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皇后和董昭儀談笑時,一個小黃門奔跑着闖了進來:“皇后娘娘不好了!小爵爺掉進太液池了!”
卿卿是第一個跑去太液池的,左右護駕扶着皇后跟在後面,縱然她知道她不是唯一心驚的,可那是和她相依爲命長大的孩子,若他出事,自己以後要怎麼辦?
太液池邊已經圍滿宮人,隱隱可聽見合歡公主的哭聲,皇后一來,宮人們“撲”地跪倒在地,紛紛請求皇后娘娘責罰。
看到霍珏小小的身形坐在石頭上,被一件厚重的毯子蓋着,卿卿鬆了口氣,忙跑過去抱住他:“你不知道這裡危險麼?你這臭小子!”
冬天的池水那樣冷,表層浮冰,霍珏臉上血色全無,在卿卿懷裡瑟瑟發抖。
皇后怒道:“還不快護送小爵爺回宮!”
這時一個宮娥顫顫巍巍道:“皇后娘娘,薛公子……還在水中。”
卿卿發愣,“哪個薛公子?”
“太學秦大人的弟弟,薛公子……”
皇后發話道:“先送小爵爺和公主回去,再請太醫來看看。樑公公,勞煩你帶着人守在這裡,薛公子若有三長兩短,本宮爲你問責。”
太監要去扶霍珏回去,霍珏扭捏着,他撲在卿卿懷裡,小聲說:“爹爹給我玉丟了,卿卿,怎麼辦?”
原來薛時安是去爲霍珏尋玉了。
卿卿安撫道:“你先回去換身衣服,讓太醫看看,我在這裡等着薛先生。”
他小手握住卿卿的袖子,“卿卿,爹爹會生我的氣,不來找我的。”
“不會,爹爹知道藍藍是好孩子。不過你要記得,若有人問起,就說那玉是我送的。”
霍珏終於肯回去,卿卿在池邊等着,終於水面有了動靜,薛時安上岸,渾身溼透,衣服頭髮通通勸貼在身上,他的臉色呈死白的顏色,可不像只水鬼。
卿卿揣着的那口氣終於放鬆,她撲上去拳頭敲在他頭上,“你瘋了嗎?凍死怎麼辦?”
“小姐若再不容我去換件衣服,真該凍死了。”
樑公公才反應過來,忙對手下人道:“快,快送薛公子去更衣。”
卿卿侯在屋外,等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薛時安從宮中湯池出來,一身乾爽,不過髮梢還有點溼。
紫來宮裡的人傳來消息,說是皇帝一下朝就去了看望小爵爺,又將小公主斥責一頓,小公主啼哭不止,小爵爺不知怎麼也哭了起來,現在皇后宮裡亂成一鍋粥了。
卿卿正要去紫來宮,被薛時安攔住,“你現在去只會添亂,我有事與你說。”
卿卿在自己住的安西所架起火盆,給薛時安驅寒。
“你也真是命硬。”擔心過後她開始揶揄。
“你當慶幸是我恰好路過,否則跳下水的人該是你。”
“你怎就篤定我會跳下去?”
“不會嗎?”
他說的沒錯,自己一定是會跳下水去救藍藍的。
“倒是我不該跟他說不許丟掉那玉,也不會害你白白下水一遭。大哥留下的玉丟了,藍藍一定很自責。”
當年孟巖在打完仗後得到一塊璞玉,便叫工匠打磨了一對玉墜分別給霍煊和卿卿。
不論是對卿卿還是霍珏而言,那玉都萬分重要。
“無妨,你將你的墜子給我,我去找個精細的匠人打磨一塊同樣的,別讓他擔心。”
卿卿立馬從自己脖子上摘下墜子遞過去。
“今天不是下午纔來麼?怎來得這麼早?”
“陛下原本召我入宮陪他下棋,發生了這事,怕是沒興致了。”
“哦……”
“手給我。”
“啊?”
他一不由分說地把卿卿右手牽到面前,在爐子前烤得久了,他手心滾燙,卿卿嘆道,“你的手比爐子還暖和。”
他從懷中揣出一雪白剔透之物,套在卿卿手上。
“崑崙山的匠人贈我的,一直留着也無它用。倒是很適合你。”
卿卿擡起被他套上玉鐲的腕子,在對着陽光左右端詳,鐲身通透無暇,光澤細潤,“很貴吧。”
“嗯,高昌皇室萬金相求,被我捷足先登。”
她將鐲子捂在懷裡,笑容諂媚,“時安你怎麼會這麼有錢?分我一些吧。”
“倒也行得通,反正金山銀山總得有個人來花。給你買間宅子,再送你幾間店鋪可好?”
“好啊,佟伯教過我算數的。”
他不過說笑,卿卿卻當真。
“罷了,我的金子也不是從天而降的,倒是可以給你備好嫁妝,不管嫁誰,都能趾高氣揚的。”
他不提還罷,一提這事,卿卿便想到了今日董昭儀跟皇后的談話。
“今日董昭儀來,爲她的侄兒說媒。”
“董琰?他曾在錦繡閣求學,倒是一表人才的,性情也好。”
“我上有兄長在,婚事也輪不到他人左右。”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卿卿見他從善如流的模樣說不出來惱怒,若與他無關,他又何故私藏呼延徹給她的信?
終於等到皇帝召見,二人來到紫來宮中,紫來宮異常的熱鬧,不僅董昭儀還在,成王也來了。
卿卿沒見過成王,正納悶那高高瘦瘦的男子是誰,薛時安提點了她,她才反應過來。
霍遇狂傲,太子儒雅,成王外表一身書卷氣,可氣質卻是說不出的陰鷙。
合歡公主好不容易停了哭聲,鑽進皇帝懷裡睡着了,見薛時安過來,將合歡公主抱起來交給董昭儀,命其他人都出去,只留了卿卿和薛時安兩個入內。
“珏兒是如何落水的你們可知道?”
薛時安道:“草民路過太液池時,聽聞公主哭聲,據公主所說,是小爵爺前去捕蝶所以落了水。”
“嗯,是如此。”
這大冬天的,哪有蝴蝶?
“朕原以爲是合歡的藉口,畢竟那丫頭從小就狡猾,但霍珏也說是真有蝴蝶飛過太液池……那時正是太液池邊守衛交班時刻,太液池邊無人守着,珏兒偏偏在這個時候落水,豈能只是個意外?”
“草民亦有所思,不知陛下如何打算處理此事?”
“什麼都不比珏兒安慰重要。他尚年幼,朕不想他過早接觸宮中陰晦之事,這段時日你們便帶他去宮外避避風頭。”
沒誰比卿卿更讓皇帝放心,她可以將霍珏藏在戰俘營,多年來不透半點風聲,自然會護好霍珏。
“朕還想留珏兒在身邊幾年,不便賜他宅邸……城東有間閒置府宅,原本就是要賜給珏兒的,你姑侄便先住那裡。”
皇帝下定決心大治後宮,既然讓霍珏避開,便絕非小懲。
卿卿在私下問時安道:“你認爲是誰要害藍藍?”
“害他?”他嘴角噙笑,意味深長,“若只是害小爵爺,皇帝只需親自將他帶在身旁,何必叫你一同去宮外住着?”
“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害我?”
“只要在宮裡,你與皇后便是命同一體,對皇后懷恨在心的人還少麼?”
“可真是周折……”她眉頭蹙着,模樣惆悵,“早知這樣我便不入宮了,不僅害藍藍差點淹死,還險些害了皇后。”
他食指在她眉頭一點,“真是愚笨,你若不入宮,陛下又怎能有機會清理隱患?”
“照你說來,陛下早就知道有人會害藍藍?”
“嗯,有你在宮中,就算有人出手,你也會擋在他前面,不會讓他受傷。”
卿卿嘆道,“你若不在那時候經過,我後半生要如何過呢?”
“即便我不在那個時候經過,亦會有換班的侍衛救出小爵爺。”
“那到底是誰呢?”卿卿在宮中呆了不過半月,已覺得頭疼,每個人都變着法的算計別人,她不禁感慨,怪不得皇宮人人都藏着好幾副面孔。
當天卿卿就帶着藍藍搬進了永安府東邊的府宅中,那府宅雖說是閒置,但人煙氣息旺盛,宅子裡的僕婦看到有人住進來了,紛紛喜笑顏開,親熱地給姑侄二人介紹自己。
其中看起來地位最高的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婦人,那婦人體態富潤,膚色偏黑,二人以來便有條不紊地安排了一切。
看到霍珏,婦人睜圓眼睛,上前想要抱霍珏,霍珏怕生,躲到卿卿身後。
婦人笑道,“瞧我這腦子,也不怕嚇着小爵爺,小爵爺生得真有幾分公主小時候的樣子。孟姑娘莫怕,老婆子我就是個愛熱鬧的性子。咱們府原本是長公主府,我是長公主的嬤嬤,咱們府裡的都是原先長公主身邊伺候着的婆婦,姑娘千萬不要見外。”
之後卿卿才聽人說了這熱情的僕婦姓雉,大家都管她叫稚嬤嬤,長公主離開那年她生了場病,病好以後就變得瘋瘋癲癲的,鄴人舉族南遷,皇帝便在永安府建了一座宅子安置這些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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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遇從瑞安返程永安府的途中,接到聖諭,命他前去鄴城接太后入宮。太后執拗地不願住進永安府的皇宮裡,以往每年年底皇帝都派人去請太后入宮,沒有一次請得動。
這次因霍珏在,皇帝的意思是家人過個團圓年,給霍遇的話是請不來太后就他也不用回來了。
霍遇接了聖諭,調轉了馬頭,領着哈爾日前往鄴城。
斷魂坡是前往鄴城的必經之地,霍遇至今還記得幾次在斷魂坡死裡逃生。她曾在斷魂坡被孟巖追着打,九死一生,也在這裡叫孟巒埋魂。
他一手拉着馬繮,回頭對哈爾日道,“當年咱們幾個在斷魂坡下挖樹根,啃樹皮,可沒料到有朝一日能混個王爺當。”
孟家人領兵詭計多端,每次打仗他們都是被趕鴨子上架的一方,憑着一顆求生的心,竟突出重圍。
孟家父子將軍皆敗於霍遇手上,別人都說是他天生神勇,戰神在世,只有親歷過戰場的人才知道,哪有天生就會打仗的人?不論是將軍還是兵卒,都不願過刀尖舔血的日子。打起仗來,比戰術謀略,比天時地利,更比的是求生的心。
祁國的將士各個抱着爲國犧牲的壯懷,他霍遇手下的兵只有一個信念,就是無論如何都要留住自己的命。
所以祁國的壯士犧牲了一波又一波,鄴人即便是殘兵如山,耗到最後也是以多對少。
鄴城仍處處都是爲孟家歌功頌德的百姓,皇帝清楚,強行讓他們封嘴只會適得其反,不如親自表彰孟家功德,以顯自己氣度。
霍遇下馬,朝着斷魂坡西側的石碑跪拜,哈爾日不解,“孟家人明明是王爺的手下敗將,爲何王爺要拜他們?”
“不是拜他們,是拜咱們死去的弟兄。敗者有人立碑歌頌,勝的人卻只能於此做無名魂魄。我霍遇有今日,是踩着弟兄們的屍骨上來的。陛下顧及民聲,至今不願給他們立碑,甚至不許人來此處唱招魂歌,我不能不記得他們。”
聽聞此言,哈爾日單膝跪下,“王爺,若屬下日後戰死沙場,王爺無需掛念,屬下只求王爺能記得屬下。”
“嗤……咱們兩個大老爺們說這些,酸不酸?”安逸的事後託付生死事,實在可笑,霍遇轉過頭,半張臉隱匿暗處,“如果左膀右臂都要死在沙場上,那也是天亡我霍遇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