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淒厲餓狼羣嘯,方圓十里如作鬼域。烈風騎舊部雖然出身南楚之地,但多年來隨皇非征戰北域,對這雪原之地甚是瞭解,皆知狼羣殘忍兇惡,一旦發現獵物便羣起而攻之,縱使大隊兵馬與之遭遇也是極大的兇險。不待皇非吩咐,方飛白已疾聲下令,“約束馬匹,點燃火把驅狼!”
烈風騎防守圈縮小,先將馬匹圍住,戰士們手中火光亮起,手持兵刃後退,陣列井然有序,絲毫不見慌亂。就這片刻,近百匹惡狼已趨近眼前,見到火光頗是畏懼,只在外圍不斷打轉,盤旋嗥叫,一時不敢攻擊。召玉尚是第一次來到北域,眼見惡狼越聚越多,火圈外四面八方盡是森森白牙,狼羣垂涎怒號,端的令人心驚膽寒,正取了兵刃在手,忽聽皇非低喝道:“留心坐騎!”
這時召玉身邊戰馬爲狼嘯所驚,突然揚蹄猛衝,陣中戰馬一陣大亂,當前幾匹掙脫束縛,向前狂奔而去。狼羣中狂嘯大作,幾匹戰馬速度雖快,衝出片刻便被圍住,慘嘶之聲頓時衝塞夜空。馬兒在尖齒利爪間翻滾奔躍血肉橫飛,瞬間便被惡狼撕成碎片,吃得乾乾淨淨。羣狼受血氣所激兇性大發,齊聲厲嚎,向着火圈之內撲來。
烈風騎陣中兵刃交錯,利光疾閃,擋住狼羣攻勢,將皇非、子嬈、召玉三人,以及所有馬匹護在當中。惡狼撲將上來,不斷被刀槍斬殺,或是一刀兩斷,或是利刃入腹,屍身不待落地便遭羣噬,血腥之氣充斥荒原,更引得羣狼狂暴不已。召玉兵刃乃是一雙短劍,其中一柄抵在子嬈後心,眼睛卻不離圈外,暗自警惕。皇非靜立在旁,火光之下面如止水,不驚不怒,始終未因狼羣兇惡而有絲毫動容。
子嬈身處烈風騎陣中,雖不虞惡狼攻擊,但見這血腥殘殺的局面也自心驚。這時候右方火光突然一暗,風雪襲捲,幾支火把驟然熄滅,狼羣一見有機可趁,齊向缺口撲來。兩側戰士雙劍送出,數匹惡狼哀號斃命,爲同伴分屍而噬,卻另有幾隻匹趁機躥起,越過防守向着圈中撲入,狼羣張牙舞爪,隨即狂涌上前。
召玉嬌叱一聲,短劍反手向上斬去,半空中惡狼偏頭避讓,一劍斬斷前腿,卻仍舊撲了下來。召玉順勢揮劍,直透狼腹,將其摔出圈外,驚魂未定,只覺腦後生風,急忙俯身低頭,兩匹惡狼自頭頂躥過,反身撲了上來。原本躥入火圈的惡狼一被召玉殺死,另外兩匹卻被皇非拂手打得腦漿迸裂,騰空跌出。其後二狼縱身撲至,一者襲向召玉,一者卻向穴道被封的子嬈張口咬落。
皇非眼神微寒,閃身擋在子嬈面前,偏頭避開惡狼利爪,揮掌劈下。那惡狼厲聲哀號,皇非伸手抓住它頭頸,聽聲辨位向着身後多出的一匹惡狼猛掃過去。二狼滾作一團,狂叫撕咬,皇非原待拔劍斬殺,不料稍提內力,丹田中忽覺劇痛如絞,身子一晃,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二狼聞到血氣,鬆開對方,先後躍起來襲。皇非手中赤芒電閃,當先那狼身首異處,跌斃圈外,但如此一來,經脈中真氣立時亂衝,第二劍竟難以施出,後面那匹惡狼直撲肩頭。召玉側頭看見,不由大驚失色,“君上小心!”待要回身相救已是不及。方飛白等應付狼羣圍攻,能夠保持陣形已經艱難萬分,同樣無暇顧及圈中險況。眼見利齒森然撲面,皇非身子一偏,右手劍尖忽然自左肩斜出,那惡狼凌空撲下,被血鸞劍自頸至腹開膛破肚,當即厲嚎斃命。皇非雖以精妙劍法斬殺惡狼,但體內真氣紊亂,如墜刀窟,血鸞劍猛地撐在地上,身子向前跪去。
召玉刺死惡狼,撲到近前將他扶住,叫道:“君上,你怎樣了?”藉着火光,只見皇非牙關緊咬,臉色蒼白若死,卻又隱隱透出黑氣,顯然內息岔亂,因此難再壓制毒性。原野上風雪漸急,凜冽呼嘯,又有火把連續熄滅,難以爲繼,狼羣不斷尋隙撲上前來,烈風騎戰士戰圈縮小,奮力抵擋,情況頓時危急。召玉一手扶着皇非,只餘單手持劍,倘若再有惡狼衝入火圈,抵擋起來必定吃力,心中難免暗自焦急,忽聽子嬈說道:“解開我的穴道,否則大家一起死在這裡,有什麼意思?”
召玉微一猶豫,看向皇非,見他並未反對,便伸手去解子嬈穴道,卻發現她紫宮、雲門二穴被真氣封鎖,普通手法竟然無法奏效。皇非扶着召玉強提內息,慢慢並指點出,子嬈穴道終於解開,彎眸一笑,倏地飄向他面前,雙脣蜻蜓點水一般與他呼吸一觸。隨她氣息輕吐,一股似花非花的幽香伴着柔軟的髮絲,化作縷縷柔媚直沁五臟六腑,皇非身子微顫,口中突然噴出血來。召玉見狀大驚,厲聲喝道:“你幹什麼!”
子嬈輕笑道:“我替他解毒,你看不到嗎?”戰圈中火光一閃,召玉這纔看清皇非吐出的乃是數口黑血,再看他臉色,已不似剛剛那般駭人,頓時鬆了一口氣。子嬈見她面露歉意,復又一笑,道:“莫要急着謝我,我解了他曼陀羅的毒,卻又要他服了青蓮子,不過毒性相互剋制,一時無礙罷了。若非如此,前面幾種毒性發作起來,立時便要了他的命。”
召玉不由大怒,“你好狠毒的手段,快將解藥拿來!”子嬈卻不理會她,袖袂一轉,身子飄然掠起。她縱身時纖指變化,點點光亮隨袖飛出,迎風衝向晦暗的雪夜,羣狼包圍中忽然出現無數金色的蝶光,翩躚疾舞,流焰雨落。惡狼怕火乃是天性,紛紛向後躲避,卻又不甘心放棄到了嘴邊的獵物,聚在圈外徘徊低嚎,不斷試圖靠近。
子嬈施展焰蝶之術,將戰陣四方護住,風雪雖急卻亦不滅不熄,烈風騎壓力頓時減輕。但風中焰蝶全靠真氣維持,如此卻也支撐不了多久,子嬈阻得狼羣退卻,同時下令,“所有人結陣向西,到對面樹林中取火!”焰光蝶舞燦爍如織,映她清姿魅顏宛若天人,一言既出竟是令人無法抗拒。西邊不遠處生有一片高低起伏的灌木叢林,背靠冰峰,佔地頗大,方飛白當即傳下命令,衆人護持馬匹,向叢林方向退去。
狼羣畏懼蝶焰,一時不敢撲擊,亦步亦趨跟隨而至,仍將衆人圍在當中。烈風騎戰士背靠山岩,迅速以枯枝架起火堆,連作半月形防禦,方飛白將戰士分作幾批,分別守衛火堆,看護馬匹,收集乾柴,若有惡狼大膽攻擊,便以槍矛當即格殺,各處佈置嚴密得當,猶如沙場對陣,攻守有序。
如此一來,狼羣雖將他們團團圍住,卻只能隔火垂涎,暫時不能造成威脅。子嬈方纔消耗了不少內力,收了焰蝶之術後,便在一旁獨自調息,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忽聞羣狼齊聲長嘯,千里荒原風雪淒厲,一陣陣狼嚎中彷彿帶着無盡兇殘、邪惡之意,聽得人人毛骨悚然,衆人雖無不是身經百戰的悍勇之士,卻也皆盡聞聲心驚。
皇非在火光深處合目調息,卻對狼嚎充耳不聞,召玉一直護衛在旁,見他情況並不好轉,眼中盡是擔憂之色。方飛白命戰士取了隨身攜帶的乾糧清水出來,輪流休息補充體力,略一猶豫,親自取了飲食奉至子嬈面前,欠身道:“公主。”
子嬈睜開眼睛,看了看他,道:“你不必來求我,我不是不肯替他解毒,的確是需要幾味藥物才能奏效,我身邊不曾帶得。不過以他的武功,將毒逼出體外也並非難事,只是多費些時間罷了。”
方飛白不願將皇非內力異樣的情況說出,只道:“只怕耽擱得久了,便不太好。”
子嬈道:“除非你有法子驅逐狼羣,我們回到合璧城,才能調製解藥,否則我也無法可施。”
方飛白皺眉道:“這荒原上的狼羣十分難纏,一旦盯上人畜,連續追蹤幾日幾夜也是尋常,就連虎豹之類遇上它們也往往難以倖免。現在只盼有其他獸羣經過,能夠引開它們,那我們便可以趁機衝殺出去。”
子嬈擡頭望向飛雪隱隱的天空,淡淡道:“這時候哪裡來的獸羣。”
方飛白也知這希望極其渺茫,值此嚴冬之際,荒原鳥獸無蹤,唯有成千上萬的惡狼盤旋在側,□,兩人一時皆無話說。如此過了一夜,烈風騎與狼羣隔火對峙,戰士們先後擊殺了數十隻撲進火圈的餓狼,圈外殘肢遺骸,鮮血滿地,景況甚是駭人。待到天亮,狼羣仍舊不散,反而越聚越多,幸好此處樹叢頗爲茂密,衆人不斷取柴點火,保持火圈旺盛,倒也能夠阻擋狼羣。
子嬈眼見狼羣糾纏不去,心中略覺不耐,又想即便擺脫狼羣,皇非也定然不會放過自己,最終仍舊難以脫身,目光無意中落向聚集在火圈近側的戰馬,想起方飛白昨夜提到若有走獸引開狼羣,便可趁機突圍,心念轉處,站起身來。
召玉一直十分注意子嬈,見她徐步向戰馬走去,不由上前幾步,目露警惕。子嬈見除了召玉之外,另有四名烈風騎戰士亦緊跟自己,想必是得了方飛白命令,防她有所異動。子嬈暗中冷笑,假意撫慰躁動的馬兒,留心狼羣動靜。
過不片刻,天色已然大亮,一陣疾風席捲雪原,數處火堆被風吹襲,勢頭頓時減弱,狼羣見是機會,自幾處缺口同時撲上。烈風騎戰士長槍齊出,一邊抵擋惡狼,一邊添柴護火,負責看守戰馬之人亦出手驅狼,無暇顧及其他。子嬈見機行事,撫在馬頸上的手掌暗中透出內力,那戰馬吃痛長嘶,驚得馬羣放聲齊鳴。子嬈閃身躲過一匹迎頭撲下的惡狼,雙袖同時向側拂出,馬羣受驚之下頓時揚蹄狂奔。
惡狼向着身後戰士撲落,子嬈卻嬌笑一聲飛身上馬,便往火圈之外衝去,忽然有人厲喝道:“你做什麼!”一道寒氣直逼背心,卻是召玉提劍刺來。子嬈俯身避開短劍,雲袖向後輕揚,笑道:“你若想要解藥,不如跟我來好了!”召玉身在半空一股幽風撲面,跟着腰間一緊竟被她飛袖纏住,此時羣狼見火圈中人馬衝出,一起瘋狂撲襲,火圈中戰士亦同時示警。原來惡狼狡詐,趁人不備繞開叢林邊緣偷襲,已有十餘隻跳入圈中,方飛白等來不及阻止子嬈,紛紛拔劍抵擋。
子嬈策馬衝出丈餘,回頭見火中人狼廝殺慘烈,忽然間心生警兆,揚聲清笑,將召玉向後送出,“夫君是要追我呢,還是要救你的小美人?”召玉越過奔馬直向狼羣之中落去,她被縛時穴道受封,子嬈雖然隨手替她解開,但一時氣血不暢,如何抵擋惡狼。方飛白等人相距稍遠,相救已是不及,四面八方白牙森森,羣狼撲將上來,召玉情急生智,落下時奮力旋身,足尖在一頭惡狼頭頂一點,身子向側掠出,卻不料兩面數只惡狼縱身撲上,眼見難以閃避。
當此千鈞一髮之際,狼羣中赤芒驟盛,哀嚎聲起,一襲白影倏然出現。劍光濺血奪目,狼羣像是遇見烈火般倉皇后避,召玉連退兩步被人拽入臂彎,只見四面狼屍遍地,羣獸撕鬥爭食鮮血四濺,雙足一軟,險些站立不穩。
此時子嬈縱馬而去,早已追之不及,皇非將召玉護在懷中,並不浪費體力,提氣縱身越過狼羣與烈風騎會合,下落時力透雙足,兩隻惡狼腦漿迸裂,頓時死於非命。狼羣少數追逐戰馬而去,卻有大部分涌上前來圍攻他們,召玉心魂稍定,取出護身短劍連殺數匹惡狼,卻見狼羣密密麻麻,哪裡殺得乾淨,當即揮劍護身,拾起一段尚在燃燒的枯枝,向着快要熄滅的火圈衝去。
惡狼見火生畏,紛紛閃避,卻有一頭巨狼分外兇殘,當頭向她撲來。召玉一劍刺出,巨狼人立而起避開劍鋒,張口便咬,召玉手中火把徑直插入狼口,用力前送,巨狼狂嚎痛躥,滾入狼羣之中,召玉卻亦失了火把,想要再行取火,臂上腿上反而先後受傷,正自焦躁,眼前寒光疾閃,血鸞劍替她擋住狼羣,有人低聲喝道:“放心取火!”
那聲音帶着慣有的凌厲與果斷,召玉一眼見那冷靜的側顏,心中突然不再懼怕,只覺如果今日終究無法逃出此地,那麼最終能夠和他一起,那便很好。她不由微微一笑,短劍連下殺招,跟着向側一滾衝入狼羣,只聽頭頂上鬼哭狼嚎,鮮血伴隨赤芒濺落,兩支火把入手,當空一掃,驅退狼羣。
召玉拼命搶得火把,在皇非護持之下,連續點燃數堆火焰,烈風騎重新向之前紮營的地方退來,狼羣步步緊逼,雙方廝殺甚烈,不少戰士滿身是血,顯然受傷不輕,情勢越發變得兇險。就在這時,原野上忽然響起一陣奇異的嘯聲,聲音由遠及近逐漸清晰,羣狼彷彿遇到什麼畏懼的事物,竟然紛紛放棄對烈風騎的攻擊,向着兩側逃去。
那異嘯之中跟着飄出陣陣短促的清音,聞之如風動玉簾,聽之若雨濺冰潭,似笛似簫,輕靈跳動,成百上千的惡狼不斷低聲咆哮,卻無一隻膽敢上前。烈風騎衆人皆盡驚奇,只見殘暴的狼羣中分出道路,一個紅衣少女的身影隱約出現在白茫茫的荒原之上。
那少女衣袂如火,面若桃花,一雙杏眸精靈俏皮,顧盼生姿,晨曦之下說不出的嬌美動人。她坐在一隻雪獅之上徐徐前行,烏黑的長髮束了一雙芙蓉金環,不時隨着手中玉簫叮咚作響,肩頭蹲着只通體雪白的小獸。那小獸不過巴掌大小,貂身狐尾,碧瞳若水,一路冷冷掃視狼羣,忽而低聲作嘯,羣狼聞聲大懼,越發向後退避,那少女手持玉簫清聲笑道:“喂!你們是什麼人,爲何被狼羣困在這裡?”這時候雪獅走近火圈,她看清衆人裝束,突然啊地一聲,似乎驚訝至極,“你們……你們是烈風騎!”
雪獅快步奔到近前,方飛白和召玉對視一眼,在這羣狼環伺之中,除皇非之外所有人都放下兵刃,同時向着這少女跪拜下去,“烈風騎參見含夕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