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從他腿上下來,轉身準備回去。卻剛邁了一步,手腕又被他捏住,我停下腳步,聽到他略帶擔憂的聲音:“阿清,我不想再軟禁你,考慮好了就乖乖的,好不好?”
我沒吭聲。
他一向疑心很重:“阿清,你能答應我嗎?否則我只能繼續關你,等你真的想好。”
“我發誓。”我轉過頭,看向他緊張得臉,莞爾:“我已經徹底考慮好了。”
我不敢肯定他是不是信了,但我一向還算信守諾言,但願他不要懷疑。
盛華延拉過我的手,在我手背上輕輕吻了吻,才慢慢地鬆了手,柔聲說:“好好休息,等我回來陪你吃午餐。”
我回房之後不久,早餐就送了上來,是煎蛋,油膩膩的,我原本不愛吃,但最近可能是因爲身子太虛了,還覺得挺對胃口。
剛吃了幾口,盛華延居然又折了回來。我愣了一下,沒敢擡頭,眼前是他筆直的褲線,似乎是匆匆上來,還穿着綁帶皮鞋。
他今天早晨有重要會議,因而才這樣西裝革履,弄得十分漂亮。伸手摸我的頭時露出的那塊表,還是我四年前送他的那塊羅西尼,商場的打折款,才四百多。我記得他當時就露出了鄙夷,有意無意地露出了自己手腕上的腕錶,當時我還不太理解。
結婚以後有一次我接到了華盛的商演,盛華延假模假樣地來轉了一圈,正好碰到個熟人,聊天間問他怎麼突然戴起了羅西尼。當時我正要溜,卻聽到盛華延意味深長地說:“太太送的生日禮物。”
也就是這句話,纔有了後面差點被媒體抓到結婚的事。
後來我問allen,allen告訴我盛華延一直只戴那種刻着製表師的簽名,買一塊要等三年的寶鉑三問表。
這塊羅西尼他後來一直戴着,錶帶是皮的,這麼多年也有些磨損的跡象,他曾經暗示過我,說他需要一塊新的手錶,但我始終不想再送了。
當時送表時我以爲可以博個好意義,結果後來替我自己送了終。
這次盛華延一回來這態度,我能猜出一定是allen對他說了什麼,畢竟這是件大事,盛華庭那種計算機一樣的腦子也一定比我反應的更透徹。
然而他這次又戴上那副會騙人的善良面具,究竟是想穩定局面,還是還有什麼別的主意,我都已經不想去關心。
我心裡想了一大堆事,感覺到盛華延摸了一會兒我的頭,等我放下筷子,就拉開我的手臂,彎着腰抱了過來,他抱得很緊,緊到我嘴上的油漬蹭到了他的領帶上。
稍久,才以那種很柔軟的聲音悄悄說:“阿清,我還是不放心。”
隔了一會兒,又問:“我覺得你學會說謊了。”
我只好說:“你可以讓人兩個小時進來一次。”他沒吭聲,似乎不答應,我又說:“反正你就是要關我,找什麼理由。”
今天不行還有明天,明天不行還有以後。我沒什麼特點,只是特別固執。
盛華延再沒說話,把頭靠在我頸窩裡,就那麼抱了十幾分鍾。
我脖子快僵了,想趕走他,就問:“你不去上班了?”
“嗯。”
“我幫你換條領帶吧,這條被我擦嘴了。”
他身子一僵,隨即在我臉頰上吻了吻,低聲應着:“好。”
接下來他跟着我去了衣帽間,盛華延是個愛打扮的男人,衣帽間裡光領帶就掛了幾百條,我不知道哪條他戴過,只好問他:“你要哪條?”
他靠在穿衣鏡邊看着我,最後說:“你選吧。”
我信手拽了一條出來,套在他脖子上,問他:“你要什麼結?”
“隨便吧。”
我爲什麼會打領帶?因爲他逼着我學了很久,他想逼我做點什麼多半都會成功,反正不做就整治,他就像一個工匠,哪怕用刀子,用火,也要把別人雕刻成他喜歡的樣子,從不管別人疼不疼。
就像他找藉口廢我的手,廢了以後又毫無悔改這麼簡單直接。
我很耐心地打了個王子結,一邊打,一邊聽到他說:“我那天想帶你去見的就是陳德音。”
我一愣,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車禍那天,難道不是陳美清?
“她跟我提了很久,說她很崇拜你。”他可算笑了起來:“但我不喜歡你們走得太近,就說我不認識你。其實那天如果沒有車禍,事情會好很多。”
我對他這話的理解是,他從來都不希望我有人際圈子,就像當初,他一把我逮來,就立刻把我的人際交往圈全都斷了個乾淨。
他也不止一次地說過,我不需要朋友,反正我也不討人喜歡。
德音又是學鋼琴的,他會喜歡才奇怪。
只是爲什麼要突然提這件事,我的猜測是盛華銘跟他聊過了。
但更多的爲什麼,我已不想問。
王子結省時省力又漂亮,我如此討好,實在是因爲他昨天的話點醒了我。我是該學着兜兜圈子,試着麻痹一下他,讓他暫時放我兩三個小時自由。
弄好之後,我拍了拍他的胸口,笑着說:“好了。”
他順勢握住了我的手腕,看着我的眼睛,依然是那種若有所思的擔憂眼神,稍久,偏過頭,吻了過來。
這次我沒有躲,但還是本能地一步步退,一直貼到了立櫃上。最後被他這樣壓着,吻來吻去,坦白說,他難得如此溫柔,雖然爲之已晚,雖然還是硬來,但我對他早已沒有更多期待。
然後,他抵着我的額頭,半磕着睫毛,低低地喘息:“阿清,你今年才二十四歲。”
“嗯。”
“你還會經歷很多事情,遇見很多比我更壞的人,也會有比你父母、比鋼琴還要重要的人。”他擡起眼皮,看着我,目光裡露着懇求:“我不會再傷害你了,一切全都結束了。你明白嗎?”
“嗯。”
他拉着我的手,撫着他的臉,傳來的溫度有點冰冷,我又聽到他問:“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什麼都順着你,好嗎?”
“好。”
“今天我可以試試看信你。”他柔聲道:“可我心裡一點都不安穩。阿清……你能讓我安穩一次嗎?”
“我能。”我能讓他安穩一輩子。
他再沒說話,很久,大概終於下定了決心,總算肯走了。
後來我就站在窗口看着,直看着他的幾臺車通通離開了視野。
又在房裡等着,等了兩個多小時,發現真的沒有人再進來了。
現在是九點,盛華延的行程上說了,中午十一點還有一場內部會議,最早也得十二點回來,時間足夠足夠。
我便爬到牀上,揭開牆上的畫,小心翼翼地從接口裡把東西抽了出來。
其實別說雙面刀片,海灣別墅裡連個玻璃杯都屬於稀缺品,因爲盛華延從不信任我的求生本能,他也知道他自己真能把人逼死。
這把小刀片是我趁他有一次喝醉從他書房的浴室裡順出來的,抱着那種被發現也無所謂的目的藏在了這裡。我想我總有一天會求生不得,到時就不想弄得求死不能。
這次回來我就找了找,沒想到還在。
因爲名下已經沒幾個錢,我便沒有寫什麼東西,也沒什麼遺言想要留給他。輕手輕腳地來到浴室,用裡面的東西頂上門,坐到地上,攥緊了拳頭,看着青色的血管慢慢地凸顯出來。
比劃了一小會兒,便咬緊牙關,狠狠地切了進去。
暗紅的血急速地涌出,轉眼便浸透了我腿上的睡褲,又流到地面的瓷磚上,我起先還擦了擦,最後覺得沒意義,就任它去了。
呆坐了一會兒,我漸漸覺得有點乏,就靠到牆壁上,很快便開始冷,頭昏,有點後悔,早知道這麼冷,應該放點熱水。
這是第五年,我從未想過要死,可現在,我一點都不想再活着。
其實盛華延挺了解我,知道自己這次玩大了,還耐心地做了些鋪墊,試圖勸我。然而漂亮話於我而言再無效果,我受夠了他的反覆,受夠了逃不掉的厄運。
可這段日子,只要我一閉上眼,立刻就會看到那把明晃晃的手術刀。盛華延握着那把利刃時恐怖的臉,和他五年前坐在餐桌的另一端,託着腮聽我講我家人時的溫和表情不斷地重疊,不斷地變幻。
我寧可相信他沒有愛過我。
我也沒有愛過他。
我早就崩潰了,一絲不留。
我也早就絕望了。
那種絕望,來勢洶洶,無以化解。
我只能敗給自己的懦弱,盛華延讓我活着,我也知道自殺有多愚蠢,可我已經找不到一點活着的理由。
意識漸漸隨着失控的血液流失,我覺得疲倦,寒冷,抽離,突然聽到有人拍門:“阿清!在不在裡面!”
是盛華延的聲音。
陰魂不散。
我看着滿地的鮮血,覺得他現在開了也來不及。便放心地閉起了眼睛,癱在牆角,誠心地禱告,禱告黃泉路上沒有他,來生不要遇見他。
後來我像是睡着,又像沒有,朦朧地看到面前有兩個熟悉的人影,我朝着他們走過去,卻總是無法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