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翎成功混過上郢城關卡,在街上兜了兩圈確定安全後,閃入一家酒肆。誰知剛剛在桌旁坐下,便有人自後伸手拍上他肩膀:“老弟,好久不見了,沒想到你也來楚國買賣?”
冷不防一道真氣自穴道透入,頓時叫人動彈不得,彥翎心中暗暗叫苦,不知是哪方仇家,竟在這時盯上了他,誰料一扭頭,看到一張似乎熟悉的臉,再看了兩眼,險些沒叫出聲來,原來竟是白姝兒女扮男裝,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旁邊又有一人拂衣落坐,卻是同樣換了男裝的綠頤,彥翎低頭小聲道:“美人堂主,你這模樣可比要我扮小丫頭有趣得多了……哎呦!”話未說完,便被白姝兒狠狠捏了一把,靠向他耳邊:“三公子人呢?”
彥翎怕人發現不敢擡頭,悶聲道:“現在所有人都在找他,我怎知道他在哪裡?”
“別人不知道便罷,你卻莫想哄我。”白姝兒在他身邊坐下,看似親熱地攀着他肩膀,輕聲細語,“以你金媒彥翎神通廣大的手段,這小事一樁,怎會叫人失望呢?”
彥翎對她這軟硬兼施的手段大感吃不消,苦笑道:“美人莫要這般誇我,若說追蹤之術,你的手段又不比我差多少,你找不到的人,我哪敢找得到?”
白姝兒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咬牙道:“別以爲我看不出來,你故佈疑陣將烈風騎耍得團團轉,累得我們也失了線索,最後竟尋到楚都中來,若不是知道三公子的下落,你會這麼做纔怪。”
彥翎乾笑了兩聲,呲牙咧嘴地指着肩頭:“好說好說,你先放手,骨頭要斷了。”
憑白姝兒的武功,倒也不怕他耍出什麼花招,哼地將手一拂,鬆開他穴道。彥翎故作誇張地揉着肩膀,道:“美人何必生氣嘛,你好好問,我又不會不告訴你。話說回來,你打扮得這一身風流俊俏,大庭廣衆之下跟我摟摟抱抱,萬一被人誤會可怎麼辦?”
綠頤忍不住扭頭笑出聲來,白姝兒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盯了他半晌,媚眸柔柔一轉,問道:“他到底怎樣了?”
彥翎伸了伸手腳,懶洋洋地道:“放心,那小子命大得很,一時半會還死不了。他讓我轉告你們,十日內在穆國落峰山見。”
白姝兒與綠頤對視一眼,皆是面露喜色,白姝兒再問:“他是否和那九公主在一起?既然說了在穆國見,你又混進楚都來幹什麼?”
彥翎想起不久前被子嬈要挾得答應條件,就忍不住跳腳,黑着臉道:“你以爲我願意來啊,誰曉得這兩人是不是腦筋出什麼問題了,居然要我將行蹤露給皇非知道,否則……否則……哼!”
“什麼?”白姝兒眸梢一挑,眼中閃過詫異,琢磨了片刻,突然道,“消息你送出去了嗎?”
彥翎道:“我剛進楚都就被你逮個正着,哪裡有機會?”
白姝兒眼波微橫:“那就好,此事你要守口如瓶,皇非那邊,我要你露另一條消息給他。”言罷俯耳低語,做出指示。
彥翎剛剛撈了杯茶喝,險些便一口全噴出來,苦着臉道:“我的姑奶奶,你是想讓我在宣國之後,再加上帝都和冥衣樓的雙重通緝令不成?”
白姝兒笑道:“反正你這顆腦袋已經夠值錢了,再多一點怕什麼?”
彥翎大搖其頭,白姝兒沒等他說話便一把扣了他手腕,將他拖過來柔聲道:“你可聽好了,你若將他們行蹤透露給皇非,無非是幫東帝分散烈風騎力量,爭取時間調兵,他兩人卻很可能沒命逃回穆國。但若依我之計,皇非必先全力以赴對付帝都或者宣國,你說這樣對三公子如何?”
彥翎被她溫溫柔柔捏着脈門,一臉哭笑不得:“自然是有益無害,但我這顆腦袋的價錢恐怕要不止翻上一倍,用不了多久,還得再加上少原君府的通緝。”
白姝兒嗔道:“廢話少說,你答應不答應?”
彥翎另一隻手撓了撓頭,斜睨她片刻:“這倒也不是不行,反正對那小子沒什麼壞處。不過你得先告訴我,楚王后和那小王子,如今到底是生是死?”
白姝兒眸光一挑,彥翎嬉皮笑臉地看着她:“可別告訴我不是你暗施手腳,挑翻了楚國和帝都,除了美人你,誰人還有這心機手段?”
白姝兒驀然嬌笑,隨即漫不經心地道:“你還真不辱這金媒的名號,既是沒用的人,留他們做什麼?”
彥翎咂了咂嘴道:“怪不得人家說,千萬莫要得罪女人,這下皇非可遭殃了,當真賠了夫人又折兵。”
白姝兒媚眸妖冶一蕩,閃過絲縷寒光:“他既然對自在堂趕盡殺絕,那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與彥翎分手後不久,白姝兒命綠頤先回自在堂暗舵,自己卻來到一處距江邊不遠的小樓,從這裡看去,正可見楚軍城防情況,內外八門兵馬調動,隱約透露出不同尋常的緊張氣氛。
昨夜至今,楚國可謂天翻地覆,整個王宮幾乎在大火中損毀過半,楚王遭叛軍弒殺,王儲亦死於非命,王位虛懸未決,乃是極大的不安因素,比起大軍壓境的宣國,甚至更加危險。
但令人生畏的是,雖發生如此劇變,整個楚都卻未見應有的動盪。憑藉都騎、都城兩支禁衛,皇非迅速鎮壓叛軍餘黨,召集羣臣宣佈國喪,同時乾綱獨斷,確立含夕公主繼位資格,面對少原君的強勢鐵腕,內外衆臣俯首聽命,無人敢有異議。同時,君府大將方飛白連夜調兵,親率八千精騎趕往七城,取代少原君指揮權,配合先鋒兵力穩定戰局。
今日凌晨,楚軍順利取下雲間,只是未如先前計劃一併將符離收入掌握,暫時採取守勢應對姬滄大軍,而楚都一半水軍戰船蓄勢待命,嚴密封鎖大江,與烈風騎核心戰力對西山形成了重重包圍。
這一條條消息絕非白姝兒樂見,皇非一日間從容穩定局勢,更令她心下難安。正思量下步如何應對,一縷香氣散開在空間,垂簾叮咚,室中出現身着絲繡長衣的男子,擊掌笑道:“白堂主果然好手段,不過略施小計,便令楚國與帝都的合作化爲空談,花月特代我王前來賀喜。”
白姝兒嬌軀一轉,面向來人:“宣王終於肯答應我的條件了嗎?”
花月使輕搖手中摺扇,道:“昔日後風國舊土,堂主這個條件雖是開得不小,但也並非不可商量,單看堂主誠意幾何,接下來又有什麼打算。”
白姝兒俏眸微擡,目中笑意盈盈,轉瞬便作幽嘆:“唉,自在堂這次是將皇非和帝都都得罪狠了,不依靠宣王,又能怎樣,何必懷疑人家的誠心呢?至於接下來,便要看宣王的動作了,十萬大軍一直按兵不動,是不是也到了時候?”
花月使道:“堂主何必如此着急?看眼下楚都情況,雖政局更迭卻亂中有序,一切尚在君府控制之中,如此用不了多久,皇非奪權攝政,楚國將比現在更加可怕。再說,帝都究竟作何打算,仍在未知,如今的東帝並非曾經之鳳後,我王可不想再見他們雙方有任何合作的可能。”
白姝兒自是比他明白,此次若扳不倒皇非,日後便更無機會,媚然一笑:“這你回去轉告宣王,請他放心就是,我既然提出交換條件,便自有辦法處理,只要宣王恪守約定。”
花月使將摺扇一收,笑道:“好!事成之後,你可取回楚國原屬後風國的領土,我王再附送扶川三城,以爲回報。”
白姝兒嫋然起身,娉婷半福:“各償所願,請替姝兒多謝宣王。”
花月使哈哈一笑,揚袖而起,人已消失在珠簾之外。白姝兒微微擡頭,眸中豔光妖媚莫測,漸漸化作一縷勾人的笑容。
聶七獨自潛入上郢城,聯絡上留在城中的冥衣樓暗部,方知方飛白已在昨日前往雲間,不由懊惱晚來一步。
內城之中,不斷有都騎禁衛往來街衢,爲緝捕叛軍餘黨,增多了不少關卡盤查。聶七避開巡查往城門而去,迎面遇上一隊朱衣赤袍的君府騎兵,當先兩人,女子一身鵝黃輕衫,柳眉桃腮,背插長劍,男子青衣束甲,銀戟在側,正是易青青與展刑夫婦。
聶七低頭閃往近旁小巷,轉身時瞥見侍衛中間押着一人,心中閃過詫異,忽然身旁有人靠近:“是金媒彥翎。”
來人將頭上斗笠一擡,正是喬裝而來的宿英,擡手拍了拍他肩膀道:“這次算方飛白命大,到時戰場相見,再取他性命不遲。”
聶七笑了笑道:“你放心,聶七並非魯莽之輩,輕重緩急還是知道的。可知這彥翎怎會落到君府手中?”
宿英搖頭:“我一路跟來,只見他被對方制住,那易青青的玉瑤劍法好生難纏,他算是遇到了剋星。”
聶七皺眉道:“此人渾身皆是消息機關,落到皇非手裡怕是對帝都不利。”
宿英亦知彥翎與夜玄殤交情不淺,恐他得了九公主的消息,有心一探究竟,對聶七道:“殺不了方飛白,可有興趣與我走一趟君府?我來前可是立了軍令狀,不帶回含夕公主,沒臉回去見主上。”
聶七哈哈笑道:“求之不得!”
“好!”宿英道聲,“隨我來。”兩人展動身形,暗中跟隨衛隊,但見易青青一行押着彥翎通過重重守衛進入君府,他們卻在接近長街時便已無法向前。只因楚王宮被毀,含夕公主現正暫時住在少原君府,府中侍衛比平時多了三倍不止,外圍更有禁軍守護,以確保公主絕對安全。
聶七與宿英分頭看查,發現所有密道入口亦被重兵封鎖,眼下整個君府固若金湯,想用普通的法子混進去,可謂難比登天。
聶七道:“皇非有所防備,含夕公主定是處在最嚴密的保護中,現在莫說想要帶走她,便是看上一眼怕都困難。”
宿英思量片刻,轉頭道:“辦法也不是沒有,我去弄些東西,日落前你在夕林湖等我。”
彥翎被帶入君府時,皇非剛與含夕從楚宮回來。含夕傷心王兄王嫂慘死,哭得俏眸紅腫,皇非暫時放下諸事,正在內殿陪她,接到易青青回報,低頭對她輕語幾句,便起身出去。
彥翎穴道受制動彈不得,一雙眼睛正骨溜溜四下打量。皇非自內殿出來,拂襟落坐,看向他道:“莫讓本君多費口舌,夜玄殤和子嬈現在何處?”
彥翎被他眼神一掃,原本嬉皮笑臉的神情不由先收斂了三分,咳了兩聲道:“君上的人不由分說就動手,難道就是爲了這事,這裡可是楚都,我彥翎尋人怎比得上烈風騎有用?”
皇非玉面淡淡,也看不出是喜是怒,只冷冷道:“別以爲我不清楚你和夜玄殤的交情,不肯說實話,是否要本君追究你日前私闖君府之事?”
彥翎笑容頓時一僵,不料這把柄落到他手裡,頓時垮下臉來:“君上莫要誤會,夜玄殤出重金要我幫他盜取紫晶石,我彥翎收人錢財,自然要陪他走上一趟,除此之外,和他也沒什麼往來。君上若要從我這裡買他的消息,至少得給我時間去查,只要價錢合理,過個三天五日十天八日,我保證有確切的消息回來。”
皇非俊眸一利,冷哼道:“本君沒空和你囉嗦,帶他去烈風騎刑營!”言罷起身便走。
“當真敬酒不吃吃罰酒。”易青青擡手將他拎起,彥翎慌忙大叫:“且慢且慢!有話說好!”
易青青笑說:“你既然在君上面前耍滑頭,有話只好跟我去刑營說了。”
彥翎叫道:“我雖不知夜玄殤究竟在何處,但有一條消息卻比這還重要,君上要不要聽?”
皇非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道:“彥翎,你最好不要浪費本君的時間。”
彥翎道:“話雖如此,但我這一條消息至少值五百楚金,得先談好價錢才能說。”
易青青將手一鬆:“獅子大開口!你就算說出夜玄殤的行蹤,也值不了五百兩楚金。”
彥翎“哎呦”一聲滾到地上,手腳不能動彈,嘴裡卻道:“差矣差矣!九公主的生死,難道不比那小子的行蹤值錢些?江湖上誰人不知我彥翎一向價錢公道,童叟無欺,不過看在老主顧的份上,打個折扣倒也可以商量。”
“你這小滑頭,君上難道是和你討價還價不成?”易青青不由氣結,足尖一挑,一道真氣撞向他膝下穴道,彥翎雙腿頓時又脹又痛,酸楚難耐,躺在那裡放聲慘叫,也不知幾分是真幾分假,卻連內殿正自傷心的含夕也驚動了,忍不住來看發生何事。
皇非劍眉微緊,突然冷聲命道:“給他五百楚金,讓他閉嘴。”
易青青瞪了彥翎一眼,道了聲“是”,解開他穴。彥翎哼哼唧唧地從地上爬起來,卻一句話也不說。易青青道:“怎麼,還不快說?”
彥翎滿臉爲難地道:“君上給錢讓我閉嘴,我又怎敢說話?”
此言一出,眼淚未乾的含夕“撲哧”一聲便笑了出來。皇非嘴角微微一搐,幾乎忍不住便要發作,含夕見他面色不善,連忙指着彥翎道:“喂!你聽着,現在是本公主讓你說,我要找子嬈姐姐,你快告訴我她在哪兒!”
彥翎也知道再貧嘴便要遭殃,眼神一轉,低頭道:“我確實找到了九公主,不過我找到她的時候,已是重傷不治了。”
含夕聞言頓時呆住,顫聲道:“你……你什麼意思,難道子嬈姐姐她……”
彥翎剛要擡頭,眼前一道紅衣閃過,少原君已站在他身前,沉聲道:“你想清楚再說一遍!”
彥翎心底寒意直冒,只覺面前勁氣罩身,那種無形的壓力,令人想退開一步都是不能,硬着頭皮道:“君上若是不信,可派人隨我去尋屍體,便知真假。”
皇非背光而立,眼中射出難以形容的複雜之色,那種冰冷的激盪與深刻的遺憾交匯成流,剎那間吞沒了光陰,仿若曾經風嘯雲閃的夜空,驚濤之後,一片寂暗無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