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您給我們上腳鐐,只會拖慢進度,爲何……”
晉王覺得自己對這小女奴之前的忍讓已到限度,即便她這三分姿色也不足以叫他一次次給她放行。
他扔了弓,握一支箭對準卿卿眉心,至於分毫就要刺破卿卿肌膚,卿卿卻雙眼平靜,直直看向晉王雙眼。
從入營那天起,她在等待出去的機會,也在等待着死亡。
她努力記住仇人的模樣,來生或成鬼魂之後去報仇。
晉王望着這一對琉璃似的眼,想起年初剛來的時候地方官員進貢的一對寶石珠子,是前朝開年的寶貝,被封在北邙山南麓的地洞中,前朝末期被盜墓賊找到這些寶物,幾經流轉到了不同人的手上。
那對寶石產於荒蕪之地,又在此塵封百年,卻並不見黯淡。他如今將那對珠子養在府裡,不餘數日,越見光芒。
這等窮山惡水,卻盛產珍稀之物。
他是王爺,是這裡的主人,要射殺一個女奴無人敢問。但他突然不想殺她,他有個念頭,要活挖出她這一雙眼。
這樣美好的一雙眼睛,怎能長在一個低賤亡國奴的身上?
晉王轉身去拿了一副剩餘的腳鐐,而後竟在卿卿面前彎腰,在睽睽衆目下,將那腳鐐套在她的腳踝上。
晉王注意到她的衣物雖舊,但一雙鞋卻嶄新。面料很是粗糙,沒半點色澤可言,也只是嶄新而已。
“大膽罪奴,你私自做新鞋穿,可知罪?”他起身,目光投在她下垂的眼睫毛上。
卿卿不氣,反正只要主子看不順眼,她們這種人穿新鞋是錯,穿舊鞋也是錯。
“罪奴知罪,請王爺賜罰。”
腳鐐很重,下跪時亦不方便。
“來人,把這小女奴押到王府。”
卿卿被王府侍衛押解至王府,她一路忐忑,那懲罰是未知的。若說死不過一瞬間的疼,晉王的懲治可能成爲折磨她一輩子的噩夢。
晉王府別苑是個巨大的刑房,滿院刑具,卿卿剛被帶入刑房,血腥味撲鼻而來。
晉王在刑房外拿出帕子,掩鼻而入。
幾個侍衛等他下令,他瞧了一會兒卿卿,愈發喜歡她這一雙眼睛。
“本王的新寵也該寂寞了,送去陪他們。”
侍衛得令,上前打開石壁後的暗室,裡頭沒有半點光線,卿卿被帶到跟前,也不知那裡面究竟是什麼東西。
一個侍衛拿來燭火,在門口照明。
卿卿面色剎那失去血色,一隻只無聲的蛇,幽幽地向她望來,吐露着惡毒的舌。
晉王也發覺了她慘白的面色,他走道卿卿身邊,撫了撫她的面頰,輕聲安撫“別怕,他們不會傷害好女孩兒。”
“王爺……”卿卿輕叫出聲,心如死灰,“我錯了,我不該……不該忤逆王爺……”
“本王可不喜歡沒膽量的姑娘。”
晉王話音剛落,卿卿身後一道狠勁將她推入蛇窟,她被腳下的腳鐐絆倒,身體砸在地上,緊接着石門關閉。
卿卿從地上爬起,手臂纏上一個軟韌之物,她不敢呼叫,甚至呼吸都不敢出聲。
她才知道什麼叫求死無門。
晉王將小女奴關入蛇窟一事很快被傳出去,夜裡他和出使西域途經北邙山的使臣董良飲酒,董良責道:“既然是個奴隸,你這樣做未免過分了些,不如直接給她一刀。”
“本王憐香惜玉,你這等妻奴怎會懂得?好不容易見上一面,何必談這些事?今夜你若不醉,本王就不放你通關。”
董良氣悶:“陛下千方百計將你調到北邙山,看似被貶,實則將戍邊重任交予給王爺,你……怎可每日只知飲酒作樂?”
“哦?”晉王呷了口董良從都城帶來的酒,果真,繁華的地方酒都格外夠味。他輕描淡寫道:“本王除了帶兵打仗,只會飲酒作樂。”
董良和晉王曾是軍中同僚,共患過生死,他清楚晉王脾性,這分明是還在負氣。
鄴國的江山,可以說是晉王打來的。皇帝的十二子中,霍遇是難得的領兵之才,所以南征北戰那些年,都是晉王衝鋒陷陣。
皇帝和太子,都偏心他。此次他犯下兄弟相爭的大忌,原本是要被髮配到更遠的地方去,可皇帝卻將他發配到北邙山。邙關是鄴國和匈奴交界的倒數第二道關口,而去年鄴與西域諸國互通貿易,因此守住邙關,可以說是就守住了邊疆。
若非皇帝和太子的信任,晉王也不會在這裡。
“罷了罷了,臣不與上爭,你是王爺,無論如何我都爭你不過。”
酒過三巡,有侍衛匆忙稟報,說是蛇窟裡的小女奴出事了,暈倒了過去。
晉王興致被這個消息敗壞,他將酒杯砸向傳話的士兵:“一個奴隸,暈了便暈了,叫她在蛇窩好好睡上一覺,該醒的時候便會醒,需和本王彙報?”
侍衛一頭霧水,被晉王趕走後跟身邊同僚抱怨道:“分明是王爺叫我一有動靜就稟報……怎麼……”
同僚提醒他:“主子們一會兒一個樣,你哪能料準他的心?”
被蛇窩裡的蛇活吞了之前,卿卿被從蛇窩裡撈出。
她醒來後睜眼,看到頭頂上的碧紗幔,兩隻雀鳥圖紋若隱若現。燭火閃爍,亮度充裕,彷彿回到了八歲以前,瑞安城的老家裡。
她坐起身來,趿拉着鞋子在屋裡走動。屋門被緊閉,她推搡了幾下,無奈地回到牀上坐好。
約過了一刻,門外有鎖匙契合的聲音,屋門被推開,月光泄入,卿卿連忙站起來,做出低眉順目的姿態。
“看來蛇窩還是有用的,這不乖順了許多。”
晉王的食指在她臉側摩挲,力道曖昧。
“多大了?”
卿卿低着頭回答,“虛歲十五了。”
“聽不見,看着本王的眼睛回答。”
卿卿擡起頭,看向晉王的眼睛。晉王的眉目距離雖近,但他的眼睛深邃含情,如深海,又如火焰。
卿卿覺得這像狼的眼睛,雖然她沒有見過真正的狼。
“回王爺,虛歲十五了。”她重新回答。
“那就是隻有二七。”
晉王的食指勾起,在她柔弱的下巴上停留。他轉念就會想到她已被穆瀟用過了,原本就是個下賤的女奴,被別人用過,那便是個骯髒下賤的女奴。
“不是不怕蛇?”
卿卿其實不是怕蛇,而是怕被關在黑色密閉的地方,她不想告訴晉王太多,就順着他的問題回答:“不怕一條蛇,但是怕很多條蛇的。”
晉王的手突然收回,轉過身,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對她說道:“本王府裡缺一個照看花草的,你願不願意頂上?”
“我從未照看過花草……但是我同屋有一位嫂嫂,她原先就是看管園林的……”
“好,既然她與你同屋,你正好讓她教教你,若你有所差錯,便是她教的有過失。”說罷,他有着重問:“懂了沒?”
卿卿忙道:“懂了。”
等晉王離開,潘姐帶來一身嶄新的衣裳,特地與她說:“這次幸好有華伶美人替你求情,要不然你可真得被蛇咬死了。”
卿卿問:“那華伶美人呢?”
“哎,別提了,因替你求情,被王爺禁足了。”
卿卿訝異,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替自己求情。
換上王府的侍女服裝,卿卿被鄭永帶回戰俘營收拾行李。她放心不下藍藍,又不能忤逆晉王,簡單和佟伯說明事由,將藍藍託付了過去。
卿卿沒多少可帶的東西,自己的一些舊衣都是補了又補的,自然不能在王府穿起。
鄭永見她一身空,問道:“行囊呢?”
“怕配不上王府,不敢帶來。”
鄭永一想也是,她哪有什麼值得帶來的衣服?年年歲歲,穿的都是別人淘汰下來的舊衣。鄭永安慰道:“王府裡吃穿用度都有人負責,你是不必操心。你只要將工作做好,王爺不會虧待你。”
卿卿不知鄭永對自己的多加照顧是否因爲他已認出了自己,但在這惡劣的荒原裡,所有的善意她都格外珍惜。
卿卿拿出一張寫在舊帛上的方子交給鄭永:“華伶姑娘被蛇咬後,肌膚可能會留疤痕,這是佟伯開的祛疤的方子,若由我交給華伶姑娘,只怕王爺會多疑,還請鄭大哥以自己的名義將方子交予華伶姑娘。”
“孟姑娘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
卿卿的笑意苦澀,她纔不信好人有好報。戰俘營裡的又有幾個曾是十惡不赦之人?她八歲來到這個地方,當年幼童,何曾做過錯事?她自有記憶起,每月初一都會同母親沐佛齋戒,爲家中親眷,爲瑞安城祈福,但到頭來,命運這般對她。
卿卿被安排在王府偏苑的一間舊屋裡,屋裡物件雖舊,但在卿卿看來是素雅別緻。
比起戰俘營,這裡環境好多了。
潘姐把王府規矩都寫了下來,卿卿看罷,說白了就是要學會揣測王爺的脾氣,如果實在揣測不得,就儘量躲開。
她一下得了兩套新衣,這比她在戰俘營收到的所有禮物都要貴重。
潘姐命令她去把衣服一一換上給自己看,看完則讚不絕口——“我就知道,不加妝扮都能美成天仙的人,這穿個稍微像樣點的衣服,還怎麼讓人挪開眼!”
卿卿被誇得有些羞赧,潔白的面上浮起紅暈。
潘姐握住她的手:“你既然叫我一聲潘姐,就當我是你親姐姐罷。只不過我人在後院,不能常照顧到你。”
卿卿從鄭永那裡得知潘姐曾有個妹妹,在自己這麼大的年紀落水溺死,潘姐那之後神志不清了一段時間,之後便對女孩兒們格外照顧。
潘姐原先是晉王母親身邊的侍女,照看晉王長大,潘姐的未婚夫在戰場上爲護晉王而死,之後便信了佛,發誓終身不嫁。
晉王將家事都交給潘姐,潘姐也算是王府的管家了。晉王脾氣乖戾,而潘姐卻與人和善,這才留住了王府下人們的人心。
卿卿不解,晉王是被派來監查行宮修建的,但他給奴隸們帶上腳鐐,又隔三差五給營中安排其他重活,像是分明在拉慢進度。
佟伯最終還是被拷上腳鐐,藍藍也沒能逃脫的掉。
直到有一天卿卿無意聽兩個奉茶侍女在茶室談到,說是前些天有個奴隸意圖逃跑,被晉王當場鞭笞身亡,給他們加腳鐐,是爲了叫他們徹底死掉逃跑的心。
卿卿聞言,不敢置信,究竟是何等大錯,竟值得被鞭笞至死?
一個侍女又道:“誰叫他們是奴隸?想逃跑的牲口會有什麼好下場?”
晉王府的下人多是漢人,包括這兩個侍女,是漢人的口音,漢人的面孔,甚至身上還帶着前朝人的習慣。
卿卿冷笑,原來自己的同胞都已不把他們當做人來看待。
兩個侍女從窗外瞧見她,卿卿和她們冷漠地對視一眼,便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