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小芝與小香受罰一事,整個漪紅閣的宮人都比先前加幾分小心。小芝和小香捱了打一直躺着不好,因此暫時不能再到近前伺候,換了玳琴與玳曼,但最終能指望的除了幻月也就只有夏菡了。
莫影雖然聽話,但每日都魂不守舍,臉上也總是憂鬱之色,做事亦鬼鬼祟祟,心裡不愛看她,就讓她在外屋伺候,輕易不得靠前。
這一日,去給皇后請安回來,在東面的暖閣倚着看些詩詞,紅絹的窗格子下,是我烏黑的髮絲,裹着一條錦緞軟被,退了髮飾,只別了一隻玳瑁髮釵。外面不時有鶯鶯燕燕的啼叫,夏菡端了一碗桂圓蓮子粥進來,看我不做聲,只得悄無聲息地立在身側。
小計子在外面灑掃院落,凝翠閣的翠兒將一盆髒水一股腦的潑在了漪紅閣的門前,氣得小計子叫罵着:“你是什麼意思,才掃淨就潑髒水是怎麼回事?”
“髒水自然要倒在髒地方,不然應該倒在哪?”翠兒這話大有指桑罵槐的意味。
“你說清楚,你給我出來。”小計子對着凝翠閣叫囂着,想必翠兒已經回去了。
遞了個眼神給夏菡道:“去把他叫回來,纔好了幾日又要惹事嗎?”
不多時小計子跪倒在我面前道:“貴人責罰奴才吧。奴才實在是氣不過了。”
我笑笑道:“有什麼氣不過的,我都沒生氣呢。”
“小主您與齊佳貴人同是貴人,本不必屈尊受辱,只是小主太好性子了。她自己不得志,見您得志就生氣。身邊的丫頭也越來不懂規矩。前幾日上面發給各宮的燕窩,她們凝翠閣全給拿走了。小主也不去理論。奴才倒無所謂,就見不得主子受屈。”
“幾個燕窩,能值得什麼?我瞧還不如夏菡做的桂圓蓮子好呢。好了,下去擦把臉吧。和人家小婢女置什麼氣呢。把眼光看得遠一些,細微小事不必和她們計較。”
小計子下去後,夏菡趁我放下書卷之時,將已經涼了的桂圓紅棗蓮子粥奉到我眼前,有些許的憐惜之色道:“小主才進宮,就處處隱忍,這很好。只是這後宮可不是你不犯她她就能放過你的地方。奴婢在前朝也侍奉過許多主子,看着她們你爭我奪的,互相殘殺,一着不慎賠上自身性命的比比皆是。”
難怪她這樣會當差,做事穩妥,隨即問道:“你在前朝都服侍過誰?”
她的眼睛陷入深深的思慮中,想必那是一場血雨腥風,“奴婢在前朝是在肖貴妃娘娘身邊當差的。南下逃走前娘娘服毒瞭解了自己。”
我不禁失色,手掌捂住了嘴脣,在金陵聽說書匠曾經說過,說萬朝的后妃們大多數是淪爲給金朝最低等奴才做妻爲妾的地步,因爲萬朝後宮佳麗三千,許多沒被帶走的妃嬪不堪受辱,就自己瞭解了自己。金朝入關時,那皇城中已然是血流成河了,都是這些被拋棄女人的血淚。看來此言不虛啊。
“她貴爲貴妃,一定有傾城傾國之貌吧?想不到亦是不得善終。”在腦海中勾勒這位前朝的肖貴妃。
“倒算不得美貌,只是善於駐顏,和獻媚之術,所以儘管有許多新人入宮,她的地位依然不會倒。”夏菡壓低了聲音道。
聽她說到獻媚
之術,臉一下子炙熱起來,隨即打發了她們出去。過了午時,人也乏累了,就在寢殿裡歇晌。也讓幻月她們都下去午睡。快入夏了,這漪紅閣的暖閣裡還是格外的溫暖,睡着睡着渾身都冒出香汗來,衣服貼在身子上在黏在被子裡,讓人覺得黏膩膩地煩躁。所幸披了件大褂坐起身。
得了我的令大家都去午睡了,幻月也倚在外面的欄杆處睡過去了。每日都是成羣的奴才侍女圍着,突然沒人在眼前了,倒覺得自在輕鬆的很。外面的風是那樣的暖和香甜,吹得我的心也跟着癢起來。隨即躡手躡腳地走出寢殿,調皮地用手在幻月眼前搖晃了幾下,見她毫無反應,一絲喜悅涌上心頭。
出了漪紅閣的正殿,胡亂踩着繡鞋,悄悄滴朝後院走去,芍藥花香氣微弱,倒是茉莉香氣逼人。後院的白蘭還是沒有任何開花的跡象,站在樹下,眺望遠方,真不知道宮牆外的京城如今是個什麼景象。這個季節川州的故里應該是好花好水好風光吧。
正在我出神之間,從前院像鬼魅一樣一晃閃出個人影。好在我反應極快,順勢躲在白蘭樹下的大水缸後面。本想看看是誰,故意捉弄她們,嚇嚇她們玩。
沒想到這個人正是莫影,她的步伐一直很輕,這一點我早知道,只是此刻她的神情更多了分警覺,我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了。她站在廊子下,回頭朝前院張望,見沒人跟來,又四周細細地看了一邊,最後總算放下心來。
心想着,這莫影大下午的不好好呆在自己的下人房,來後院幹什麼?難道也是貪玩的心,想出來散散心的?
就在這個時候,她兩指放在粉脣之間,一聲響亮的哨聲響起,這哨聲像極了鳥兒的啼鳴。
然後她一楊手臂,一隻雪白的鴿子落在她的手臂上。莫影再次環視四周,將鴿子右腿的一個紅環摘下,從中抽出一個紙條,然後從袖管中取出另外一個紙條塞進紅環中,又把紅環戴在了鴿子腿上,雙手一揚,白鴿朝高空飛去。
她站在廊下,看着高飛的白鴿沉默了許久。緩緩地打開字條,之後把字條往嘴裡一放吞嚥了下去。
這一連串的動作,嫺熟警覺,看來不是第一日這樣了。那與她飛鴿傳書的肯定是莫才或者是義父本人。想到這裡心涼了半截,莫影啊莫影,我幾次三番的拉攏你,你都無動於衷。到底還是忠於冬古靖的。如今內憂外患一大堆,連自己帶進來的莫影也成了十足的奸細,且我在宮中的一舉一動外面都一清二楚。長此下去可怎麼好呢。
悄悄地回到寢殿躺下,這一趟便到了申時過了,夏菡擔心我躺久了頭暈,便輕輕地喚我起來,可巧這個時候葉貴人領着富察常在和納蘭常在過來找我,便起身梳頭換上淡藍色的宮衣。
躺了一下午臉色有些許的憔悴,葉貴人的婢女捧着一件荷花錦衣,她自己則溫柔的對我道:“這是我叫內務府做的荷花錦衣,是去年夏天皇后賞給我的織錦裁製的。”說完招呼婢女放在我眼前:“前幾日聽下人們說了妹妹宮裡的婢女與醉香的事了,怕你氣苦,就過來找你坐坐。”
“貴人姐姐別往心裡去,雖然我和納蘭妹妹入宮時日短,但也沒少受她的氣,被召幸了幾次,回回都得瞧她的
臉子。”富察氏一旁很有體會的樣子。
納蘭氏啐了一口道:“誰叫人家生了個能迷惑人的摸樣,偏偏還會裝腔作勢。不是因爲她不能容人怎麼會浴凰宮就她一個人住着。誰不願意姐妹們在一起熱鬧。”
“得了吧,別吃不着葡萄還嫌酸,那是皇上對她的恩澤,總好過咱們那又偏又遠的薰華宮吧。”葉貴人瞪了一眼她二人。
“姐姐們這是做什麼,宛兒並沒有覺得氣苦委屈。原是宛兒教導無方,才讓奴才惹禍生事,柔貴妃姐姐怪罪也是有理。”看了看荷花錦衣對葉貴人道:“姐姐的一片心意我領了,這樣好的織錦又是皇后娘娘親自賞賜的,怎麼好給了妹妹呢。姐姐還是拿回去吧。”
“妹妹莫不是瞧不上眼?”
“怎會,皇后娘娘賞給姐姐的是上好的織錦,姐姐又命針功署的巧婦們裁製出來,那自然是一等一的。”
“那妹妹別再推辭,其實我剛入宮時和你如今一樣,如今瞧着你想起了當年的自己,總是憐惜妹妹的,方纔還說不氣苦,何必逞強,瞧你的臉色這樣憔悴。哎。”說完她擺了擺頭,富察氏和納蘭氏亦是跟着唏噓不已。
納蘭氏臉尖嘴薄的,一看就知道是個能說善道的人:“好在有咱們皇上護着妹妹,聽說那日在慈寧宮把伉妃都給驚着了,原以爲皇上會替貴妃把橫,沒想到卻替貴人說情呢。這從今往後的日子有着貴人妹妹咱們也不必再像從前那麼忌憚她了。”
“姐姐們誤會了,其實皇上對我和姐姐們一樣的,只是念及我才入宮,且……是外族之女,總是比旁人多幾分照顧罷了。”
“貴人就別謙虛了,我身邊的婢女聽皇上身邊的李德福說,皇上還帶着妹妹去南苑策馬,還把御馬賞給了貴人,這還不是皇上偏愛貴人嗎?”納蘭氏說起我得志滿眼冒着光芒,就好像是她自己得志一樣。
天色漸漸沉了下去,漪紅閣中長起燈來,照的大殿四下通明,燭光忽閃,照在她三人的臉上與髮飾上透着說不出的狡黠之色。
她們三人與我一同用了晚膳後略坐坐就回去了,這薰華宮在御花園之後,離碧波池還有些距離,自然遠離漪紅閣,天色一黑下來便讓幻月和小計子送她們回去。
莫影的事一直縈繞在我的心頭,身邊最親近的人都信不過,我待她不薄,沒想到竟然換不回她的一點真心。雖然一早就知道她不是我的親信,但是親眼見她幹出那些揹着人的動作還是不免內心失落。
心裡一煩便打發走所有婢女,只留了上夜伺候的夏菡在殿外,胡亂地洗輿後便睡下了。我一直是個心明眼亮的人,肚子裡裝着事就很難睡沉,外面打更的聲音一次次驚擾着我,翻來覆去之間揉亂了髮絲,腕上的兩支玉環反覆的碰撞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後宮中顯得格外的詭異。
背對着紗帳,臉朝着裡面,寢殿留下的最後一盞燭火,映着紗帳上的圖案不住地攢動。搖搖擺擺間一個物體朝我移動過來,以爲是花眼了,定睛一瞧,是個蓬頭的人正掀着我的紗帳,忽然間條件反射一樣地猛坐起身子,緊緊地靠着牆角,轉頭對那人用盡所有力氣大喊一聲:“你是誰?你要幹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