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北邙山採石場來說,這是災難性的一夜,對於朝廷來說,亦是一次無妄之災。
誰也不希望在年底發生此等大事。
皇帝在太液宮中焦躁不能眠,皇后一聽到風聲先叫人去通知了太子,再匆匆去見皇帝。
皇帝閉門,皇后問守着門的德全:“德全,可是晉王出事了?”
“現在只知道山體坍塌了,傷亡沒有個數,許多消息都還在路上呢。”
皇后見皇帝不肯見,便先回宮,找來太子商量。
對於皇后來說,晉王的生死直接關係到往後的安穩,若此時晉王出事,那太子即位的最大障礙便掃清了。
只是太子此時一心擔憂着災情,對於晉王的態度倒是模棱兩可。
太子從皇后宮裡出來,緊接着去請示皇帝旨意,自己接了這主持救災的任務,天還未亮,太子幕僚們已集思廣益得出救災方案,下達命令給各級官員。
北邙山下,憑着董良和謝覃二人已調集了所有能官府調用的人手,面對坍塌的山石仍是杯水車薪。
大難臨頭時,方知以前所做的那些文章皆是紙上談兵。
遇到大雪,人手不足、物資不通,當如何解決這些問題都是現有應急機制中沒提到的。
董良急得跳腳,像只哈巴狗一樣跟在霍遇身後:“王爺,您就別再搬石頭了!現下您心裡頭一定是有主意的!”
“我不過是一個戴罪的庶民,憑何做主?”
“你這……非要謝大人來求你嗎?”
霍遇點頭,“非要他來求我。”
董良見跟霍遇說不通,便去從卿卿那裡入手,他正思忖如何開口時,謝覃先一步走到霍遇面前,單膝跪下,“王爺,過去我謝家與你多有恩怨,今日請您看在這些傷患的份上,先不記恩怨,教教我該怎麼做!”
“教你?”霍遇冷哼,“本王不是那文武雙全的公子沉毅,不過一個武人出身,何德何能?”
“沉毅公子若在此處,定以百姓安危爲先,個人恩怨爲後!此等氣度,莫非王爺也不如麼?”
霍遇原本只想謝覃跟自己服個軟,也打算見好就收,誰知他突然提起了孟巒,這激將法令霍遇頓時火冒三丈,“你他娘用激將法?爺偏不說。”
卿卿眼看霍遇因孟巒而賭氣,不救人命,心裡即着急又愧疚,她對董良謝覃道:“我有幾句話與王爺說,煩請二位大人先回避。”
董良知道霍遇一定有法子,便拉着謝覃退居一旁。
卿卿等二人都離開,扯了扯霍遇的袖子,“這時候還要置氣麼?”
“這些孫子總覺得別人幫忙是理所應當。”
“王爺明明也是想救人的。”
“你又如何知道了?”
“王爺,從前我們這些奴役勞作時,這種情況都是時常發生的,奴隸命賤,發生了這種事都不會有人在乎的,受了傷就只能等死的。”
“卿卿可要聽實話?”
“要聽的。”
“眼下首要問題是人手不夠,謝覃他們應當也想到了從邊關調兵,但守邊的兵力只聽從陛下一人之命,現在去求皇權,只怕底下掩埋的人早就斷了氣。”
“王爺不能做這個主麼?”
“守邊戰士肩負的是一國安穩,而非幾人生死,即便我能做這個主也不能貿然調兵。”
“就……沒有他法了麼?”
“去告訴董良,叫人去附近鎮上動員,此時能夠出力,普通宅戶家中可領取的賑災糧翻倍,沒有戶籍的人口可入鄴籍,不論乞丐還是關外偷渡而來的,只要是健全男子,皆能徵用。另外佈置人手在車馬無法前行處紮營,將傷員送至那裡。底下困了至少有二百來人,損傷未知,止血藥材多多益善,叫謝覃去邊關軍營借軍醫藥材。”
卿卿立即將霍遇的話轉述給董良謝覃,援救刻不容緩,二人分配了任務,一刻也沒耽擱分頭行動。
卿卿回頭,見霍遇仍皺着眉,他左手衣袖染了一片紅,卿卿這纔看見,跑步回去握住他左手,將袖管擼起,見他手臂橫着一道手掌長的口子,語氣急躁道:“這麼長一道口子,你自己不知道疼麼?”
他低頭見她睫毛一顫一顫,露出微微笑意。
“正因爲不知道,才能叫卿卿娘子心疼。”
卿卿處理起他的傷口來駕輕就熟,恍惚又回到西南那段日子。她低着頭,眼淚直接成顆地落下。
那時她之所以有勇氣揹着他走百里路,因孟九陪着她。孟九不在,給他處理起傷口來都這麼難。
“好端端哭什麼?快給爺包紮完,還得去救人。”
卿卿怕說起孟九,觸及他的傷心,抹了眼淚催道:“你別亂動。”
霍遇想起坍塌的那一刻仍心有餘悸,出事時,他在離坍塌點不遠的山洞裡,他們的山洞也受了震動,那一刻驚魂未定,他只想活下去——他是有妻之人,有心繫之人。
爲了救援,肖仲乂等人也到了現場,有人組織,有人出力,在霍遇的指揮下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肖仲乂一個文弱書生,不能幫忙救援,偏偏又是個結巴,也沒法組織現場,只能四處晃悠,忽然間後領被人提起,他險些懸空,雙腿顫顫地努力保持重心,拽着他的力道突然消失,他雙腿一癱倒在地上。
卿卿見狀,忙去扶肖仲乂,卻在她正要彎身時被霍遇擠到一遍,霍遇彎腰伸手捏住肖仲乂肩膀,將他提了起來。
卿卿瞪他一眼,他冷眼回看卿卿:“男女之別卿卿不懂?”
卿卿腹誹,分明把人嚇倒的是他。
“晉……晉晉王?”
“是是是我。”霍遇雙手負於身後,不耐煩道。
肖仲乂立馬下跪行禮,霍遇無奈地扶額,“你愛跪便跪吧……這裡不是你該呆的地方。”
“那我我當再何處?”
“山體坍塌不是偶然,一般開山採礦,最首要做的是什麼?”
“勘測四周,看看是不是適宜開採。”
“若不適宜呢?”
“可可可採用外外力加固山體。”
“你既然是廷尉府出身,此時職責何在?”
肖仲乂恍然大悟:“應是查明爲何明知此處山體不穩,仍要在此處開山採礦!查明事故根源!”
霍遇擺擺手,“還不趕緊去?”
肖仲乂連忙跑回馬車,走了半晌,又匆匆跑回來朝霍遇叩謝。
霍遇哭笑不得,“這酸腐勁兒,和董大人當年有的一比。”
卿卿瞧着霍遇,眼裡閃着光,“王爺怎懂得這麼多,竟比謝大人董大人加起來還要厲害。”
“打了這麼多年仗,怎能這點急事還處理不了?”
“王爺,我似乎明白陛下爲何要你來此處了。”
“爲何?”
“朝裡的人都說王爺好大喜功,陛下便叫你來此處歷練,堵住他們的嘴。如此看來,陛下對王爺倒是用心了。”
“父子如君臣,都是契約關係,關係一定下,就得相互負責。兄弟、夫妻……世上關係皆如此。”
“既是如此……可當初我和王爺說到底,卻是什麼關係都沒有的,烏蘭江上王爺爲何要救我?”
霍遇垂眸看到她眼裡狡黠的精光,故意做出認真思索的狀態,吊了她半天,才慢悠悠、故作高明地說,“大概……是對你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