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楚對趙子蘇早聞其名。
在他的印象中,作爲冠軍侯府唯一的孩子, 萬千寵愛在身的趙子蘇, 恐怕比自己這個皇太子更加風光。
論財, 她母親定國夫人是京城商會的地位舉足輕重的大股東,名下資產無算;論貌,她雖稱不上傾城傾國,但也是姿容上等,更難得的是通身氣度, 即便是公主王孫亦不遜色;論文, 她父祖皆是少有才名,本人也同樣資質出衆, 據說就連她的曾祖父趙老相公也讚賞不已, 口齒更是十分伶俐,辯才了得;論武,她父親是冠軍侯,自幼練就一身正宗的內家功夫,等閒三五個人難以近身。
當然,這些都是從自家父皇口中說出來的讚語, 其真實性嘛……虞楚覺得就算不打對摺, 最少也要減去三分。
所以在未見面之前, 虞楚對趙子蘇的印象就是——身材高挑身體強壯家世雄厚牙尖嘴利的美人……雖然這個款式的美人他有點兒想象不來,更覺得無法接受。畢竟虞楚本人青睞的是江南那種溫柔如水的女子。
而現在,這款造型別致的美人,要入京了。
不知道爲什麼, 十多年來,明明冠軍侯和定國夫人幾乎每年都會入京,往來頗多,但趙子蘇本人卻一次也沒有來過京城。但是現在,她要來了。
所爲何來,虞楚恐怕比任何人都心裡有數。
他今年滿十六歲。在大魏,男子十六成丁,算是能夠頂門立戶的男人了,自然婚事也該提上日程。這個消息雖然沒有正式通知過,但宮中也往外透了消息。於是許多有意的官員們都會將自家適齡的姑娘們送到京城。
當然,和選秀女不同,大魏的官員地位高,這些官家貴女們自然不可能送進皇宮任由他們挑揀。但以陪伴太后和後宮嬪妃之類的名義入宮,將自身種種優勢展露出來還是必要的。若能夠得到太子殿下本人的青睞,那就更好了。
但是虞楚沒想到趙子蘇也會來。
他很清楚,太子妃人選的挑選標準與尋常不同。他喜不喜歡不重要,甚至姑娘本身的才情美貌等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背後的家世。是她的母族能夠給自己帶來多少支持和幫助。當然,如果正好是家世才貌皆出衆而自己又心儀的對象,那就最好不過。
而這三點,趙子蘇未見面時就佔了兩樣。
……
趙子蘇對虞楚這位皇太子殿下的印象,只有十分簡單的三個字——運氣好。
當然,她也承認,運氣同樣是實力的一種,而且虞楚本身的資質也的確不算太差。但不管怎麼說,他到了適婚的年齡,卻要讓自己進京去給他挑選,就有點太誇張了吧?
趙子蘇對當太子妃沒什麼興趣,事實上,在滄州過慣了沒人管的日子,她對京城這個所謂的天下繁華之都都沒什麼興趣。
但是她還是來了,因爲她娘說得很清楚,“你可以想辦法讓他看不上你,但是這一趟必須去。”
據說這是因爲一個約定。當年爹孃前來滄州之前,與陛下的約定。若是她和虞楚兩情相悅,就結爲親家。當然,如果彼此都看不上,那就當做這個約定不存在。
而這一點,虞楚是不知情的。
所以趙子蘇的心態很平和,讓一個人喜歡自己很難,讓人討厭還不容易?不巧,她最拿手的就是這個。
很顯然,她爹孃也沒怎麼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因爲他們都有事,所以這一次陪着趙子蘇上京的,是趙訓趙老爺子。
當年他們搬來滄州之後不久,老爺子就也跟着過來了。說是京城那邊趙定方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不需要自己操心,而他老人家也該頤養天年了。留在京城紛擾太多,索性就來了滄州。
也虧得是他老人家過來了,在趙瑾之和清薇忙不過來的時候,照料趙子蘇的重任就由老爺子接手了。
或許是因爲趙子蘇出生之後,還是個襁褓中的嬰兒時自己就照料過,所以老爺子對這個重孫女當真是萬分寵愛。他老人家的脾氣絕對算不上好,京城那邊的小輩裡,親近他的一個都沒有。但面對趙子蘇的時候就總是和顏悅色,笑眯眯的好像根本不會生氣。
也不知是從哪裡來的根由,這祖孫倆特別的投契。
其實趙子蘇是個很令人頭痛的小姑娘,相較於普通姑娘而言,她性子太野,膽子太大,聰明伶俐幾乎都用在了這種地方,十分令人頭疼。
按理說,老爺子是個比較正派的人,從前在京城的時候,除了賴在清薇這裡研究各種新食譜,基本上沒有別的消遣,更不會折騰別人。但到了滄州之後,祖孫倆一拍即合,他們所住的山莊幾乎每天都被弄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就連附近村落裡的百姓和佃戶們也都知道,趙家莊上的大小姐,惹不得。
到底是誰影響誰很難分辨清楚,用老爺子的話說,那叫趣味相投。
所以知道這是上京去選重孫女婿,老爺子立刻興致勃勃的跟來了。雖然清薇再三強調只是走個過場,但趙訓並不這麼看。他覺得就算趙子蘇沒看上太子,那京城裡其他的青年才俊也不少,今年正好是大比之年,全國各地的俊彥們都集中在京城,正好放眼仔細挑選。
要不然,總待在滄州,重孫女的婚事什麼時候才能解決?
……
因爲都不怎麼將虞楚放在心上,所以祖孫倆也不急着趕路。加上終於離開滄州,沒有趙瑾之和清薇趕着,兩人簡直如同脫了繮的野馬一般,一路撒着歡兒的玩,盡興得幾乎要忘記他們進京的本來目的了。
不過路畢竟只有那麼長,總會走完,這一日他們總算進入了京畿地界,然後倒黴的碰上了一場驟雨。
雨下得不久,卻大,兩人渾身都打溼了,也沒辦法繼續趕路。正好天色不早,於是就在路邊的村子裡借宿。這村子裡的百姓倒是十分熱情,見他們一老一小,還淋了雨,就燒了水讓他們沐浴,以免受寒。又看他們箱籠都打溼了,索性連換洗衣裳也準備了。
夜裡吃飯時,趙訓察覺到村民的臉色不對,追問之下才知道,附近的山裡居然出現了老虎的蹤跡!村子裡已經陸續失蹤了三個人,如今事情已經報上去了,據說縣裡在招募打虎英雄,但什麼時候能來人,誰也不知道,所以附近的村民都在爲此發愁。
老虎!趙子蘇一聽立刻來了興致,她從前在滄州的時候見過兔子,鹿,狸,野雞,甚至趙瑾之還帶着村民們獵到過一隻野豬,卻從來沒有見識過老虎。
趙訓自然是不同意她這個時候胡來的。畢竟他們進京的時間已經有些晚了,再說他們這一老一小,也根本對付不了老虎。但趙子蘇再三保證自己只過去看看,絕不會逞能,最後趙訓還是被說動了。
哪知道她興致勃勃的輾轉反側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起來,便聽說老虎已經被人獵到了!
沒有比這更掃興的事,趙子蘇立刻跟着看熱鬧的村民們走,打算去看看到底是誰搶先獵了老虎。
獵到老虎的是個跟她年紀差不多的少年郎,看上去武藝並不出衆。但放倒下來仍舊如小山一般的老虎有些出乎趙子蘇的預料,她很清楚自己對上這種野獸是沒有勝算的,心裡的不服氣倒是消退了很多。又聽說對方是帶着一隊人進的山,並非單槍匹馬,心氣立刻徹底平了。
只是等她仔細的觀察過這羣人,心下不由一驚。
趙子蘇沒有見過虞楚,但是大魏的種種儀制、諸般服色,她作爲冠軍侯府唯一的孩子,是必須要學習的,而且須得牢記在心。雖然對方經過僞裝,但她還是一眼看出來了帶有皇室印記的東西。再比對一下年紀,很容易猜測出對方的身份。
居然在這裡遇到了!
見人羣中都在議論擡着這老虎去縣城能領到多少賞銀,這老虎一身寶貝又能夠換回多少銀子,趙子蘇念頭一轉,便立刻有了主意。她排開衆人,叉着腰對虞楚喊道,“那個誰,你這老虎打算如何處置?”
少女清脆的聲音十分悅耳,但內容就有些讓人想不通了。虞楚本來還在想別的事,聞言轉頭一看,便見一個梳着辮子的村姑俏生生的站在那裡,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自己,看上去居然有幾分兇狠。
“這位姑娘是……?”
“我?我自然是這村子裡的住戶!”趙子蘇一點都不臉紅的道,“我來問你,這老虎你打算如何處置?”
虞楚是個通透的人,聞言立刻聽出端倪,反問,“姑娘的意思,該如何處置?”
“這老虎咬傷了我們村子裡的人,還有三個人失蹤了至今尚未找到,這些人都要撫卹。這老虎自然該留給我們村裡!”趙子蘇道。
這話就有些不講道理了。說到底,老虎爲患跟虞楚沒有關係,村子裡的人被咬更不是他的錯,他除去老虎,算是爲附近的村子解決後患,她卻不說感謝,反倒要獅子大開口將老虎留下,就連周圍的村民神色都變了。
且不說縣城裡已經開出五百兩的賞格,單說這麼大一隻老虎,皮肉筋骨血都是好東西,統統賣出去,怕不也有幾百兩銀子進項。對普通百姓而言,這是一筆想都不敢想的巨大財富。所以他們也沒人生出過據爲己有的心思。
若趙子蘇真是村子裡的人,他們肯定就開口反駁了。但她偏偏不是,所以衆人雖然心裡有想法,但並沒有人開口。甚至一部分人開始覺得趙子蘇說得也有幾分道理,那些被咬死咬傷的人,家裡剩下孤兒寡母,總要給個交代。
虞楚有些意外於趙子蘇的理直氣壯,但也沒有多想。他本來也不缺這點銀子,這老虎本來也是打算處置之後,用來撫卹死傷村民的。不過,他自己這麼想是一回事,平白無故有人跳出來指揮他應該怎麼做,又是另一回事,心下不免生出幾分不快。
只是趙子蘇畢竟是個姑娘家,而且年輕、好看,對着這樣一個人,自然也很難過分苛責。想想她也是爲村民出頭,虞楚便點頭道,“可以。既如此,這老虎就留在此處,我等告辭了。”
!!!居然真的走得那麼幹脆!這下輪到趙子蘇吃驚了。
她倒不覺得虞楚會在意這些銀子,但這是個提高民望的好機會不是嗎?愛民如子的太子殿下在得知山中有猛虎之後,親自帶人將之擊斃,多好的話題啊!再退一步,就算他爲人低調,不屑於這樣張揚,但地位尊貴的皇太子被一個小民冒犯,總該生氣吧?
趙子蘇瞪着虞楚的背影,眉頭微皺,偏偏自家曾祖父還要出來搗亂,“這位太子殿下果然像你娘說的,仁心大度。”
“什麼仁心大度?我看是裝腔作勢。”趙子蘇咬牙道。
她之所以會跳出來蠻不講理,正是要履行自己這一趟的目的,讓虞楚討厭自己。但現在看來,效果似乎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好啊!虞楚甚至沒給她胡攪蠻纏的機會,乾脆利落的離開,讓趙子蘇一番準備落空,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好不難受。
除了自家孃親,她還沒在誰的身上吃過這種悶虧呢!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句纔是重點吧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