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壽離開之後, 清薇等人又發現了一些不大不小的線索,其中有些查到最後發現沒什麼意義,有些則完全是障眼法。就算有一兩條有用的, 查來查去, 還是死衚衕。
並不是每一條線索都能夠找到結果的。畢竟年深月久,很多事就算心裡懷疑, 找不到證據便沒有用處,只能暫時擱置。
不過, 這一番調查也不是沒有用處, 至少現在, 在清薇心裡,已經對福王形成了一個整體的印象。這個人聰明冷靜,野心肯定有, 但能藏得極好,就連身邊的人也未必能發現。此番他自己站出來吸引視線,背後要佈置的,一定是一個驚天大局!
這個發現讓清薇隱隱有些興奮。
棋逢敵手, 哪怕不爲了忠君愛國,清薇也勢必要將福王的陰謀給揭露出來。更別提這件事若是成功,恐怕會給整個大魏帶來巨大的影響和變化, 到時候清薇自己的生活肯定也會受影響,她絕不會允許這種情況出現。
所以雖然崔壽那邊還沒有消息傳過來,但清薇還是沉浸在各種資料之中,連家裡的事情都疏忽了。幸好陳管家十分能幹, 仍舊將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條。當然,這也是因爲冠軍侯府的人員並不複雜的緣故。
倒是趙瑾之看清薇這廢寢忘食的模樣,都有些後悔讓她去摻和此事了。但轉念又想,她已經許久沒有露出過這種情態,可見之前的生活,於她而言到底還是無聊了些,如今有個地方能施展才華,倒還是讓她去比較好。
但過年的事,卻也不能因此疏忽。畢竟這還是兩人頭一回一起過年,更是成親之後清薇第一次作爲趙家的媳婦過年,自然不能太過隨意。
於是在趙瑾之的要求下,清薇只能暫時將精力抽出來,開始爲過年做各項準備。
幸而他們這個小家需要準備的其實也有限,因爲過年這樣的大節,是肯定要回趙家那邊去團聚的。而那邊的事情,有二夫人領着他的三個兒媳操持,人手儘夠,倒也用不着清薇插手。她只需表表心意即可,若真想幫忙,說不定還會被誤以爲是要□□。
倒是冠軍侯府這邊,免不了有些人情往來的交際,哪些人要送禮,哪些人會來送禮要準備回禮,事先都要理清楚了,免得事到臨頭忙亂。再有,雖然如今他們夫妻二人手裡的產業不多,但要過年了,自然還需盤點一番。京城商會那邊也要召集股東們議事,將這一年的進展彙報一下,再展望明年。
好在這些事情於清薇而言,都算是手到擒來,安排得井井有條。所以雖然忙,倒也並不覺得累。
轉眼就到了大年夜,夫妻兩個給下人們放了假,叮囑陳管家謹守門戶,然後便盛裝華服,乘車去了趙府。夜裡要祭祖,又要開宴,等都忙完了必定已是深夜,今晚須得在這邊住下。
這一夜的熱鬧不必盡述,等到終於得閒坐下來休息時,清薇只覺得腰痠背痛,渾身都像是要散了架,頭上的髻沉沉的墜着,壓得她脖子疼,後腦勺處一陣陣的發脹,讓人提不起精神。
“累壞了吧?”大嫂王氏在她身邊坐下,立刻就有丫鬟上前替她按壓脖子。
清薇笑道,“比成親時還累。”
“這如何能比?成親時只要老實待着,讓做什麼就做什麼,今日這樣的場合,卻是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還得走來走去四處查看。虧得每年也就這麼三五次,強撐着也就過了。”王氏道。
清薇笑道,“大嫂比我更辛苦。”因爲衆所周知的原因,她也不好表現得太積極,但王氏卻是必須承擔起大部分責任的。這還是如今她只是兒媳婦,將來當了家,只會更累。
“這也就罷了,都是命。”王氏一笑,道,“這一天下來人都僵了,讓丫頭們給你鬆一鬆,待會兒還得開宴呢。”說着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丫鬟過去給清薇捏一捏。
清薇想了想,沒有拒絕。這丫頭的手藝顯然是特別練過的,就這麼一捏一按,果然整個人都放鬆了許多。趙瑾之平日裡在營中操練,倒是十分辛苦。若是能這樣放鬆一下,自然更好。這麼想着,她便道,“大嫂這個丫頭倒好,不知這是什麼手法?趕明兒我讓我的丫頭也來學學。”
“弟妹若要,就是送你又何妨?”王氏道。
清薇搖頭,“君子不奪人所好,你是嫂子,我沒孝敬已是該打了,怎麼還能要你的人?只消回頭讓我的丫頭們學兩手便是了。”
王氏還要說話,那頭已經有人來叫,她只能笑着搖頭,“一刻都不得閒,弟妹稍坐,我先過去看看。”
清薇目送她遠去,這才微微一笑。妯娌之間不免會有些攀比的念頭,王氏的心思她也能猜到,無非怕清薇因爲一品夫人的誥命不把她看在眼裡,所以時時的提着。這也不算什麼,她又知道分寸,話也說得含蓄,清薇自然願意給她撐這份臉面。
又過了一會兒,趙瑾之不知從哪裡摸到這邊來,見清薇坐在這裡,便道,“娘子倒是會躲懶,人人都忙得腳不沾地,偏你悠閒。”又問她,“餓不餓?待會兒宴席上都是大菜,你怕是沒什麼胃口,若是餓了,先找些東西墊墊肚子。”
“胡說什麼?”清薇道,“列祖列宗面前呢,我先墊墊肚子,成什麼了?”
趙瑾之聞言笑了起來,指着她道,“我從前竟不知我娘子這樣規矩。”
清薇瞪他,“我是爲了誰?”
“爲了我。”趙瑾之有些情不自禁,湊過來想親她,被清薇推開,“你瘋了,別弄花了我的妝。”今日是宴席的大妝,用的粉很多,弄花了會非常明顯,這裡又不好補,到時候就真成了笑話了。
趙瑾之握着她的手,到底還是在她脖子裡親了一口,這纔算完。
不意這一口親下去,還是弄了一嘴的粉。他擡手抹了一下,又呸了兩聲,才問清薇,“脖子裡怎麼也撲了粉?”
“正爲防着不正經的登徒子。”清薇忍笑,故作正經的道。
趙瑾之自己倒沒忍住笑了,捏了捏清薇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聲道,“晚上再收拾你。”然後才起身走了。他也是不放心清薇,所以趁空兒過來的,還得回去接着忙呢。
沒多久果然開宴了,不過王氏和清薇這樣的年輕媳婦,還得先站着佈菜,之後才能入席。雖然傳到如今,這禮儀如今多半隻是做個樣子,卻不能省。
清薇捏着筷子站在趙瑾之身後,見他看向羊肉,便給他夾了一筷子青菜。趙瑾之看向旁邊吃肉的大哥趙瑋,默默將青菜嚥了下去。然後他用筷子指了指雞塊,清薇便給他夾了一筷子蘑菇。趙瑾之無奈,只能開口道,“都入席坐下吧,這被人伺候着,反倒不自在了。”
兄弟們遂就着這句話開起了趙瑾之的玩笑,年輕媳婦們見狀,便也各自落座。
清薇施施然在趙瑾之身側坐下,這才擡手給他夾了羊肉。
趙瑾之一面想着要反天了,一面心滿意足的將烤得恰到好處的羊腿肉吃了下去。可惜羊肉略冷,羶味就重了。
不過如他所言,宴席上幾乎都是大魚大肉,而且氣候寒冷,這些菜放放就涼了,也實在吃不了什麼。而且才動筷子,就有宮中來人,說是陛下賜菜。這自然不能輕忽,於是浩浩蕩蕩一屋子人,又忙着準備香案接旨,叩謝天恩。等回來時,一桌子菜就都涼透了。清薇就着涼菜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其他人也大都如此。
眼看時候差不多,便撤了宴席,衆人轉到旁邊的屋子去說話。但暫時還不能休息,因爲還得等着子時正交年時放鞭炮,吃餃子。屆時必然又會有一番忙碌。
清薇才進屋坐下,就有小丫頭過來低聲稟報,說趙瑾之在門口等她。她只能又起身出來,本以爲只是說幾句話,所以沒穿外頭的大衣裳,結果一出門,整個人就被風吹透了。
趙瑾之見狀,索性又把人塞進去了,“衣服穿好了出來,帶你去個地方。”
清薇有些狐疑,但還是穿好衣裳出來。趙瑾之打量了一番,確定她已經捂得嚴實了,這才牽着人往前走。清薇一邊走一邊問,“去哪裡?”
“到了你就知道了。”趙瑾之道。
西北風凜冽凌人,走了一會兒,清薇仍舊有渾身凍僵之感。趙瑾之察覺到此點,索性把人攬進了懷裡,將自己的大氅一張,直接捲住,就這麼摟着她往前走。
清薇掙扎了兩下,道,“再讓人看見了。”
趙瑾之道,“放心吧,這會兒都在前頭呢,這裡沒人。再說,就算看見又如何?我們是正經夫妻,在自己家裡親熱,難道還怕人看不成?再說,這會兒深更半夜,誰能看得清?”
清薇心想倒也是,遂不再掙扎,只摟着趙瑾之的腰,將臉頰貼在他的胸口。如此片刻知道,便暖過來了。
外頭的寒風仍舊呼嘯着,但清薇聽不見看不見,耳畔只有趙瑾之的心跳聲,沉穩而有力,觸手能感覺到他身上的熱度,滾燙而熨帖。於是他到底要帶自己去哪裡,也就不那麼重要了。
直到趙瑾之停下來很久,清薇才逐漸回過神來,掀開大氅,問,“到了?”
“到了。”已經進了屋,趙瑾之索性將大氅取下來,又幫着清薇將外頭的大衣裳脫下,擱在架子上,這才牽着她的手往裡走,“這裡是我從前的住處。”
“猜到了。”清薇左右看了看,笑道,“雖然你說是‘從前’的住處,但顯然一直都有人打掃,並未荒廢。”
趙瑾之沒有說話,畢竟這一點也是事實。
大概因爲兩人今晚會在這裡住下的緣故,所以這房間不但徹底的清掃過,還燒了熱熱的炭盆,兩人一進屋,便只覺得熱氣撲面,身上的衣裳竟有些穿不住了。
趙瑾之往窗前的軟榻上一靠,對清薇道,“咱們在這裡歇會兒,不比在外頭說些應酬話好?”
這一點清薇倒是贊同,但是自己還算是新婦,頭一回在這裡過年,自然要積極些纔是。這還是趙家不是大族,沒什麼宗親族老之類的存在,否則會更復雜。
不過既然都已經來了,她也不再去想,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將各處都看過,這才走回趙瑾之身邊坐下,放鬆的嘆了一口氣,道,“總算能稍微歇歇了。可惜頭上這東西還不能拆,沉得很。”
趙瑾之轉頭看了她一會兒,站起來挑了幾個枕頭,將榻上佈置一番,道,“你在這裡歪着吧,這樣脖子不用費勁。”
清薇靠過去,果然角度恰好合適,脖子和頭都有支撐之處,頓時輕鬆許多。她索性踢掉鞋子,調整了一下姿勢,半躺在榻上,問趙瑾之,“我能不能睡會兒?”
“怕是不成。”趙瑾之道,“這會兒睡了,待會兒還要起來,何必如此麻煩?”爲免清薇真的睡着,他只能引着她說了一會兒話,見清薇放鬆下來,面上漸漸露出倦意,只好問,“餓不餓?我去找點兒吃的。”
“這裡能有什麼吃的?”清薇打起了一點精神。
趙瑾之便站起身道,“屋子裡炭盆是現成的,弄點兒能烤的東西來便是。你在這裡等着,我去廚房看看。”
不帶着清薇,趙瑾之的速度自然更快,不一會兒就回來了,手裡提着個籃子,對清薇道,“今年下頭送來上好的鹿肉,我拿了一塊。怕你單吃這個太油膩,還弄了些蔬菜。廚房裡還有紅薯,我拿了兩個,放在炭盆裡捂着,等烤完了正好吃。”
清薇便掙扎着要坐起來,趙瑾之見狀,又走過來把人按住,“你別動,就躺着,今晚讓我來伺候你,嚐嚐我的手藝如何?”
清薇面上露出幾分驚訝之色,但也沒有反駁,含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請趙將軍大展身手吧。”
趙瑾之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本來想親一下,又怕弄壞了她的妝容,最後只得抓住清薇的指尖咬了一口,“你這裝扮真是折磨人。”
“回頭你也塗上這樣厚厚的粉,就知道什麼是折磨人了。”清薇哼笑,“難不成是我想扮成這個樣子?這些所謂的祖宗規矩,家族舊例,哪一條不是你們男人定下來的?”
“夫人可要講道理,這些脂粉釵環,華服盛裝,你自己難道不喜歡?”趙瑾之道。
清薇想了想,道,“我再喜歡,一整日都頂着這一身行頭,也會變成了苦差事,毫無樂趣可言。”
趙瑾之見她生氣,忙安撫道,“夫人且再忍耐一陣,好在就快過去了。”
“我爲何要忍?”
趙瑾之皺眉沉思,“便當做是……女爲悅己者容?”
“何人能悅我?”
“自然是你夫君我。”
“大言不慚。”清薇笑道,“先把你烤好的東西獻上來,若味道果然好纔算。”
趙瑾之便從自己的腰間解下一把短匕,頃刻間將一整塊鹿肉切成片,然後放在火上炙烤。一邊烤一邊灑調料,不一時屋子裡就被烤肉的香味充斥。清薇自己也精擅廚藝,單是聞着這個味道,就知道滋味必定不差。
她有些好奇的問,“你這烤肉的手藝跟誰學的?”
趙瑾之擡頭一笑,“師門秘傳。”說着將手裡的肉遞給清薇,“好了,嚐嚐看,滋味不比你的滷肉差吧?”
清薇咬了一口,大概爲了配合她的口味,趙瑾之挑的這塊肉肥少瘦多,又將油脂全都烤出來了,嚼在口中,便有一點微微的焦香,混合着調料的香味,鹿肉本身的滋味,令人回味無窮。
她將這塊鹿肉都吃了,點頭道,“不錯。”
夫妻兩個就這樣相對而坐,你一塊我一塊將鹿肉炙烤而食,吃幾片鹿肉,就烤些蔬菜,倒也不覺得油膩。等鹿肉吃完了,清薇才覺得有些撐,於是臥着的兩個烤紅薯便只能便宜了趙瑾之。
東西吃完了,趙瑾之將東西收拾起來,打算待會兒送還廚房,預備洗手的時候才發現,這屋子裡根本沒有水。
兩人折騰了半晌,將洗臉的銅盆在外頭裝了一盆雪水,放在炭火上化開,纔算是清洗了一下。只是這樣一來,銅盆被烤過的地方自然就變了顏色,清薇指着趙瑾之笑道,“阿彌陀佛,明兒二嬸要是問起來,我可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二嬸可不會問。”趙瑾之不懷好意的看了清薇一眼,“畢竟她又不知道咱們是爲了什麼燒水。”
清薇將這句話在腦子裡轉了轉才弄明白趙瑾之的意思,登時就紅了臉,狠狠瞪着他,“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趙瑾之連忙求饒,糾纏了半日,清薇總算是被哄轉,子時也就到了。
兩人整理好衣裳,回前頭去與衆人匯合,預備着迎新年,吃餃子,放爆竹,納財神。
這一通忙碌下來,衆人都睏倦已極,明日大年初一,一早就要入宮進謁,於是便各自散了,回屋休息。
清薇總算是能將一身行頭都卸下來,洗臉淨面,頓時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往牀上一躺,就不願意動了。今晚住在這裡,明日他們要比平時起得更早,先回侯府那邊更衣,然後才能入宮。好在正好順路,倒也不會耽誤工夫。
但趙瑾之還有些心猿意馬,畢竟自家娘子好容易才洗去了妝容,不必擔心不小心碰着弄花了,更不必擔心親一口就是一嘴的脂粉,再者又吃了大半塊鹿肉,他心裡自然火氣上升,蠢蠢欲動。
只是見清薇眼睛都睜不開的樣子,也不忍心折騰她,只能把人抱進懷裡,時不時親一口解解饞。
“別鬧了。”清薇閉着眼睛摸到他的臉,輕輕拍了拍,然後又滑落下去。
趙瑾之將這隻手拉過來,貼在脣邊,“不鬧你,讓我親一會兒。”
“你不困麼?”清薇聲音含糊的問。
趙瑾之想了想,道,“困自然是困的,只是睡不着。感覺好像發生了什麼好事,滿心裡都是蠢蠢欲動,所以安定不下來,自然沒辦法睡。”但是仔細想想,其實又什麼事都沒發生。
遠處不知誰家放爆竹的聲音仍舊在喧囂着,今夜這座城市十分熱鬧,也許有許多人都懷着跟他一樣的心情,莫名的激動興奮。趙瑾之想了想,又道,“又是新的一年了。願年年今夜,皆能如此刻這般安穩靜好。”
清薇聞言睜開了眼睛,跟他對視了片刻,忽然低聲道,“瑾之,我們生個孩子吧。”
如果說趙瑾之本來還打算忍耐一番,那麼聽到這句話,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忍下去了。他翻身壓在清薇身上,噙住了她的脣,“好,生個跟你一樣聰明漂亮的女兒……”
清薇笑了起來,“聰明也就罷了,漂亮這兩個字,我可不敢當。”
趙瑾之擡起頭來,靜靜的看了她好一會兒,才伸出手貼着她的面頰緩緩摩挲,低聲道,“娘子不懂,爲夫這叫情人眼裡出西施……便是人間絕色,在我眼中亦不如你。”
“油腔滑調。”
“肺腑之言。”
“何以見得?”
趙瑾之笑了一聲,“空口無憑,爲夫只好用行動表示誠意了……”
“……”
一夜顛鸞倒鳳,等到雲收雨散之時,清薇腦子裡已經是一片模糊,很快就睡了過去。趙瑾之起身打水給她擦洗時,想起之前自己開的那個玩笑,脣邊不由露出一抹笑來。
二嬸自然不會問,畢竟夜裡需要用水的地方,實在是有限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