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刃聲四起,刀光劍影刺破黑夜。
卿卿速伸手拽了件霍遇的甲衣穿在身上,去給常言開門,船身猛得向一側傾去,她腳下打滑,整個身子滑向船艙一側,門外常言拍門道:“對方用火攻!船頭燒起來了!”
很快濃煙入鼻,卿卿扶着櫃子站起來,跑去開了門。常言道:“姑娘快隨我逃向岸上!”
船艙的窗戶是封死的,常言一劍劈開,卿卿拍着孟九的脖子,一邊安撫一邊道:“你先下水。”
孟九前提扒住窗前圍欄,後蹄躍起跳進水裡,卿卿緊接着入水,常言將劍背在身後,也跳下水中。
夜裡江水寒涼,孟九引路,避開兵刃,帶卿卿和常言到林中相對安全的地方。常言從腰裡抽出一支匕首遞給卿卿:“姑娘和孟九留在這裡!我去支援王爺!”
卿卿怕走散,不敢亂跑,孟九前蹄不斷刨地,卿卿並不明白意思,但卻想到了以前在北邙山抓捕野獸時設置的陷阱。
她解下腰帶,捆在樹上,將自己和孟九圍城一圈,若有人貿然闖入,必被絆倒。
廝殺聲就在耳邊,連綿不斷,血腥味也越來越重。
腳步聲漸近,孟九聽到危險臨近的聲音,本能叫了出來,正好引來了敵人。
卿卿緊牽着孟九,額頭已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她另隻手握着匕首,秉着呼吸。密林中竄來兩個黑影,眼看着他們要奔來時,卿卿放開孟九,孟九飛快撲向其中一個人影,另一人腳下被絆繩子絆倒,卿卿看準時機迅速將匕首扔向他,多虧她曾更隨呼延徹學習射擊,那匕首正中男子後背。
她這一刻顧不得太多,忙扒下其中一個士兵的鎧甲換在自己身上,由孟九帶着往打更安全的地方跑去。
再往前就是山路,伏兵在水邊,山上是安全的,可孟九驟然停住,朝西邊瘋狂跑去,卿卿兩條腿怎能跑過孟九,在它身後急切地呼喚,孟九也不回頭。
她意識到孟九應該是嗅到了霍遇的味道。
這裡已遠離了戰場,但也不是十成安全。卿卿躲進一旁的灌木叢裡,靜待戰爭結束。
此夜漫漫,彷如人的一生。
安樂窩裡不知生死,親臨戰爭,才知道死是再簡單不過一件事。
天光乍現,熹微之後,萬籟俱寂。
隱隱聽到一聲犬鳴,卿卿的心才安定下來。
她爬出灌木叢裡,扔了這一身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衣服,朝着孟九聲音的方向走去。
孟九聞到她氣息,也狂奔了過來。
一人一狗劫後餘生重逢,抱在一塊兒不捨撒手。沒過多久,霍遇領着幾個傷兵過來,二人對視了一陣,卻無言相告。
霍遇咳了聲,打破寂靜,“伏兵雖剿滅,但路上定有其它埋伏,你緊跟了我。”
“那我們還要去烏塘嗎?”
霍遇沉默片刻,他也沒有答案。
他懷疑是太子身邊有內奸泄露了他的行軍路線,不論如何,敵方知道了他線路,前方仍會有埋伏,此時他手下兵力都在樂陵鎮和隆夏,只怕途中亦是埋伏重重,不得貿然匯合。
“這附近有個縣城,先徵過來,待我書信太子後再說。”
這一戰損失可謂慘重,押送糧草藥物的船隻被燒了,他所帶的五千人裡死一千,傷兩千。
霍遇謹防陷入孤軍作戰的境地,便先佔座城鎮,以百姓性命做威脅,敵軍不敢輕舉妄動。
向西行了三十里地,終於看見炊煙,常言高聲對着士兵們道:“弟兄們!前面就是縣城了!”
到了縣城,糧草藥物就能得到供應。
孟九照例跑在最前面,可到了縣城跟前,有折返回來,衝着霍遇吼叫。
沒人能懂一隻狗的語言。
霍遇派了兩個兵進城打探。
很快士兵回來,稟報:“王爺,這縣城裡正在鬧瘟疫!”
常言聞言,兩道稀疏眉毛緊緊擰在一起,“王爺,咱們是走是留?若繼續走下去,只怕會絕糧而亡,可若進縣城,恐惹上瘟疫。”
霍遇並不猶豫,“進城,將藥店裡的止血藥材搶來,找個富貴人家的府邸。”
卿卿皺眉,這不正是傳聞中的兵痞子?
可看看隨行傷兵,這似乎是當下唯一的法子。
常言領兵,很快就找到了一家沒有染上瘟疫的茶商府邸,他們強佔了府邸,封死出口,這才安然落腳。
可憐縣城裡的人禍不單行,遭遇瘟疫,又遇上一幫流氓兵搶了糧食藥材。
這家茶商上上下下百口人,茶商一妻四妾,兩個年長的兒子都去外地走貨了,躲過這一劫,家裡的一個小兒子小女兒,小兒子因打算入仕而於家中複習應備鄉試,小女兒是水嫩嫩的年紀,面對一羣兵痞子,躲在父親身後不敢喘氣。
茶商走南闖北,也算見過點世面,家裡就他一個主心骨,這個時候只有他能擔事,故此他也只能笑臉相迎。
“還請將軍在大堂稍事休息,在下家奴爲將軍和各位軍爺去騰房間,備晚膳。”
霍遇一把摟上茶商肩膀:“今個兒來了老哥哥的府上,是小弟榮幸。我的兵多,就借老哥哥家的院子搭個能遮風避雨的棚子,不必再滕房屋了。若你府上還有空房,就給小弟身旁這位姑娘留上一間。”
茶商直接對女兒道:“嫣兒,你先去和你娘住,把你房間謄出來。”
這茶商姓樑名達,年逾五十,是當地富賈,熟通經商之道,最擅看顏色,打交道。他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一番卿卿,見她雖一副逃難模樣,卻面容多嬌,又是跟在這狐狸一般的將軍身邊,想來是個不能怠慢的人物。
再看她腕上帶着一隻雪白通透的羊脂白玉鐲子,價格不菲。
霍遇連忙給樑達作揖,樑達哪敢接受,匆匆攔住他,“爲將軍效勞,乃我一介低賤商人福分,將軍萬萬不可折煞草民啊!”
霍遇這才彎起嘴角笑了笑,他一巴掌拍上樑達消瘦肩膀,“我等粗人老哥哥只管隨意怠慢,但這位姑娘身份大有來頭,不知老哥哥可聽過洛川薛時安薛先生的名字?她正是那位薛先生未過門的妻子,被賊人擄掠,在半途爲小弟所救。不知可否勞煩老哥哥昭告外人,薛先生未婚妻在此地,好教她夫婦早日團圓。”
薛時安的軍需生意遍佈南北,在這個時候是個大靠山。
卿卿瞪了眼他,哪料這廝得意地衝她擠擠眼睛。
霍遇給樑達坦明身份,又許他許多好處,樑達一聽這位就是那位名震天下的晉王,嚇得從椅子上跌落,而後又匆匆爬起領着一家老小給他行大禮。
霍遇道:“今日同桌而食,老哥哥陪我乾了這杯,往後咱們就是兄弟。”
樑達是把腦袋綁在褲腰帶上和他喝了這杯酒,喝罷連忙囑咐女兒樑嫣:“嫣兒,快給王爺添酒!”
樑嫣十七年來躲在深閨,是父母掌中嬌花,哪見過這樣的蠻人,躲在父親的身後邁不開腳,她母親呵斥:“嫣兒,還不快給王爺添酒。”
樑嫣被迫着上前,可握着酒壺的手不停地顫抖,一個不慎便灑了霍遇一身。
“不長進的丫頭!快給王爺賠罪!”樑夫人斥道。
霍遇微笑着擺手道:“許是我這模樣嚇着了姑娘。”
樑嫣急着搖頭否認:“是嫣兒冒失了王爺。”她急切地喚着婢女:“繡娟!快拿帕子來!”
如花一般年紀的姑娘,做什麼都不惹人厭。
樑嫣懵懂地擡頭,正對上霍遇一雙紈絝笑眼。那雙眼眸幽深,像後院那口老井一樣神秘。
除了家中長兄幼弟,她從未接觸過年輕男子,更別說這般相貌堂堂的。
夜裡樑嫣聽不得母親嘮叨,藉口出來散心,見那位王爺站在月下,對着半邊月亮深思着什麼,樑嫣邁着怯生生的腳步向他靠近,直到燈下她的影子可以落在他視線內,她屈膝行禮:“民女見過王爺。”
“樑姑娘啊……”
他對付女人總有一招,輕輕挑起的尾音都能令一個小姑娘面紅耳赤。
“可是下人招待不週怠慢王爺?”
“不是,更深露重,姑娘家還是不要在寒夜裡逗留太久。”
她鼓起勇氣,向前一個步子,卻仍然是低着頭,霍遇低頭就能看見少女纖纖易折的脖頸。
“王爺有要求就儘管跟我爹提,我府上還未沾染疫情,王爺可以放心呆在此處。”
她舉手擡足間盡是小女兒嬌態,霍遇想,若是以前,自己早已收了這主動來獻殷勤的小女兒。
是什麼時候突然對女人沒了慾望呢?
女人和酒肉一向是他兩大消遣,他不知自己何時開始變得這般消極,紅袖添香在旁,也難動心。
這場突然而來的仗他雖打贏,以己五千制敵八千,但顯然陷入了對方設置的陷阱中,可謂大敗。
南統中原,北逐匈奴,一場場足以載入史冊的勝仗都是他用過去的一次次失敗換來的,勝敗兵家常事,他一向不在意,可這次卻不同。
樑嫣被母親叫回了房,孟九不知何時來到身旁,在他腳下轉來轉去,轉累了便挨着他就地坐下。
“孟九啊……這裡離咱們家太遠了。”
孟九聽不懂沒關係,但會嗷嗷叫來回應他。
這笨狗靈機一動,長嗷一聲,轉頭跑開。
過了陣,他嘴裡叼着個塊黑色的布甲過來,當着霍遇的面用前爪撕破角落,一幅邀功模樣對着霍遇叫。
“本王的狗真是狗中博士!”他明白了孟九意思,不禁開懷地揉着孟九腦袋。
孟九被他揉得暈頭轉向,無奈地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