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開春,霍遇指使董良去附近農戶家租兩塊合適的田地,北邙山當地幾個鎮子的官府得到風聲,忙紛紛獻上良田。
這些官員大多數都是一些霍遇當年在北邙山駐紮時的酒肉朋友,這幾天看朝廷的人監視地鬆了,紛紛邀請霍遇去喝酒吃肉。謝覃等人已經回朝,霍遇知道這段日子沒人看管,便應下了這些應酬。
卿卿見他一大早起來梳洗地人模狗樣,問道:“王爺去何處?”
“以前的同僚請去喝酒,卿卿也知道,這種事推脫不了。”
卿卿將被子向上提了提,掩住全身,轉身繼續矇頭大睡。霍遇將出門時,又返了回來:“不去了,說好今天和卿卿去看地的。”
卿卿仍然無語相對,霍遇坐到牀邊,躺下去抱她:“又生悶氣。”
卿卿嘆一聲,“你哪隻眼瞧見我生悶氣了?”
“兩隻眼都瞧見了。”
霍遇甩掉靴子,鑽進被窩裡,兩隻手放肆地穿過卿卿腋下,在她胸前一陣胡亂動作,卿卿原本還有些睏意,這下被迫着清醒過來,她討厭霍遇這幅沒眼色的樣子,反手抓起他一束頭髮:“給我鬆手。”
霍遇對她的強悍素來一清二楚,怕她把自己頭髮真扯下來,先鬆了手。
卿卿胸前被他揉得發疼,淚花在眼裡打轉,她翻身鑽到霍遇懷裡面,抱住他勁瘦的腰,“你淨會欺負人。”
“可不是嗎?爺一生下來就喜歡欺負別人。”
“又不是誇你的話,你驕傲呢?”
“爺這一輩子沒吃過虧,還不值得驕傲?”
“霍遇……”她柔聲道。
“還直接叫上名字了?”
“太陽出來了陪我去鎮上看趟大夫吧……像是……像是有孕。”
“有……有什麼?”
說到底是該開心的事,卿卿卻蹙着兩道眉,霍遇以爲她是不願有孕,抱緊了她:“還說不準呢。”
她在他懷裡面悶聲道:“從前……我和王爺是真有過孩子的,是不是?”
“都過去了,還提什麼?”
“既然都過去了,有什麼不能說的?”
“那時你年紀小……我是個混蛋,卿卿,我以後會對你好的,欠你的都會還給你,你別……”他這時方知錯事就是錯事,所有的彌補都填補不了裂痕。
“那也是條人命啊!”
她也曾真以爲自己有過孩子,曾動過真心。
“你想打我就打我,卿卿,是我對不起你。”
卿卿在他懷裡蹭了蹭淚水,說道:“打你有什麼用……霍遇,往後只有我能生你的孩子,上天待我這麼差,叫我遇上了你這麼個人,你就要把最好的都給他們。”
“虎毒不食子,我又怎會對他們不好?”
“你發誓!”
霍遇低頭凝視着她,嘴脣抿成一條線,“我不會發這個誓的,既然是我和卿卿的孩子,我對他們好是天經地義,無需誓言。”
卿卿擡頭對上他的灼灼目光,她此時心酸之中還有點慶幸,慶幸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壞人,從來只有他害別人的份。
“也是,王爺的誓言都是用來騙人的。”
霍遇低頭啄上她略顯蒼白的嘴脣,“知我者,只得卿卿一人。”
卿卿確診有孕以後,是北邙山一件大事,董良忙寫奏表上京,卻被霍遇攔住:“爺生孩子,你急什麼?”
董良道:“怎能不急!你能忍受這苦日子,孕婦怎能忍受!這是回京的好機會,你可別攔着我。”
“不攔着?你以爲你這信是先到陛下手上還是先到有心之人的手上?”
“你是說太子……”董良在太子身邊做事多年,對太子人品是信任的,“他怎會拿嫂夫人性命開玩笑!”
“咱們的三五畝地如何了?”
“才種下不久,至少得等上兩月……你和我扯這作甚吶!現在再說你要當爹的事!”
“至少等種下的番薯能吃了再走。董良,做事要有始有終。”
董良與霍遇囑咐了許多如何對付孕婦,他記得子賢懷孕時自己沒少捱打,知道霍遇脾氣差,便叫他一定學會忍耐。
霍遇道並未發覺卿卿和以往有什麼不同,她一直是不好招惹的。
春啼的喜鵲送走北邙山的漫漫寒冬,林子裡野物又多了起來。霍遇右手不能射箭,但仍有的是法子設陷阱引鳥獸上鉤。董良自從當爹以後鮮少有過劇烈的運動,現在被霍遇指使跑來跑去,不出半天雙腿都要斷了。
霍遇坐在樹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癱倒地上不顧君子形象的董良,“你這樣子能滿足賢弟嗎?”
“你……莫欺君子弱!”
“哪來歪理?你還不躲起來,是要以身誘虎?”
少年時候霍遇就經常帶董良去抓老虎,但一次老虎也沒見過,久而久之捉老虎便成了董良的一個夢想。
這次霍遇只是裝作無意一提就勾起了董良蠢蠢欲動的心,明知霍遇是故意激他一起去捕虎,還是跟來任他驅使了。
從清晨到日暮,莫說老虎,就連老鼠的影子都沒有。天快黑,霍遇從樹上跳下來,“該回去了。”
董良執着道:“再等等,說不準老虎就要來了!”
“等什麼?北邙山的老虎前些年就死光了。再不回去你又得挨賢弟數落。”
“你……”
董良總是在事後才意識到被霍遇耍弄,卻也託霍遇的福強身健體,子賢爲此煲了雞湯叫他拿去答謝霍遇。
董良一時覺得自己裡外不是人。
這日董良來找霍遇,卿卿正在午休,霍遇鋪開草蓆,兩個大男人躺在草蓆上曬太陽。
午後的太陽幾分刺眼,可是暖融融的,即便刺眼也令人想入它懷抱,受其照耀。
董良問道:“咱們多久沒騎馬打球了?”
霍遇數了數,的確有不少的年頭。
“現在這身子骨也打不動。”
“王爺小瞧我?”
“嗯,小瞧你。但話說回來,何時還能向少年那樣肆無忌憚地打馬球到天黑不歸家?”
董良明白霍遇所想,十分認可,“是啊,現在騎着馬都怕把自己摔了,畢竟是一家之長,命不是自己一人的。”
“這些道理你們都懂……又怎偏偏湊上來把命交給爺呢?爺一個凡夫俗子,最多能再肩負一個卿卿,你們……不稀罕。”
“我若是如花美眷,王爺還愁肩負不了嗎?”
“你若是如花美眷……”霍遇想起董良年少時秀氣,打馬球輸了經常被他扮作女裝,倒也不違和,“倒也是才貌雙全。”
“難能王爺說兩句好話,明天我做東,請王爺和嫂夫人去吃頓好的。”
“近幾日你送來的那些補品,不是你自己買的吧。”
董良聞霍遇如此說來,心裡一顫,“是我買的。”
“得了,你俸祿幾錢,我能不知?”
霍遇一向直覺敏感過人,邏輯縝密,董良知道瞞不過他,如實相答:“是薛公子送來的,他……應當也是顧念着嫂夫人。”
“你說你們這些祁人男子,婆婆媽媽,一點也不爽利。既然都要傷人了,何必事先給甜頭呢?”
“王爺此話怎講?”
“隨口一說,你便順耳一聽。”
“她隨了你,家人自然是不放心的。我的妹妹,我也不願讓她跟王爺這樣的人。”
霍遇一聽,諷笑道:“你若是女兒身我倒還看得上,你妹妹那樣貌……倒還是算了吧。”
董良從小寵愛那個異母的妹妹,聽霍遇如此說,暴跳如雷:“君子不以貌取人!”
霍遇悠然自得地翹起二郎腿,露出笑臉:“小人善以貌取人,爺是小人,不是君子。”
北邙山眼線諸多,卿卿懷孕的事不只薛時安知道了,瑞安的人也都知道了。謝雲棠命人拾掇了一車名貴補藥,叫人送去北邙山。等孟巒開儲物室要贈友人幾株人蔘時,發現家中人蔘被人一掃而空,像遭了賊。
謝雲棠現在身子重,孟巒明知是她所爲卻不好和她動怒,只是睡前問她:“家裡的補物都沒了,你生了以後吃什麼?”
謝雲棠聽他所言極是,就要起身:“我去找老劉追幾根人蔘回來。”
說罷她恨不得封上自己的嘴,這不就承認是她偷偷送東西給了卿卿嗎?孟巒立馬冷臉,謝雲棠見他這模樣,纖纖十指在他背上撫慰,“你別裝了。年底她去街上賣畫,不是你叫人去買畫嗎?你明明那麼關心她,幹嘛裝作視若無睹?她受了苦,後悔的不還是你?”
“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謝雲棠皺着眉頭,“沉毅,有一事我一直不懂。那些年薛時安明明知道卿卿下落,爲何她還會被霍遇看上?他對卿卿確實是好的,可是……他又怎麼甘心把卿卿讓給霍遇?”
“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你是不知,你妹妹還喜歡過匈奴單于呢。”
謝雲棠知道自己再說下去,孟巒的腦袋就要氣炸。她及時打住,用綿綿的吻消除他的怒火,等他怒火消了個七七八八,才道:“你是男人,怎能懂女兒家心事?卿卿她從小受苦,走到今日你知她有多少個不容易嗎?你只想用你的方式彌補她,但那些是不是她所想要的?人這一輩子都是被別人、被命運推來推去的,她現在不過是掙脫了,選了她自己想要的。那晉王再狠毒,不也願意爲了卿卿捨命嗎?況且說起善惡……沉毅,我不是善人,你也不是,我們又比霍遇好多少呢?你就信她一次,她遇見的壞人比我們都多,可她好好活到了今日,她比我們都更加清楚,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孟巒也想一氣之下對卿卿置之不理,可血濃於水,父母兄長亡了,孟家之有他和卿卿,叫他對自己的妹妹置之不理,倒不如讓他捨命。
怨來怨去,怨那霍遇實在不是個好對付的對手,太子和赫連昌加起來未必能及其皮毛。
明明他人在千里之外,仍能將瑞安城和朝廷攪成一灘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