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日吩咐過要要她帶霍遇去找霍騁,那是最安全穩妥的一條路。
卿卿看不懂地圖,只知道隆夏鎮在西面。
她一覺醒來,破廟裡不見霍遇,只有孟九伸着舌頭哈氣。
她匆匆跑到了外邊,這纔看到他在一塊破敗石碑面前擦拭武器。
wωw◆Tтkǎ n◆¢ O 已經被血漬浸沒的皮帶將他勁瘦的腰身勾勒出來,一身戎裝,愈發顯得他英姿勃發。
“霍遇,你去哪裡?”
“去報仇。”
“你瘋了?”她大聲斥喊,幾百人都成了亡命鬼,他一個人去能做什麼?而且爲了一夕仇恨不計大局,這不是一個統領該做的。
“玄鐵騎打仗有個約定,不論誰掉隊都絕不回頭,回頭就是死路一條。”
“那你還去送死?”
“你在擔心爺?”
她的眼神坦蕩,全然不是關心模樣。
“我二哥說了,你人雖狠毒,但你的打法有我們孟家遺風,只有你的打法,才能讓孟束徹徹底底輸掉。”
“最後最懂我霍遇的竟是你們這對最恨我的兄妹。”
“世上還有很多比我們更恨你的人。”
“你放心,你二哥既然能逼得我上戰場,就算沒我他也有法子對付孟束。不過我有一事不解,當初,你二哥怎肯料定憑你一己之力能把那圖紋我身上,叫陛下生疑的?”
她眨巴着水盈的眼睛,“我二哥說……那圖紋在身上挺威風的……你肯定會答應。”
他咬着下嘴脣,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那你又怎麼知道我二哥還活着?”
“沈璃告訴我的。”
“這僞君子!”
“當初消香坊的人買走福寶,我本想去差人調查一番,又懶得費那功夫,沈璃時常出入消香坊,就找他來問話,他膽小,隨便嚇唬一番就全說了。”
“永安那段時間,你拖住我,是爭取送謝雲棠出城吧。”
“我二哥不願拿我冒險,原本有其它計劃,但謝姑娘綁了我,我也只能將計就計。”
“你二哥千方百計給你爭來一個郡主封號,可別糟蹋他一番苦心。”
“霍遇,你這是在跟我說遺言嗎?”
他把擦得錚亮的斷箭藏在袖中,失笑道:“就算是遺言,又怎麼會說給你聽?從前貪你貌美,貪你身上的圖和名冊,可你現在叫孟九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樣子,有什麼叫爺貪圖的?”
她真不知道自己惹着老天什麼了,天塌下來,競要和這種人呆在一起。
他在左靴夾層裡插入匕首,武裝完備,正要下山時,天上砸來一道悶雷。
雨點很快砸下來。
孟九躲在破廟漏雨的檐下衝着他們叫,招他們回來。
“雨停了再去吧。”
雨水很快打溼他們二人,卿卿不想多淋雨,先回了房子裡面躲避。
霍遇在雨裡站了良久,雨勢眼看越來越大,孟九衝進雨裡陪着他。
卿卿在後面喊着:“孟九回來!”
一人一狗荒唐地立在一塊模糊了字跡的斑駁石碑前,向着遠方、向着北方。
卿卿在這一刻明白,絕不止霍遇是他的那些部下、弟兄的信仰,他們也是他的信仰。
這場過雨沒有延續太久,卿卿拖着孟九的尾巴把它拖進房子裡,生起火來烘乾它的狗毛。
霍遇渾身溼透,他脫掉溼衣,搭在火堆旁的架子上。
卿卿想到要避開已經晚了。
“你非得要去找章繪報仇嗎?”
她隱瞞了一些事實,比如她幾天前下山,聽到了章繪將“霍遇”曝屍的消息。
等他的是天羅地網,他如何能逃得脫?
她又不想告訴他自己下過山。
卿卿邊給孟九順毛,邊眨眼尋思,最終被她想到了一個阻撓他的辦法。她拾了根木柴,裝作添柴的樣子,等那木柴燃起來,手一抖,火焰飛濺到他衣服身上。
霍遇手疾眼快,撲滅衣服上的火。
“哎呀孟九,你撞我做什麼!”她裝模作樣的喊,還有幾分真。
霍遇眼睛彎起來,“卿卿雖不想我去,我確是非去不可,哈爾日曾向我請求,若有日他戰死沙場,叫我不必顧他。他對我欺瞞背叛,我怎能如他的意?”
他此刻還是紈絝模樣,讓卿卿恨不得給他一個耳光。
振作起來呀。
他是統率三軍的王爺啊,是那個犯下深重罪孽的惡人,他怎能是這幅孤獨可憐的樣子?
不該的,不該的。
誰可憐都輪不到他。
卿卿咬了咬嘴脣上的死皮,說道,“他們將哈爾日的屍體懸掛城門示衆,你得趁有人認出那不是你的時候趕緊逃啊……”
“你如何得知?”
“你昏睡的時候我下山了。”
“爲何又回來了?”
她垂低眼皮,不說了。
那天她捲走了他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帶孟九去鎮子裡典當,正清算時,孟九瘋了一樣地往回跑。
忠犬尚可如此不離不棄,她答應了哈爾日,答應了郝軍醫,又怎麼能背信棄義?
她回來了,可還想再走,他就叫了她的名字。
“卿卿,若爺出事,幫爺把消息放出去,就說是太子密令叫爺去烏塘,路途上劉建藩被刺客殺死,太子命爺守住白柯子鎮,又不給爺援兵。”
“你不會出事,我也不會幫你傳假消息的。”
“就算爺求你了,幫玄鐵騎謀個出路。”
“當年我也曾求你,你也不曾聽我的。”
“男女牀榻上說的不要就是還要,求我就是叫我放縱,怎麼能當真呢?”
“你真是無藥可救了。”
他嘴角歪起,“有藥的。”
卿卿看着他這一臉壞笑,怒也怒不起來,他真像個頑劣兒童,除了醉後偶爾幾句真話,平日裡一句真話也沒有,問東答西。
他這樣的人,還有真心麼?
卿卿那個斷頭神像前端來一個擠滿灰塵的青銅果盆,拿了把被孟九身上水珠沾溼的稻草,將灰塵擦拭乾淨,再將盆子放到檐下接水。
霍遇完全不擔心把她一個人放在這裡,她會自己走回去的。
可是她說了她害怕。
他是首領的時候沒能保護自己的部下,現在他不是什麼將軍,不是王爺,他只是個擁有武力的男人,不能保護不了女人。
他不會食言的。
卿卿終於知道想霍遇這樣的人,世上只有他想做和不想做的事,他不會聽任何人的話,他只認自己的那套理。
他走了,留下孟九和兩隻用火烤好的野雞。
她對着孟九發呆:“他幾時對我這樣好了?”
孟九“汪”一聲,也沒有答案。
卿卿等了三天,不見音訊,口糧也耗盡了,她於是牽着孟九下了山。
果然還是鎮子裡的消息靈通,可也不是好消息。
霍遇沒死,還殺了章繪,可他自己被抓了。
如今駐紮在這裡的正是孟華仲的軍隊,是江對岸孟家的直屬軍隊。
她在鎮口猶豫,孟束應當不會那麼蠢要殺他的……可是孟束那人死板偏激,萬一殺了他呢?若是她,也知道要拿霍遇威脅對面的太子他們退兵,可太子會退兵嗎?
不對的,她應該希望他死纔是,怎麼又可憐起他了?
她低頭問孟九:“我要不要救他呢?你覺得要救就叫一聲,不要救就叫兩聲。”
孟九也不知道聽沒聽懂,就短促地叫了一聲。
“我如果救他,要冒很大的險,我會有危險的,你再想一想。”
孟九毫不猶豫地又叫了一聲。
“你一共叫了兩聲……那就是不要救了。”
孟九突然開了竅般地狂吠,一聲又一聲,這一叫極有號召力,街上的狗都跟着叫起來了,一時間羣狗齊吠,叫人頭疼不已。
卿卿拽了拽牽繩,“別叫了,救他,咱們去救他。”
她這輩子每次遇險都和他逃不了干係,不論直接還是間接。
孟束無論如何是不會對她下手的,他們想要巴蜀王墓的開啓方法,求她來不及呢。
她邊問路邊找到軍營,將自己身上的玉墜子交給看守的士兵。
孟華仲見了玉,很快就出來了。
今時今日處境逆轉,孟華仲囚住霍遇,自然春風得意,他清雅的面孔上帶着幾乎無痕的笑意和驕傲,卿卿卻看出來了。
孟束一直以自己的兒子引以爲傲,但是此刻,孟華仲和霍遇相比,立見高下。霍遇平日裡囂張跋扈,可戰場上他從來不會有這種得意的神色,尤其是手下人被殺之後。
“堂妹如何在此?”
卿卿將她如何被霍遇劫掠的事說了個大概,除了她的目的,她都如實相告。
孟華仲見到她難掩喜悅,想開巴蜀王陵,找兵陣圖定南方,她是關鍵人物,想穩民心,她是孟尚之女,更是重要的人物。
“堂妹來得正是時候!你若再晚一天,我們就要渡江了。”
“渡江?”那她何時纔有機會見霍遇?
她凝眉愁思,小小的情緒落在孟華仲眼底,“怎麼愁眉苦臉的。”
“我受霍遇欺辱,又接受了鄴人皇帝的封賞……只怕叔父不願見到我。”
“你怎能這樣想父親呢?卿卿,血濃於水啊,父親這些年一直掛念着你。”
卿卿在心裡頭諷笑,面上裝出感動模樣來。
“卿卿還有一事,不知當不當和堂兄開口?”
“你沒了同胞兄長,我便是你兄長,但言無妨。”
“霍遇此人,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堂兄務要給他痛快,當慢慢折磨他,叫他生不如死。”
孟華仲眼皮微擡,不着痕跡地打量着她。
卿卿對霍遇的厭惡,那是無論如何都掩不住的,孟華仲捕捉到了她眼裡實實在在的厭惡,便也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