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纔是趙大哥最擅長的?”清薇這樣問。
趙瑾之聞言, 卻只是一笑,“這兩樣都不算擅長, 不過勉強不惹人笑罷了。”
清薇微微挑眉, “這樣說來, 趙大哥擅長的另有其他?”
“你要是感興趣, 明日可以帶你去看看。”趙瑾之本來想要解釋,話到嘴邊, 又改了念頭。說出來的終究不如看到的給人的感覺更強烈。男人嘛,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想顯露自己的能力,也是正常的。
但是清薇自己有些猶豫, “去哪裡看?”羽林衛平日裡負責護衛皇城,規矩自然也很大, 外人是不能擅入的。趙謹之這樣說, 清薇怕他爲自己破例, 自然不好隨便答應。
趙瑾之道, “放心吧, 不會壞了規矩。”
清薇這才點頭,“那就勞煩趙大哥了。”答應下來之後,她心裡又不免有些好奇,到底擅長的是什麼,趙瑾之還不肯說,非要讓自己去看?
眼看天快黑了,趙瑾之不適合一直留在這裡, 喝完了粥之後,便主動開口告辭。
一夜無話,也不知是不是心裡存了事,第二日清薇起得很早。但即便如此,她開門出去的時候,趙瑾之還是已經來過了。一方盒子安安靜靜的躺在清薇門口,昭示着這個事實。
清薇彎腰將盒子拿起來,打開,滿滿一盒子櫻桃。
也不知道叫緊緻從哪裡尋來的櫻桃,色澤鮮紅,肉質細嫩,看上去微微有些透明,想來是非常珍貴的品種。而且果子上還微微沾着露水,顯然,又是剛摘下來的。
他時常便會送點這些東西,清薇也都已經習慣了。不過每次瞧見,心裡還是不免好奇,不知道趙瑾之到底從哪裡弄來的。
不過的確是到了櫻桃上市的日子了,前兒馬五還說,回頭給清薇送一筐來。沒想到他還沒送,趙瑾之就先送了。
清薇梳洗之後,將櫻桃用小籃子盛了,放進井裡鎮着。這樣等正午天氣熱的時候,便有冰冰涼涼的果子可吃了。而且清薇手巧,用這些果肉,還能做出各色小食。
然後她照舊去準備早飯。
因爲要出門,輕微沒有熬粥,而是下了麪條。她先起鍋炸了肉醬,香氣很快瀰漫而去出。沒一會兒,趙瑾之就聞香過來了。清薇這纔將麪條下到燒開的水裡,等水重新滾起來之後,再點兩次水,便可以撈起來了。澆上味道噴香的炸醬,再將黃瓜絲蘿蔔絲之類的菜碼放上去一拌,就是一碗滋味極佳的麪條。
“這話我說過許多次了,不過還是要說,清薇姑娘的手藝,真是天下僅有。”趙瑾之坐下來,讚歎道。
清薇說,“趙大哥這話真叫人爲難。我的手藝到底如何,我自己心裡有數。自然不會太差,但也不會到天下僅有的地步吧?我雖然知道是趙大哥勉勵之意,不過這話叫人聽了去,恐怕又是一場風波吧?”
“那又如何?”趙瑾之道,“個人口味不同,或許天下間還有菜做得更好的,但都不如趙姑娘做的合我胃口。既如此,我說這是天下僅有,又有何不可?”
清薇一笑,“趙大哥這般擡舉我,往後若不勤謹些鍛鍊手藝,都不好意思見人了。”
“我可不是這個意思。”趙瑾之連忙解釋,若讓趙姑娘以爲,我只是爲了蹭飯吃才這樣說,那就不美了。於是他又道,“廚藝好不好,不過是點綴,趙姑娘之能已經十分令人驚歎了,不需要這些東西加分。有自然好,沒有也不礙什麼。”
“這是趙大哥的心裡話?”清薇問。
“自然。”趙瑾之道,“趙姑娘何以要這樣問?”
清薇道,“大凡男子,往往都覺得女子應該待在家中,做些紡紗織布、女紅廚藝之類的事。再能幹些,也不過相夫教子,管家理事,人情往來罷了。這些事既是本分,又怎能不會?”
趙瑾之苦笑,“趙姑娘這可真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世上既然有這樣的人,但也有不是如此作想的,趙姑娘難道就不一一分辨麼?”
“如何分辨?”清薇問。
趙瑾之啞然。不過旋即又道,“旁人如何不知道,我是從來不會如此想的。”
“空口白話,有何爲憑?”
“此事無以爲憑,不過問心無愧。”趙瑾之道。
“那豈不是一句空話?”清薇的問題越發尖銳。
趙瑾之道,“趙姑娘若這樣想,只怕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了。不過我們趙家的事,你想必也聽說過一些。我的祖母和母親都不是尋常女子,並不以針黹女紅爲務,我從小跟着她們長大,自然也從未想過,女子本該如何。人之本性十分複雜,便如男子,有人渴求功名利祿,有人則寄情山水不喜外物,還有人鮮衣怒馬仗劍江湖……性情不同,選擇自然也不同。男子如此,女子也該如此。在我眼中,趙姑娘亦是個不可多得的奇女子,豈能爲這些凡俗規矩所限?”
清薇便擡起頭來看他。
有時趙瑾之覺得,對上清薇如此通透的目光,許多話也就不必說了。便如此刻,他怕再說下去,自己那一點心思就要被清薇察覺,只能道,“是非曲直,你我此刻說了都不算。既如此,何不拭目以待?”
“也好。”清薇一笑,不再說話,低頭吃麪。
吃麪這種事,即便是再斯文的人,也很難做到優雅端莊。趙瑾之自己不在意這些,所以動作也就顯得十分豪邁,甚至偶爾會發出聲音。但清薇不是。她的動作慢條斯理,兩根筷子靈巧的一卷,就將麪條卷在了上面,然後再放入口中,慢慢咀嚼。整個過程都是安靜無聲的。細看還會讓人覺得她的動作帶着韻律和節奏,賞心悅目。
等吃完了面,她放下筷子道,“接下來就交給趙大哥安排了。”
趙瑾之道,“我要先去宮中點卯,趙姑娘是不是也要去攤子上看看?屆時我去尋你。”
兩人於是分頭行動。
經過幾個月的□□,小六子和壯兒已經熟悉了攤子上的事,兩個都是機靈孩子,現在連大半客人的名姓都能說出來,有時不需客人開口就能說出對方的要什麼,算是勉強能夠獨當一面了。所以近來清薇有意鍛鍊二人,將更多事交給了他們。
而對於小六子和壯兒來說,這樣的機會是他們求之不得的。所以,兩人都幹勁十足,哪怕清薇不在,攤子上也還是井井有條。甚至客人有時候看到清薇,還會主動開口誇讚兩人。清薇自然不會吝嗇,生意擴大之後,便給二人漲了工錢。
這會兒到攤子上巡視了一圈,見沒什麼問題,她也就找了個地方坐下,等趙瑾之過來。
趙瑾之來時,也沒有興師動衆,往巷子口一站,見清薇發現了他,就轉身出去了。清薇起身,交代了小六子和壯兒幾句,然後便跟了過去。
趙瑾之站在巷子口等她,手裡還牽着馬。
輕微走過去問,“趙大哥,咱們到底去哪裡?怎麼還牽着馬?”
趙瑾之道,“上馬,到地方你就知道了。”然後伸手過來,打算扶清薇上馬。
清薇卻不要他幫忙,自己攀着馬鞍,擡腳在馬鐙上一踩,就翻身坐了上去。動作之乾脆利落,很顯然是受過訓練的。幸而之前猜到今日出門肯定會不方便,所以清薇已經換了一身短打扮,否則這時候便要出醜了。
趙瑾之這才笑道,“原來趙姑娘也是巾幗不讓鬚眉。”
清薇側頭一笑,“雕蟲小技,獻醜了。”
“請趙姑娘坐穩。”趙瑾之交代了一句,這才轉身牽了繮繩往前走。
一路出了城,馬走得並不快,清薇騎在馬上,也就並不覺得難受。
不過過了城門之後,趙瑾之便停了下來。他轉過身,走到清薇身側道,“趙姑娘,冒犯了。地方有些遠,這麼走怕是要許久。恐怕要請趙姑娘與我同乘一騎。早知你會騎馬,我該多準備一匹的。”
話是這樣說,但清薇即便會騎馬,高速奔行估計還是掌控不住,所以仍舊免不了同乘。趙瑾之心裡,對此未嘗不覺得高興。畢竟這是難得親近佳人的機會。
這樣一想,便有了幾分心安理得。
清薇道,“既然是權宜之計,自無不可。請趙大哥上馬吧。”
趙瑾之這才握緊繮繩,踩着馬鐙爬上去,正好坐在清薇身後,兩隻胳膊將她環住。
這個姿勢,兩人自然離得很近,隱約能夠聞到清薇身上傳來的淡淡香氣,讓趙瑾之下意識的深吸了一口氣。
不過他不是登徒子,自然不會有非禮之行爲。所以很快收斂心緒,駕馬前行。
馬兒很快跑動起來,這一次速度就比剛纔快多了。如果是清薇自己騎在馬上,估計會很不習慣。不過現在有趙瑾之坐在身後,有了依靠,也就不會覺得驚慌了。
大概半個時辰之後,馬兒才終於停下。清薇轉頭四顧,便見周圍草木繁茂,鮮花流水,美不勝收,是個環境清幽的絕佳去處。她心裡不免生出幾分喜歡,轉頭問趙瑾之,“趙大哥,這是到了?”
趙瑾之點頭,翻身下馬,然後又伸手來扶清薇。這一次清薇沒有拒絕,搭着他的手跳下馬,只覺得渾身都有些僵硬,走了幾步,這纔好些。
然後又生出了新的疑惑,這裡風景固然極佳,但趙瑾之帶她到這裡來的目的是什麼?昨日說的分明是要看他最擅長的武藝是什麼,與這裡又有什麼關係?
趙瑾之彷彿看出了他的疑惑,牽着馬道,“趙姑娘請在此稍候,待會兒你就會明白我想讓你看的東西了。”
說完之後,翻身上馬,鞭一揚,便駕着馬跑開了。
清薇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見趙瑾之直退到百米之外,這才從馬鞍上取下了弓,張弓搭箭,但他沒有立刻將手中的箭射出,而是輕輕一踢馬腹,在馬兒往前小跑的過程中,慢慢瞄準清薇面前不遠處的那棵柳樹。嗖的一聲,箭終於射出來,穩穩紮在樹幹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但趙瑾之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打馬前行,同時不斷取出新的箭,搭弓飛射,將河岸的一排柳樹一一射中,十次之後,才終於勒馬停了下來。
馬兒小跑着回到清薇面前,趙瑾之居高臨下的騎在馬上,朝清薇笑道,“也就這一手勉強可看,希望沒有讓趙姑娘失望纔好。”
清薇想了想,才道,“這還是我第一次這麼近的看人射箭,雖不太懂,但與馬上奔行還能十發十中,想來是件十分了不得的事。這樣的準頭,軍中絕大多數人都沒有吧?”
她雖然不懂射箭,但皇帝那裡的某些數據還是看到的。如果是站在地上射擊,那麼弓箭手的最低要求也是十發五中,拱衛皇城的上四軍要求更高,要十發八中,而實際上絕大多數人都能夠做到十發十中。但這種馬上奔行間射箭,十發五中就算是極好的成績了。
也難怪趙瑾之以此爲傲。
但還沒有結束,趙瑾之跳下馬,問清薇,“趙姑娘身上可以銅板和絲線?”
銅板是有的,絲線這東西,誰也不會帶着出門。最後清薇拿出自己的帕子,“這個裁剪一番,或許勉強可用。”
趙瑾之接過去,也不要什麼裁剪,手上一用力,便撕下了一條,然後從清薇這裡拿了銅板,綁好之後,他也不挑選,就爬上了最近的柳樹,將銅板掛在了柳枝上。
六月的柳樹枝繁葉茂,銅板掛在上面十分不顯眼,清薇就算站在樹下仰頭去看,也是偶爾才能看見。
趙瑾之卻已經再次翻身上馬,重新跑回百米開外,然後騎在馬上,彎弓搭箭。這一次他打馬奔跑,想來這射中銅錢的難度,與射中樹幹截然不同。趙瑾之不斷調整姿勢和角度,瞄準了許久,然後才鬆開手,離弦之箭飛射而出,越過百米距離,“啪”的一聲紮在了樹幹上。
這一次的聲音跟之前都不同。
清薇走到樹下,仰頭仔細看了一會兒,果然見箭鏃下扎着一條白色的布帶。雖然看不見銅錢,但結果已毫無疑問。
射中了。
百步穿楊已是神射,何況趙瑾之還在百米之外?
也難怪這纔是他最拿手的絕活了。
趙瑾之已經跑回來,將樹上的箭和銅錢都取了回來,銅錢遞迴給清薇,“幸而沒有出醜。”
清薇接過來,注意到銅錢中間的小孔被箭鏃磨出了痕跡,可見趙瑾之那一箭必定十分有利,就是再遠些也應當能夠射中。
她手指在這痕跡上輕輕摩挲了一下,才笑道,“多謝趙大哥讓我開了眼界。不過依我看來,這樣的神技怕是沒有幾個人比得上。趙大哥雖然自謙,但劍法和拳法想來也已是極好了。都說貴精不貴多,趙大哥卻是又多又精,想必花費了不少心思苦練。”
趙瑾之聞言,下意識的挺直了脊背,笑道,“被趙姑娘這麼一誇,我這一點微末之技,倒也挺像是那麼回事了。”
他少年時也曾自負驕傲,但凡有什麼本事,必然要在人前誇耀一番才能滿足,長大後卻早收斂了這種心性。畢竟許多事,誇耀並沒有意義。然而如今在清薇面前,竟也不由自主的做起了這等事。
清薇道,“我可不是隨口一誇,其實正有一件事,要求助趙大哥。”
“趙姑娘但說無妨。”趙瑾之道。
清薇想了想,先不說自己的事,笑道,“趙大哥一口一個姑娘,着實生疏得很。雖然不能兄妹相稱,但趙大哥喚我一聲清薇也無妨。我這名字叫的人並不少,也沒什麼忌諱。”
趙瑾之幾乎沒有猶豫,便改了口,“清薇。”
對他來說,能夠同清薇親近一些,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兄妹相稱自然是不行的,畢竟兩人已經同姓了,再稱呼兄妹,不知情的人說不定以爲兩人是出於同門,那趙瑾之就該一頭碰死了。如今能稱呼名字,自然是另一種親近。
雖然趙瑾之也很清楚,清薇此舉,只是將自己當做一個可靠的朋友。她是宮女出身,這個名字有太多人可以叫,便少了許多避諱,這親近也就打了折扣,不會讓人覺得是非禮之行。
清薇這才從腰間解下那把匕首,“昨日承蒙趙大哥關照,送了此物。只是我並沒有學過半點武藝,就是拿着它,也不知該怎麼用。思來想去,還是隻能求教趙大哥。還請趙大哥不要嫌棄我駑鈍纔好。”
趙瑾之不由一拍額頭,“是我的疏忽,竟沒有想到此處!”
實在是清薇在他眼裡太過全能了,好像不管什麼事她都能夠做到。所以之前是真的沒有想過“她有了匕首也不會用”這種可能。
清薇道,“正好這裡地方寬敞,就勞煩趙大哥教我些簡單實用的招數吧。不必多厲害,能用來防身即可。”
趙瑾之想了想,道,“女子的力氣比男子弱,身高也普遍矮些,因此許多招數都不一樣,待我思量片刻。”說着便若有所思的比劃了起來。
他的馬兒在一旁打着響鼻吃草,顯得十分悠閒愜意。清薇看了一會兒,便道,“那我先在這附近走走,趙大哥不必着急。”
趙瑾之點頭,“別走遠了便是。”
清薇沿着河往前走了一段,見這裡有一片被水衝得十分光滑的石頭,便停了下來,選了一塊坐上去,盯着河裡的游魚看。
這一段河水並不深,也十分清澈,所以能夠將水中的東西看的清清楚楚。幾尾小魚在碎石間遊動,大概因爲魚身太小,鱗片的顏色也不似普通河魚一般深,而是極淺的灰色,這般看去,便覺得魚身彷彿透明一般。小魚遊動速度極快,卻又並不去遠,始終保持在一個距離之內。清薇看得出神,也就不覺得時間過得快。
直到趙瑾之走過來問,“清薇,怎麼坐在這裡?這會兒太陽正烈,看曬着了。”
清薇道,“看這幾隻魚兒頗爲有趣。我記得以前張太妃宮中也養過許多紅鯉,不但宮中掘出一口池子來養魚,還會用透明的琉璃料器盛了,擺在屋中觀賞。她於這上面造詣極深,每一條魚都能說出不同之處。”說起從前這些事,清薇臉上並不見排斥,反而有幾分懷念之意。
趙瑾之見了,便道,“你若喜歡,我替你捕了,也帶回去養着。”
清薇便笑了,“這倒很不必。其實深宮之中的女子,便也如那養在魚缸魚池裡的紅鯉,看似自由自在,其實能遊動的地方就那麼一點。這些魚自由自在的在這裡,又捕它做什麼?”
趙瑾之沉默片刻,方道,“人之生不由己,宮中與宮外,其實並無分別。”
“這倒也是。”清薇想了想,不由點頭道,“宮裡有宮裡的煩惱,宮外有宮外的憂愁。”除了自己和陳妃這樣的人,其他絕大多數人對出宮本無執念,又焉知她們在宮裡就過得不好?
“罷了,不說這個。”清薇站起身道,“趙大哥可是已想好了?”
趙瑾之點頭,“我改動了幾個招數,你先練一練,試試效果如何。”
兩人轉到相對平坦之處,趙瑾之先將這些動作做了幾遍,讓清薇記住,然後纔開始指點她。武藝這種東西,指點起來少不得有身體接觸,但兩人心裡都十分坦蕩,倒也不覺得有異。
本該如此。
然而總有些動作會讓人不自在。譬如此刻,趙瑾之站在清薇身後,握着她的手,糾正她出拳的方向。這個動作讓兩人的身體幾乎貼在一起,趙瑾之有些心猿意馬,清薇也本能的覺得不自在,但畢竟是自己誠心求教,只能竭力忍耐。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菌被每個月的魔咒擊中了QAQ生不如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