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昨夜歷經生死,又親手殺了人,撐到這時已經神志不清,孟九遲遲不歸,她留燈不敢睡去,實在是熬不住,便趿着鞋子欲尋孟九,正當這時房門被從外推開,霍遇帶着一身寒氣逼近。
“爺的甲衣破了,你若會針線活就給爺補一補。”
她接過霍遇遞來的布甲,敞開一看,破了個巴掌大的口子。
“我針線活可不好,若是補得難看你不許怪罪我。”
她尋來針線,當即給他縫補了起來,看着那粗糙的針腳,霍遇蹙眉,“你這繡活和霍煊有的一比。”
“纔不是,煊姐繡活可好了,她繡的蝴蝶栩栩如生,她還給我繡過鞋面兒……”
“是嗎?我倒不知道。”
卿卿悵然看他一眼,說情分,他和霍煊的不比自己少。
“我隱隱記得她其實是掛念自家弟弟的,原來那時我就知道你了。”
卿卿用牙齒咬掉多餘線頭,在尾端打了個結,將布甲交還霍遇。
他的手在結果布甲時反握她一隻秀致酥手,綿綿玉骨,叫人愛不釋手。
卿卿抽不會來,一雙琉璃眼瞪向他:“你鬆開我。”
“若我沒逼死你父兄,你是否能少恨我一些?今日見那樑家小女兒嬌態,我就想,若你也有人庇護着,可否真心實意對我?”
“王爺您喝多了,胡言什麼?”
她記得除夕夜裡在秦府他喝了酒也是這般說着沒着落的話,看來這人酒品確實不好。
霍遇一手按上她肩頭,將她推倒在牀鋪上,猛是一頓近似啃噬的親吻。
卿卿故技重施,趁他不防時去咬他耳朵,這才逼得霍遇鬆開。
她心裡暗罵了一萬遍王八蛋龜孫子,面上佯裝冷靜,湊近他道:“這是別人的府上……不得顧忌着點……”
“便放過你這回,等打完仗看爺怎麼收拾你。”
她用袖子抹了抹嘴角,“爺一定要打勝仗。”
他盯着她沉默了一陣才道:“京裡傳來消息,說晉王妃死了,想必你們人這段時間爲此事也是勞心勞力。”
“何時?”
“七天前的信兒,本王真是讓你們耍得團團轉,自成親到去世,竟沒能見得謝雲棠一面。”
卿卿心虛,不敢吭聲。
“一輩子不見光明的活着總好過真死了,卿卿你說是不是?這樣也好,王妃位置空了下來,回去便將你八擡大轎擡進我晉王府。”
他話中另有他意,讓卿卿不得不小心起來。她咬着脣下嫩肉,手伸到他腰間,扶着他勁瘦腰身在他下巴上一道細不可見的疤痕上啄了一口,“外頭鬧着瘟疫,你出去探查時千萬要小心。”
她的心裡卻是巴不得他染上瘟疫。
她願他路過山崖被掉落的石頭砸死,願他被暗箭射死,願他患病而死。
他這樣的人,一千種死法都不夠。
霍遇接受了着輕輕一吻,心情愉悅起來,將她放倒在牀上,脫了外衣躺在她身側,同寢而眠。
霍遇派遣探子僞裝城流民前去給汲冉馮康報信,汲冉馮康擁兵七萬,至少得留下五萬鎮守樂陵鎮,二萬兵力除去途中損傷,有一萬五便能助他突破困境。
霍遇出門巡查,卿卿留在樑府中,樑府對她絲毫不敢怠慢,甚至派來丫鬟照顧她,被她再三推拒這事才作罷。
樑嫣幾乎是被霍遇趕出自己屋子的,霍遇臉皮厚,她卻擔不起。一時想不出其它報答法子,便將箍發用的金簪送給了樑嫣。
那金簪對樑嫣來說算不得貴重之物,她尋思着以卿卿的身份也不差一隻金簪,便收了下來。
樑嫣難能碰見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子,牽着卿卿便在院子裡四處轉悠,將府內外的情況都介紹了一遍。她如此熱絡,卿卿有那份寄人籬下的自覺,即便轉得累了也笑臉應和着。
到了晌午,樑嫣親自入廚房作羹湯,卿卿在院裡轉着,一隻皮球滾落到自己腳下,她左右望去,沒見有什麼人。
“把我球踢過來!”突然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來,卿卿看過去,盆景後面跑來一個氣喘吁吁的小少年。
卿卿見他穿着華貴,便猜出是樑家的幼子,樑嫣的弟弟樑凡。
可樑嫣說他弟弟每天埋頭苦讀,又怎會出現在這裡?
卿卿腳尖輕踹,將球踢到小少年腳下。
少年踩着球,狐疑地看向她:“你就是我三姐說的,薛時安沒過門的媳婦?”
這少年說起話來倒好玩,全然不似讀過聖賢書的,卿卿裝作嚴肅模樣,“洛川薛氏乃有名大儒,即便當朝太子見了他都稱他一聲薛先生,你一個讀書人怎能直呼其名?”
“狗屁讀書人!敵人來了連塊磚都舉不起!還讀個狗屁聖賢書。”
少年一談起讀書眉目裡都是厭煩,卿卿原本想勸勸他,可一想其實自己也是連字都認不全的,也說不出大道理來勸別人,更何況有人志在以詩文攬天下,有人志在騎鐵蹄闊疆土,少年又值逆反期,重武輕文無可厚非。
卿卿靠在庭下的柱子上,眯眼問道:“那你不讀書,又想要做什麼?”
“我要像武神孟巖將軍那樣,逐胡虜,做真英雄!”
“你只曉得我……孟巖將軍少年時成名,可曉得他三歲就能讀詩文,五歲將孫子兵法倒背如流?他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開始編撰兵書了。”
“你一個婆娘,倒也有點見識。”
“你看不起我是個女流,但我也知道做將軍固然威風,能砍敵首,立功業,封軍侯,可上了戰場,卻是朝不保夕,你看不起讀書人,但讀聖賢、應鄉試,求功名,少了些刺激,卻是一世穩妥平安,孝奉父母,亦很風光。”
“你們女人家懂什麼,男兒當志在四海,豈可安於四方書本圍起來的安穩!上戰場,奪敵人首級,一樣令父母驕傲!”
少年壯懷又傻氣又令人羨慕。
“我父兄皆是武將,皆喪身戰場,爲此我全家滿門離散,剩我孤身一人,比起驕傲,我更恨他們將我拋棄,你說說看,就算你武德蓋世,你父母便不會因你受傷甚至犧牲而傷心了麼?”
“你……你強詞奪理!”
“你說不過我便惱怒了嗎?”
少年還欲辯駁,卻被不遠處一聲小廝模仿的貓叫聲打住心思,他腳尖踹起皮球,手掌接住,“小爺我有事,不跟你一個女子辯駁!”
看着少年慌忙離開的背影,卿卿苦笑,她都明白的道理父兄怎麼會不懂呢?若生在一個尋常人家,她也能如樑嫣那般幸福,就算天塌下來,父親都會護着她。
樑嫣在伙房足足呆了一個時辰,母親樑夫人表露出不滿時,她才端着碗雪酥牛肉羹姍姍來遲。
樑達和夫人對視一眼,心有靈犀,意會到女兒心事。樑夫人率先道:“王爺快嚐嚐我們嫣兒的手藝,這丫頭從小嫺靜,只愛鑽廚房裡搗騰,手藝也是不差的。”
霍遇咬了勺湯,味道雖是鮮美,但非他所好。只是他在食物上向來並不挑剔,就着飯幾口喝完,全然沒有看見樑嫣竊喜的面龐。
樑嫣夾起一塊魚肉進卿卿碗裡:“卿卿姑娘快嚐嚐,這是我們自家養的魚。”
霍遇放下碗筷,在卿卿腰上捏了一把:“還不快吃?瘦成這樣了。”
卿卿當下氣怒,霍遇分明跟樑家人說自己是薛時安的未婚妻,卻又在這樣的場面對自己動手動腳,還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既羞辱了她又羞辱了薛時安。
況且就算是尋常男女,當衆做這種舉動也有傷風化。
她吞下這一口氣,“謝王爺垂憐。”
兩家兩口子一回屋,樑夫人就罵道:“我看那根本不是什麼薛氏沒過門的妻子!就是個隨行軍妓!正經人家的女子,怎麼會和一個男人在大庭廣衆下做那種事!”
樑達扶額,頭痛道:“那哪是普通男人?這是當朝晉王,若他能記得咱們此時的恩德,收了嫣兒爲夫人,凡兒以後要去朝廷做官那是輕而易舉的事!那女子是什麼身份不重要,只要是他晉王身邊的人,你就得給我伺候好了!”
樑夫人固然不願拉下臉面去伺候一個小妮子,但自家老爺說的話也是沒錯的,她下午煮了好茶,做了點心,攜女兒給卿卿送去。
卿卿是見過宮裡那些夫人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領的,樑夫人是真情假意她一眼就看得出,只是盛情不好回絕,便順着樑夫人的話,她有一句自己就答一句。
“卿卿姑娘真是水一般的人兒,不知哪一方水土才養得出姑娘這般人物?”
樑嫣嗔怨母親一眼,“娘,卿卿妹妹是洛川薛先生的未過門的妻子,自然是洛川人。都說洛川出美女,果然名不虛傳呢。”
卿卿淺笑一記,“其實我與薛先生都非洛川出身。我與他皆是瑞安人士,他年少時曾在我家中做幫工,後來我家道中落,承他照顧,纔有今日。只是不料被晉王看中了,薛先生一介儒生,怎能和晉王抗衡?晉王將我劫掠至此,也不知薛先生現下是否尋我尋得焦頭爛額。”
她說到尾聲便裝作啜泣的樣子,樑玉看女兒一眼,只見自己的傻女兒傻愣住了。
卿卿又道:“我原本乃前朝忠良之後,本不堪受辱,只是幾次自刎皆被晉王給救了回來……只盼熬過了這場大戰,薛先生能早日將我尋到。”
她語氣中七分哀怨三分對霍遇的恨意,拿捏的十足妙,樑夫人不知真假,只能回房跟樑達說了這些。
樑達一聽,眉毛高豎:“她可說是那薛時安是她家中奴僕?”
“是啊,可這怎麼可能,我都知道洛川薛氏,那薛氏家主又怎會給她一個小妮子做奴僕?”
樑達撫須,“你萬萬不可怠慢卿卿姑娘!”
“老爺,你知道他什麼來頭了?”
“去年我們商會曾在睢陽相聚,是睢陽的王掌櫃告訴我,那薛老闆原來乃是前朝大軍侯孟家家僕,此事知道人並不多,只怕十有八九,那姑娘所言屬實。若是如此的話,你可知江那頭的大主子是這姑娘何人?”
“我一個婦人怎麼知道呢!是她何人啊?”
“是她叔父!江這頭是她夫婿,江那頭是人家叔父,你說,萬一咱們把她給得罪了那日後還得有好果子吃啊?”
樑夫人辨不清這其中利害關係,但也是許久未見老爺這番嚴肅,便把此事記在心裡,又說給了女兒聽。
這樣一來,樑嫣去卿卿那裡去的更是頻繁。
樑嫣看到卿卿牀頭疊放的一身男裝,試探道:“卿卿妹妹,這可是給王爺縫的衣物?”
卿卿道:“是我自己平日裡穿的。”
孟九從外面跑進來,嚇得樑嫣花容失色,卿卿忙走到孟九邊上,將它擋在身後,“樑姐姐莫怕,這是王爺的狗,長得是兇猛了些,但不傷人的。”
“王爺的狗?……倒是……倒是很威猛呢。”
卿卿牽着孟九走到樑嫣身邊,“你試試摸摸它。”
樑嫣不敢伸手,只道:“我娘不叫我碰這些。”
“是麼?其實這狗聽話的很。”她想到孟九這個時間應該是餓了,便拿來包袱裡的肉乾餵給它。
“卿卿妹妹,你和王爺相識很久了嗎?竟與他的狗如此親近。”
“不久,我和王爺並不熟,只是我天生愛狗,這大狗也願意和我親近。”
孟九突然叫了一聲,像在反駁卿卿方纔的話,樑嫣被它這麼一叫給嚇到了,卿卿趁樑嫣不注意,惡狠狠瞪了孟九一眼,孟九委屈地伸着舌。
“……那看來你也是不知了。”
“知道什麼?”
“就是王爺他……可有喜好?”
再傻的人也知道了樑嫣的意圖。卿卿思索一番,道:“我知道王爺嗜酒如命,喝酒的時候還喜歡吃點下酒小菜,樑姐姐廚藝這麼好,若給他做些下酒的小點心,他一定喜歡。”
卿卿此刻巴不得霍遇趕快和這樑小姐郎情妾意。
正當這時,院子裡傳來喧譁聲,女人的啼哭格外刺耳,卿卿隨着樑嫣出去,只見院子裡幾個家丁蒙着口鼻,將一個女人架着走,樑嫣的丫鬟瞧見了,忙跑過來:“小姐您快進屋!白姬染了瘟疫,老爺命人將她擡出去!”
樑嫣一聽瘟疫二字,忙攜着卿卿進屋,“哐”一聲關住房門。
西河鎮人人都對那瘟疫避之不及。
樑嫣喝口水,拍桌道:“那白姬真是個災星!那種風騷的女人,早些時候就該把她沉塘!我府裡乾乾淨淨的,她一定是偷跑出去勾搭了野男人這才染上了瘟疫!”
被白姬的事一鬧,府上人心惶惶,深怕瘟疫蔓延,樑達請道士夜裡做法,這才穩下府里人心。
霍遇深更半夜闖進卿卿住的屋子,擠在牀上,卿卿早已習慣,翻身繼續睡,霍遇身體包圍過來,和她緊緊貼着。
“卿卿不怕嗎?”
“怕什麼?”
“瘟疫。”
“怎麼會不怕呢……我若死在這裡,變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好啊。”霍遇想着便興奮起來,一邊去頂她後腰,一邊道:“爺還沒嘗過女鬼是什麼滋味呢。”
卿卿往裡挪了挪,躲開他的猥瑣動作。
“這樑府也是奇怪,有人得了瘟疫不請大夫,反倒請道士,以前戰俘營有個人就是用鬼神之術騙人營生的,他說那些都是假的,壓根治不好人。”
霍遇腦袋鑽進她頸窩裡,“自然好不了的。”
良久,他又道:“你是爺的女人,那天夜裡的情況絕不會再發生第二次。往後除非爺自身難保了,怎麼也不會讓你涉險的。”
這纔是霍遇!縱然護不好女人讓他丟面兒,但若這女人能救自己一命,他是會毫不猶豫地拿她做擋箭牌的。
“我不是好好的麼……你也太瞧不起我了,我雖不會女紅烹飪,就連字也念不全,可身體裡流着是孟家人的血,若不是……興許,我現在已經是女將軍了。”
“卿卿膽識過人,爲夫佩服。”
“你亂說些什麼。”不用面朝他,卿卿可以沒有顧忌地流露出厭煩的神態,“就算沒有父母之命,也得有媒妁之言。你我現在什麼都不是呢。”
“我心悅你,你我又不止一次了,不是夫妻是什麼?”
和霍遇談禮法,就是對牛彈琴。卿卿不想爲此事和他多舌。
“卿卿若想做女將軍,我便給你當戰馬騎。”
卿卿若是現在回頭,就知道他在閉着眼睛說瞎話。這些帶着葷的俏皮話他是信口拈來,心情愉悅時,便說出來哄哄人。
“孟氏……”
他突然如此叫她,卿卿一個激靈。
他的手落在卿卿胸前,緊緊桎梏那裡的柔軟,“你若敢騙本王,那些活着的,本王叫他們生不如死,那些死了的,本王將他們挫骨揚灰。本王要讓他們看看,不論你姓什麼,骨子裡流着誰的血液,不論你對他們而言有多重要,你註定是本王的女人。” www◆TтkΛ n◆¢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