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入廚下, 洗手作羹湯。
雖然清薇如今上頭沒有公公婆婆等着她孝敬,但身體歇過來之後,倒也生出了幾分下廚做菜的興致。
新婚這三日, 一來是有許多事要忙碌, 二來趙瑾之又纏人,三來也是爲了考研廚房的手藝, 清薇莫說是自己動手,就連菜都沒有點過, 廚房安排什麼便吃什麼。吃了三日, 心裡多少有點兒數了, 見時候差不多,便招呼身邊的三個丫頭,跟着自己去了廚房。
如今府裡處處都在觀望試探清薇的態度, 聽說她過來了,廚房裡頓時一片忙亂。管着廚房的楊朝宗小心翼翼的把清薇迎進廚房,心裡又是緊張又是激動。緊張是生怕哪裡不合她的心意,激動則是做得好了很有可能會得到清薇的稱讚。再說, 主人家抽出空兒來之後,第一個來的就是廚房,這便是對他們的重視。和人說起來也面上有光。若做得好, 得了這頭一份的賞賜,便也算在侯府裡站穩腳跟了。
但他也不敢多說什麼,只跟在後面候着。畢竟相處幾日,大家多少也知道這位女主人的脾氣, 那是說一不二的。何況,夫人做的是吃食的生意,開了一家名震京城的酒樓,大家也都是知道的。她是這裡頭的行家,自然有自己的評判標準,多說反而無益。
“今兒晚上準備的是什麼?”將廚房看了一遍,清薇才問。
“一早去採買的時候,遇着了好新鮮的鱸魚,就買了些。”楊朝宗道,“夫人看,用來清蒸可使得?”說着將裝着魚的桶打開給清薇看,果然裡頭的魚還活蹦亂跳。
清薇點頭,“這個就很好。不過你們將軍口重,怕是還要準備些別的。”
楊朝宗連忙記下,道,“是,再備一個東坡肉,一個冰糖豬手,夫人意下如何?”再加一兩個素菜,涼菜和湯,八菜一湯便儘夠了。
清薇心下微動,點頭道,“東坡肉改成紅燒肉,就這樣吧。”
轉身時看到角落裡擱着一隻籃子,清薇走過去一看,卻是滿滿一籃子的栗子,便問,“這栗子是哪裡來的?”
楊朝宗心下暗叫糟糕。因爲他也不知道這栗子是哪裡來的。之前放在這角落裡,竟也沒有注意。忙揚聲問,“這栗子是誰買的?怎麼沒有報在賬上?”
“回夫人的話,”一個面貌憨厚的中年人手腳侷促的站出來,低着頭道,“這是小人買回來給孩子的零嘴兒,並沒有走廚房的賬。還望夫人明鑑。”
“胡鬧!能耐了你,當差的時候去買孩子的零嘴兒?你怎麼不把你一家人吃用的東西都買回來?”楊朝宗開口斥道。其實這算不得什麼大事,反正出去採買,看到了順帶買回來,又沒用主人家的錢。比那私自剋扣主家東西不知好了多少。問題是他們纔剛來冠軍侯府,主子們的脾性都還沒有摸清楚,又被逮了個正着,豈不正是殺雞儆猴的好材料?要怪就怪這姓錢的運氣不好。
不過楊朝宗管着廚房,事先竟然沒有發現,也不能說一點責任都沒有。所以罵完了,轉過頭就朝清薇請罪,“是小人疏忽,未能及時察覺此事,請夫人責罰。”
清薇聞言微微蹙眉。她也沒想到竟會是這樣,但既然知道了,不處置是不行的,想了想,道,“他算是玩忽職守,扣半個月的月錢,再有下次,這差事就不用當了。至於你的失察之責,先暫且記着吧。將軍快回來了,把晚飯預備起來纔是正經。”眼角掃到栗子,又道,“這栗子帶回去也不妥,把錢算給他,晚飯再加個栗子燒雞。”
“是是是。”楊朝宗連忙答應。
清薇原本還想自己動手下廚,但在廚房裡,自己動一下其他人都戰戰兢兢,又有這件事,倒不合適了。便只能叮囑道,“這些菜先別動,待會兒我讓人抄一本菜譜過來,照着那個做。”
她之前已經問過陳管家,管着廚房的人,是勉強從內府送來的人中挑出來的,廚藝自然也不出衆。要吃得好,清薇免不得還要調理一番。畢竟她往後肯定不可能每天都有功夫下廚,只能偶爾做一頓,所以廚子很重要。
飯菜纔將將備好,趙瑾之就回來了,時間掐得很準。清薇忍不住問他,“是不是聞着咱們家的飯菜香氣纔回來的?”
“你下廚了?”趙瑾之問。
清薇道,“原本倒是有這個心,但廚房裡人太多了,我走一步,好幾雙眼睛盯着,生怕磕着碰着,只能罷了。”
說着讓人擺了飯,跟趙瑾之兩個坐下。
趙瑾之眼一掃,看到那道紅燒肉,便夾了一塊放進嘴裡,片刻後給出評價,“不及夫人的手藝多矣。”這是他吃過清薇做的第一道菜,又正好是自己喜歡的口味,所以印象十分深刻。
清薇道,“菜譜是一樣的,多做幾次就好了。”
趙瑾之點頭,夾了一塊鱸魚,在湯裡裹了一下,品嚐之後,不由點頭,“白質黑章三四點,細鱗巨口一雙鮮。”
“西風吹上四鰓鱸,雪松酥膩千絲縷。”清薇含笑接道。
鱸魚的做法並不難,最重要的在於保存魚肉本身所帶的鮮味。所以廚藝的分別倒沒有那麼大了。
兩人來了興致,你一句我一句,就着古人詩詞,將一條鱸魚食盡,倒也別有趣味。
清薇胃口小,就着鱸魚吃了一碗飯,便盛了湯,慢慢的喝着,看趙瑾之吃飯。
大約是軍旅之中帶來的習性,他吃飯的速度很快,風捲殘雲一般的,這樣的吃法,再怎麼小心,也實在沒辦法顯得優雅從容。但清薇看他這樣,心裡反倒更喜歡。只覺得單看着,自己的胃口似乎都變好了許多。
等她一碗湯喝完,趙瑾之那邊也就吃得差不多了。
讓人過來收拾桌面,兩人轉移到院子裡去,喝茶消食。
此時夕陽西下,風景絕好,院子裡的視野開闊,天際一片晚霞,絢爛繽紛,更顯得天高雲闊,心胸舒暢。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已經過去,晚風送爽,十分怡人。
趙瑾之放鬆的欣賞了一會兒天邊的晚霞,纔對清薇道,“許東昇那邊有進展了。”
“哦?”清薇立刻來了興趣,“怎麼說?”
“之前京兆府那邊接了個案子,也不知是從哪裡來的強人,竟然翻進了一位官員家中偷盜。就是這麼寸,把那位官員的私人印信給帶走了!這事可大可小,萬一出了問題可擔待不起。因此便報了官。直到前幾日京兆府才破了案。這位被盜官員,便是囊中羞澀,租住在西市最亂的那一片坊市。藉此機會,京兆府上書請朝廷整治這一片地方,同時也提到了官員們的住處問題。”
趙瑾之沒說的是,其實這個案子京兆府根本束手無策,後來還是許東昇來找他,他讓手下的人去辦的。找到人還費了不少波折。不過這話特特說出來,倒像是在清薇面前邀功,所以他也不好意思提。既然答應了清薇,要完成她的願景,自然要把事情當成自己的來辦,倒不必多說什麼。
“朝廷的反應如何?”清薇問。
趙瑾之道,“咱們家這兒有什麼消息,想來是瞞不過宮裡的。陛下把摺子拿出來廷議,讓百官參詳此事,想想辦法,目前朝堂上還在爭執議論之中,拿不出具體的辦法來。倒是又有人沉寂提出要增加官員的補貼,只是戶部咬死不肯同意。”
這是自然,整個大魏上下數萬官員,以及數倍的吏員,要增加補貼,肯定不會是個小數目。話說起來倒容易,可是錢從哪裡來?要知道,虞景登基這兩年,朝廷可不算平順,國庫裡是沒有多少存銀的。還得防備着什麼突發的情況,譬如西北忽然打起仗,又或者哪裡出現了天災。
這些都是預料中的事,按照計劃,等這件事醞釀一陣,便能順理成章的讓人提出修建官員福利房的事。
清薇琢磨了一會兒,道,“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既然上下都有心,最多月餘就會有結果。咱們也該準備起來了。”要拿下這個項目,不可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行,總要拿出點兒實際的東西來。
所以現在就該着手考察地形,拿出最基本的規劃設計,計算出造價和盈利等等。這些東西之前雖然也做過一點,但都是很粗略的估計,並沒有仔細的計算過。現在準備起來,既是給朝廷看,清薇自己也要做到心裡有數。畢竟到時候出錢的是她。
說到錢的事,趙瑾之不免多問一句,“你出宮不到兩年時間,之前賺的錢還都投在了酒樓上。雖然現下生意好,但不過半年時間,能攢下多少錢?要建那麼多房子,只怕不夠吧?”
“自然是不夠的。”清薇道,“這生意我也沒打算自己獨個兒做,到時候旁人再投一點也就是了。”
趙瑾之本來是想說趙家可以填上這一塊空白,但清薇既然這樣說,顯然已經有打算了。拉人入夥,也的確比自己設想的更周全些。這麼想着,他便問,“你打算讓誰入夥?”
清薇道,“誰願意入夥都行。”
趙瑾之略略一想,也就明白了。其實這個工程,要說能掙到多少錢,是不可能的,主要是爲了賺個名聲,同時也爲將來的合作打基礎。而它牽動的人又太多了,清薇自己去做,難免惹人眼紅。若是將其他人都拉進來,自然就保險多了。
雖然朝廷規定官員不可經商,但官員們總有親戚故交,管不到他們上頭去。畢竟人家也要吃飯,而朝廷給的俸祿卻養活不了那麼多人。所以不少官員多少都與商戶們有些聯繫,尤其是京城裡,沒有人在後頭撐腰,生意休想做大。
清薇的發展算是十分順利,也是因爲趙訓頻頻出現在十二樓,甚至有時候一整天的時間都消磨在這裡,就算有人想動,也不免要多思量幾分。到後來清薇跟趙瑾之的婚事定下,那就更不必說了。
但也就到此爲止了,他們允許趙家人在裡頭分一杯羹,但若分走的太多,侵犯了旁人的利益,事情就不那麼簡單了。所以清薇不能自己拿下這個項目,哪怕她有這個實力,也要分出一部分來給別人,這樣做起事情來,自然就不會有掣肘。
好在清薇做這些,並不單純是爲了生意。不過她能想得那麼清楚,退得那麼幹脆,也讓趙瑾之心下讚歎。
果然,不幾日之後,朝堂上對這件事已經形成了比較主流的看法:問題是要解決的,但讓戶部給錢也是不可能的。至於其他辦法,暫時還沒有人提出來。
京兆府便是在這個時候提出了建造官員福利房的方案。
這倒是比戶部每年都拿錢出來要強得多。雖然建房子花費也大,但畢竟只需要出一次。只要用心建造,之後再小心愛護,一棟房屋住四五十年並不少見,京中甚至有傳承上百年乃至數百年的房屋。只要妥善的修繕保養,絕不會有問題。而修繕保養等,則可以用租金來貼補,不需要費心。
這個提議得到了許多人的贊同,但即便如此,戶部也仍然拿不出錢來。
其實到了這時候,已經有人看出這件事裡的好處了,只是還看不分明,也對事情的發展尚有疑慮,所以還在觀望。
而等京兆府再次站出來,提出只要戶部給地,剩下的建造等事宜他們願意一力承擔時,雖然這種做法令人費解,但大部分人也樂見其成。一部分有心人,則開始到京兆府衙門去進行各種試探。
都知道京兆府這是想出頭,想要功勞,但這件事可沒有那麼容易。敢把事情攬到身上,肯定是早有準備。既然如此,自然要打聽清楚。
直到這個時候,清薇才讓許東昇放出風聲,要將這個工程承包出去。
商人在這種事情上總是十分敏感的,所以很快就有人品出了這其中的好處來,願意加入。於是圍繞着這個工程,一個新的利益聯盟形成了。清薇自己也好,許東昇也好,便成功的隱藏在這個利益聯盟之中,絲毫不會引人注目。
——反正京城中有意插一腳的人不少,橫跨各個領域,清薇的十二樓投一筆錢,也再正常不過。
關於這一點,是在進行的過程中,清薇突發奇想所作出的改變。
她的初衷畢竟並不是要賺多少錢,而是希望用這樣的辦法,去推動各方面福利政策的完整,自上而下,讓這個國家的民衆,都能有容身之處,遇到的困難能得到妥善的幫助和安置。
這是好事,但誠如趙訓所言,好事不一定就能順利,更不一定能夠得到所有人的理解和贊同,如果是清薇自己站出來做這件事,不說別的,單是她的身份,恐怕就會成爲許多人攻訐的內容,反倒將她要做的事情給忽略了。
這並非清薇所願。何況這樣也有可能給趙瑾之帶來負面的影響。雖然趙瑾之曾經就此表態,說自己身上有些污點和黑料,反而不是什麼壞事,更能讓虞景放心,但清薇還是沒有這麼做。
而建立一個利益聯盟,自己隱藏在其中,不着痕跡的推動着這個聯盟的行動,既不顯山露水,又能夠達成自己的目的,本來也纔是清薇最熟悉也最拿手的做法。
大抵是因爲這個利益聯盟裹挾了不少人,其中許多背後都有朝廷高官做靠山,所以接下來的事情進行得十分順利。
首先,在幾位巨頭的主持之下,先給這個聯盟取了個名頭,叫做京城商會。然後又選出了一位會長、四位副會長。
會長是瑞錦堂的東家福萬年,他家專做布匹生意,店鋪遍佈大江南北。本家在江南,有大片的桑園,有專門的蠶娘,更有自己的印染坊和綢緞莊,甚至南來北往的水路上,也有他們家的人。此外還養着一批裁縫和繡娘,手藝絕不會比宮中頂尖的那些差。因此生意做得極大,就連宮中有時候也需要向他們採買。據說背後站着的,是某位宗室王爺,雖然沒有人能說出究竟是哪一位,但這個消息應該是確實的。所以推舉福萬年爲會長,沒人有異議。
至於四位副會長,自然也同樣論資排輩。
讓清薇沒有料到的是,竟然也有人提名了她,而且還得到了不少人的贊同。不過想想趙定方在御前的地位,再想想趙瑾之的冠軍侯是怎麼來的,也就不那麼驚訝了。
清薇推辭了這個副會長之位,然後推舉了自己的同行,錦繡樓的東家齊東平。齊家前朝是宮中御廚,到了本朝,雖然沒有被選入宮中,但開了錦繡樓,出入的也都是王孫貴胄,宗室皇親,在京城的地位一向很高。又有清薇的推舉,齊東平順利的被選爲副會長。
事後齊東平特意登門,向清薇道謝,又言往後要時常來往走動,顯然十分承情。於是清薇又向他建議,既然都是承包工程,何不順便將西市那片混亂之地也接手過來。此事雖然困難,但京城商會也並非易與,若能整治好,必然是大功一件。到時候再發展別的生意,朝廷自然也會大開方便之門。
齊東平聞言,大爲心動。
京城商會雖然剛剛成立,但爭權奪利的事什麼時候都不嫌早。誰都希望自己能夠在這裡擁有更多的話語權。會長的地位不容動搖,但另外三位副會長,同樣大有來頭。齊東平若要站穩腳跟,自然也要有些建樹。
不過他也不是衝動之人,這件事成了他自然大有好處,但若不成呢?所以必要的調查絕對不能省。
待得知之前京兆府上書的時候,是並提裡兩件事,只是這一件被擱置之後,齊東平也就明白清薇爲什麼單提此事了。因爲要操作起來更容易。朝廷有心解決,他有心幫忙解決,又怎麼會不成呢?
於是在齊東平的運作下,京城商會表決通過,跟朝廷談判,將兩個工程同時拿了下來。
得知此事,虞景十分爽快的批了那塊本來要用於建造行宮的地,並表示建行宮只是爲他個人的一己之私,而建官舍則是爲國爲民,孰大孰小不必考慮。這個消息一傳出來,虞景本人在民間的聲望瞬間上漲,就是許多連上朝資格都沒有的低階官員,心裡也念這位陛下的好。
古往今來,歷朝歷代,高官們有朝廷賜下的宅第,幾時有人管過他們是住在哪裡呢?這位陛下能夠想得到,他們自然感念。
這一邊進展順利,倒是西市那片混亂之地,有些麻煩。
自從這裡要改建的消息傳出去之後,便引來了人心惶惶。
一座城市,有光鮮亮麗之處,就有藏污納垢之處。這個地方便是如此。不知道多少地下勢力在此聚集,藉由興盛的西市掩飾,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就連官府,雖然對這裡的瞭解和掌握也只是泛泛,並不敢深入。
如今知道有人要動他們的地盤,這些人如何能夠按捺得住?
畢竟明面上只是改建房屋,讓他們搬遷進更好的住處,但這過程中,登記人口,查證身家背景等等,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而這裡,沒有身份沒有來歷,或者即便有也根本經不起查證的人比比皆是。
若是清薇自己去做這件事,絕不會選擇這個地方作爲切入點,必須是要在其他地方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後纔去動。但是現在卻不一樣了,龐然大物的京城商會,只要拿下了這塊地方,往後幾乎不會再有什麼阻礙。
清薇對此十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