更改千年王朝的命運,倘若有朝一日九夷族阻擋了他的腳步那麼也必將與這息川城一樣,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一道驚閃劃破夜空,在息川上方突然裂開猙獰的電光,巨大的聲響自城樓上響起,轟然傳遍天際。

此時汐水對岸,由方飛白和召玉率領的烈風騎馳上一道高坡。召玉遙望息川驚心動魄的情景,擔心地道:“君上爲何一定要冒險入城?赤焰軍一毀,外十九部首領各有異心,其中赤哈等三大首領更與君上達成同盟的共識,姬滄便是不死也難再威脅到我們,更何況息川城如今的情況,又有幾人能逃過這般浩劫?”

方飛白擡頭看了看濃雲密佈的夜空,嘆了口氣道:“姬滄與君上十年交情,非同一般,區區一座城池根本困不住他,就算是君上親自出手,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殺得了他。”

召玉隨口道:“若君上殺不了他,那豈不是……”話說一半驟然停住,方飛白接着道:“息川之戰唯有一次,就如姬滄也不會有第二次機會與東帝聯手暗算君上。事到如今,他們雙方都已無留情的餘地,此次不是他死,便是君上再難回來。”

召玉聞言心頭一驚,這時深夜中兩道身影掠上高崗,瞬間到了眼前,二人箭矢瑄離與吳期,縱馬迎上前去,先後問道:“城中情況怎樣?”

瑄離回頭看了一眼烈火沖天的城池,沒說什麼。吳期道:“赤焰軍餘下幾名上將被我們宰了,城內江水倒灌,已無立足之地,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息川城便會消失。”

召玉焦急問道:“那君上呢,他人在何處?”

此時瑄離轉回頭來,淡淡道:“他們決鬥的城樓很快要被淹沒了。”

吳期蹙眉道:“城中所有出路已被水火封閉,若非瑄離先生熟知機關,我們倆也難出來,但相信君上的武功不會有事。”

瑄離輕輕一彈衣袖,道:“喚作平常倒也罷了,少原君什麼陣仗沒見過,不過若他和姬滄交手時受了傷,那便絕對出不了息川城。”話音方落,腳下高崗一陣劇烈的震動,汐水浪濤沖天,地面出現一道巨大的裂縫,向着高崗這邊一直延伸過來。前方息川城半邊城池徐徐倒塌,往洪水之中淹沒下去。

衆人都爲這劇烈的地動兒震驚,眼見江水灌入裂縫,山石不斷垮下,似有形成斷谷之勢。方飛白只得傳令烈風騎向後撤退,衆人馳馬奔向高崗。召玉走在最後,頻頻回頭,突然一咬牙,竟掉轉馬頭向息川城奔去。

前方地裂越來越大,召玉嬌聲輕叱,縱馬而過,跨越洶涌而來的江水,落在對面,身後傳來呼叫之聲,她卻置若罔聞,急策駿馬衝向快要毀滅的城池,鳳凰中傳來濃重的煙火氣息,悶雷滾滾,隱約在雲層背後響起。待接近息川時,地面裂痕如織,江水橫流,紛涌着向城中灌去,每行數步便有土石塌陷,馬蹄深陷其中,再難前行。召玉索性掠下馬背,施展輕功趕至護城河前,烏雲下一道輕閃掠過,只見息川城已經坍塌大半,城門淹沒水中,根本無法出入,半空中飛火紛落,駭人耳目。

召玉自幼在海邊長大,熟知水性,眼見無法入城,隨手將外袍甩掉,露出貼身勁裝,縱身便躍入激流咆哮的護城河中,深深潛了下去。

護城河與地底機關相連,湍急冰冷的水流向城下暗河,復又涌入城中。召玉憑藉內功閉氣不斷下潛,饒是她水性極好,也是險象環生,但江水向城中倒灌,順流而入卻也節省了不少力氣。過了許久,前方數道激流翻涌,形成大大小小的漩渦,更有許多泥沙雜物卷落。

召玉知道已到城中,借勢而上衝出水面,剛剛睜開眼睛,一道黑影帶着火光當頭墜落,卻是城上倒塌的鼓樓砸了下來。此時息川城早已看不到半寸實地,水面上到處露出樓宇屋角,放眼望去,牛羊人馬浮屍成片,火光噼啪蔓延,一片天地將傾的駭人景象。

召玉避開落石,擡頭看向城樓,就在她轉身之時,唯一尚未被洪水淹沒的城樓上突然爆開一道驚人的光芒。

即便是隔着這麼遠的距離,召玉亦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劍氣沖流,江水掀起半丈高的驚浪,城頭火焰在劇烈的氣旋下向着烏雲重重的夜空射去。赤色如血的劍光,伴着金色烈芒直衝雲霄蒼穹,瞬間刺目如盲。

黑夜似被血色籠罩,雲層之後悶雷震響,忽然裂開數道糾纏的電光,照亮水火大地。

一片白衣,一道赤影,在重雲電光箭同時飄落。

姬滄放聲長笑,“皇非啊皇非,竟能擋我百招劍法不露絲毫敗象,天人交感,這一場雷雨可來得恰到好處。”

皇非擡頭看向劉輝紛紜的夜空,淡聲說道:“星火隕,王者逝,此戰之後,天地將崩。”

姬滄點頭道:“天命難違!”

皇非脣角勾出冷冽如霜的微笑,追日劍鋒芒漸盛,突然自他身前爆起一團耀目的光影,劍影雨落,剎那間姬滄周身前後盡被火焰籠罩,令人生出天羅地網的錯覺。

姬滄狂舞的衣衫倏然靜止,手中血鸞劍卻響起一聲若有若無的龍吟。

劍嘯貫耳,焰光陡暗。追日、血鸞二劍以肉眼幾不可察的速度驟然交擊,但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皇非清嘯一聲,忽然向側斜移三步。

若是此刻夜玄殤或是子昊那般高手在側,定然會擊掌大讚,只因皇非變招之間倏忽進退,完全任由身體做出最精微的反應,已到了心神合一,妙至毫巔的境界。

劍下無情,無勝負,無生死,亦無成敗得失。

就在此時,姬滄妖冶的紅衣驀然被風吹拂,獵獵狂響,周遭水霧急轉如飛,生出於驟風急,詭異莫名的景象。

天地雷鳴,再次滾滾而過。召玉目瞪口呆地看着城樓之巔赤龍般疾飛狂舞的雨光。周遭燃燒的烈火似是雲焰叢生,在那驚心的赤色之上籠罩重重金色的光芒,如同神蹟般離奇駭人。

皇非冷峻的雙目中爆出懾人的精光,逐日劍烈芒大盛,先是破空而起,跟着速度激增,長虹追月般劃過兩人之間的風雨肆虐的夜空,向着姬滄眉心電射而去。

大雨傾盆而下阻擋了召玉的視線,凌空肆虐的劍氣更是激得人睜不開眼目。

絕無可能臣服對方的兩大高手,唯有以生死一決勝負,征戰天下的王者之路,永遠是爲強者所開。

姬滄縱身長嘯,沖天斜飛,一個翻騰竟到了城樓之外,雙足之下便是水火交流的城池,而他如神魔降臨一般憑空虛立。

隨着周遭真氣不斷流轉,血鸞劍邪異的光芒好似血鳳展翼,可見這最終的一擊將是怎樣的驚天動地。

皇非脣畔的笑容已經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決絕冷酷的神情。劍芒忽然斂去,現出卓傲的身姿,便如白龍穿雲,直略而去,完全無視身處烈焰飛舞的高空。

半空中追日劍金色的鋒芒掠過風雨水火,帶出席捲八荒的凌厲劍氣,無光無色,唯有一片沉淪的血紅。

日落千山天地終。

血鳳亦在此時驚雲破霧,衝上雷霆九霄。

電光閃過,現出兩柄絕世利器令人目眩神顫的交鋒,召玉被這突如其來的場景駭得魂飛魄散。重雲之下厲嘯震耳,突然爆起了光照數裡震破虛空的電光火團。

大片大片的烏雲當空傾瀉,息川城上日月無蹤,天地失色,一道刺目的流光劃過無底的黑暗,向着岐山方向搖搖落去。

日落星隕,直墜蒼天。暴雨漸收,露出危樓殘城,火光之中對立的兩人。

飛焰迎風起舞,在華魅無雙的赤袍上徐徐盛開,血流沿着城樓石階蔓延而下,曼殊花開漫山遍野,無邊無際的豔色,染透了一人手中逐日光芒,點點滴滴自劍尖落下,化作一泓晶瑩瀲灩的碧泉。

四周樓閣早已經不住劇烈的衝擊,紛紛下沉坍塌,逐漸沒向洪流之中。漫天火舞,仿若落花,流水滔滔,長逝而去。

姬滄仰頭向天,看向風雷雲動的夜空,血鸞劍回手入鞘,說道:“好一招日落千山,好一柄逐日劍,好一個少原君。”

皇非轉身道:“我曾經說過,我若再勝了你,你的性命便是我的。”

姬滄長嘆一聲,走向那張血玉古琴,“今日之後,世上血鸞劍葬,奪色琴絕,可惜直到今日,你我終究還是敵人。”

“的確可惜。”皇非忽然笑了一笑,“一山不容二虎,這樣的道理,宣王又豈是今日才明白?”電光火舞中,他白色的衣衫隨風飄舞,臉上的神情看不出是喜是悲,那一絲笑容亦倏忽而逝,只餘下相對的雙眸,十年的光陰。方纔兩人最後一招交手,逐日劍一式“日落千山”終佔上風,犀利的劍氣早已震斷姬滄心脈,此時生機盡絕,全憑他渾厚的內力支持,任是大羅金仙亦再無回天之力。

姬滄漫然而笑,落座案前,“不錯,所以本王毀掉烈風騎時也從未手下留情。只是有些事情本也分不那麼清楚,不論敵友總算相識一場。”他擡手斟酒,皇非落座對面,舉杯一飲而盡。

姬滄杯酒沾脣,廣鏽落處衣上瑰紅刺目,流離瀰漫,已將飛雲金線徐徐淹沒,“沒想到宣楚兩國叱吒風雲,如今皆灰飛煙滅,倒成就了王族一盤江山棋局。”

皇非輕拭重歸於手的逐日劍,說道:“天下戰局彈指存亡,不過尋常而已,帶到終局之時,我必會讓東帝付出應有的代價。”

姬滄長眸微闔,低聲道:“他的條件是什麼?”

皇非淡淡道:“血玲瓏。”

“血玲瓏嗎?”姬滄手腕輕震,掌心一泓赤光幽豔泛浮,血色靈石被他以僅餘的內力催動,越發照得其人容色妖肆,直奪眼目,“九石出,天下一,這九域諸國分立千年,如今終於要到盡頭了。”

玲瓏幽光映入皇非俊眸底處,浮沉明暗,一片莫名的色澤。姬滄杯中酒盡,身子忽然微微一震,一縷豔紅徐徐自脣角溢出,白玉杯上,色若琉璃,一直染透細狹的長眸,流出慵然笑意。

“也罷,今夜便再奏一曲,日後相見無期,你我緣分當絕。”

他隨手拋掉杯盞,拂袖轉身。

血色沿着冰弦漫開,一縷琴音響起在漫天戰火之下。曾經沙場烽煙回眸相見,血戰千軍放手相搏,曾經大漠殘陽縱馬逐敵,碧波萬里仗劍驚濤,放馬江湖,曾有多少山間醉飲,共看清風流雲,星月滿天。琴上飛歌,曾有幾度並肩紅塵,共見千里繁華,煙雨江山。

杯中酒已盡,烽火漫天地。皇非自琴音響起便始終一言不發,眼底水火交流,彷彿一幕幕往事飛掠心頭。幾多勝負笑語,一時生死約誓,弦上音,三尺劍,都隨這一天烈焰,化爲殘雲飛煙。

千峰似海,曼殊花叢中,曾有一人一曲,蒼山絕響,一人醉臥花海,白衣如雪,笑如風。

待到一曲終了,姬滄忽然仰首長笑,絃斷琴裂,笑聲戛然而止,空中雷電交加,風雲催,高樓崩,此時的皇非,一口鮮血噴出,手中玉杯成片。斷琴晶玉碎成齏粉,紅衣白袍同時向着城下墜落,召玉驚叫一聲,“君上!”縱身撲了過去。

皇非一口心血噴出,墜入水中,頓時清醒了數分,擡手觸到一人嬌軟的身軀,只覺一股大力將自己向上推去,想起方纔隱約聽到召玉的聲音,反手拉住身後之人,同時衝出水面,回頭看向城樓。

整座樓崩塌下來,隨着滾滾驚浪淹沒殆盡,再無片痕。烈風暴雨從天而降,瞬間天地盡暗,曾經刻骨銘心的琴音飄然而逝,血鸞劍葬,奪色琴絕,這世上再也沒有一柄劍,能與逐日爭鋒,也再沒有一個人,能與少原君並肩縱橫,指點江山。

“君上快走吧,息川城要毀了!”召玉看着四面洪水席捲而來,忍不住出聲提醒。皇非微一閉目,斷然轉身,與她一起潛入水中,向來路而去。這時江水肆虐,巨大的洪流不斷衝入城中,狂涌咆哮,召玉之前順流而來,未費太多力氣,可是現在逆流而出,卻幾乎絕不可能。兩人數次閉氣下衝,皆被激流捲回。皇非與姬滄一戰雖然斬殺宿敵,但自己也受傷不輕,如此牽動傷勢,又是兩口鮮血嗆出,剎那間竟有種精疲力竭的感覺。

雷電風雨更添洪水威勢,召玉眼見無法原路返回,潛下去摸索一番,回來道:“君上,瑄離先生說過,王師在西面城門都設有機關,只要找到機關樞紐,我們便能從城門出去。”

皇非調息片刻,道:“玉兒你無需在此送死,憑你的水性,一個人出去應該不難……”他話未說完,召玉忽然在水中緊緊抱住他,叫道:“君上!玉兒既然回來找你,今天就算死也要和你在一起。玉兒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是獨自離開!”

傾天暴雨淋漓激濺,電光下女子秀豔的雙眸仿若火焰一般,有種決絕熾熱的光彩,即便是漫天大雨之下亦那般清晰動人。皇非看她半晌,倏然一笑:“說什麼呢,本君怎麼可能死在這裡?啓動機關需要時間,我們要在城毀之前找到樞紐所在才行。”

召玉眼中掉下淚來,滑落臉龐卻早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跟着又是一笑,返身向水底潛去。兩人一同尋到城門處,水中視線模糊,幾乎分不清方向,一口真氣用盡,不得已又浮上水面。城中暴雨遮天,彷彿末世降臨,四周到處都是駭人的漩渦。兩人再次下潛,依舊一無所獲。召玉摸到城門卻無法探知機關,不由心急如焚,拔出腿上水刺奮力戳向城門。皇非抓住她的手,搖了搖頭,正要帶她上去,卻突然感覺城門轟隆一震,忽然徐徐向上打開。

召玉大喜之下,張口欲喊,但是城門開時,外面一股激流迎面衝入,猛地將她向後推去。

皇非反手拉住她,卻被激流一同捲入,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城門處忽然有人伸手扣住了召玉肩頭,將他二人向外拖去。

召玉水性本佳,得此助力,與皇非一起全力上衝,過不多久三人同時衝出水面,暴雨中看不清那人是誰,跟着一個巨浪打來,將他們再次向下衝去。

那人顯然水性更甚召玉,始終緊扣她的手臂。三人順流漂浮,有驚無險,最後終於在汐水下游上岸。召玉剛剛喘了一口氣,發現救他們出城的原來是瑄離,放要開口道謝,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

她驀然回頭,只見整座息川城全然沉沒在黑暗之中,再也見不到半點蹤跡,她永遠忘不了此時皇非望向息川的眼神,那是一種絕利的眼神,那是一種絕利的鋒芒,更是一種深刻如刃的感情。當息川城與赤焰軍一同毀滅,曾經威震天下的烈風騎踏破雨夜呼嘯而至,皇非吐掉口中鮮血徐徐起身,親口發出了追擊王師的命令。夜空之下暴雨止息,烏雲風雷滾滾而來,卷向黎明之前的九域大地。

第79章 第十五章第64章 不是番外的番外第109章 第二章第100章 第五章第116章 第九章第30章 第三十章第95章 第三十一章第48章 第十六章第27章 第二十七章第110章 第三章第22章 第二十二章第五十六章 明修棧道第75章 第十一章第49章 第十七章第81章 第十七章第五十三章 李代桃僵第96章 第一章第114章 第七章第72章 第八章第7章 第七章第七十二章 再世爲人第66章 第二章第41章 第九章第六十八章 策天之戰第106章 第四章第二十章第十六章第120章 第十三章第六十章 暗度陳倉第91章 第二十七章第36章 第四章第14章 第十四章第93章 第二十九章第一章第五十四章 機關之戰第十五章第2章 第二章第1章 第一章第56章 第二十四章第56章 第二十四章第108章 第一章第五十四章 機關之戰第八十章 隔世重逢第120章 第十三章第50章 第十八章第八十三章 滿月之夜第七十二章 再世爲人第114章 第七章第十六章第56章 第二十四章第55章 第二十三章第六十七章 前塵永訣第58章 第二十六章第27章 第二十七章第12章 第十二章第89章 第二十五章(此爲書版下部第一章)第49章 第十七章第50章 第十八章第十八章第50章 第十八章第五十六章 明修棧道第11章 第十一章第八十三章 滿月之夜第110章 第三章第七十一章 清障魔障第3章 第三章第95章 第三十一章第十九章第六十九章 同歸於盡第20章 第二十章第108章 第一章第十六章第113章 第六章第39章 第七章第32章 第三十二章第55章 第二十三章第五十章 不爭之爭第七十一章 清障魔障第六十九章 同歸於盡第92章 第二十八章第7章 第七章第3章 第三章第78章 第十四章第67章 第三章第70章 第六章第111章 第四章第七十七章 十年故友第99章 第四章第85章 第二十一章第56章 第二十四章第63章 第三十一章第68章 第四章第75章 第十一章第六十六章 送君一別第18章 第十八章第30章 第三十章第九章第62章 第三十章第69章 第五章
第79章 第十五章第64章 不是番外的番外第109章 第二章第100章 第五章第116章 第九章第30章 第三十章第95章 第三十一章第48章 第十六章第27章 第二十七章第110章 第三章第22章 第二十二章第五十六章 明修棧道第75章 第十一章第49章 第十七章第81章 第十七章第五十三章 李代桃僵第96章 第一章第114章 第七章第72章 第八章第7章 第七章第七十二章 再世爲人第66章 第二章第41章 第九章第六十八章 策天之戰第106章 第四章第二十章第十六章第120章 第十三章第六十章 暗度陳倉第91章 第二十七章第36章 第四章第14章 第十四章第93章 第二十九章第一章第五十四章 機關之戰第十五章第2章 第二章第1章 第一章第56章 第二十四章第56章 第二十四章第108章 第一章第五十四章 機關之戰第八十章 隔世重逢第120章 第十三章第50章 第十八章第八十三章 滿月之夜第七十二章 再世爲人第114章 第七章第十六章第56章 第二十四章第55章 第二十三章第六十七章 前塵永訣第58章 第二十六章第27章 第二十七章第12章 第十二章第89章 第二十五章(此爲書版下部第一章)第49章 第十七章第50章 第十八章第十八章第50章 第十八章第五十六章 明修棧道第11章 第十一章第八十三章 滿月之夜第110章 第三章第七十一章 清障魔障第3章 第三章第95章 第三十一章第十九章第六十九章 同歸於盡第20章 第二十章第108章 第一章第十六章第113章 第六章第39章 第七章第32章 第三十二章第55章 第二十三章第五十章 不爭之爭第七十一章 清障魔障第六十九章 同歸於盡第92章 第二十八章第7章 第七章第3章 第三章第78章 第十四章第67章 第三章第70章 第六章第111章 第四章第七十七章 十年故友第99章 第四章第85章 第二十一章第56章 第二十四章第63章 第三十一章第68章 第四章第75章 第十一章第六十六章 送君一別第18章 第十八章第30章 第三十章第九章第62章 第三十章第69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