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天色將明。漫空長風將昔國明紫色的軍旗吹得獵獵作響。大軍主營之前,早有兩隊士兵守護在一輛青色飾白蛟紋馬車旁,整裝待發。軍中報曉的刁斗聲悠悠傳來,一個身披白裘的碧衣女子趁着晨光往主營而來,一路上站崗的士兵見到她,皆是十分尊敬,先後執戈行禮。
那碧衣女子正是離司。十年前,她隨且蘭離開王城,回到昔國,後來在昔王蘇陵的主持下,嫁與右衛將軍靳無餘爲妻。她因醫術高明,常常伴隨丈夫征戰南北,救死扶傷,光陰荏苒,屈指一數,也已經過了數年時間。
自楚國、宣國相繼覆亡之後,現在的昔國在蘇陵與且蘭的執掌之下,已非曾經的勢微小國。當初且蘭應白姝兒之約前去王域,自她口中得知子昊心有所屬,遂昭告天下,自廢王后之位,重新以九夷女王的身份面對世人。這些年來,她與蘇陵同舟共濟,苦心經營,將王族、九夷、昔國、昭國等昔日分散的領土合而爲一,與穆國、北域三足鼎立,成爲統領一方的諸侯大國。他們兩人本便性情相投,如此朝夕相處,情意漸生,幾經波折,終於結成連理,如今隨着時光流逝,感情愈深,始終恩愛諧美,相敬如賓。
晨風襲來,已帶着風雪的寒意。蘇陵在車邊站下腳步,有些擔心地看着且蘭,囑咐道:“你此次懷這孩子甚是辛苦,可不比生韻兒時那麼輕鬆,眼見沒多久便要足月了,我又不能陪你一起去,路上千萬小心。”
且蘭微笑道:“時間還早呢,何況有離司陪着,不會有事的。你且放心我,這次鬼師來得兇猛,你專心與穆王應付他們,我和韻兒會替你祭拜,很快便也回來了。”
寬鬆的狐裘之下,隱約能見她小腹微微隆起,顯然已是有了數月身孕。她與蘇陵成親之後育有一女,年方七歲,取名蘇韻,便是方纔那跟離司說話的紫衣女孩,眼下懷着的正是兩人第二個孩子,算來再有兩三個月便將出世。
自從東帝故世之後,每年深冬時分,蘇陵與且蘭、離司都會親自到王域祭拜,十年以來從未間斷。但今年且蘭有孕,怕到那時剛好臨產,無法成行,遂決定提早前去。本來若無要事,蘇陵必定與她同行,但此時恰逢鬼師大舉進攻驚雲山,他需得坐鎮軍中,分身乏術,這即將到來的一場大戰,恐怕數月方能終結,無奈之下,只得令她們自行前往。
眼見天放亮,昔國大軍傳令拔營,且蘭與離司亦帶了韻兒登車,復由青冥、鸞瑛兩名女將貼身護衛,啓程而去。王域大地在被九轉玲瓏陣摧毀之後,十年時間休養生息,原本荒蕪的大地已經有了不少村莊城鎮。近年來鬼師橫行北域,邊境百姓紛紛向南遷居,越發令這裡多了不少人氣,在昔王精心治理之下,曾經的帝王之都正慢慢恢復着生機。
且蘭等人與大軍背道而馳,一路南行。鬼師此次進攻驚雲山,雖然來勢洶洶,但尚未越過穆國、昔國兩方聯手封鎖,所以以原來的息川城爲界,王域以南尚是安全,路上倒也順利。
如此曉行夜宿,當晚在一處村莊歇息,算來明天再走一日,便也能夠到達帝都。這小村建成不久,住戶不多,衆人借宿在一家農戶,且蘭與離司共住一室,入夜之後點起燈火。韻兒在車上玩鬧一日,早已睡眼朦朧,吃過飯後,便趴在母親身邊睡着。
離司披着外衣坐在燈下看書。且蘭一日車馬勞頓,身子頗覺睏倦,只是一時半會卻也睡不着,倚在榻上,望着窗外的月光出神。這些年來,她始終沒有將在桃林中安放九轉靈石的事告訴任何人,但在內心深處,卻總是盼望能夠出現奇蹟,子昊真的能如白姝兒所言,終有一日重回人世。時間一年一年過去,希望一次一次落空,她知道他或許再也不會回來,只是有些事已經養成習慣,每年冬天不走這一趟,心中總覺牽掛。
外面夜深人靜,村莊和平安寧,月色幽幽,灑照峰巒,令白日裡嶙峋崎嶇的山地顯得格外柔和。眼見夜深,且蘭與離司亦熄了燈火睡下,隱約到了三更,忽然聽到外面響起一聲淒厲的嚎叫。且蘭睡得本淺,一驚睜開眼睛,離司卻早已從牀上起身,低聲道:“什麼聲音?”
“好像是山裡野獸。”且蘭側耳傾聽,蹙眉道:“你聽。”
就這片刻時間,那嚎叫由一聲變得此起彼伏,似乎離村莊近了許多,深夜中迴盪在山間,聽得人毛骨悚然。外面傳來村民出門查看的聲音,這時韻兒也被驚醒,揉着眼睛問道:“娘,什麼聲音?”
“怎麼會有這麼多野獸?”且蘭一手拍着女兒,隨手取來了身邊佩劍,離司心下生出不詳的預感,這樣的聲音或許別人並不熟悉,但對常年追隨昔王與鬼師作戰的人來說,被獸羣圍攻已經不是新鮮的經歷。
“不好,村民危險!”且蘭也同時察覺不對。話音剛落,村中傳來一聲慘叫,跟着便是無數兇殘的厲嚎。屋門砰的一聲被什麼撞開,一隻白額猛虎帶着腥風向內撲來。離司不想獸羣來得竟這樣快,反手拔劍,身形一晃,向着猛虎刺去。那猛虎本是撲向且蘭,被她劍鋒一阻,返身回撲。且蘭一把將韻兒拉到身後,浮翾劍同時前遞,與離司雙劍齊出,正中猛虎雙目。猛虎狂吼一聲,人立而起。且蘭揮手下劈,仗着浮翾劍之利,竟將猛虎一分爲二。此時離司已轉身與撲到門前的一頭巨狼戰在一起,數招之後,一腳將其踢出。青冥與鸞瑛仗劍趕到,雙劍其下,將那巨狼砍殺。
且蘭抱了韻兒出門一看,不禁心下駭然。只見山色森森,月夜幽暗,不知何時,整個村莊竟已佈滿了虎狼獅豹各種猛獸,正向各處房屋攻擊。隨行而來的數十名戰士已經趕到,結成軍陣,護衛着她們所在的房屋,羣獸一時不得近前,但其他村民從睡夢中驚醒,有不少已爲巨獸所傷。
這般情形,除了鬼師行兇不作他想。但以前鬼師無論是指揮殭屍進攻城池,或是驅使獸羣襲擊村落,都會有簫聲在前引導,總有預兆可尋,不知這次爲何突然發難,又是在這王域深處。且蘭此時已顧不得多想,提劍斬殺兩隻虎豹,喝道:“結陣保護百姓!鸞瑛帶人往村東,青冥帶人往西,引百姓們到這裡聚集!”
青冥、鸞瑛領命而去。護衛中分出二十人隨他們衝入獸羣,前去營救被困的百姓。離司亦仗着輕功高明,在獸羣中往來衝殺,先將幾個孩童救起,眼見獸羣當中熊羆貙虎無數,獅豹豺狼兇殘,更有巨蛇猛象不絕而來,一時震驚至極。她從村頭掠到村尾,不曾聽到驅使猛獸的簫聲,心中更是不解,閃身避開一隻白獅的攻擊,忽然看到獸羣中有人呆呆站在那裡,動也不動,吃了一驚,急忙縱身去救。誰知剛剛落足那人身邊,一條赤紅的蟒蛇倏然躥起,便往她身上捲來。
這一下出其不意,離司只覺一陣腥氣撲面,情急之下旋身躲避,左側卻有一頭巨熊撲至。離司心叫不妙,危急之際,半空中箭矢厲響,一道精光流星般射至,直透巨熊腦門。那巨熊狂嘶一聲,翻身滾倒。離司反手一劍刺死一隻花豹,旁邊又是數支羽箭破空而至,卻是且蘭以凰羽箭相助,同時高聲叫道:“離司回來!”
離司得利箭護持,危險稍減,卻仍舊惦記獸羣中那人,匆忙中回頭看去。月光透過樹梢,正巧照在那人臉上,只見他面色枯槁,目光呆滯,周身散發出幽異的血光,赫然竟是一具被法術操縱的蠱屍。離司心頭悚然,揮動常見殺散獸羣,幾個起落搶回屋前。這時青冥、鸞瑛與衆護衛也已撤回,且蘭指揮村民搬動大石,按照奇門方位堆成了一個石陣擋在門前。護衛們本來已被逼得連連後退,藉助石陣稍微穩住陣腳,將二三十名倖存的百姓以及且蘭三人護在屋中。
離司落入陣中喘了口氣,想起剛纔看到那人,轉頭對且蘭道:“娘娘,驅使獸羣的是蠱屍!”
且蘭方纔也已感覺那人不對勁,此時仔細觀察,發現獸羣中每隔幾步便有一具蠱屍緩緩移動,不知被什麼方法操縱,竟能引導獸羣攻擊村落。這時四面八方忽然響起密集如水的窸窣聲,空氣中傳來濃重的腥臭之氣,躲在屋中的村民突然大叫:“蛇!大蛇!”
且蘭一驚,反身搭箭,雙箭齊出,將躥入屋中的兩條金蟒釘在地上。幾名護衛離開石陣,躍進屋去,守住兩側窗戶。屋前人數一少,獸羣不斷躍過石陣進攻,形勢頓時吃緊。且蘭、離司顧不得多說,仗劍補上缺口。月光之下,但見巨獸中羣蛇涌現,成千上萬,金鱗遍地。也控制中,遠遠傳來戾聲長嘯,似有猛禽的影子在雲中盤旋,不斷接近。
如此陣勢,縱然且蘭與離司久經沙場,也是第一次見。村中其他房屋幾乎都已被獸羣破壞殆盡,只餘他們這一棟房屋尚且倖存。屋前很快堆積了不少猛獸的屍體,但是獸羣攻勢絲毫不減,反而越來越多。且蘭手中劍光閃動,連續殺退縱身上撲的猛獸,忽覺腹中胎動不已,面色微微一變,手按小腹後退了一步。半空中突然出現一隻雙頭怪鳥,俯身向她衝來。離司一眼瞥見,斜身一擋。挺劍上刺。那怪鳥長聲慘叫,利劍透胸,翻滾着落向獸羣。離司伸手扶住且蘭,“娘娘,你怎樣了?”
且蘭銀牙微咬,忍住一陣腹痛,搖了搖頭。這時月光自重雲背後露出,舉目所見,猛獸密密麻麻、漫山遍野,若不是他們這數十人借了石陣苦苦相抗,這小村莊恐怕早就被夷爲平地。但眼前這情形,就算是昔國大軍在此,也未必能夠衝殺出去,分明已是死路一條。且蘭方纔用力過度,腹中陣陣疼痛,眼見今日絕難倖免,反手抓住離司道:“你拿我的劍,趁着大隊猛禽還沒攻到,還有機會逃命,我用凰羽箭掩護你,快走!”說着將浮翾劍塞到她手中。
離司急道:“我豈能不顧娘娘的安危獨自逃生?見了昔王殿下,我怎麼和他交代?”
兩人說話之間,又有猛獸撲上。被青冥和鸞瑛聯手擋住。陣前護衛死傷近半,已經支持不了多久。且蘭催促數聲,見離司執意不肯,厲聲喝道:“你糊塗了嗎?這個時候,你不活着回去給靳無餘報信,要我們舉國一起送死嗎!”
離司心神劇震,他們今天在這絕不可能的地方遇見鬼師,說明北域已有了新的法子驅使獸羣作戰,無需姽後親自出手。對方潛入王域召喚羣獸,定然是爲了偷襲穆、昔兩國聯軍。靳無餘所率的昔國先鋒軍目前正在息川舊地,若是他遇襲戰敗,昔國大軍必遭重創。一旦昔國被破,穆國孤軍迎敵,將受兩面夾擊,結果可想而知。如此一來,兩國兵敗,鬼師橫行九域,比起他們區區數十人性命,將是一場彌天大禍。
離司面色慘白,只覺得握劍的手都在發顫,跺腳道:“我護着娘娘衝出去,要走也是你先走。”
且蘭此時腹中疼痛難耐,知道已經動了胎氣,無力再戰,今日必死無疑,而離司輕功遠勝於己,逃生的機會更大,俯身將韻兒抱起,送入她懷中,道:“用我一條命換整個九域安危,有什麼不值?帶孩子走,快!”韻兒早被嚇得哭都哭不出來,伸手叫道:“孃親,我要孃親!”且蘭知道越是耽擱越是兇險,狠下心來,拂開孩子的手,一掌擊出,將離司送出石陣,跟着羽箭齊發,連殺數頭猛獸,“快走!”
離司身子落下,將韻兒護在懷中,就地一滾,揮劍護身,回頭看見漫空怪鳥向着石陣撲下,心知已無他路,猛一咬牙,提氣躍上一棵大樹,避開獸羣,向着山下奔去。且蘭連珠箭發,射死數只追擊她們的怪鳥,眼見二人消失在黑暗之中,心中一鬆,腹中卻是一陣劇痛,踉蹌兩步,靠上屋門。這時空中成羣的怪鳥撲將下來,其中一隻巨翅凌風,直向她頂門衝下。且蘭勉力提氣,眼見無力閃避,旁邊鸞瑛看得危急,大叫一聲:“娘娘小心!”合身撲出。那怪鳥一翅掃下,掠過且蘭肩頭,利劍般的長喙卻猛地插入鸞瑛腦中。鸞瑛腦漿迸裂,斃命當場。
且蘭被鸞瑛在千鈞一髮之際推入屋中,眼見她慘死身前,心中劇痛難耐。屋外護衛被怪鳥擊傷無數,只餘數人先後退了進來。青冥右臂受傷,左手使劍砍殺一條毒蛇,扶着且蘭靠向牀榻,只見她手按腹部,衣袍已被鮮血染得通紅。
石陣很快被獸羣沖垮,倖存的百姓四下逃竄,不是被猛獸撲殺,便是被怪鳥當空擊斃。這僅存的一間瓦房搖搖欲墜,在巨獸怪鳥的衝擊下,眼見便要倒塌。且蘭腹中劇痛,氣力漸失,耳邊聽到石陣摧毀,牆壁倒塌的聲音,伴着怪鳥陣陣厲鳴,越來越是模糊。隱約之間,忽然有陣縹緲的琴音似自天外響起,外面羣鳥齊鳴,聲透雲霄。且蘭神智漸趨昏迷,心中恍然記起什麼,卻在劇烈的疼痛中徹底失去了知覺。
劇烈的疼痛,昏沉的意識,黑夜化作白天,又至黑夜,且蘭似乎沉在無底的深淵中,一時身處冰窖,一時如墜火窟,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股溫和的暖流在自己周身遊走,片刻之後,又有清涼的感覺落上額頭,終於,那些冰和火融化消退。她掙扎了一下,徐徐睜開了眼睛。
入眼之處,彷彿仍舊身處那被羣獸圍困的農戶之中。屋中一燈如豆,靜謐安寧,鬼師、猛獸、村民、護衛,記憶中所有的這些都像一場噩夢,熟悉的人事都已不在,唯有桌前模模糊糊站着一個青衣人,背對着自己,看不清晰。
且蘭蹙了蹙眉頭,努力想要記起發生了什麼,卻聽輕輕一聲門響,青冥端着一個白色瓷碗進屋,一眼望向榻上,驚喜叫道:“夫人,你醒了!”那青衣人亦聞聲回頭,且蘭這纔看清他的模樣,只見他身形清瘦,面貌平淡,一雙眸子在燈火中空濛遙遠,就像是雲煙之下的雨夜,一片蕭索岑寂。見到且蘭醒來,他轉身走到牀前,伸手探她脈搏,點頭道:“還好,沒事了,讓她把藥喝了吧。”
他的聲音亦像面容一樣,似乎不帶一絲感情。這時牀邊忽然傳來一聲微弱的嬰兒啼哭,且蘭心頭一震,勉力撐起身來。青冥急忙放下藥碗扶她,輕聲道:“是位小公子,您動了胎氣,好生危險,幸好這位先生醫術高明,才保了你們母子平安。”
且蘭聽說孩子無恙,先是一喜,但知是這男子替自己接生,又是一驚,驚喜交集,眼前一陣暈眩。那男子伸手輕拍孩子襁褓,哄他不要哭鬧,轉頭道:“你身子還弱,喝了藥好好躺着,不要亂動。”且蘭微微閉目歇息,依言將藥喝完,看見青冥手上纏着繃帶,想起鬼師進攻之事,低聲問道:“其他人呢?我們怎會逃過一劫?”
青冥接了藥碗道:“您已經昏迷一天一夜了。那晚鬼師來勢兇猛,我們抵擋不住,險些都喪身其中,後來是這位先生用琴音驅退了獸羣,救了我們和村中百姓。”
她這麼說着並不覺什麼,且蘭聽着卻着實吃了一驚。要知那晚他們遇到的鬼師羣獸爲蠱術操控,非但數量龐大,而且皆是王域之中的奇猛異獸。放眼九域,除了姽後之外,根本無人能夠駕馭,這人竟然能以琴音退之,拯救衆人性命,簡直匪夷所思。想到這裡,她不由仔細打量那男子,他在旁逗弄嬰兒,根本沒有擡頭,卻似乎感覺到她的目光,說道:“那獸羣是被巫族蠱屍操控,所以纔會聚集爲禍,只要驅退蠱屍,自然便也散去,並沒什麼稀奇。”
且蘭靠在牀頭,只覺他的背影似乎有些熟悉,一時卻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輕聲道:“我母子二人承先生活命之恩,感激不盡,不知先生高姓大名,該當如何稱呼?”
那人淡淡道:“我姓予。”
且蘭心中細想,並不記得九域間有哪位予姓異人這般形容模樣,沉思片刻,心中閃過一念,又道:“先生既然知道蠱屍一物,又能以樂聲禦敵,是否與巫族有些淵源?”
那人負手燈下,輕輕側首,只是隨口嗯了一聲,並未說是,也未說不是,反而問道:“聽那些村民說,這羣獸作亂之事並非第一次發生,究竟是什麼人如此兇殘作惡?”
且蘭道:“先生莫非沒有聽說過姽後含夕?她是北域機關城之主,精擅攝魂奪心之術,非但能夠駕馭異獸傷人,還可操控人屍替她作戰,情形與二十年前楚國皇域所創的鬼師一般無二,所以世人亦以鬼師相稱。這些年她多次與穆、昔兩國爲敵,這一次更是大舉進攻驚雲山,昨夜若不是先生相助,驅退獸羣,恐怕昔國軍隊要遭全軍覆滅之險。”
那人點了點頭,凝視燈火,似在思索什麼,片刻後又道:“那姽後身邊有巫族之人?”
且蘭道:“我們也是如此猜測,但是這麼多年無論怎麼探查,卻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在背後助她。”
那人輕輕哼了一聲,聽聲音似是有些不豫,但面上仍是毫無表情。且蘭既知他能夠應對獸羣,若能得此助力,眼前兩國對抗姽後便將勝算大增,一心想要設法請他相助,勉力撐身坐起,在牀上施了一禮,道:“先生今日救我孩兒性命,大恩大德,無以爲報。這孩子生來逢此劫難,卻與先生有緣,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先生可否手了這孩子爲徒,以後也好讓他孝敬先生,報此活命之恩?”
那人回過頭來,笑了一笑,道:“這孩子出生不過一日,我有什麼好教他的?你代他拜師,是想讓我幫你抵禦鬼師嗎?”
且蘭被他說破心思,倒也不加辯駁,扶着青冥道:“鬼師橫行兇殘,四處殘害生靈,眼見日日壯大,難以遏制。先生若能略施援手,救天下蒼生於水火,我昔國臣民願供奉先生,縱以國主之位相酬,亦無怨言。”
那男子轉身道:“我一個瞎子,要那國主之位有什麼用?昔國的王位難道憑你一句話便能輕易送人?”且蘭聞言詫異莫名,沒想到這驅散鬼師、救己性命的恩人居然目不能視,難怪他雙眸總是那樣空寂清冷,即便燈火映入其中,也難看到任何情緒。但是從開始到現在,他行走做事皆與常人無異,替她把脈,逗弄嬰兒,根本看不出任何異樣,若不是他自己親口說出,且蘭竟然完全沒有發現他的眼睛看不見東西。沉默片刻,她按下心中驚訝,低聲道:“先生救我母子性命,我們的身份不該再隱瞞先生。我夫君蘇陵便是昔國之主,貪戀些許榮華?”
那人點頭道:“如此說來,你已是昔國的王后了,很好,很好。”跟着又道,“我與這孩子也的確有些緣分,他早產降生,先天受了損傷,若沒有幾年好生調養,恐怕活不過十歲。我既然救了他,也不能看他再次送死,便依你所言,收了這個徒兒無妨。至於鬼師一事,我也不要你什麼王位,就當我送這孩子的見面之禮好了。”
且蘭大喜,起身拜道:“多謝先生成全……”話未說完,面前忽然天旋地轉,搖搖欲墜。那人微微蹙眉,擡手在她後背輕輕一拂,一股沛然如水的真氣應手而發,護住她奇經八脈,流轉溫養。且蘭暈眩稍止,臉色卻蒼白如死。那人道:“你昨日失血過多,身體虧虛甚巨,不要再費心神了。這些事沒什麼大不了的,養好身子再說不遲。”他的語氣比先前溫和了許多,其中卻有股無法抗拒的意味。且蘭不知爲何便覺安心,彷彿他一言一行令人莫名地信服,這種感覺依稀曾見,但現在精神恍惚,一時又抓不住頭緒。她臨陣早產,雖然僥倖保住性命,卻已是力盡神危,這時再也支撐不住,心神一鬆,便昏昏沉沉又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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