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沒能放過那日射傷他的人,但那人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他才捉住人,那人就咬斷了自己的舌頭疼斷氣了。
晉王是震怒的,但他總是在真正生氣的時候掩飾住一切多餘的情緒,愈是風平浪靜,愈是藏着雷電風火。
刺客雖死了,但留了弓弩。北邙山西面有個造兵器的場子,順着線索便能找到提供兵器之人。
兵器場工匠都是鄴人,並沒傷晉王的動機,而曾有戰俘營的奴隸曾去兵器場做苦力,在報廢的武器裡藏一副弩也是情有可原的。
去過兵器場的奴隸被聚集在一起,一一審問。
晉王看過這些人的名冊來歷,心裡慢慢有了底。
他叫人揪出一個奴隸來,先問他是否私藏過弓弩,那奴隸沒做過的事自不能承認,這惹晉王萬分不悅,命人將那奴隸活活打死,隨後他問:“可有誰曾在你們當中見過私藏兵器的?”
那些奴隸們面面相覷,誰都不肯指認。晉王執鞭負手立在他們面前,冷漠的眼眸並不把這羣奴隸放在心上。
突然有個少年指了其中一人:“王爺,我和他是一屋的,我見過他藏兵器。”
晉王冷笑,“是什麼樣的兵器?”
“他不叫我看,我只看到,有支箭!”
被指認之人面色不改,晉王邁步上前,與他面對着面:“徐白康,曾在祁朝鎮西將軍侯孟尚麾下任營長,可是你?”
“是我如何?”
徐白康擡起頭,鎮定迎上霍遇的目光。
“看在你這麼迫切想爲舊主報仇的心上,本王也能理解你。”晉王在徐白康面前踱步,仰頭思索,走了幾圈後停下腳步,揚聲吩咐,“樊五,你上次不是說有幾個退役老兵家的姑娘愁嫁嗎?挑個條件好的,擇個好日子讓她嫁過來。哈爾日,新郎官交給你了,若他成婚當日有個三長兩短,唯你問責。”
晉王知道這些祁人的寧折不屈的骨氣,折了他們挺直的脊樑骨已無用了,他就是要看看他們背棄祁人血統的模樣。
“霍遇狗賊,你殺我將軍,辱我族人,我徐白康化爲厲鬼也不會饒恕你!”
晉王嗤笑出聲,“你漢話怎還沒我好?本王是要你做新郎官,不要你做厲鬼。”說罷他又想到一事,“你是否還有個未婚妻在營中?本王身邊正缺個懂事的女人。”
卿卿得知晉王逼徐白康娶鄴女,顧不得同情他人了,自己也是刀俎魚肉,晉王隨時一刀子落下來,她就要徹底失掉這一條命。
晉王兩日沒擾她了,她從庭前經過的丫鬟碎語中得知,晉王強取了徐白康的未婚妻向晚,這兩日便一直在向晚那裡。她來不及鬆一口氣,晉王派人過來叫她去開導向晚。
戰俘營人員流動很大,但卿卿未曾與向晚住過一個屋子。向晚的模樣自然是出挑的,在戰俘營中是有名的美人,就連發梢都帶着不可說的風情。
晉王原本不喜歡少婦,爲了氣徐白康才把向晚佔了來,但遇到真美人,應當足以叫他放棄一些原則。
卿卿知道向晚與自己是有多麼不同,她是那般清高的人,斷然看不上自己現在滿身的王府氣息。
屋裡有別的丫鬟在,她就裝模作樣地勸了兩句。
“這王府哪裡比不上戰俘營了?只要別忤逆王爺,錦衣玉食……那是在前朝也輕易求不來的。”
向晚冷漠地睨她一眼,“人各有志,我志在爲前朝盡忠,卿卿姑娘莫費口舌了罷。”
卿卿也不願再費口舌,總之有人見過了她費口舌,叫晉王知道她沒有懈怠就好,那些勸別人的話她自己說出來都噁心。
晉王得了新人,似乎是漸漸忘記卿卿了。卿卿又有些替向晚擔心,晉王的那脾氣自己臉皮厚能勉強接受,向晚可受的住?
多情王爺和美少婦,也是一場好戲。
卿卿不見晉王的人,但在這王府裡,聽得最多的就是王府的事。可見權貴威力,莫說皇帝,他只是一個被貶邊關的王爺,全府上下共數百人圍着他轉、捧着他。
傳聞說晉王爲了向晚一笑,效仿周幽王。
卿卿想,若他是皇帝,那纔是天下慘事,但世上萬事都沒有十成的準,當今太子多病,皇帝幾個兒子中只剩晉王霍遇立功最多,又得皇帝信賴,保不齊太子沒了,帝位就落在他頭上。
他被貶到北邙山,或許是北邙山子民的噩運,但也可能是蒼生的福祉。
又有傳聞說晉王原打算強迫了向晚,但一見她泣淚,就心軟。
最靠譜的傳聞是晉王爲取悅向晚,命人將遠在江南的書畫家沈璃請了過來爲向晚畫像。
華伶新得了兩匹綢子,拿來一匹送給卿卿,叫人給她量身縫衣。卿卿見那緞子是紅色的,有些抗拒,“我如今的身份,穿這麼豔的顏色怕是不好。”
華伶道:“小小年紀穿這麼素做什麼?穿紅衣服你怕什麼;;,當時王爺叫我給你挑件馬裝,我只看重了一件紅色,問過他意見,他還說好看呢。”
卿卿笑道:“那姐姐眼光也隨了王爺呢。”說罷她突然愣住,“當初那身馬裝,不是穆公子給我的?”
華伶才知她誤會大了。
卿卿算是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傻,王爺贈衣是一個奴隸天大的榮幸,她還次次忤逆晉王,她這般不懂事,多挨點鞭子也活該。
華伶瞧着卿卿眼裡突然的慌張,覺得甚是可愛,她掩口笑道,“和卿卿處久了,真是發現你還有些……”
卿卿好奇地問:“有些什麼?”
“有些笨呢。”
要說那晉王,當真不是個東西。欺男霸女的事,變着花樣的來。
據人說向晚已經被晉王佔了身子,卿卿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派去照顧向晚。晉王記得她捏腿垂肩是一把好手,向晚昨夜被弄軟了整個身子,他就派了卿卿去。
卿卿雖心驚向晚的境遇,同情她。但是大多數的普通人都做不到無私,她懷有僥倖—畢竟她沒經受這些,也不想遭受着一些,無法感同身受。
卿卿與晉王幾乎是錯身而過的,她在關着向晚屋子的門口遇見晉王,給他跪下行禮,晉王因有急事離去,便瞧也沒瞧上一眼,卿卿這才緩了口氣。
屋裡竟是完好無損的,牀頭案上一爐焚香也熄滅了,沒留下餘味。
向晚已自己穿罷衣服,但卿卿看到了她身上的紅痕。皮子上的傷勢越重,她反倒越固執。
先前被向晚趕走的丫鬟小年私下裡對卿卿道:“這位美人昨夜可慘了,她刮花了王爺的臉,後來王爺用香,我只聽裡頭聲音好悽慘的。”
卿卿到底沒經歷過情事,也不知道怎麼個悽慘聲,她以爲是晉王動手打了向晚,遂更怕了晉王。
向晚不願理她,她也不主動和向晚說話。
晉王命人送來藥膏,卿卿要塗在向晚的傷處,她原本想,在戰俘營的時候也是一羣女子在一塊兒洗澡,同是女子,沒什麼可避諱,向晚偏是不要,竟出手打翻了藥膏。
宮裡貴人才用得到的好藥被打翻在地上,卿卿彎腰去撿,身後傳來一聲諷笑,“姑娘死在瑞安城的親人若知道你今日所爲,可會瞑目?”
卿卿道:“不勞眷顧。”
下午時晉王回來,叫卿卿帶向晚出去,卿卿相勸她也不聽,索性放棄,去稟報晉王叫晉王自己來請。
晉王見她眼裡帶着點不甘,哂笑道:“叫你一個名門千金去伺候一個素衣,倒也爲難了你。”
卿卿欲言又止,晉王揮手要她退下,卿卿跪安,這時又來人說,沈璃已經到了門口,晉王叫沈璃進來。
沈璃一身布衣,與王府的華貴格格不入,可他又不恃於外物纏身,一身的清貴,看起來倒像王府褻瀆了他的才情。
沈璃只比晉王小了一歲,晉王是戰無不勝的將軍,沈璃則是世人敬仰的大文豪。
都是風流人物,眼裡都瞧不上另一個,晉王若非奪美人一笑,也懶得理會他是什麼沈璃還是趙璃張璃,沈璃雖清高,但是這世上任何一人的命都在權貴的手上,不得不來。
因是“強請”,賓主雙方都沒有興致。
沈璃匆匆看了地上跪着的小侍女一眼,卻是驚魂一瞥,比許多他畫下美人漂亮生動。
晉王和沈璃假意寒暄幾句,一時忘了卿卿,卿卿跪的久了,膝蓋發麻,這才試着和晉王溝通。
“王爺,奴婢可否退下了。”
晉王道:“正缺個磨墨的丫頭。”
晉王叫人備來紙墨,再去催促向晚。
戰俘營裡沒有見過筆墨紙硯,卿卿磨墨的動作卻很熟練。即便她在荒山長大,但骨子裡帶着的是名門閨秀的端莊,就連那手腕的擺動,都令人賞心悅目。
晉王望着她的目光微微發怔,直到向晚被人強帶了過來。
卿卿始終抵着頭磨墨,直到沈璃說道:“不必,墨色已經很好了。”
沈璃作畫全憑心情,此刻他和作畫之人兩不情願,匆匆就完成一幅畫作。
只看其形,是好畫,但畫里美人少了魂魄,比之他以往大作,可謂糟粕。
晉王掃了一眼畫,“沈公子,你這般糊弄本王?”
沈璃不卑不亢道:“一幅好作需天時地利人和,今日並不符這個條件。”
“哦?”晉王挑眉,冷笑道:“你倒是說說,今天是哪裡不合了?”
沈璃是當世大家,註定是要流芳百世的人,卿卿見他被晉王這般糟踐,爲他忿忿不平,便道:“奴婢覺得沈公子畫的好。”
“哪裡好了?”晉王問。
“這畫裡面的人……不和向姑娘一模一樣嗎?”
“既然你覺得好就賞你了。”
卿卿不慎將心裡話說了出來道:“我又不喜歡向姑娘,藏個女人的畫做什麼。”
晉王聞言嗤嗤笑出聲,只覺得近日陰霾被一掃而空。
“尖牙利嘴的模樣倒也討人喜歡,既然你不喜歡女人,本王賞你幾個男人怎麼樣?本王手下有幾個泥腿子,雖比不得穆瀟溫柔,但也不會爲難你一個小姑娘。”
卿卿被晉王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羞辱,倒面不紅心不跳,她想清楚了,凡事——大不了一死,況且,這世上不是每個男人都和晉王一樣壞。
“但憑王爺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