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悄靜,寶元寺寂謐無聲,亦無人蹤影跡。
婆娑樹影間,朱棣牽着徐長吟晃若散步似的朝鐘樓而去,周雲英不緊不慢的跟在他們身後,神色從容不迫,倒只有徐長吟在謹慎小心的不住四下觀望。畢竟夜探寺廟,被人瞧見終歸不算甚麼值得誇讚的行爲。
在經過幾間僧房時,他們依稀聽到房內有低低地誦經與木魚聲。
“更深夜起誦經,看來這怪事讓他們懼憚不已。”朱棣掃眼幾間燃着燈的僧房,“既是出了怪事,寺僧爲何未拒絕香客留宿?”
“此前倒是有寺僧言及寺中近來有些不便,不過我們一再堅持,他們便未再拒絕,只是讓我們入夜後莫要外出,夜半聽到異聲也不可前去探究竟。知曉夜半怪鐘的人並不多,似乎還有人就是爲一睹怪鍾而來,故而留宿的香客並不見少。”
朱棣忽道:“你可知此寺來歷?”
徐長吟頷首:“據聞是元廷敕建的官寺,因着是漢地佛寺,當年纔不若藏傳佛寺悉數被毀。”
“不錯。雖說此寺是漢地佛寺,但元順帝當年時常來此禮佛。有一日他在寺中小憩,夢中得遇虛空藏菩薩開示,醒後便特意爲菩薩塑建了金身。不過,待金身塑成後他就不再來此,不久更令人閉鎖寺門,直至元室滅亡。”
此事徐長吟不曾所聞,不禁疑惑的問道:“是有何內情?”
朱棣牽着她不疾不徐的朝鐘樓的方向走去,“傳言元順帝在寶元寺某處藏了一批寶藏,而那時元室已有敗亡之象,元順帝藏寶正是意在以防不測並以圖後謀。”
徐長吟就着月色看他,只在他臉上看到一片波瀾不驚。她挑起眉頭:“這傳言是真的?”
朱棣勾起嘴角,卻不言語。徐長吟剜他一眼,撇撇脣自行琢磨起來:“一座前朝官寺能夠留存至今,若說只因是漢地佛寺才倖免於難,細細思來的確有些牽強。依當年義軍對元廷的仇恨,應當不會留下這座曾受元順帝青睞有加的官寺。若是內藏乾坤,”她斜眼睨向朱棣,“於是寶元寺便以這份乾坤換來了安存……”
對徐長吟的推論,朱棣依舊笑而不語,直至她佯作不悅的要甩開他的手,他方附在她耳邊說道:“以這份乾坤換來闔寺平安的正是當今六海住持。”
徐長吟一時感慨無比:“張士誠的寶藏,寶元寺的寶藏,當真是遍地皆是寶啊!”倏地,她心中一動,寺中所生怪事會不會與那份寶藏有關?思及此,她不由自主的握緊朱棣的手,緊聲問道:“那份寶藏當年藏在何處?”
朱棣望向不遠處的鐘樓,嘴角上揚,漆目裡卻閃過了一道寒光:“東鐘樓!”寶元寺的寶藏早歸朝廷所有,此寺也無值得他留意之處,若非徐長吟因怪鍾之事好奇前來,他也不會想起此寺過往。如果真的有人在打那批寶藏的主意,他自不會坐視不理。
東鐘樓人煙罕至,僅餘月照鍾影,幢幢深深。
朱棣在離鐘樓數丈遠時便不再往前走,他朝西側一指,徐長吟會意,暗中藏着人。朱棣細一觀察四周,忽地一摟徐長吟腰身,將她抱上了一棵茂盛的榕樹。濃密的樹枝將他們完全籠罩其間,若非他們刻意發出聲音,斷無人察覺他們躲藏於此。
徐長吟小心撥開一叢樹枝,指住東鐘樓上的晨鐘,言語輕細:“那口鐘上有個小機關,以繩線牽引,另一頭,”她又指住就在他們丈許的一棵菩提樹,“繫於那棵菩提樹上。”
朱棣隨意瞟了眼,將徐長吟身上的披風繫緊了些,在她耳畔低聲道:“王妃既已解了好奇,可願隨本王回府?”
徐長吟低啐聲,“連幕後之人都未見到,豈能算解了好奇?又焉知那人是否真爲寶藏而來?”
“既然如此,不如來打個賭,如果那人真爲寶藏而來,你便允我一事。”
徐長吟考慮都不曾,便一口拒絕:“不賭。”不說連賭連敗的經歷,單論此事,她亦有泰半認定那幕後人與寶藏之事脫不了干係,與他打賭豈不是又將自個賣了?
朱棣輕笑,也不再多說,只是順着她的視線望住鐘樓。
“嗡嗡——嗚嗚——”驟然,一道彷彿怨鬼在呼號的鐘聲,夾雜着宛如鴞鳥在悽啼的女聲,幽幽然地響徹了森冷的夜空,聞者不無頭皮發麻,毛骨悚然。
饒是徐長吟早有所準備,乍聞之下也不禁顫了一顫。朱棣樂得將她一把摟入懷中,在她耳邊低語:“有動靜。”
徐長吟立時朝梧桐樹的方向望去,透過樹椏間拂落的月光,她隱約看到抹頗爲健碩的身影正在梧桐樹前擺動着甚麼。奈何距離較遠,且樹影掩映,她無法瞧清那人模樣,忽地手心一癢,卻是朱棣在她掌心寫着字:是個僧人!
徐長吟詫異擡頭,朱棣低頭睨她一眼,確定的點了點頭。徐長吟蹙眉,當真是有內鬼麼?
這時,周雲英從另一邊的樹杆上探過頭來,以極低的聲音詢問:“可要抓住他?”
朱棣與徐長吟一齊擺手以示不必。他們皆認定這僧人並非真正的幕後主使者,現在不宜打草驚蛇。就在這時,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朝他們藏身的榕樹接近。不多時,就看到四名僧人打着只燈籠走過了榕樹,其中一名精壯的僧人邊走邊衝梧桐樹前的僧人問道:“老七,可有人來過?”
被喚老七的僧人也朝他們走來,徐長吟待他走近了,這纔看清他肩上歇着兩隻形貌古怪的鴞鳥。
“人?連個鬼影都沒有。現在還有什麼人敢來這?”老七打着呵欠,手腕一動,晨鐘便撞響開來,而鐘聲一起,兩隻鴞鳥便即發出鬼泣似的啼叫聲。仔細一瞧,原來他手上牽着根繩線。
那精壯僧人道:“警惕點。白天有幾個女人來鐘樓探過,主人叮囑我們務必當心。”
“放心吧!這些天來探虛實的人都是一時好奇,等沒發現端倪就沒再來過,幾個娘們又有什麼能耐?”老七不以爲意的擺擺手,“況且我一直在這裡,也沒發現有人來過。”
精壯僧人又道:“聽主人說她們的來歷不簡單,來此似乎就是特意爲了你弄的那口怪鍾,你務必謹慎,以免誤了主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