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馬谷雖有穆國相助,王師卻也少不了一番佈置安排,於是提前結束宴席,衆人一同辭去。夜玄殤走在最後,剛剛步出大殿,身後燈焰流光,子嬈披了白狐風氅來到他身邊,含笑轉眸,“跟我來。”
她自侍女手中接過一盞琉璃燈,對他回頭一笑,輕盈踏雪向着夜色深處而去。夜玄殤欣然舉步隨行,子嬈手中燈焰隨着衣袂瑩瑩生輝。兩人轉過瓊臺御湖,穿過雪苑梅林,一直出了流雲宮,來到一座廢棄的宮殿之前。
子嬈停下腳步,仰頭望向那蒙塵的殿閣,夜玄殤就着她手中燈光看見前方匾額上題着“琅軒富”三字,聽她輕聲說道:“這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她擡手推開殿門,夜玄殤接過她手中清燈,和她一起拂開積塵進入宮苑。半闕孤月淡隱天際,忽而被浮雲遮蔽,唯餘一片黯淡的光影。子嬈踏着滿苑枯葉殘雪前行,這宮殿顯然已經廢棄多時,四下空空蕩蕩闃無人聲,不知何處幾點梅花落在塵雪之中,仿若滴滴凝固的血色。
“我好久沒有回來了,自從王兄親政之後,琅軒宮便成了廢殿,他不准我再來這裡。”子嬈一邊漫步走過重重樓臺殿閣,一邊說道。夜玄殤隨口問道:“爲什麼?”
“因爲我在這裡被囚禁了整整七年。”她在一塊空地處停住腳步轉過身來,雪白的狐裘映了燈焰,有種清冷的風姿。只見她閉上眼睛,輕輕邁開腳步,“從這裡開始,一共二十七步,再轉過來走,也是二十七步。”她在雪地中走了一個來回,最終站在兩排腳印交疊的中心,擡頭仰望深夜,“這裡原來鑲嵌着一塊晶石,不陰天的時候,倒也可以看見星星,但若像今天這樣子,塔裡便是一片漆黑了。我一個人在這裡待了兩千五百五十九天,天天都憎恨黑暗,憎恨那個將我囚禁的人。後來王兄派人拆了這座玄塔,做了太后鳳妧的陵墓,現在我住着的地方,他也永遠讓人亮着燈火,徹夜不熄。
夜玄殤昔時雖爲質子,卻也曾聽說過襄帝九公主被鳳後囚禁塔底之事,更知道子嬈其實與那鳳妧關係非同尋常,嘆了口氣,來到她身後柔聲問道:“好端端的,回來這裡幹嗎?”
子嬈回頭輕輕一笑,“剛剛想起有樣東西你定然喜歡,取了送給你。”說着對他招一招手,加快腳步向宮苑深處走去。這琅軒宮廢殿甚是冷清,但越往僻靜之處卻似乎越覺溫暖,待到後來,四周竟見花草之跡,星星點點若隱若現,折過一處山石,身畔忽聞花香,遙見幾株花樹亭亭而立,姿影綽約。夜玄殤原以爲當此時節正值寒梅盛放,待走近一看,發現竟是一叢桃林含苞待放,不由甚是驚奇。原來這琅軒宮和重華宮一樣,皆是靠近溫泉海而建,眼下雖是隆冬,卻因下有溫泉地脈,自成溫暖之地。只是此處地勢較重華宮略偏,比之那般繁花盛開四季如春的美景自然略遜一籌,但也正因如此,方纔形成了外面羽雪鋪地,當中瓊花燦爛的奇異景色。
兩人走到桃花林下,子嬈拂開花忮曲折而入,夜玄殤饒有興趣地欣賞花中佳人。四周夜色清靜,兩人衣襟掠過花枝,幾乎可以聽到落花細微的聲音,點點桃色在她晶瑩的指尖晃動,燈光爍爍,仿若引人入夢,一片清幽綺豔。如此未行多遠,子嬈便在一株桃樹下停住腳步,笑道:“是這裡了。”
夜玄殤低頭看去,只見這桃林環繞之處臥有數塊光滑樸拙的圓石,人到此處隱隱便覺一股寒意,與周圍溫暖的感覺甚是不同。子嬈招手和他一起搬開當中一塊圓石,下面竟見些許冰雪,無怪四面桃林叢生,而這裡卻獨獨留出一片空地。子嬈挪開圓石後,伸手道:“借你佩劍一用。”夜玄殤隨口問道:“做什麼?”子嬈笑吟吟地指了指石下冰地。
夜玄殤不知她弄什麼玄虛,將燈火交到她手裡,反手拔劍出鞘,便拿縱橫天下的歸離劍做了掘地的鐵鏟,破開凍土向下尋去。子嬈執燈在旁,不斷提醒他小心。片刻後叮的一聲,歸離劍似乎碰到了什麼硬物,子嬈喜道:“找到了!”俯身同他細細清開泥土,露出一塊白石。她伸手在四角按了一按,那石盞緩緩向側移開,露出裡面一方小小的地穴,燈光照處,兩個光潔瑩潤的白瓷晶瓶並列在內。
夜玄殤忽然神情微動,說道:“好香!”轉頭去看花林。子嬈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個瓷瓶,笑道:“不是花香,是酒香。”原來這地穴中存着的是兩瓶美酒,瓶蓋未啓,已是清香撲鼻,就連這一林桃花也是有所不及。
夜玄殤生性不羈,萬物皆不縈懷,唯好尋訪美酒,品嚐佳釀,昔日與彥翎曾經踏遍漠北,只爲尋傳說中一處酒泉,更曾帶子嬈深入穆國雪域絕嶺,破冰取酒,不醉不歸。正驚訝這酒香清奇,子嬈已打開瓶蓋封口,含笑遞到他面前,“你且嘗一嘗,這酒較之驚雲冽泉、雲湖玉髓又如何?”
夜玄殤擡手接了過來,只覺呼吸間幽香微苦,清心滌塵,啜飲一口,一縷清流纏綿脣齒直入肺腑。林下桃色萬千,繽紛落上肩頭,那絲縷酒意若隱若現,便如飛花流水,瀲灩明澈,轉折倏忽之間穿重樓過經府,頓時令人遐思無盡,心曠神怡。他微微閉目,一時不語,子嬈不由催促道:“怎樣?”夜玄殤睜開眼睛,輕舒一口氣,說道:“好一個桃夭風流!”
“風流?”子嬈看向酒瓶。夜玄殤點頭道:“這釀酒之人,乃是天下第一通透心思,當世第一風流之人。若非如此,這酒縱然醇美卻難令人心動。”
子嬈聽他稱讚釀酒人,輕聲一笑,說道:“這酒名作桃夭,是此處桃林第一年開花的時候,我陪王兄一起釀的。你卻不知,單這釀酒的水,便是取了溫泉海源頭的清流,用正值盛放的桃花反覆燻蒸了七次,每一朵桃花都是我親手採摘,絕未經過他人之手。燻蒸之後的桃花水色若胭脂,十分美豔,但卻失之濃郁,不能用來釀酒,所以王兄又命人研碎了數塊東海晶石,一點一滴,用那晶沙將桃花水濾了三天三夜,去除其中的煙火之氣,如此又是七次,最後總共也只得了這兩小瓶,方尋了這冷暖相交的桃林深處存了起來。此處桃花經年盛開,地氣靈秀,算來這酒已經藏了差不多十年,纔有如今這般滋味。”
夜玄殤笑道:“我說這酒怎的如此清豔風流,原來是經了仙子之手。不過這制酒的法子好生麻煩,如此十年才喝得一次酒,豈不叫人等得心焦?”
子嬈鳳眸微挑,“我送你酒喝,你倒嫌我麻煩,若是不喝便還給我!”說着伸手去搶酒瓶,夜玄殤手腕急沉,向下避去,子嬈抿脣輕笑,纖掌在半空畫了個輕弧,倏地截向他腕脈,指尖微屈直點他內關、神門二穴,手法甚是巧妙。夜玄殤笑讚一聲,小臂卻忽然晃了兩下,不知怎的便脫出她指掌範圍,跟着左於輕輕—帶,已握住她柔荑笑道:“送人的東西怎能要回去,再說這可是你欠我的。”
子嬈自不是當真跟他搶酒,笑道:“堂堂一國之主,如何竟耍賴,莫非我命人快馬加鞭送來的驚雲冽泉不算酒嗎?”
夜玄殤傾身道:“驚雲冽泉王者之氣,好雖好矣,但也不甚合我胃口。倒是這桃夭酒,風流灑脫,卻又不失雅緻,冶豔明媚,偏偏不失清傲,若說起來。倒是這個更勝一籌。”
子嬈媚然道:“酒再好也就這一瓶,想要再喝,便等十年。”
夜玄殤道:“莫要小氣,不是還有一瓶嗎?”
子嬈伸手在脣上輕輕一抵,星眸流轉,悄聲道:“這酒王兄原說有什麼用處的,他這人說過的事可輕易不會忘記。我取這一瓶送給你,另外一瓶可要給他留着,若是都偷偷取走了,回頭他怕是要生我的氣。”
夜玄殤低頭見她桃腮流暈,嬌俏嫵媚,燈火花色之下端的是美若仙姝,忽然間心中微動,手臂一收,俯身便在她脣畔輕輕一吻。男子溫暖陽剛的氣息帶着花色酒香倏然掠過,彷彿一絲電流直入心間,子嬈吃了一驚,睜大眼睛看他,不知爲何面上競似火燒一般。一片落花輕盈飄落,恰恰掠過嬌軟柔脣,停在男子修長有力的指尖。夜玄殤見她這副模樣,倒也有些意外,俊朗的眸中不由流出一絲戲謔的微光,“美人投我以瓊漿,我報美人以風流。”
子嬈只是愣了片刻,隨即恢復如常,目光嫵媚輕掃,一轉起身,“風流非君子,無怪你與彥翎那小滑頭交好,兩人原來一般德性,既是好酒,又是好色。”
夜玄殤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欣賞她輕嗔薄怒的顏色,笑道:“食色性也,缺一不可,玄殤本非君子,公主莫非今日方知?”
子嬈聽得此話,忽然想起當日與他共赴魍魎谷的情景,心頭微微一暖,算來不過年餘光陰,但卻不知爲何,感覺兩人似已相識多年。以前從來不知,原來茫茫塵世中會有這樣一個人存在於你的生命之中,一絲微笑,一次凝注,一瞬回眸,無關血緣,無關宗族,無關你是天潢貴胄還是平民百姓,你便是你,我便是我,但彼此之間很多話無須多說,很多事無須多問。
子嬈含笑回眸看了他一眼,復幽幽一嘆,轉身去掩那石蓋。夜玄殤收起酒瓶俯身幫她,突然目光一瞥,道:“這是什麼?”子嬈凝眸看去,咦了一聲。伸手自石窖中取出了一樣東西,打開查看一番,輕聲道:“居然沒有壞掉,也不知道還能不能飛起來。”
夜玄殤移了燈火過來看,只見她手中拿着一盞細竹編制的天燈,燈罩所用的材質似乎有些特別,映着火光時泛出一層淺淺淡淡的銀色微芒,上面依稀繪了兩枝盛開的桃花,枝葉嬌嬈,顯得格外別緻。子嬈將它託在手上,指尖徽微一亮,便以焰蝶之術點燃了燈火。過不一會兒,那桃花燈微微晃動,冉冉上升,自一片桃林之間輕盈飄轉,向着夜空徐徐飛起。
黑暗中金焰流光,幾隻焰蝶翩躚展翼,緊緊伴在桃花等旁,焰光照透燈上花枝,遠遠看去,竟是一片燦爛奪目。子嬈前行幾步,目送燈焰蝶光越升越高,脣邊漸漸流露出歡喜的笑意,彷彿那夜空中浮泛的光明是記憶中最爲美好的事情,紅塵之中最爲眷戀的想念。那樣的神情目光,令人心動亦覺心疼,夜玄殤斜倚花樹,靜靜相望,時間仿若回到當初魍魎谷中,她也曾用這樣的目光遙望虛空,那時他曾經相問,而此刻卻已不必再問。
竹苑琅軒中,子昊站在臨湖迴廊之上,忽然擡頭望向天空。一盞桃花燈,伴着幾點焰蝶升向虛無的夜色,桃影蝶光,流散如雨,彷彿點點星光照亮了那雙深邃的修眸。子昊靜靜望着燈焰深處嬌豔盛放的桃花,星雨晶瑩,飄落衣襟,纏綿流連。許久以後他終是無聲一笑,轉身之時,那燈光遙遙隱滅,花焰悄逝,夜空復作黑暗一片,再無任何光亮。
兩日之後,東帝功成出關,便傳了百仙聖手蝶千衣來見。蝶千衣在離司帶領下入了竹苑琅軒,隔着瓊林碧竹停下腳步,離司指點了幾句後先行退下。林中傳來一人清淡的聲音,“神醫遠道而來,一路辛苦。”
蝶千衣也不入林,撐了一把竹傘便在雪中站定,片刻後說道:“辛苦倒也沒什麼,但可惜這一趟帝都似乎來之無益了。”
飄雪如羽簌簌而落,林中之人笑了笑道:“早聽說百仙聖手醫術如神,如今看來竟是比那巫醫歧師更勝一籌,聽聲辨息便已斷定生死。”雪中青衣澹澹,有人緩步而出,蝶千衣目光一擡,便低了頭,斂襟拜見。子昊卻也沒十分注意她,擡頭淡看林外飛雪,說道:“神醫不必多禮,朕要子嬈請你前來非爲他故,乃是有一事想要請教,這邊請。”說着當先便往林後走去。
眼前竹林佔地極廣,白雪之下碧色如海,靜極無聲,其中瓊閣點綴,屋宇隱現,一眼望去似乎相距不遠,但走了許久卻始終未到,再擡頭看,那些樓舍卻仍在眼前,煙雪之下予人幽緲神秘的感覺。子昊在前徐步而行,青衫一轉忽然沒了蹤影。蝶千衣心中吃驚,快行幾步卻覺眼前景色驟變,一座崑山玄石築造的高臺出現在竹林之中,其上樓閣聳峙,端嚴嵯峨,看去只覺寬宏無極,不知究竟建有多少屋室。
子昊前行不遠,推開其中一扇門進入,裡面除了一席一案之外,偌大的房間盡是密密麻麻的書卷。單這一室之中便有數千卷之多,若是其後樓閣皆盡如此,那這裡所有書籍加起來當真可稱得上是浩瀚如海,不計其數,只怕窮此一生一世也看之不盡。蝶千衣知道這便是傳說中的王族禁地————琅軒書苑,正自着眼打量,忽聽子昊道:“朕帶神醫到此,是想請問幾樣藥物,可知辛凌香、寒水石、伏龍膽、雪上鬼羽再加佛子密陀,輔以九川仙枝草爲藥,有何功效?”
蝶千衣聽聞這幾味藥名,目中閃過絲縷詫異,只因這些皆是十分罕見的藥物,尤其雪上鬼羽和佛子密陀,世上恐怕並無幾人知曉,那九川仙枝草更是早已絕跡百年,沉思片刻道:“若我沒有猜錯,這應該是巫族的藥方,王上是否自《巫典》得知?”
子昊轉身道:“神醫聽說過《巫典》?”
蝶千衣目光在案前一卷書籍上一掠而過,說道:“有所耳聞,但從未親眼得見。王上應知辛嬴國原是巫族聚地,在被烈風騎滅國之前,國中多有奇人異士,說起來我母親便有一般巫族血統,所以我對《巫典》一書並不陌生。”
子昊落座席前,低低輕咳了一聲,“辛嬴國曾被稱爲巫國,倒是確有其事。昔年楚國鬼師橫掃九域,軍中便多有辛贏異人,所以皇非建立烈風騎後,第一個要滅的便是辛嬴,那還是朕剛剛登基時發生的事情。”
蝶千衣垂下目光道:“皇非欺我國小民弱,肆意滅殺,王上此番興兵滅楚,便是爲辛嬴國雪此深仇。辛嬴國遺民得沐王恩,無不心存感激,王上若有吩咐,千衣必當遵從。”
子昊隨意點了點頭,手指案上書卷道:“《巫典》中記載一方,名爲‘忘憂’,便是以朕方纔所說藥物配製而成,但辛凌香、寒水石、伏龍膽等幾味藥物性皆寒烈,用以入藥恐有傷身之虞,不知神醫有何見解?”
蝶千衣道: “辛凌香、寒水石、伏龍膽皆生於冰峰絕域,人所難及之地,每每數十年方能成藥,珍貴異常。雖說其性寒烈,但若分量得當,便是有益無害,尋常人應當抵受得住。”
子昊道:“若朕要萬無一失呢?”
蝶千衣微一擡眸,目中轉過些許探詢的光影,道;“若如此,我需一觀藥方分量。”
子昊將案上書卷輕輕一推,蝶千衣接手低頭翻閱,過了一會兒,說道:“這方子雖爲藥方,但載於《巫典》‘魂’部,若與攝魂之術配合,服下後可令人忘卻前塵,心如白紙。所用藥物皆是難得,配方也可謂巧妙奇異,唯一的缺點便是藥性稍嫌霸道,恐怕損人陰元。不過要彌補此點倒也不難,只要以新鮮的子夜韶華汁液作爲藥引,君臣相佐,陰陽調和,問題便可迎刃而解。”
子昊修眉略收,說道:“子夜韶華可驟長精力,提神鎮痛,但實際上涸澤而漁,乃是極虧本元的物,以此佐合當真無損身體?”
蝶千衣道:“王上既知子夜韶華,便當瞭解此藥本便是藥毒兩用,適度用之爲藥,長期服食則爲毒。忘憂忘憂,其實有了這子夜韶華纔算名副其,端的令人憂愁盡去,一心無礙,兼之能中和其他藥性,也正應了王上萬無一失的要求。不過但凡《巫典》所載,無不以詭術逆天,禍福莫測,便以此方爲例,人心憂怖皆因愛生,萬千煩惱皆因情敵,倘若以魂術藥物掩除記憶,無憂無慮亦即無愛無情,是福是禍,又要如何判斷?”
子昊目視那藥方,光影之下依稀一笑,那笑容仿若薄雪浮,乍現即逝,再擡頭時,仍是雍容清貴,不變的帝王丰儀,“神醫言中之意,朕知道了,今日有勞,朕讓人送你出去。神醫若有興致,也可在帝都多留些時日,一切所需自會有人照應。”
蝶千衣見他自始至終一句都不問自己的病情,不覺心生詫異,道:“王上何以毫不關心自己的身體?這《巫典》上的藥方雖然奇異,但對王上情況可是毫無幫助。”
子昊淡笑擡眸,“那神醫可有其他良藥?”
蝶千衣搖頭道:“王上的九幽玄通已經到了練氣凝神直臻化境的地步,身上更加有子夜韶華的氣息,請恕我直言,如今便是神農再世,恐怕也已經無能爲力了。”
子昊笑道:“誠如神醫所言,答案既在意料之中,豈非多此一問。”
蝶千衣自竹林外相見到現在始終不肯與他目光接觸,這時卻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稍後道:“王上體內的藥毒雖已無法可解,但我可以配製一劑藥丸,王上每服用一次,或可延壽十日,不過三次之後,此藥便再無效用。”
子昊顯然對此不甚在意,淡淡道:“如此甚好。方纔帶你來此的離司掌管長明宮醫藥,若有需要儘可交代她去辦。”說着輕輕擊掌,外面閃出影奴的身影,領命送蝶千衣離開琅軒書苑。子昊遣人送走蝶千衣,靠在案前看着滿屋書卷,似乎若有所思,這時門前傳來一聲響動,離司端着茶盞走了進來,將茶放下後輕輕叫了聲“主上”,擡頭怔怔看着他,卻不說話。子昊見她雙目微紅,神情隱含悽然之色,眉心微微一攏,知她定是在門外聽到了自己和蝶千衣最後的對話,剛剛一時疏忽,竟然沒有注意。
離司在他身邊跪下,低頭整理案上的書卷,過不多會,一滴淚水啪地落在書上。子昊輕嘆一聲,說道:“蝶千衣的話不要告訴任何人,尤其是子嬈,記住了嗎?”
離司咬着下脣點頭答應,卻終於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哭道:“主上,公主早晚有一天會知道。你用那子夜韶華,等於是自損壽數,原本就算依着那歧師的方子調養,情況也不會這樣糟糕,可是現在……現在……”
子昊擡手輕撫她的長髮,柔聲道:“不要哭了,若非迫不得已,朕也不會隨便用藥。自那血頂金蛇失效之時你便應該知道,這樣的結果也是必然,不過早一日晚一日,如今帝都看似安寧,實際兇險叢生,朕必然得安排好所有事情才能安心。離司,身爲醫者,心思務必冷靜,你雖聰慧善良,但有時太過柔順,心志不夠堅強,以後若遇到什麼大事,怕是便會吃虧,朕想來總有些放心不下。”
離司聽他這般柔和的語氣,心中難過到極點,但怕惹他心煩,強忍着不肯哭出聲來,說道:“主上,離司只是一個小小的侍女,什麼都不懂,但我知道若你有什麼事,公主一定會很傷心很傷心,一定比我現在更加難過,你要她怎麼辦?”
子昊閉目沉默,良久之後方道:“你放心,朕既說過護她平安歡喜,便絕不會讓她傷心難過,難過的事情,何必放在心上。”話雖如此,眉心卻淡淡蹙起,跟着嘆了口氣道;“離司,朕想託你一件事,日後若有萬一,你務必要替朕做到。”
離司垂淚道:“主上但有吩咐,離司怎會不盡心?”子昊點了點頭,“倒也難爲你了。”起身略一沉吟,在案上提筆輕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