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女德

手持紈扇坐在忍冬架下的婢女喚作彎月,觀之確實眉眼如月般彎彎,笑時格外好看,臉頰上兩個酒窩。

一銀襖婢子給孟良清調墨,一面向彎月道:“別動,你可千萬別動,不然待會兒畫出來不像你,還怎麼給你的情郎收藏呀?”

那彎月眼神一錯,猛然被喝住:“千萬別動啊!”

孟良清略朝沈柳德二人一點頭,便招呼過了,仍給彎月畫像,扯袖收筆之時,衆人湊上去一看,孟良清行筆沉穩,將彎月神色間的含嬌帶嗔盡數描畫在紙上。一時無人不稱歎的,銀襖婢女揶揄道:“這下你那情郎要被畫中仙勾了魂兒去了。”

彎月追着那婢女,要撕她的嘴,二人鬧着,孟良清已帶沈柳德兄妹進屋去了。他在庭院裡呆了會,有些咳嗽,進屋便有身邊伺候的丫頭子將茶捧來,隨後捧茶給沈柳德和沈寒香。

“今日出來逛逛,我妹子說想來謝孟兄叫陳太醫來給她瞧病,便一道過來了。待會便走,沒攪擾孟兄雅興罷?”沈柳德意指孟良清與人畫丹青的事。

孟良清微笑道:“園子裡待着無聊罷了。”

沈柳德一想,邀孟良清一同去城外騎馬,孟良清卻只搖頭。一直垂目望着手上茶盅的沈寒香,聽他咳嗽聲,這纔看了一眼。誰知孟良清也正端詳她,目光坦然,不避不閃地問:“沈姑娘大好了?”

“全賴陳太醫醫術高明,一點疤都沒落,出門時我大哥還奇怪來着,說我怎麼沒成個麻子臉。”

“哎,我什麼時候說過了,你要成個麻子臉,嫁不出去了,以後還不得讓我養着。”沈柳德避之不及地擺手。

見他兄妹二人感情好,孟良清似頗有點羨慕之意。沈柳德曾說過,孟良清是忠靖侯獨子,就不知是否有姐妹,不過他爲人溫柔,便是身邊伺候的人,也少有與他不親近的。

正說着話,外間忽有人來傳,說忠靖侯夫人來了。沈寒香與沈柳德忙忙起身行禮,孟良清將侯爺夫人迎至上座,自己讓到一邊坐下,沈寒香與沈柳德各自坐下。

觀忠靖侯夫人,如沈柳德所說,年紀看着很輕,似才二十來歲一般,衣飾華貴,模樣豔而不妖,鳳目生得犀利,面相看着十分精明。

“底下人說清兒常與你兩個玩得好,一直也不得空叫來看看,此前本想請你們過來,又聽說三姑娘出了痘,這下可好了?”孟母聲音溫柔,含情三分,聽着令人十分受用,巴不得多聽她說幾句。

沈寒香擡起臉來,朝侯爺夫人又行一禮,回道:“已大好了。”

孟母將她叫到跟前,手指勾着她下巴,細細看過一回,方纔點頭:“果是好了,得賞陳太醫些什麼纔好。”她回頭,向孟良清道:“急忙忙把陳大夫從京城叫來,你姑媽聽了,以爲你生了什麼大病,着急得不得了,回京時必得去問次安。”

孟良清應了,眼角帶笑,看了眼沈寒香。

沈寒香本有點緊張,給他一看,倒不緊張了。孟母其實是個溫和的人,但衣飾隆重華貴,令沈寒香自然而然生出些惴惴。說過話,又留他們兄妹吃過飯,孟母才放二人回去。

沈寒香歪在車內,懨懨靠着車廂,手裡扯着自己的帕子。

“平日見你牙尖嘴利,怎麼見了侯爺夫人就像個耗子似的,嚇得話也不敢說了?”沈柳德笑揶揄。

沈寒香瞪他一眼,“大哥也不見得好到哪兒去。況且我這不叫怕。”沈寒香一骨碌坐起身來,悄聲向沈柳德道:“爹娶了這麼多姨太太,就沒一個像小侯爺他娘似的,令人……令人……”她艱難措辭,想了半天才說,“令人心生畏懼。”

那是種難以形容的威勢,好像對着孟母,說什麼做什麼都可能是錯的,便即不敢說不敢做。

“我不覺得。”沈柳德道。

“大哥當然不覺得,大哥只知道侯爺夫人看着年輕,旁的還知道什麼了?”

沈柳德一時語塞,只得悶不吭聲。

半月後一日午後,知縣衙門來了頂轎子,落在沈家中庭。沈平慶帶着家衆老小,除沈母之外,俱在中庭等。

沈柳容抱着沈寒香的腿,一雙眼睛鼓得圓圓的,擡頭好奇問她:“三姐,這是要做什麼?”

沈寒香也不知道。

“轎子裡有人嗎?”沈柳容扭着身,朝前擠出兩步,沈寒香一把將要撲到轎子上的沈柳容拽回來。

半刻後,李知縣姍姍來遲,進門便拱手朝沈平慶道賀。

府中女眷一時都竊竊私語,不知此舉爲何,沈平慶也滿頭霧水,先請李知縣入內用茶,李知縣卻辭而不入,目光直掠向縮在沈寒香身邊的沈柳容,笑問道:“這是沈兄的小兒子罷?”

沈柳容有些怕生,一直緊抓着沈寒香的手。

那李知縣自然也便看見了沈寒香,因向沈平慶問:“這是三姑娘?”

沈平慶點頭,令沈寒香與沈柳容二人向知縣行禮。李知縣蓄着一綹山羊鬍,打量完二人,目光在沈寒香臉上略停留了片刻,才與沈平慶入內說話。

沈柳容還在打量那頂轎子,站在轎子布簾旁,一隻眼貼在縫隙處,扭頭叫沈寒香去看。

“姐,這裡頭沒有人吶,那個當官的爲什麼要帶頂空轎子來呀?”

沈寒香也未見過此種情形,將沈柳容手腕握着,帶他去馬氏處,一面說:“應當是來接什麼人的罷,也許是接祖奶奶的。”

沈柳容忙抓緊沈寒香的手,反跑到她前面去了,他見過沈母幾面,頗有些怕她。

至午時,馬氏小院中已擺了飯,纔有個使喚婆子來傳話,說:“李大人叫三姑娘去前院,要接三姑娘過衙門口裡去一趟。”

轎子一晃一晃,也沒半個人告訴沈寒香去知縣做什麼的,布簾在顛簸中時不時漏入一絲風來,沈寒香有些忐忑不安,心頭轉過的念頭不過是難不成又要讓李珺相她?那也不該是李知縣親自來,擡轎的俱是衙門裡當差的,她想來想去,仍沒個頭緒。

轎子落地,停在知縣衙門外。

一婆子過來扶沈寒香下轎,是沈府的婆子,李大人早已下了轎,頭前引路,婆子低聲提醒沈寒香,讓她跟着李大人。

衙門口一面大鼓,門檻甚高,沈寒香好奇地四處瞄,內裡空曠無人,四面都有杈子。李知縣做出個請的手勢,笑道:“還得走幾步,京城來的魏大學士已在等了。”

原來陳太醫回京之後,與京中貴人診脈,無意間說起沈寒香爲照顧親弟,身染天花之事,他與魏平楠交好,這個魏平楠平生絕學,便是爲女子著書立說,已年過四旬,受今上之命,要撰寫一本《女德》,記述各地女子德行,好讓天下女子效仿。

沈寒香到得後院,兩名小童捧茶,另兩名乃是魏平楠的學生,爲他研墨鋪紙。魏平楠向沈寒香問過她家中來歷,衆家庭成員,敘過一番寒暄之詞,方問她沈柳容出天花之事,又問她如何侍疾。

本來家中親人染病,侍疾乃是極平常之事,但沈寒香因此自己也染上讓人聞之變色的痘瘡,又聽陳太醫一番大肆渲染,病情如何兇險,魏平楠才決意要將沈寒香這事收入《女德》之中。

及至錄完其事,魏平楠喝着茶,一面審閱自己所撰之文,又問沈寒香是否識字。

沈寒香道:“略認得幾個字。”

“那也足夠了,來看看,這便是你。”沈寒香將魏平楠所撰之文拿來一看,多溢美之詞,一時十分尷尬,“魏大學士把民女寫得過於好了。”

魏平楠大笑道:“便是要如此纔好,此書將來要呈閱給聖上,豈可是平平之文。將來還要給書中女子都配上小像,圖文並茂纔好呈給今上。”

沈寒香不以爲意,不過魏平楠所談都十分新鮮,他的《女德》一書中收錄了不少奇聞異事,有爲侍奉公婆終生不再另嫁的寡婦,更有定下親事,但未行嫁娶的女子爲情守身如玉如此一生。沈寒香陪魏平楠說話至黃昏時才被衙門的轎子送回沈府,先向沈平慶回過話,沈平慶聽李知縣提過了此事,便道:“勞累一天,好生歇息去罷。”

回到馬氏院內,剛更過衣,老太太跟前的婆子來叫沈寒香過去用飯。沈寒香未能與馬氏說上一句話,便匆匆忙忙趕到沈母處。

彼時沈蓉妍正伺候沈母淨手,桌上已擺滿菜餚,沈寒香一進門,沈母便叫人與她淨手。

“妍丫頭也坐下,就坐你三妹妹旁邊。”

沈寒香兩手搭在膝上,未敢說笑,只不知老太太叫她爲了何事。

沈母的吃食多燉得很爛,俱是滋養之物,滋味卻如嚼蠟。沈寒香緩緩吃飯,就着酸筍湯稍能吃下去些。

沈蓉妍吃飯時也一句話不說,顯是沈母飯桌上有規矩,吃飯時並不說話。

而馬氏處不同,素來只母女兩個,沈柳容由奶媽帶着吃飯,偶爾說笑幾句,不無不可。

飯畢,丫頭子各自捧來淨手的銅盆,與漱口的粗茶,沈蓉妍替沈母擦手,沈寒香便自盤中捧起茶盅,親手遞與沈母。

至收拾妥當,沈母方纔嘆了口氣,拉着沈寒香的手,令她坐在自己身邊,細細端詳她的眼睛,一手撫着她眼角,沉吟道:“我的香丫頭命真苦,全賴孃胎裡不知你娘怎麼將養的,叫你帶了這麼一雙眼。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本想把你嫁到陳家去,雖是續絃,總也是個妻。想不到你沒那個福氣。”

沈寒香聽得心驚肉跳,沈母將沈蓉妍叫到身邊,把姐妹兩個的手疊在一起,向沈蓉妍道:“往後你姐妹二人要互相照應着,咱們沈家的孩子,決不能叫人瞧輕了去。”

沈寒香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出來。沈蓉妍笑了,將沈寒香的手握着,回道:“老夫人還擔心孫女要欺負三妹妹不成,您不是不知道我的,我臉皮子素來軟的,底下人向我求個什麼都少有不答應,何況是幺妹,小時又飽經分離之苦,這下好了,將來能常常伴在一處。”

沈寒香如遭雷劈,忍不住擰眉問道:“孫女不懂祖奶奶這是何意?”

沈蓉妍笑道:“這還不懂的?李知縣今日送喜訊來,向父親略提了提,想讓咱們姐妹一同嫁入李家。”

“……”那一時沈寒香腦中空白,使勁掙脫沈蓉妍的手,起身便衝出了屋,跑到橋上方纔回過神來。後面追來兩個婆子,見沈寒香站住腳,都鬆了口氣。

“姐兒這是怎麼了,老太太話還沒說完。”都要請沈寒香回去,沈寒香心跳如雷,不住在想,怎麼才能擺脫李珺,這門親事無論如何不能成,一時心不在焉,等回過神,強自鎮定下來,向兩個婆子道:“老太太那兒我先不去了。”

“哎喲,這怎麼成……”一婆子便拉着沈寒香的胳膊,非得讓她回去。

沈寒香抓着那婆子的手,令她放開,斥道:“有什麼不成的,左不過明日去給老太太賠罪,又怪不到你們頭上,只管回去傳話便是,我身體有些不舒服,總不能過了病氣給老夫人。”

兩個婆子面面相覷,只得由着沈寒香。而沈寒香回到馬氏處,不敢向馬氏提及此事,爬上牀將頭蒙在被子裡,像個蟲子似的藏了起來。直至掌燈時分,馬氏叫三兩來問,沈寒香還蒙在被子裡。

三兩上前扯她被子道:“姐兒還不起來,奶奶等着你過去說話,該不是病了罷。”

沈寒香將被子猛一掀,咬牙下牀穿鞋,先去了馬氏那兒,略向她說了魏平楠要寫書一事,急急忙忙去了沈柳德那院。

1.嫂嫂16.閒話77.七十七125.一二五63.六十三110.一一〇66.六十六49.舊故33.侯門122.一二二116.一一六13.敘舊46.釵子69.六十九57.查贓11.祖母103.一〇三120.一二〇16.閒話18.登山68.六十八85.八十五128.一二八97.九十七92.九十二77.七十七41.簟竹30.求情102.一〇二123.一二三57.查贓98.九十八42.林氏72.七十二50.錯認56.東窗96.九十六83.八十三110.一一〇47.福禍103.一〇三21.暗巷60.六十31.初初121.一二一45.海棠80.八十17.核桃39.貔貅125.一二五73.七十三34.書房62.六十二87.八十七83.八十三33.侯門119.一一九127.一二七108.一〇八43.書生10.卜鴻6.徐氏96.九十六34.書房123.一二三35.緣法62.六十二50.錯認16.閒話95.九十五34.書房15.姨媽38.司徒35.緣法85.八十五102.一〇二76.七十六86.八十六32.清白76.七十六5.李珺17.核桃41.簟竹65.六十五77.七十七23.風車75.七十五65.六十五125.一二五46.釵子21.暗巷46.釵子124.一二四59.高枝106.一〇六62.六十二101.一〇一41.簟竹19.下山51.桂巧
1.嫂嫂16.閒話77.七十七125.一二五63.六十三110.一一〇66.六十六49.舊故33.侯門122.一二二116.一一六13.敘舊46.釵子69.六十九57.查贓11.祖母103.一〇三120.一二〇16.閒話18.登山68.六十八85.八十五128.一二八97.九十七92.九十二77.七十七41.簟竹30.求情102.一〇二123.一二三57.查贓98.九十八42.林氏72.七十二50.錯認56.東窗96.九十六83.八十三110.一一〇47.福禍103.一〇三21.暗巷60.六十31.初初121.一二一45.海棠80.八十17.核桃39.貔貅125.一二五73.七十三34.書房62.六十二87.八十七83.八十三33.侯門119.一一九127.一二七108.一〇八43.書生10.卜鴻6.徐氏96.九十六34.書房123.一二三35.緣法62.六十二50.錯認16.閒話95.九十五34.書房15.姨媽38.司徒35.緣法85.八十五102.一〇二76.七十六86.八十六32.清白76.七十六5.李珺17.核桃41.簟竹65.六十五77.七十七23.風車75.七十五65.六十五125.一二五46.釵子21.暗巷46.釵子124.一二四59.高枝106.一〇六62.六十二101.一〇一41.簟竹19.下山51.桂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