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二十六章

雷霆雲雨易散,方纔還是沉暗遍宇,不過半日,便已微雲碧現,千里清闊。

楚江雨收,雲帶遠峰無盡,兩岸潮波茫茫,江邊碼頭船隻排泊,烏檣風纜成簇,其中躍馬幫高張的徽旗迎風飄蕩,連作一片飛揚之色,衆船之中顯得格外醒目。

不遠處一片岸石聳峙,江霧微鎖,若隱若散,高處現出兩個玄衣身影。夜玄殤懶洋洋靠着塊岩石,沿子嬈目光遙看向江邊風帆成林的景象,挑眉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躍馬幫招惹了咱們九公主,怎麼,如今是要殺人還是越貨,公主不妨頒下令來?”

子嬈收回目光,正對上身邊男子半是戲謔的神情,忍了一忍,終究露出笑意,但開口時語氣仍是淡若冰霜:“殺人越貨都便宜了他們,今天我定要躍馬幫在江湖上丟盡顏面。”話音落時身形已動,夜玄殤含笑搖頭,也不見如何動作,凌空騰身而起,伴她落往前方江灘。

剛剛落足岸邊,夜玄殤忽然伸手將子嬈一把攬到礁石之後,在她耳畔低聲問道:“喂,你不是要直接這樣上去挑了人家場子吧?”

江風烈烈牽衣,子嬈目光漫然一掃:“那又怎樣?”

縱以夜玄殤行事之率性,亦不由高挑了劍眉,但臉上笑意卻添興味,手臂固住她纖腰:“那邊至少泊有三十多艘重型商船,另有八艘戰艦相護,加起來近千人有餘,你總得告訴我先拿哪個開刀纔好動手吧?”

子嬈鳳眸微細,一刃媚肆隱現:“誰有心情去和他們糾纏?擒賊擒王,速戰速決,我只要弄沉那一艘船,取那一面旗。”

望向停泊於衆船之前,楚穆第一大幫高樓金甲的幫主座舟,再看看那現在還飄飛風中,再一刻卻不知是什麼下場的赤色大旗,夜玄殤故作誇張地嘆了口氣:“據我所知,躍馬幫戰船素以堅利著稱,這艘金牙座舟的船身是用陰乾數年的杉木整體固造而成,外面以桐油和劍麻塗壁捻縫,並鑄雙層銅甲封護,從防護性上來說可謂固若金湯,若想自水底將它鑿沉,那幾乎不可能。”

子嬈道:“天地之數,無有獨行,生則必有相剋。凡船皆以木製,不畏水勢,難道也不畏火嗎?自外無法攻破,難道我不會從裡面下手?”

夜玄殤好整以暇地看看天空:“用火攻的話,今日風起東南,最理想莫過於從外圍商船動手,一是那船上貨物衆多容易引燃,二呢,火借風勢一起,船陣必生混亂,主艦上坐鎮的高手亦會分散四處指揮撲救,到時候躍馬幫主營空虛,要殺人、折旗還是沉船的,豈不方便許多?”

子嬈眼波輕曳:“聲東擊西,調虎離山?”

“唔……”夜玄殤一臉散漫,卻顯然對即將發生的事情頗具興趣,甚至連那笑容都有點兒壞壞的意味,“不備而戰,只能用點兒計策了,早知你要來找躍馬幫的麻煩,便該先弄幾枚火雷之類的東西備用,那就可以隔岸觀火,更加輕鬆些。”

子嬈袖底真氣飄轉,墨蝶飛炫,繞袂翩舞而起,問向他道:“這個如何?”

焰蝶流金,乘風四散,穿過陣陣輕雲淡霧,如影如幻的清光三三兩兩、叢叢簇簇停落船舷,飄至貨艙,沾上風旗,陽光下輕輕閃動,化作雨後江畔絕美的點綴。蝶翼微顫,燦燦亮光隨着那美妙的節奏不斷飄濺、抖動,彷彿什麼東西即將破繭而出。玄袖下嫵媚優雅的手,纖扣如蘭,細小的氣旋在指尖疾速飛轉,只待輕輕一彈便是一番華然壯麗的風景。

子嬈正準備牽發“焰蝶”之術,忽然遙見金牙座舟上有人步出船艙,緊接着後面便是躍馬幫主殷夕語。

陣陣江風吹得殷夕語髮絲飄揚,亦吹動那人如水藍衫。兩人寒暄幾句過後,殷夕語轉身召來部屬,不知吩咐了些什麼,但見座舟望臺上旗幟變化,號令傳出,四面三十餘艘隨行船隻先後作出迴應,繼而有條不紊地拔錨離岸,迎風調動船頭。

附近不相干的船隻紛紛駛開,以便能讓這龐大的船隊調整方向。

不過片刻,所有躍馬幫商船以及八艘雙層鐵甲戰艦旗幟更張,整齊於江心待命,片片風帆將起,前後首尾相接,浩大陣勢令人咂舌不已。

從眼下船身吃水的深度可以判斷,江中船上應該都載滿了穀物糧米,甚至可能還有一部分在楚國政權默許下的“私鹽”。這些乃是躍馬幫從楚都發往各地的重要商貨,論其價值可謂不菲,否則躍馬幫亦不會出動戰艦沿路保護。但是此刻,所有商船顯然將同時出發,而且似乎要駛往同樣的目的地,實在頗違常理。

船隻動時,星星點點的焰光並未如預料的那樣引火焚船,微微迎風翩散,似乎很快便要隱入淡緲的江霧之中,又似流連忘返,飄舞不絕。

此時殷夕語已親自送那藍衣人離船登岸,率了親信部屬與其拱手作別。

碼頭上停着輛裝飾簡單,卻隱透清貴之氣的馬車,車上不見任何標誌,唯有門前並不起眼的白蛟紋飾,顯示出主人不同尋常的身份。藍衣人辭別躍馬幫衆上車,不知爲何突然停住腳步,轉頭往江上看去。車前侍從拂簾以待,卻見他凝神佇立片刻,臉色似乎微微一變。

流墨般的蝶影自幾艘商船上飄然隱沒,唯餘數只墨蝶一路翩飛而回。夜玄殤抱臂在側,笑看身邊女子,不問不催不說話,只是目中略泛興味,亦如她一般若有所待。

果然不過片刻,耳畔破風聲起,一道藍影輕鴻般落至近旁,溫文爾雅,玉質翩然,正是方纔倍受躍馬幫禮遇,昔國嫡公子蘇陵。目光往夜玄殤身上一落,蘇陵顯然略有意外,隨即對子嬈欠身道:“公主!”

面前男子躬身的姿勢,永遠帶着清雅的沉穩,彷彿長江潮起潮落,縱歷風雨亦不改變的堅持。

曾經在大雪中跪受鞭笞,被逐出宮的天子侍讀,如今周旋各國,身份超然的昔國儲君,蓄馬練兵,逢迎諸侯,振劍江湖,陳策朝堂……無論何時何地,他始終保持着這樣無懈可擊的風度,以及對於那個人,無懈可擊的忠誠。

輕淡墨痕,飄逝於湛湛藍衫的底色之上。子嬈在蘇陵擡頭時觸到一絲隱憂,便這樣不言不語,她靜靜看着蘇陵,眸中依稀漫上了江霧的色澤,一片清幽莫測。

蘇陵眉峰微鎖,瞥一眼她袖畔,復又緩聲道:“公主。”

清朗穩定的話語,若不細細分辨,根本無法聽出那分明存在,些許的緊張。子嬈垂眸,數點蝶影在袖袂絲絲飛鳳雲紋間若即若離,淡聲問道:“船上是什麼?”

蘇陵正容道:“二十四船粳米,兩船原鹽,另有十船草藥。”

子嬈未擡眸,再問:“運往何處?”

蘇陵答道:“扶川。”

子嬈聞言默然,回首遙望江心,但見白帆勁桅,張風破浪,已徐徐沒入漸濃的江霧之中。

由此起航,沿江北上,轉潙河,入沫水,最多不過數日便可抵達扶川,回程之時,船上怕亦將載滿無家難民,將他們疏散至王域邊城,相對安全的地方。

扶川之地,七城重災,戰禍將迫,天將無日。

三界神魔不問之城,人間諸侯棄戮之地,無人救得,唯他能救,無人管得,而他要管。

巍峨帝都,萬里王域,終是這天下蒼生依託之所;而被稱作東帝的那個人,生來亦必爲這九域天下庇佑之神。子嬈微微地笑,那笑也無聲,笑也無痕,輕逝在丹豔如朱的脣畔。一時間四周唯餘江水潮聲,起起落落,不斷沖刷着曾經棱角分明的岸石,沖刷着蒼茫大地,千年不變的傳承。

風輕霧漫,迷濛了明魅清顏,亦將那眼中如潮風波化作沉寂無垠的幽涼。子嬈轉身回來,只對着蘇陵一笑,淡道:“很好。”言罷拂袖,最後一縷墨蝶的光影綻滅於指尖,隨風而逝,人亦舉步離開。

“公主……”蘇陵剛剛開口,卻見一直未曾作聲的夜玄殤擺了擺手,對他做個放心的手勢,隨後跟了上去。

快行幾步,夜玄殤與子嬈並肩走了會兒,也不問她爲何突然改變了主意,微笑道:“請你喝酒,怎樣?”

子嬈淡淡道:“楚都坊間釀酒,皆是淡而無味,有什麼好喝的?”

夜玄殤道:“要尋好酒總是有的,只要你說得出。”

似是對他的提議亦生出幾分興趣,子嬈停了腳步,挑眸看向華宇連綿的楚都東城。

一個時辰後。

山間微風拂面若薰,陽光輕暖,將乾淨的枝葉清香點點灑上臉龐,夜玄殤擡手,一個玉瓷酒瓶半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墜入空山,遙遙傳來幾不可聞的脆響,迴盪不休。隨着擡手的動作,修長樹枝輕微起伏,半躺其上的人看起來一番搖搖欲墜,卻又偏偏紋絲不動,神情亦無比愜意。

方纔若有人半路接了酒瓶仔細去看,便會發現,那晶瑩剔透的雲耳嵌金絲玉瓷瓶底其實刻着幾個古式楚文——敕造少原君府存。

八百里山海十三城,不及雲湖方寸地。當年楚宣兩國瓜分後風之戰,因誰也沒有得到九轉靈石冰藍晶,一直被認爲是不勝不負的平局。如今看來,就衝得了這玉髓酒泉,也該算是楚國勝了一籌纔對。夜玄殤呼一口氣,將覆在臉上遮擋陽光的樹葉吹開,眼見近旁一隻酒瓶同時丟落山澗,不禁笑說:“這麼能喝酒的女人,以後不知誰人敢娶……”

話猶未落,沉甸甸一個酒瓶劈面擲來。夜玄殤身子倏地下沉,堪堪避開這毫不客氣的突襲,當然同時猿臂微伸,將那費了不少周折才弄來的美酒接在手中,免得浪費。

“架沒打夠是嗎?”玄衣飄飄,發袂迎風,子嬈倚在另一面樹枝上寐然開眸,斜掠了他一眼。

豔陽光照,修眸橫波,冰肌玉容飛酒色,一身幽香流風,更添幾分嫵媚。夜玄殤眉梢一揚,毫不掩飾地欣賞這絕美的畫面,子嬈仰頭喝酒,再看他時,眼中又流出幾分挑釁的意味。

夜玄殤活動了下現在還有些發麻的手臂,抹了抹被飛石擦出的血痕,暗歎口氣。

兩人所在的樹下一片碎石散沙,落葉斷枝,間或有玉瓷殘片,瓊漿橫流,好端端雲野山頭清靜地,如今算是夠了凌亂。知道她今天心情不似往日,先前藉着拼酒,引她動手痛快打了場架,終於見得幾分笑意如常。但方纔一刻鬧得累了,她獨自坐在這山崖古樹之巔,就那麼靜靜遙望着天邊極遠的地方,酒不停,話卻不再說。

天際浮雲微緲,山野空蕩,偶有清風掠過衣襟,掠過髮梢,掠過平靜如歷千年的眉眼。陽光似乎太亮,她的神情無悲無喜,淡淡一片寂然,只是淡到極致,卻生出紅塵劫世最深的繾綣,最濃的溫柔——如同虛空裡大千世界,幻境如水。

一聲嘆息……

身下樹枝偶爾搖晃,一起一伏間兩人錯身而過,光陰落下的剎那,他聽見她脣邊逸出極淡極淡的嘆息,未及清晰,便輕輕流散在空曠的風中。

夜玄殤覺得如果他也一直不說話,子嬈會在這樣明亮的陽光下靜靜坐着喝酒,看浮雲如幻,聽風過長天,任那花落滿襟風滿袖,空山日月換流年。於是扔了手中酒,他故意開口逗她,此時亦是轉身掠起,輕飄飄落在她身側,坐下來,直接道:“若真有什麼不痛快的事,說出來或許會好些。”

子嬈細了眉目,側頭看向他,看了一會兒,忽然微微笑了:“心裡不痛快,你常常會說出來嗎?”

夜玄殤一怔,隨即笑着搖頭:“不會。”

不會說,亦無人可說,縱有人可說,亦不必說,甚至,不能說。隔着淡淡光影淡淡風,與眼前女子相對相視,夜玄殤不由稍微感慨了一下。

人心難得糊塗,人生糊塗易過,尤其是醉酒之後的糊塗,順理成章可以忘掉或放下很多事,心裡便會輕鬆許多。不必執着,不必堅強,亦不必那樣明明白白去聽、去看、去想、去面對。

隨便找個人,隨便說一說,隨便發泄一下,甚至哭訴一場也無所謂。酒是好東西,醉酒是人給自己的幻境,幻境裡隨心所欲,丟了那真真假假的軀殼在外,赤裸裸一顆心不遮不掩不做自己,其實也是痛快的。

偶爾痛快一場,何樂不爲?偏偏她不肯,而他,從來也是不肯。

自己都不認可的事情,憑什麼去告訴別人應該怎樣做?就這麼着兩人雙雙笑了一下,各自轉過頭去。

風過樹梢,花落肩頭,玄衣飄然,背對而坐,一人仍遙望遠山蒼穹,一人半闔雙眸任陽光輕灑。手中酒,心中事,他不再勸,她也不會說。

過了一會兒,子嬈迎着天日眯起眼睛,突然淡聲問道:“夜玄殤,終有一日歸國,你會做什麼呢?”

夜玄殤眼睫微微一動,似有陽光倏然拂過,聲音卻懶洋洋的,似乎快要在這樣的陽光中睡去:“做該做的事。”

子嬈話語淡淡,彷彿只是隨口發問:“若有一天你成爲穆王呢?”

щшш• TтkΛ n• c○ 夜玄殤亦是隨口便答:“那就做穆王該做的事。”

在此之前,他們似乎從未坐下來認真討論過與此相關的話題,縱然當時促成楚、穆、帝都三方合作,也不過是她自半月閣的脂粉繡堆裡拎他出來,驚走了一羣鶯鶯燕燕,笑問了一句:“找人麻煩的事,你有沒有興趣?”

他那時半醉半醒,也只笑着答了一句:“若是有美相伴,玄殤自然樂往。”

她似是早知他會如此回答,亦料到他這裡必然備得美酒。那酒極烈,不似玉髓悠醇,亦無冽泉之清寒,只一番蕩氣迴腸,入口難忘,她陪他整整幹了七罈,仍是意猶未盡。

後來兩人趁酒興挑了躍馬幫一處暗舵,因爲心情不錯,所以行事還算低調,只不過臨走前夜玄殤隨手振劍,龍飛鳳舞地在牆上留了“南楚劫餘門敬贈”幾個大字,以至於後來那兩派鬧得越發不可收拾,好一番江湖大亂。

踏波臨風,縱酒嘯月,他那晚曾對她說過一句話:“子嬈,若有一日我離開楚國,必要帶你同行。”

他說那話時興致極濃,語氣極霸道,眼神極明亮。子嬈至今還記得腳下驚濤拍岸,浪涌如雪的激盪,興之所至,竟與他擊掌打賭,這一掌的賭注,傾國傾城傾風雲。

而後數日,他便於楚都公然斬殺赫連齊,一躍而成九域矚目之中心,再不掩烈烈鋒芒。

子嬈聽到那消息時正陪子昊品茶,意外見得子昊擡眸遠視,微似神往,然後,含笑輕輕讚了一聲:“好氣魄。”

當得東帝親口一讚,今世除少原君皇非外,唯此三公子一人。

或許便是這長街之戰,令得子昊完全下定決心,傳令商容截殺太子御,操縱楚國大典,真正插手穆國政局。而子嬈亦十分清楚,那一戰即便皇非並不在場,夜玄殤也不會給赫連侯府留下任何情面。想他那肆無忌憚的行事作風,如今再聽這答話只覺奇怪,子嬈提起手中酒瓶,端詳了一會兒,問道:“該做的事就那麼重要,你一定要去做?”

陽光之下,夜玄殤脣邊綻開一縷微笑,滋味莫測:“倒也未必,只是該做的事情不做,那可能便永遠沒有機會做想做的事。”

子嬈喝一口酒:“那你又想做什麼?”

夜玄殤懶懶道:“唔……想做的事情是做不完的,這世上一切存在的,值得做的事我都會想去嘗試一下,說起來那就太多了。”他突然睜開眼睛,返身對她笑道:“就像你,子嬈,我遇到你,喜歡你,我就會陪你做一些事情,喝酒打架都無所謂,這樣不是很好?我想做的事情未必就不該做,我該做的事未必就不想做。”

子嬈不料他這樣回答,詫異扭頭。夜玄殤卻一笑重新閉上眼睛,繼續享受那極暖極明亮的陽光,和身邊美人如水如幻的幽香,悠然而道:“想做之事,該做之事,只要做就放手去做,這樣再簡單不過。”

子嬈靜默片刻,低聲道:“放手去做……如果對於一個人來說,在做的事情要用生命去完成,那這一定是他很想做的事吧。”

夜玄殤臉上朗朗展開個笑容:“那很好啊,倘若此生能遇上一件值得用生命去完成的事情,換成是我,我會覺得很幸運,也必定會放手去做。”

子嬈眸光一凝,微瀾輕波。放手去做嗎?不希望束縛,不存在羈絆,不必去擔憂,亦不需要太多的牽掛。如此男兒,如此一世,不負天下,亦不負此心。

彈指一生十年百年,若有那麼一件事,若有那麼一個人,值得你用生命去完成,值得你用心血去守護,那的確,便是一種莫大的幸運吧!

悲歡苦痛、憂喜哀愁,無論是什麼,只問自己的心,值不值得?

一心在此,而此身無畏。

人生執念,無非如此。

人生之幸,無非如此。

子嬈突然輕輕地笑了,淡淡明淨淺影,悄然漫開在了幽澈的眸心,如天宇無際的陽光,平靜、純粹、悠遠、無垠……

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夜玄殤順勢又躺在了樹枝上,一晃一晃,花落下,彷彿有陽光的味道,風吹過,自在而逍遙。就這樣一個坐着,一個躺着,曠宇遠山,流雲清風,手中有楚都最好的美酒,身邊有願意陪伴的朋友,人生幸事此亦其一,怎不值得痛飲一場,爲之一醉方休?

遠處風吹林濤,澎湃如潮,幽谷鳥鳴,深澗猿嘯,天地間卻如此清靜安寧。直到金烏西墜後,月上東山時,最後一瓶酒喝得盡了,子嬈睜開眼睛,一天明月如玉,清輝滿山。

終於一掠而起,她站在飄飄搖搖的樹梢之上,對着似已經醉倒月下的人,輕聲笑道:“喂,我走了。”

夜玄殤眼也未睜,就那麼躺着擺了擺手,月華下的微笑,俊美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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