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城的金玉閣被查出私售五石散,封門整頓,瑞安路有癮君子,朝廷也不得閒。
前祁江山可謂是敗在五石散上的,今朝皇帝對五石散深痛惡疾,還未上位時便在轄內禁止五石散製造和買賣。但五石散這東西,越是禁止,便越有暴利可謀。
謝雲棠從弟弟那裡得到皇帝下令嚴打五石散的消息,坐立難安,孟巒一回來便關上書房門與他道:“你怎還能若無其事的?”
孟巒擡起她的下巴,哂笑:“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你真以爲我不知道你當初如何一手建起消香坊的!靠的還不是私下的勾當?沉毅,晉王是否一早就知道了你在金玉閣做過五石散交易?否則他怎會偏把慎刑司的人引到金玉閣呢?如此一來……他是否早就知道你沒死?”
孟巒把她抱在膝上坐下,“別擔憂,他也是後來才知道我並未戰死的。他得知我與金玉閣的關係,只怕是他自己有意參與這行當牟利,這才摸索到的線索。金玉閣的生意我早撇清了,查不到什麼的。”
謝雲棠仍是害怕:“若是查到你頭上呢?你這些年苦心經營的一切,可都完了。”
孟巒譏笑道:“爲夫何時做事只顧眼前了?”
當年他和霍遇那場仗輸的太過慘烈,教訓足矣一生謹記:不論做事還是打仗,都得先放眼全局。
北邙山冬去春來,霍遇唏噓不已,韶光易逝吶。
去年裡他歷經人生最嚴寒的冬日,萬幸,她來了。
卿卿懷了身孕後家中瑣事一併交給霍遇去做,自己閒來就躺在牀上給他縫衣。她沒學過繡活,都是打小靠給霍珏縫補衣服自己摸索出來的。沒有漂亮的針腳,實在拿不出手,只能叫他穿在裡面。
她又一想,臭男人穿那麼好看去何處招搖呢!
霍遇出門前是極不願穿上卿卿縫好的衣,又怕她來了脾氣動胎氣,只好先套上,出去再脫也不遲。
一離了家,他就將卿卿逢的外套脫下來,不防間懷中掉落一物,似是塊破布,他還尋思着卿卿真是手藝不精,彎腰去拾,動作卻有幾分僵。
那不是一塊普通破布,上頭佈滿針腳線痕,還有略微斑駁的字跡。
當年朝中固有一批老臣要立晉王爲儲,聯名寫下衣帶昭保霍遇爲儲,但赫連昌隻手遮天,利用赫連家的軍事力量保當今太子爲儲。霍家曾爲赫連家臣,便是皇帝也要忌憚赫連昌三分,逐漸那些用戶晉王的老臣退出朝庭野,朝廷由漢臣與他們的後人兩分,太子重用漢臣、賢臣,亦有仁德之心,從此無人再提起立晉王爲儲一事。
霍遇當年不滿王妃木蘭背叛,假意放她離去,卻將這張赫連昌與太子苦苦搜尋的衣帶昭藏在木蘭身上,這衣帶昭輾轉落入卿卿手上,也是一段化不開的緣。
霍遇的面容見見凝肅起來,原本兩個過路之人想與他探路,見他目光冷寒,匆匆躲去。
卿卿日日盼望番薯成熟,催着霍遇去澆水施肥,霍遇沒當回事,有董良這個勞力,他不必操心這些。
如今需要他所操心的是回永安的後事,這段安逸日子是偷來的,該還回去的。
董良抱着一桶大個番薯興高采烈回驛站,卻見到的是預想之外的人。
子賢招喚道:“愣着做什麼?謝大人侯你多時了!”
開春是朝廷最忙的時候,按理說,謝覃不應有時間出現在此處。
謝覃簡明扼要說了如今朝中情況,董良神色明顯沉重,謝覃臨走前向董良作揖道:“如今太子被禁於東宮,大司馬被捕,朝中混亂一片,正是□□之際,還望董大人儘早回朝!我等同僚靜候董大人歸來!”
謝覃告辭後,董良仍不願相信他所言,神色恍惚地跌坐牀上,搖頭道:“太子怎會服用五石散呢……”
子賢抱着小兒子道:“謝大人也說了,是服得久了,這次在御前犯了癮,兜也兜不住。”
董良回想以往和太子共事時,他確實會偶爾中途缺席,即便是春寒之日,再回來也會換上單衣,且時常踱來踱去,的確非常態。
子賢嘆口氣,“太子喜歡與文人廝混,惹上這毛病也不稀奇。我去收拾收拾,咱們得趕快回去了。
只怕這幾日晉王也該回去了,正好路上湊個伴,我還能照顧着卿卿。”
董良沉思片刻,“太子出事,朝廷裡的眼睛都盯向了晉王,我是太子身邊舊臣,還是分開行路,少給他添些麻煩。”
事如董良所料,他前腳剛離開北邙山,朝中請晉王回宮的旨意便到了。此次由慎刑司掌令顧鬆親自送旨,北邙山各級官員都來相迎。
比起晉王被貶時的蕭瑟落魄,回朝時可謂轟動。
卿卿望着滿目家當,不知該拿些什麼。霍遇由身後抱住她:“都帶着吧,還有種的番薯,也得帶着。”
他不去特意看她,也知道她眼裡全是不捨。
“真是不想回去……”卿卿黯然道,“怕你回去,又變成了那個王爺。”
“卿卿跟着我,所求不就是富貴權勢?有何好懼?”
“權勢壓頭,怕壓死我。”
“卿卿可否如實回答我一句,你和我在一處,快活嗎?”
“不快活的……日日都要擔憂父母兄長他們責備我,夜夜都受良心譴責,無時無刻不恨王爺、怨王爺。”
有恨有怨,何嘗不好?霍遇鬆了口氣,這樣就有了牽掛。
“我愛着卿卿呢,我愛卿卿就夠了。”
不論她愛不愛她,她的選擇都是陪伴着這個男人,只有在他身邊她才能安心,否則她不知道他又會用什麼法子來害自己。她想,若在他身邊看住他,他就能少做些錯事。
她不渴望他能成爲一個好人,可至少留在他的身邊陪着他,可以叫他傷心的時候不那麼孤獨。
永安府的春意比北邙山來得更早,淇水兩岸桃花已開滿枝頭。
□□無盡好,朝廷卻仍停滯在上個嚴冬。
霍遇回到永安府,梳洗過後先帶卿卿去宮裡瞧太后。
太后對這幾個孫子無一不疼愛,江漢王失了雙腿,霍遇被貶、太子被囚,一個又一個噩耗差些將老人家擊倒。
只是這頑固老婦,字也不識一個,在混亂世道中獨自拉扯大孩兒,還沒那麼容易倒下,頂多是蒼老易現,一夜白髮。
“老祖宗,我帶着重孫子來看您了。”
“可憐的姑娘,還是跟了你這潑皮。”老祖宗撫着卿卿的肚皮,又怕自己粗糙雙手驚了重孫,只撫了兩下就收了回去,“真好吶……年輕真好吶……”
霍遇扶卿卿坐在身邊:“叫您一聲老祖宗,就當自己真老了?”
宮女們都被他這話逗笑,太后笑罷,嗔怨道:“都要當爹了,說話還沒個分寸。”
霍遇沒能在太后宮裡呆多久便被太液宮的人叫走,太液宮的人來過以後,太后明顯悶悶不樂,卿卿伴在太后左右:“老祖宗……是該和王爺一樣,叫您一聲祖母了……”
“還是卿卿丫頭討人喜歡,怎就跟了那潑皮呢……”
“王爺待卿卿是不賴的,卿卿也只懂王爺,除了王爺,還真不知該跟誰。”卿卿話雖如此說,但老太后怎能不知道自己孫子是什麼性格?只怕沒少用上不得檯面的手段。
“既然跟了他……就安安穩穩過日子。七郎啊,從小沒受過什麼管束,你跟了他可要好好管管他。”
太后想一出就囑咐一出,太后口中的霍遇和卿卿所想無二,自小就比別人調皮。
近來太后睡得比平日還要早,沒能說幾句就去休息了,留下丫鬟菱珠侍奉卿卿。卿卿一見到她,便想到去年的年夜裡她撞見成王和穆瓊私會,被菱珠故意揭穿。
方纔她也對菱珠多了幾分注意,見她時時出神,近看,眼底一片通紅,像是徹夜流淚所致。
菱珠給她倒茶,她猶豫片刻,不大敢喝,也想不出更高明的拒絕法子,索性直接道:“姑娘給我的茶我不敢喝。”
菱珠是聰明人,聽她這麼一講就知道了去年年夜的宮宴上,卿卿是分明認出自己了。
“夫人可否借步說話?”
卿卿見菱珠身形瘦弱,若真動起手也不是自己的對手,便應了。
菱珠領她行到假山後的無人處,倏地跪在她面前:“求夫人救救菱珠!”
“真是奇怪,你害過我,怎求我救你來了?”
“菱珠實在走投無路,才向夫人如實相告的……菱珠原本是太子身邊的人,如今太子落難,晉王殿下不會放過菱珠的,求夫人救菱珠一命!”
“真是可笑了,我也是死裡逃生的,哪來本事渡人?”卿卿謾笑着,這世道,向來千奇百怪,黑白顛倒,“我可不是什麼活菩薩,你害過我,我不去害你,已是最大的慈悲。”
“晉王殿下他早就察覺到我是太子布在太后身邊的人……菱珠會死的。”
“你可做過愧對太后之事?”
“菱珠發誓,絕沒有做過的!我不過是將晉王和太后的談話告訴太子……況且太子仁厚,怎會叫人傷害太后呢?”
“若真無愧,也不用發誓了。罷了,若你真的無愧於太后,晉王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也是不會動你的。”
“當真?”
卿卿莞爾:“我隨口一說,你便順耳一聽罷了,當什麼真呢。命裡禍事來了,誰也躲不掉。”
卿卿一入宮皇后就得到了消息,盼着請她入宮。卿卿得知了皇后曾想將自己許給太子,心生芥蒂,不知如何去面對,於是就不面對了。她離開太后宮裡,四下漫步,終於停在乾明殿前的燈火下,望着窗裡舉案而讀的影子,欣慰地笑了陣。身旁的小黃門請示:“王妃,可要去稟報小爵爺?”
“不必的,不要打擾他念書。”
約等了半個時辰,霍珏終於完成課業,他伸了個懶腰,無意看見窗前佔了一人,揉了揉眼,並未眼花,卻遲遲不敢上前。
他又長一歲,也羞澀了起來。
卿卿站在燈下,影子隨燈盞的晃盪而晃盪,她招了招手,“怎的,見了我還知道羞了?還不快過來讓我瞧瞧!”
“卿卿?你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嗎?”
卿卿想了想,如今在宮裡是不能如以往隨意了,“我嫁了你舅舅,你可不能再直呼我的名字。”
“那舅舅就變成姑父了!”
卿卿愁了,這層關係是捋不順了。
“我仍是姑姑,他仍是舅舅。藍藍,你要當哥哥了。”
“我在皇爺爺那裡聽說了!卿卿,你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就不能要我了?”
卿卿笑出淚來:“怎能不要你呢……你從襁褓時就陪着我,怎能不要你呢。”
霍珏這才撲過來將卿卿抱住,“卿卿,你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