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初歇,風瀟瀟。
偶有幾片落葉捲過殿前,整個禁宮尚籠罩在一片將明未明的天色下。層層白幔隨風而起,飄搖如幕,落了玉簾金燈,遮了雕樑畫棟,宮苑內外中喪儀張掛,將國喪的消息宣告於世。
自日前太后崩逝,宮中傳出東帝欠安的消息,朝中外臣始終不得入見,唯得御旨頒下:即刻拆毀琅軒宮九重玄塔,遷重華、琅軒兩宮爲廢殿,九公主子嬈赦出,晉封清衍長公主,賜住流雲宮。
一連數日,唯有長公主得以出入長明宮寢殿,侍奉御前,東帝連續廢黜長襄侯、長陵侯、息樂侯、定武君、宜陽君等爲庶人,盡罷宮中內官近臣,賜太后所寵信的一十三名內臣盡入岐山王陵活殉。翌日,復降旨罷免包括司徒孟說、司空厲鞅、大司馬樂讓在內大小朝臣近百人,所有人等發刑讞司一併囚禁。
與此同時,欽天司定於十日之後爲王太后發喪,奏請以重華、長明兩宮數千宮奴隨殉,此事雖暫時未有旨意處置,但十有八九已成定局。
九曲迴廊玲瓏蜿蜒,朱欄微溼,晨風微涼。穿過翠色如海的竹林,一座精巧的浮橋上橫臥於碧波之上,古老的玉石沾了雨意,呈現出淡雅沉潤的色澤。幾名醫女手捧金盤玉盞往寢殿而來,細碎的腳步夾雜在星星點點的殘雨中打破了沉寂,玉湖清波之上漣漪微漾,瞬間又恢復了一片無邊的寧靜。
待到寢宮之外,爲首的醫女將手中湯藥跪奉於前。離司從玉匣中取了銀針試藥,復又親自嘗過,那醫女得到她首肯,方將藥送入寢殿。另有醫女奉了清水、甘露上來,待內官如前法一一查驗無誤,亦隨後而去。
離司方要轉身入內,遠遠見禁中侍衛引了一名皓髮白鬚的老者前來,便停住腳步,待幾人到了近前,斂衣一福:“主上尚未起身,還請昭公稍候片刻。”
那被稱做昭公的老者身着寬袖素服,頭綰纓簪,相貌高古清奇,氣度深嚴,雖已年近花甲,但雙目炯然有神,精光沉斂,令人一見之下,頓生肅敬。
伯成商,雍朝輔國重臣,王族旁系之宗,因受封於昭地,故稱昭公。此人數十年來歷三代爲相,爲人清正賢明,剛直不阿,在朝野內外可謂德隆望重。襄帝在朝,他便因數度痛陳女禍誤國之害而開罪鳳後,東帝四年,更是因極力反對以無道之兵攻伐九夷,與太后勢成水火。
太后雖恨他入骨,卻懾於其威望不敢殺之,遂設法將其逐出帝都,貶往封國昭地。出乎所有人意料,伯成商歸國之後竟一反常態,命家人築土封門,閉戶不出,徹底不再過問帝都之事。自此,朝中佞臣當道,宵小得志,雪上加霜,再無天日。
數日之前,東帝遣人西入昭國,密召伯成商還朝。此時伯成商與身旁兩位侍衛皆是日夜兼程,匆忙入宮,猶自一身風塵僕僕。離司知道子昊昨夜幾近天明才睡,正猶豫是否應此時通報,卻聽殿內傳來清淡的聲音:“離司,請昭公進來。”
子昊夜裡一向少眠,能小睡片刻已是難得,此時剛剛醒來,披一件雲色單衣斜靠於龍榻之上,臉色蒼白一如前日,撐起身子,親手攙了欲要俯身叩首的伯成商,笑道:“一別三年,昭公可還記得當初朕說過的話?”
伯成商被他握住的手微微顫抖,仍堅持叩拜下去:“老臣未有一日敢忘,天幸主上無恙,終有今日君臣再見!”
子昊清緩一笑,慢慢向後靠上軟墊,微合雙目,似在回憶着什麼:“那日昭公離京西去,朕曾說過,要你守國自保,以待來日,不出三年,朕定會請你還朝,今天,朕做到了。”
伯成商道:“老臣亦未負主上所託,昭地四境國靖民安,即便是面對穆、楚等強國,亦可有一爭之力。”
子昊聞言,笑中略帶了不易察覺的苦澀。
雍朝王族得有天下近八百年,傳至二十五代幽帝爲王,因聽信佞臣讒言興兵伐穆,以至天下大亂。從此王族威望漸失,九域諸國紛爭不斷,數十年來愈演愈烈。
幽帝末年,穆國借兵勝之勢,先後滅嬴、啓、陟、禳等小國,西臣崑崙,東逼帝都,擴國土千里,一時盛極。待到襄帝九年,東海後風國亂起蕭牆,五位公子因爭奪王位掀起變亂,導致一國分崩離析。諸公子先後自立爲國,卻被宣、楚兩國趁虛而入,兩年之內五國盡亡,領土以雲澤湖爲界一分爲二,宣、楚各得其一。
襄帝十二年,柔然族脫離王族自立爲國,欺宣國老王殯天,新王初立,貿然犯其邊境。宣王姬滄親率大軍迎戰,大敗柔然於赤峰山。與此同時穆國發兵漠北,柔然走投無路,最終臣服於宣王,邊境八百里城池卻爲穆國所得。
自此穆、楚、宣三國漸成鼎立之勢,數年來攻伐兼併諸王封地,九域間戰火連綿,弱小候國人人自危,黎庶百姓苦不堪言。而帝都之內太后篡政,無端興兵滅巫族、誅九夷,窮兵黷武,國弱民疲,情勢已危如累卵。
子昊微一擡頭,“這是在那岄息手中壓了數日的軍報,昭公不妨一看。”離司自御案上取來一封書簡,交給伯成商。
伯成商展卷而閱,一見之下,這沉穩持重的老臣竟驀地直起身子,面色大變:“文簡兵敗!”
子昊閉目養神:“二十萬王師身葬倉原,文老將軍及其三子力戰而亡,朝中自此已再無可用之將。”
伯成商震驚過後,仰天悲嘆。
自東帝二年大將衛垣被太后一黨迫害,憤然反出帝都,投奔穆國後,雍朝軍中唯有義渠侯文簡拜將領兵,獨撐大局。如今經此一役慘敗,將折兵損,帝都外無拒敵之軍,內無安國之策,已幾近名存實亡。
伯成商念及往日與文簡將相攜手,輔國安政,誰知三年一別,竟成永訣,不禁悲從中來,再看那奏報日期,赫然已是五日之前,“倉原失守,那叛軍豈不……”話到嘴邊,心驚之下,竟未敢再說下去。
子昊睜開眼睛,仰望高曠的殿宇,聲音平靜如水:“九夷族且蘭公主親率騎兵乘勝追擊,若朕所料不錯,他們必已沿江北上,兵臨息川,再有四百里便是帝都。”
伯成商神色凝重異常:“主上可有何打算?”
子昊淡淡道:“遣使休戰。”
伯成商沉吟片刻:“那且蘭公主因九夷女王之恨,發誓爲母復仇,如今連戰得勝,帝都指日可下,她豈會善罷罷休?”
子昊一笑:“此事由不得她,這場戰事如此出人意料,絕非她一個小小女子所能爲。”
“主上此言可是另有所指?”伯成商掩卷相詢,只見一絲鋒銳無聲掠過面前君王的眼眸,子昊略略擡眸,緩緩說出一個名字:“皇非。”
楚有皇非,當世無人稱美;楚有少原,九域弗敢言兵——
楚少原君皇非,當年首次領兵出征,便以五千奇兵大破宣國十萬入侵之軍,一戰成名。自此之後,宣王姬滄以百戰之身,千乘之軍,萬騎之兵,六十餘萬帶甲之士,再未敢對楚國正式用兵。
近年來,皇非率楚軍北拒宣國,西聯穆國,不斷兼併小國屬地,攻城略地無往不勝,五族四國或者有人不知今日誰爲天子,卻絕不會有人沒聽說過少原君皇非。
瀟灑如皇非,是每一個深閨女子都夢寐以求的情人;高傲如皇非,是令每一個沙場男兒都熱血沸騰的對手。
子昊扭頭看向窗外,外面風雨浪濤、江山飄搖盡入眼底,卻再也沒有打破那已然歸於平靜的幽深,“區區九夷一族,族人不過數萬,十之五六皆爲女子,如何能與幾十萬大軍抗衡三年之久?若非得人暗中相助,早應國破族滅。楚國皇非,唯他能令文老將軍飲恨沙場,也只有他有這個理由保全九夷。”
伯成商點頭道:“九夷與楚國地形交錯,脣齒相依,一旦亡國,楚國便失了一面天然屏障,若連此點都想不到,皇非便也不是皇非了!”
子昊輕咳了幾聲,眉心微攢,又重新闔上眼睛。九夷族雖弱小,卻能想到依靠楚國,求得皇非庇護,那且蘭公主倒也非等閒人物。想到此處,他挑脣而笑,姿色不俗的女人,總比他人多一樣厲害的武器,以皇非之風流,又怎會拒絕這樣的女子?他不說話,殿中一時便十分安靜,此刻外面隱約傳來一陣喧鬧,夾有侍衛的呵斥,女子的低泣。子昊略緊了緊眉,離司知他素來厭煩吵鬧,欠一欠身,便悄聲移步往殿外而去。
御苑中竹影瀟瀟,一片晨曦朦朧,禁中侍衛正在清點長明宮宮奴人數,玉階之前,青衣烏冠、環鬢累累跪了滿地。不斷有年輕的女子被帶出去,伴着殘雨悽迷,一行行隊伍蜿蜒而至洞開的宮門,遺一路悲聲與哀涼。
離司不料是外面這等情形,心中百味雜陳,一時竟忘了該命他們安靜。無意間擡頭,卻見九公主自迴廊盡頭徐緩而來,幽然駐足於殿外高大的廊柱之下,靜靜看着眼前悽慘的場面。
微風中,她墨色的長髮幾欲委地,沿着雲絲長衣悄然流瀉,便似一襲淡墨輕煙,浸染了面前繁華江山,素色如海。殿檐飛起挑破天空,絲縷雲光穿透重霧悄然而落,於那白衣素顏之上淡淡傾灑,漸作一片霞色似血。她似厭惡這莫名的光亮,靠了廊柱微微側首,半掩的雙眸底下眼波淡漠,冷冷如秋水寒霜。
離司上前輕輕喚了一聲:“公主。”
子嬈慵然擡眸,見是離司,脣間無聲泛起一笑:“離司,你可還記得七年之前,琅軒宮中那一夜?”
淡言輕語飄落,離司心頭卻似被一隻冰涼的手驟然握住,那一瞬間呼吸停滯,多年塵封下的記憶如洪水破冰,自遙遠的深淵洶涌而來,挾一路尖石碎屑生生撕裂痊癒的血肉,直將人重新捲入黑暗與恐懼。
那一夜,七年之前,琅軒宮中也是這般白幔飛舞,長夜將盡,襄帝駕崩的消息尚未公衆於世,重華宮派出的影奴已然闖入琅軒宮。
刀光劃破錦屏,血色濺上羅帷,負責保護婠夫人和九公主的侍衛不斷倒下,宮奴的驚恐慘叫化作鮮血,凝固在滿院冰冷的雪地之上,如一片片殘梅凌亂綻放。
離司躲在御藥司的石櫃夾層中,瑟縮於角落,不敢發出任何聲響,透過狹窄的縫隙眼睜睜看着當初帶她入宮,方纔匆匆將她藏入此間的廖公公頭顱飛落,一道熱血濺入櫃中,和着淚水滑落於臉頰,成爲每一次深夜驚醒時最爲殘忍的顏色。
那一夜漫天白幔化作火舌,在華美的宮殿上空狂肆飛舞,殺出一條血路的九公主在被挾持的母親面前丟落長劍,看亂刀齊下,宮中僅存的數名護衛慘死於前。
血如河,洗過玉磚鸞紋、瑤池瓊階,映出烈焰吞噬一切灼目的光。那一夜父喪宮傾,那一夜家毀族亡,記憶最終止於母親邁上王陵神道時悽美絕豔的背影,烈烈祭火,燃盡長天。
玄塔之下千日靜修,仇恨如被魘鎮多年的妖孽,在這日宮人的哀慼之下破土而出。天地無親,何仁之有?縱然傾重華宮所有人的性命,又如何能洗清滅族弒母的血海深仇?子嬈細媚的雙目漸漸泛起森寒殺意,身體中翻騰的血液似不能止,袖中雙手卻冰冷如澌。
忽然之間,隔着龍樓鳳閣隱有細弱的女聲傳來,字字哀哀,是一首淒涼的歌謠:天之蒼蒼,地之茫茫,天寒地凍,風吹草黃。
天生我何,宿命無常,地養我何,世情悲涼。
鴻雁于飛,我行其旁,悠悠昊天,憐我其殤。
鴻雁哀哀,我心其亡,悠悠昊天,憐我其殤……
歌聲於晨霧深處漂浮,初時只是一人低唱,漸漸卻有衆人相和,其聲切切,哀傷欲絕。子嬈似被矍然驚醒,茫然擡頭聽着,許久之後,終有一縷嘆息幽然轉落。她伸手以指尖託一絲晨光清澈,雙目輕闔,轉身向殿中徐行而去。
殿中伯成商正與子昊商議倉原戰事,忽見九公主未經傳召徑直入殿,待到御前優雅俯身,寬大的裙裾曳地如雲,擡眸一視,媚色如煙。
伯成商起身退避行禮,暗中卻蹙了眉頭。太過妖冶的女子,傾國傾城傾天下,幽、襄兩朝前車之鑑不遠,如何不令人心驚?這出身巫族的九公主自幼便放肆乖張,跋扈如太后也時常懼她三分,如今雖被囚禁多年卻仍不見收斂,只怕非國祚之福。
子昊停止說話,微微擡眼,靜看了子嬈片刻:“子嬈,你哭過,發生了什麼事?”
子嬈伸手撫上臉頰,意外地觸得一抹輕暈的溼意,她漫不經心一笑,丹脣微啓:“臣妹懇請王兄,開恩赦了重華、長明兩宮宮奴,那欽天司的摺子,不準也罷。”
話未落音,近旁的伯成商雙目一擡,隱含的不滿與分明的警惕化作一道銳利目光刺於她身上。
子昊斜倚軟榻,一盞暖茶握於掌心,面上未見絲毫情緒:“說說你的理由。”
子嬈眼波轉處,鳳眸微垂,淡聲道:“數千人一起哭哭啼啼,叫人聽了心煩,倒還不如昨夜那些影奴,一杯鴆酒賜死了事。”
面前的玄玉地磚光亮如鏡,倒映她清柔的身姿,雪衣鋪展,如一朵幽蓮靜靜綻放於無邊墨色之上,絲毫不見昨日中宵掖庭司中處置叛逆者時絕冷的姿態。
子昊目光從她面前掠過,闔了雙眸暫未作答,整個大殿寂靜無聲。片刻之後,他睜開眼睛淡淡一笑,“前幾日,朕見你倒並不是這麼想的。”
子嬈眉眼略細,迎上他的目光,曼聲道:“王兄不計前嫌,恩准那女人仍舊入葬王陵,她卻哪配這般興師動衆的陪葬?如此去便宜她,倒不如臣妹做了善事,積了陰德更好。只不知王兄準是不準?”
她同他說話向來隨性,便是人前也不見收斂,直聽得伯成商老眉頻鎖。子昊卻毫不在意,靜靜與她對視片刻,忽而脣角淡挑,閃過絲別樣的意味,“好,那朕便準你所請。”雷霆雨露,皆是王恩,“傳朕旨意,太后葬禮以陶俑代替衆宮奴殉葬,與重華宮有關之人全部發往岐山王陵,限時燒製陶俑、修築地宮,完工之日一併遣散,此後永不得踏入帝都一步。”
所請得準,子嬈亦不見十分喜悅,只叩謝了王恩,娉婷起身。伯成商看她一眼,終忍不住自案前拂袖而起:“主上,老臣有一言勸諫。”
子昊擡眸,笑了笑:“昭公請說。”
伯成商肅容道:“主上,我朝自望帝立國,祁帝遷都,國祚延綿七百餘年,本是諸侯歸心,九域安寧。但自幽帝之時,先後寵幸瑤夫人、酈夫人,以至朝政荒蕪,更爲那酈夫人枉興兵戈,以至亂起中原。及先帝登基,先是迷戀巫族之女,復令王后禍國亂政達二十年之久。紅顏禍水,女主之害,主上豈不亦有切膚之痛?如今禍亂初定,九公主便於御前妄議賞罰、干涉朝政,今後難保她不是第二個酈夫人,第二個太后!更何況,斬草當除根,眼前留下重華宮衆人性命,只怕將來後患無窮,老臣,深爲我主憂之!”
子昊半垂眼簾,緩緩淺啜手邊清茶。細瓷薄盞中湯碧如玉,嫩芽成朵,浮沉不止。許久,茶盞放下,淡淡語聲響起:“紅顏禍水,朕倒不以爲然,昭公言重了。朕身邊之人心中自然有數,昭公不必憂心。”
“主上……”
子昊輕輕一擡手,眸色清靜探不出喜怒:“昭公用心良苦朕清楚,朕非先王,諸事自有決斷,並非什麼人三言兩語便能輕易左右。欽天司的摺子昭公可依朕所言,明日擬旨發還。”
他話中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顯然不欲再討論此事。子嬈在旁可有可無地聽着,脣角噙一抹幾不可見的淡笑,對於因她而來的指責置身事外,不驚亦不怒,彷彿眼前一切皆與她無關。卻聽子昊再道:“戰事未平,國逢大喪,許多事情亟待處置,明日昭公還朝,便以丞相身份攝政監國吧。”
伯成商大驚失色,不及堅持方纔的諫言,拂襟跪下:“主上,這萬萬不可!主上已過冠禮之年,早應親自聽朝理政,豈可由臣子攝政?老臣斷不敢從命!”
子昊打斷他:“國事繁雜,千頭萬緒,朕身子倦怠,縱要親政,也是有心無力。你不必再行推辭,帝都之內朕予你專斷之權,他日若有萬一,朕信你絕不會有負社稷。子嬈,你過來,替朕拜謝昭公。”他的聲音清淡,似已帶了倦意,伯成商一凜擡頭,震驚之餘,竟忘了言語。
子嬈悠悠瞥了子昊一眼,淺淡一笑,移步前行,斂了袖袂,低了蛾眉,於伯成商身前以嫺雅的姿態婉轉叩拜,屬於王族的高貴與斂眉時一抹幽涼相融,呈現出一種奇異而冷豔的美。這一拜是爲國、爲他,還是爲自己,她並不想去分辨清楚,眼前白髮蒼蒼的老臣不負這鄭重其事的大禮,她也不願違逆他一片苦心。怕她任性得罪於朝野,一拜之下爲她鋪下後路,留下靠山,若有一日……若有萬一……她垂眸輕笑,低低一嘆,若真有那麼一天,她要這些做什麼?
伯成商連忙向旁避讓,不敢僭越受禮,眼前女子冷麗清澈的眼神幾乎令人不敢逼視,他突然覺得方纔的指責有些貿然,或許當真太過唐突了。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擡頭望向東帝,似有話要說,滿腹言辭卻在那如雪的面色與平靜的注視下皆盡冰封,僵跪片刻,終於深深叩首下去,眼前一片老淚縱橫:“老臣待罪之身,蒙主上不棄,得列朝綱,託以國事,信任有加,臣蒙此恩,粉身碎骨無以爲報,必以身事國,雖萬死不敢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