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一片沉寂肅穆,正因深受劉丹瑤暴斃的影響。朱棣和徐長吟本想爲劉丹瑤辦個隆重的喪禮,怎奈刑子游堅持將她的遺體帶走。朱棣得知他要將劉丹瑤送回青田縣安葬後,派了數十人隨行打點。而若非身份和身子不允,徐長吟定然會隨他同去。燕王夫婦待他們師兄妹,真的不可謂不心誠意厚了。
南園裡,蘇繡茵臉色難看無比的看着一派悠閒的吳蓁兒。吳蓁兒拂了拂茶沫,淡睨她眼:“怎麼,我臉上長了花麼?”
蘇繡茵聞言冷笑:“是啊,長了好大一朵食人不吐骨的花!”
吳蓁兒倒也不氣惱,頗是譏嘲的一笑:“我臉上若是長着食人不吐骨的花,不知茵姐姐臉上生的又算什麼?”
蘇繡茵勃然大怒,拍案站起:“我問你,此事明明無需做絕,你又爲何要對劉丹瑤下這種毒手?”
“我若說是意外,你信是不信?或者該說是天要亡她,才害我失了手!”吳蓁兒冷冷一笑。
蘇繡茵難以置信的瞪住吳蓁兒,她原以爲王君擷已經是心狠至極,沒想到年歲尚輕的吳蓁兒竟然更“勝”一籌。
吳蓁兒看膩了她指責的眼神,不耐煩的道:“好了,你不必扮得一臉無辜!別忘了,是你告訴了我蘇府的暗道,我才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潛進府,這事你也脫不了干係!”
蘇繡茵氣得銀牙直咬:“我是瞎了眼才相信你!”從出事到今日,她一直提心吊膽,總感覺事情很快就會被揭穿開來,而吳蓁兒倒好,氣定神閒的彷彿事不關己!
吳蓁兒冷哼:“不管是明眼還是瞎眼,我們現在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若出事,你也難逃!刑子游那裡我已經穩住,剩下的就只有你那位好哥哥了!”
“怎麼,難道你想連我哥哥也一併毒死?”蘇繡茵諷刺道。
“我若要毒死他,當時就不會只在給劉丹青的湯裡下毒了!”吳蓁兒懶再與她糾纏,站起身道,“我來只是要告訴你,我會陪同刑子游前去青田縣。王爺已經開始着手調查劉丹瑤中毒之事,不過只要讓你那位好哥哥閉緊嘴,我們就甚麼事也沒有。否則的話,我要是出事,你們蘇家一個也逃不掉!”
她的威脅令蘇繡茵氣得直髮抖。吳蓁兒沒等她咆哮,已經款步朝外走去,邊道:“雖說你爹將你那哥哥鎖在了府裡,不過,你可別掉以輕心,儘快讓他改變心意吧!我可不想讓事情最後敗在他身上!”
珠屏幽掩後,賞汝嫣輕吐蘭香,將藥湯吹涼了些許,方端給徐長吟。徐長吟臉色蒼白,懨懨的倚在榻上,疲憊的道:“丹瑤將藥箱落在西園,即是不曾打算走遠。府裡頭,她最常去的除了我這便是北園,若說她去了北園散心,斷不會無人瞧見。”北園如今多有人在照料着那幾分稼穡,有時比起其它園子更爲熱鬧。
“府裡一直守備森嚴,想將劉姑娘這樣個大人帶出府,絕非易事。況且能神鬼不知的離府,此人對府裡的情形必定萬分熟悉!”
“故而,此人或許就是王府中人,或者是與王府深有牽繫的人!”徐長吟頓了頓,“你可記得那日丹瑤看到那封僞造的信後是何表情?”
賞汝嫣頷首:“似乎頗爲詫異!”
“我在想,或許她知道那信是何人僞造的!”徐長吟垂眸攪動幽黑的湯汁。
賞汝嫣端詳她的神情,輕言:“其實,娘娘心中已有疑心之人,是嗎?”
徐長吟不語,良久才道:“蓁兒何時開始與茵夫人親近的?”
賞汝嫣怔了怔。徐長吟不待她答,便已繼續說道:“我記得是袁珺寫信的前兩日……”
“難道娘娘您認爲是……”
話未說完,羅拂忽地緊着眉頭進來,手捧卷軸。她行至榻前,稟道:“娘娘,袁大人派人送來一幅畫!”
徐長吟略訝,賞汝嫣起身將畫取過來,緩緩展開,便見捲上畫着個穿縹衣、婢女打扮的女子,臉蛋略顯圓潤,額角有顆黃痣,手中拿着封書信。徐長吟立時明白過來,畫中女子正是當日將僞造書函交給袁府書童硯池之人。隨畫送來的還有信,徐長吟拆看閱罷,信中大意是爲此女身段不高,帶着吉安府的口音,他正派人在京中搜尋。另得知她抱恙,請她務必安心調養,切勿勞心傷身。
賞汝嫣也看到了信,輕抿殷脣:“娘娘,這信還是不讓王爺看到爲好。”朱棣如今對袁珺是敏感得很,若讓他知袁珺如今還與王妃有信函往來,儘管是爲正事,但看到這溢滿擔憂之情的信,少不得又會不快。
徐長吟露出苦笑。賞汝嫣又道:“若是找到這名女子,便有了證據!”
“恐怕沒這麼容易。若是我,明知是與燕王府和將軍府做對,斷不會在京師找人送信,這樣太容易被查出了。”
“依娘娘之意,這女子並非京師之人?”
“如果這女子是短暫逗留在京師,在送完信後,就能立即離京。而只要離開了京師,天下之大,再要尋找,絕非易事,這指使者的心思倒不可謂不細!”徐長吟又咳嗽起來,她將畫卷起,乏力的吩咐羅拂,“你親自去趟明威將軍府,告訴袁大人,說在京中搜尋恐是無果,不如前去吉安府,或有收穫!”
“是!”羅拂忙銜命退下。
行進的馬車裡,朱橚一臉惋惜的嘆道:“好端端的人竟然說沒就沒了!唉,這自古紅顏多薄命,可嘆她芳華正盛,又有一身好醫術,實在是可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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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沉聲道:“刑子游今日就會送劉丹瑤的棺槨離京,在這之前,我要你檢測出她究竟中的是何種斷腸草之毒!”
朱橚不置可否:“就算知道是哪種毒,最多也只能查出毒從何處得來,還不如先查明她究竟是什麼時候離開燕王府的,或者有無人看到她被綁到了何處!”
朱棣眼神更沉了,半晌才道:“你可記得,月前你說過藥園裡丟失了幾味藥,其中有一味是用烏頭所治的毒藥?”
朱橚嗖地睜大眼,嚷道:“四哥,難道你懷疑劉丹瑤中的毒藥,就是從我的藥園裡遺失的?難道你不覺得牽強?用烏頭治藥的可不止我一人,你可別懷疑是我害死了劉丹瑤吧!”
朱棣皺了皺眉,“少胡說!這兩件事不免過於湊巧,如果能證實劉丹瑤中的是烏頭毒,那麼下毒之人或許就是竊走你的藥之人!”
朱橚有些緊張的嚥了咽喉頭,“可是我還告訴過你,當日拿走烏頭藥的可能就是蓁兒!”
朱棣神色陰晦,不置一語。正因他記得朱橚當日提到過吳蓁兒,所以他才更加要確定劉丹瑤中的究竟是不是烏頭毒!
車廂裡的氛圍沉肅得讓朱橚有些鬱悶,他撂開簾子,朝外張望。驟然,他脫口呼道:“四哥,那不是四嫂身邊的婢女嗎?怎麼進了明威將軍府?”
朱棣一怔,迅速朝外望去,果見羅拂正往明威將軍府裡走去,而在前引路的竟然就是袁珺。他的表情倏地森冷起來,朱橚打了個寒顫,趕緊放下簾子:“四哥,你怎麼像要吃人似的?難道你們府裡的丫頭不能到別府串個門子?”
朱棣陰着臉,並不理會他。幸而馬車行駛的甚快,不多時便到了刑家。
屋檐下掛着白燈籠,一派悽哀之氣。門前有七八個正在準備護送棺槨事宜,見到朱棣與朱橚連忙行禮,朱棣詢問一番後,和朱橚走進了屋裡。
刑子游穿着喪衣,英朗的臉上儘管很平靜,可明眼人都瞧得出他眼裡的哀痛。棺槨尚未合棺,朱棣敬香過後,負手上前,靜靜俯視着容貌依然姣好的劉丹瑤。縱是難露情緒如他,想及她生前種種,也不禁流露出些許感傷。
刑子游站在他身側,低聲道:“丹瑤曾說過要永遠陪伴師傅,如今她倒是如願了!”
這話聽着戲謔,可誰也笑不出來。朱棣按住他的肩頭,“誠意伯對我有恩,你和丹瑤姑娘更是對我多有相助,你和丹瑤姑娘之事,我朱棣不會棄之不管!這件事,我會查到底,定會還她一個公道!”
刑子游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公道,或許並不易還!”
他的話讓朱棣略覺異樣,這時朱橚走上前來,暗自向朱棣點了點頭,手中握着一物塞進了袖囊裡。朱棣看他一眼,又問向刑子游:“丹瑤姑娘臨終前可曾說過什麼?”
刑子游臉色黯淡了幾分:“她回來時神智已經不大清楚,並未說什麼。”
朱棣看了他片刻,終未再問什麼。
麴院水流花謝,風白渡水香。佳景本如屏畫,奈何敬德園上下卻毫無閒逸之態,莫不低頭顧自忙碌,不敢朝鐵鎖閉戶的主屋望上一眼。
蘇夫人憂心忡忡地走入園中,身後跟着兩名提食盒的婢女。看着窗牖緊閉的主屋,她保養得宜的臉上又添了幾分疼惜,連聲吩咐:“快將門打開!”
一名婢女連忙上前打開了鎖,蘇夫人親自擰起食盒,提步入內,張口呼喚:“樓兒,娘做了你最喜愛的玉糝羹,快些趁熱吃了吧!”
簾帷高軸後,毫無聲響。蘇夫人嘆了口氣,朝內室行去,邊道:“樓兒,娘知你爹將你鎖在屋裡有欠妥當,但你爹也是想讓你冷靜下來,不要因一時衝動而釀下大錯。唉,娘也不知繡茵那丫頭怎會如此糊塗,可是她終歸是你的妹妹啊!樓兒,你聽見娘說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