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一起動手, 不多時就將張貴人擡到了偏殿。
這個過程中, 衆人都自然的避開了李嬪,表面上是說讓她去休息,其實是經過了鳳儀宮的事, 所有人都對她心有疑慮。皇后的那個死胎對衆人而言, 都是一件相當沉重的事。這件事的性質甚至跟小產或難產截然不同, 是皇后自己做出的選擇,偏偏又正好撞到了日食。
不論是誰聽了這件事,估計都不免會將死胎和日食聯繫在一起, 李嬪的表現雖然可疑, 說的卻是句大實話。
而這二者相加,則又不免滋生出別的疑問。
是不是上天示警,所以纔在這個時候出現天象?是不是皇后失德,所以纔不能誕育皇嗣?甚至是不是那孩子身負罪孽,所以上天不允許他出生?更甚者……是否皇朝氣數已盡,所以沒有皇嗣承繼宗廟?
人心之惡難以猜測, 而流言之離奇也很難估量。
從表面上看, 流言似乎並不能傷筋動骨,所以顯得無關緊要。然而流傳的時間長了,自然能夠影響到民心的向北。
所以虞景絕不能是個被上天示警的天子,大魏也絕不能是個氣數將盡的王朝。而要想將這件事蓋過去,就需要別的事情來作爲遮掩。張貴人若能在此時誕下皇子,那這些問題便自然迎刃而解,最多皇后作爲一個尷尬的存在略有瑕疵, 但只要低調處理,也不會有太多人會去追究。
好在長安宮雖然什麼準備都沒有,但好歹有個茶水房,能燒出熱水,另外乾淨的布條之類,也能夠找到。所以在周太后的指揮下,衆人開始安排爲她接生。可惜周太后雖然有生產的經驗,但當時這些事都不需要她操心,而且又時隔多年,於是只能記得當時萬分兇險,但具體的細節卻記不清了。
幸好因爲清薇有孕,趙瑾之擔心得不得了,蒐集了不少這方面的書籍來進行研究。雖然弄明白了他其實也幫不上什麼忙,但他還是學得很認真。清薇雖然笑他無事忙,但心裡不可能不高興,於是也跟着他看了不少。她記憶力好,雖然只是一掃而過,未必能夠重新複述出來,但大致該如何做是知道的。
有她從旁協助,周太后也鬆了一口氣,拉着她的手,面色複雜的道,“多虧了你。”
“這都是臣婦分內之事。”清薇道,“如今還是皇嗣要緊。”
張貴人的胎顯然養得很好,所以雖然生產的時間稍微提前了一些,有些令人猝不及防,但開始生產之後,倒也還算順利。清薇安撫好了周太后,便重新進入產房,主持大局。
然而畢竟今日奔波的時間長了一些,雖然宮口開得非常順利,但到了這一步,張貴人已經沒多少力氣了。她平日裡已經很注意多走動,鍛鍊身體了。然而畢竟是深閨弱質,又是在這驚魂甫定之時,能撐到現在殊爲不易。
“用參片。”清薇幾乎沒有猶豫,便道。
好在這裡是長安宮,這些東西盡有的。很快有人取來存放人蔘的盒子,清薇切下來一小段,給張貴人含在口中。但這會兒張貴人已經快到極限,連神思都開始迷糊了,雖然還是下意識的用力,但這不夠!
這裡沒有產婆幫忙助產,其他人不可能懂得那麼複雜的手法,並不敢妄動,所以生產全靠張貴人自己。她若堅持不住,或許便是另一個皇后。
就在這時,清薇聽到外面的人鼓譟起來,雖然盡力壓制,但還是產生了一陣喧鬧之聲。她走到窗前一看,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日食即將過去,天空正在一點點重放光明!
清薇深吸了一口氣,走回張貴人的牀邊,擡手讓其他人站遠了一點,然後才死死捏住她的胳膊,在她耳邊叫,“張娘娘?”
雖然生孩子的時候應該疼得已經麻木了,但清薇的手法刁鑽,張貴人還是疼得清醒了一瞬,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看向她。清薇鬆了一口氣,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道,“張娘娘,堅持住,孩子馬上就要出來了。”
“孩子……”或許是作爲母親的天性,聽到這兩個字,張貴人眼睛陡然一瞪,整個人似乎又生出了一些力氣,就連眼神都清明瞭許多。她看着清薇,無聲的動了動脣,但清薇看得出她說的是,“幫幫我……”
清薇輕輕搖頭,“娘娘,除了你自己沒人能幫你。”她盯着張貴人的眼睛,“日食馬上就過去了,外面已經開始恢復光明,想來不久之後陛下就會回來。張娘娘,你應該知道你的孩子在這個時候出生意味着什麼吧?”
張貴人眨了眨眼睛。但她以貴人的位分,能夠在這皇宮之中成功得到虞景的青睞,懷上孩子,並且安安穩穩的保住了,直到生產,自然不可能是個蠢貨。
皇宮裡的女人,也許本身會沒有野心,但身處這個環境,沒有人會看不清自己的處境,當有機會的時候,絕不會推出去。何況現在張貴人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她的孩子。
她的眼神逐漸堅定起來,甚至反手握住了清薇的手腕,“我……我知道。”
一個能夠“驅散日食”的、帶着吉兆和希望誕生的孩子,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刻,意味着什麼自不必說。那青雲之路,他還沒出生就已經踏上第一步,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見她明白過來,清薇便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微笑道,“你已經有了最好的機會,抓住它。”
張貴人微不可查的點點頭,然後慢慢將口中那一節味道糟糕的人蔘給嚼食了。這能吊命的東西效用非凡,她的狀態看上去好了許多。清薇這才放鬆下來,招手讓衆人上前,繼續給她接生。
清薇自己一個孕婦,只能在旁邊指導,她本來是想退開,也好方便其他人的動作。但才走了一步,就被張貴人死死抓住。她大約將清薇當成了救命的稻草,所以下意識的緊抓着不肯放手。清薇猶豫片刻,還是留了下來。春柳眼尖,立刻搬來一張椅子,才讓她不至於需要一直站着消耗體力。
不過張貴人大約是補過頭了,力氣非常大,在衆人的指揮中吸氣呼氣用力,每一次都會狠狠的攥一把清薇的手腕,彷彿要將之折斷。以至於等孩子終於生出來,張貴人脫力暈過去的時候,清薇感覺自己好像也生產了一回。
不……不是好像……清薇站起身,正打算出去恭喜周太后,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裙子已經被打溼,羊水不知何時已經破了。
嬰兒已經被抱出去了,一牆之隔的屋外一片歡欣鼓舞,因爲張貴人果然生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嬰,徹底奠定了這母子二人在宮中的地位。
而且這孩子畢竟是周太后親自接生,又是在這樣的“患難之中”,感情自然不一樣,想必將來能夠得到她老人家的偏愛。再加上出生的時間太好,又是皇長子,將來的路會比其他皇子順暢許多。
甚至可以說,只要他不是太扶不起,不中途夭折,那麼未來已經可以預見了。
這些念頭從清薇腦海中一閃而逝,她一隻手扶着椅子,另一隻手提着裙子,雖然心下驚慌,但語氣還算鎮定的對陪在自己身邊的春柳道,“你們恐怕還不能休息,我也要生了。”
“夫人?!”春柳嚇了一跳,這才注意到她被弄溼的裙子,連忙揚聲道,“快來人,夫人要生了!”
好在春柳等人都是訓練有素的,而且體力也有絕對的保障,加上已經有過一次經驗,再給清薇接生的時候,就表現得比之前從容了許多。尤其清薇的情形看上去比張貴人好太多了,她甚至能夠有條不紊的指揮其他人呢。
但清薇自己其實並沒有這樣的自信,因爲她肚子裡的孩子才八個月大。
民間俗諺說“七活八不活”,可見其中兇險,加上還有一個已經失敗了的皇后在前面,更讓清薇心中壓力陡增。雖說皇后是服用了催產的藥物,雖身體不好。但清薇也是因爲今日各種奔波勞累,才導致胎相不穩,提前生產,論起來還真說不好哪一個更糟糕。
但她不能表現出來,剛纔張貴人生產時還有自己做主心骨,現在卻沒有旁人,真正只能依靠自己了。
而清薇,決不允許自己失敗。
……
沒來西北之前,趙瑾之一直以爲這裡只有大漠黃沙。但真的見到之後,卻意外的發現,實際上完全不是這個樣子,西北雖然黃土地較多,但事實上大部分地方仍舊被植物覆蓋着。只不過這裡的草地更多,樹木更少。而且就算是樹木,也往往並不高,且還被刁鑽的風塑造成各種奇異的形狀。
聽說江南富貴之家,文人雅士們往往會將梅樹和松樹移植入盆栽之中,然後或是捆綁或是修剪,令他們長成造型各異的形態,然後賞之,一時成爲風尚不少人都趨之若鶩。真該讓他們到這裡來看看這些自然造物的成果,與之相比,各種人工雕琢而成的盆景,便顯得匠氣且小家子氣了。
大抵是第一印象很好,所以趙瑾之倒是挺喜歡這裡。
天空遼闊,大地寬廣,一望無際,跟繁華富庶、建築鱗次櫛比,擠擠挨挨的京城比起來,這裡就連地方也顯得寬敞了許多,而且對趙瑾之這個武人的性子。
趙瑾之現在的感覺,就像是一個一直憋着氣呼吸困難的人,總算來到了空曠處,能夠大口呼吸。那種暢快是常人所不能體會到的。
他甚至開始考慮等自己辭官之後,是否要帶着清薇到這裡來住一陣子了。若是別人,免不了會嫌棄西北苦寒,無論是氣候還是其他方面都比不得京城,但趙瑾之相信清薇會喜歡這裡。
她那雙眼睛,每當提到這些自己不曾看到過的景象時,都彷彿帶着光,既期待又嚮往。
趙瑾之覺得,除了那個爲天下人謀福祉的大願之外,清薇心裡一定還有隻與自己有關的,更小的心願。只是囿於種種現實,所以始終沒有說出來罷了。
雖然相比較起來,她的大願更難實現,但於趙家而言,反倒不算什麼難事,只要肯用心,總能夠取得成效。只要能發動足夠的人,這些事就會一直有人做下去。哪怕現在做不到,將來也一定可以。倒是離開京城,對趙瑾之這等手握兵權的重臣而言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像現在這樣有戰事,否則平時還是老老實實待在皇帝眼皮底下比較好。
但若是自己辭了官,這種束縛就不存在了。所以清薇沒有開口說出來,或許更多的是爲自己考慮,趙瑾之又怎麼會不爲她考慮?
縱馬馳騁了一陣,趙瑾之回到軍隊之中,便有另一位將領打馬過來,請示道,“侯爺,探馬回報,前頭有一片石林,咱們且在那裡稍作休整吧?”
趙瑾之看了看天色,道,“也好,略作休整,埋鍋造飯!”
這是他們抵達西北的第八天。趙瑾之率領大軍與西北軍隊會合,然後沒有滯留,而是直接出了九陽關,打算在草原上跟胡人的軍隊拼一把,正面將之擊敗。但奇怪的是,出城之後卻一直沒有找到胡人的蹤跡。
在趙瑾之到來之前,入關劫掠的胡人軍隊已經成功撤出。按照當時打探到的消息,他們並沒有回到胡人王庭,而是滯留在了這一帶,按照當時的情報推測,他們在劫掠了關州之後,應該會前往撫州。所以趙瑾之抵達之後,得知消息,便立刻帶人追了過來,只是一直到現在快要接近撫州,始終沒有發現胡人所在。
所以往石林那邊走的時候,剛纔請示他的那位劉將軍又問,“侯爺,探馬始終找不到胡人蹤跡,咱們接下來怎麼辦?”
這次出關的軍隊除了羽林衛之外,還有這位劉將軍所帶領的一萬西北軍。不論是從職位還是軍隊人數來看,都是趙瑾之佔據主動地位,所以劉將軍也主動將決策權讓了出來,一路對趙瑾之十分恭敬,事事都要請示彙報商量。
趙瑾之皺了皺眉,望了一眼撫州的方向,道,“按這個速度,明日便能到撫州。既然已經走到這裡,那就先過去看看吧。或許能從那邊得到更多的消息。”
“侯爺高見。”劉將軍點頭道,“胡人若是來過,撫州當知他們的去向,也好方便咱們繼續追繳。何況大軍出城數日,也該補給了。”
從趙瑾之來到這裡開始,時不時就要聽劉將軍提起“補給”二字,明裡暗裡表示羽林衛的裝備比他們西北軍要好許多,頗有些想打秋風的意思,趙瑾之已經習慣了。當下敷衍兩句,催促衆人加緊趕路。
探馬發現的這片石林很大,也是天然的屏障和營地,在這裡駐紮,能省卻許多防衛的功夫。趙瑾之遠遠的看了一眼,不由點頭讚歎,看向劉將軍的視線也帶上了幾分深意。
這樣的好地方,非但適合紮營,也適合偷襲,更適合埋伏。
劉將軍的神色間帶着幾分躍躍欲試,藉故告辭時,趙瑾之也沒有阻攔的意思。等劉將軍一走,立刻有個親兵上前,低聲稟報道,“將軍,已經安排妥當了。”
“好,趙二,辛苦你了。”趙瑾之道。
身後的親兵擡起頭來,不是趙二卻是誰?
說起原本應該在京城學藝的趙二如何會出現在這裡,這話就長了。
原來當日趙訓將他推薦給一位園林大家,這位劉大家不太看得上趙二的資質,並沒有把人收入門牆,而是提出將人留下給自己做三年僕人。趙二自己答應了,於是便收拾東西住到了劉家。
但是到了劉家之後,他才發現,自己這位新主人,可不像是表面上那麼簡單,更不可能只是個設計園林的。
趙二本來就是自己選擇留下,想學東西的。既然如此,對方越厲害,他能學到的自然越多,於是他打點起精神,將交給自己的差事都辦得妥妥帖帖不說,還趁着空閒的時候,就開始鑽研劉家莊子裡的東西。
劉大家似乎也沒有藏私的意思,做出來的東西到處隨便放,甚至他平日裡幹活的時候,也並不禁止其他人圍觀,偶爾還需要有人在一邊協助。這些東西都十分精巧,趙二見獵心喜,一頭扎進去,簡直有些樂不思蜀的意思。
大概是表現得太明顯了,劉大家很快注意到了他,竟然主動將他帶在身邊,讓趙二爲他打下手。
這是個難得的學習機會,趙二自然不會錯過。而雖然劉大家嫌棄他,但其實趙二在這些精巧事物上的天賦還算不錯。這一年來,種種耳濡目染之下,他自然也學到了許多東西。
如無意外,他應該會這樣學習三年,然後回到清薇這邊幫忙。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從前救過趙二性命的人忽然出現,要求趙二爲他辦一件事。這件事讓趙二很爲難,因爲對方讓他去偷劉大家放在書房裡的圖紙。且不說授業之恩,就是劉大家此人在機關之物,能工巧匠方面的造詣,也令趙二心中十分佩服,他實在不能答應這種要求。
更匪夷所思的是,對方要求他偷到了圖紙之後,交給清薇!
趙二並不明白這裡頭到底有什麼深意,只是猜測對方打算栽贓清薇,挑撥趙家跟劉大家的關係。畢竟當初可是趙訓親自把他帶過來的,結果他偷走圖紙,卻交給了趙家人,豈不是會令兩家成仇?
這樣一來,不但要對不住劉大家,更要背叛清薇,趙二就更不可能去做了。他一狠心,索性將這件事告訴了劉大家。而劉大家知道後,好像也不意外,嘆了幾口氣之後,居然主動取出了自己珍藏的圖紙交給趙二。只是他沒讓趙二把圖紙給清薇,而是讓他自己帶着圖紙到西北來找趙瑾之,然後聽從他調度。
趙二並不知道自己帶來的圖紙是什麼,但是趙瑾之一看便知,這些全都是機關圖紙!
相傳前朝最鼎盛時,曾經有過一支機關軍隊。他們依靠機關作戰,駕駛機關馬、機關車,使用機關弩,渾身上下都帶着各種各樣的機關,戰鬥時層出不窮。但最令人忌憚的,卻是他們鋪設機關陷阱的能力,只要陷入其中,敵人就不可能生還!
趙二在路上追上趙瑾之之後,便一直作爲秘密武器隱藏着,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暗地裡帶着人制作各種機關。
而今天,就是檢驗這些機關是否有效的時候了!
紮營的時候劉將軍的人就不着痕跡的將羽林衛都圍在中間,形成包圍之勢,這會兒他自己也退到了這裡,打了個手勢,手下的士卒們便都不着痕跡的站起身,握住了武器。
“我之前常聽人說冠軍侯如何勇武,帶兵平定西南,功勞參天,以至於年紀輕輕便能封侯。哼!黃毛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如今竟然真的大搖大擺跟着進了這石林,半點防備都沒有,依我看,不過如此!”劉將軍一身甲冑站在最前面,此時面上已經沒有了平日裡面對着趙瑾之的諂媚和愚蠢之態,顯得意氣風發。
趙瑾之見狀,跟趙二對視了一眼,站起身,視線往周圍一掃,問,“劉將軍這是何意?”
“何意?自然是要將你留在這裡之意!”劉將軍道,“這裡可是我爲你精心挑選的葬身之地!小子,給你個忠告,若有下輩子,這樣陌生的險地,不要隨隨便便趟進來!”
趙瑾之眉峰一動,“哦?但劉將軍一萬人,就想把我這數萬人馬都留下,恐怕做不到吧?”
“哼!若只有我,自然是做不到的,可惜你偏偏來了此處!”劉將軍說着,輕輕擊掌,便又有一支人馬從石林中繞了出來,跟劉將軍的人站在一起,對着羽林衛虎視眈眈。
這新出現的人馬估計也不過一萬左右。單從人數上看還是比不上羽林衛,但他們對地形卻非常熟悉,只要好好利用這篇石林來跟羽林衛周旋,想要將這數萬人都留在此處,並非不可能。
“不知這又是哪位將軍的人,能否現身一見?”趙瑾之卻還是不慌不忙,連表情都沒有變,揚聲問道。
劉將軍斥了一聲,“裝模作樣!”然後才哈哈大笑道,“侯爺不是要找胡人的蹤跡麼?這部就是?”
“胡人?”趙瑾之面色一變,盯着新出現的這些人仔細觀察,但卻並沒能看出個所以然來。見他如此,劉將軍更是得意,“哈哈,趙瑾之,你沒有想到吧?根本沒有所謂的胡人,這一切,都只是爲了把你留在這裡。既然來了,就別想着走了!”
說着一揮手,“上!”
“原來這一切都只是你們的陷阱。”趙瑾之眯了眯眼睛,總覺得這件事有些不對勁,但這時候也顧不上細想,還是要先解決掉眼前的敵人,再做打算。
趙瑾之一揮手,身後立刻有人推上來兩臺大傢伙。劉將軍也算是個有見識的,盯着這兩臺東西看了片刻,面色一變,“機關連弩車?”
“倒也有些見識。”趙瑾之道,“只做出了這麼兩臺,不過,□□倒是管夠的。”
說着一聲令下,負責操縱兩臺機關連弩車的士兵們立刻開始動作,不一時便見兩臺車中不停吐出□□,射向前方的敵人。這些士兵們剛剛舉起兵器往前衝殺,猝不及防之下,便被□□捅了個對穿,而□□去勢不減,接連貫穿了好幾個人,這才停止。
劉將軍沒想到這機關車的威力竟然如此強大,而且這麼大威力的□□並不是一支一支的射出,而是接連不斷,沒一會兒,他眼前站着的士兵就倒下了一大片。
見此情形,劉將軍咬牙道,“衝上去,他們只有兩臺車,從其他方向進攻!”
然而比拼殺,羽林衛也並不懼怕任何人,何況這個方向一讓出來,等於是放棄了圍殲的打算。但現在劉將軍也顧不上這些,只能眼睜睜看着羽林衛在兩臺車的保護下衝出缺口,散入石林之中。
好在趙瑾之挑選的方向並不是來的那個,而是深入石林的方向。劉將軍以爲他並不知道這石林有多大,纔會選錯方向,心下鬆了一口氣。畢竟若是趙瑾之就此逃走,他就算帶着人追上去,也不可能再把人留下來了。但既然留在石林裡,接下來他們自然能夠藉助地形,慢慢圍攏過去,一點點將趙瑾之的人馬清繳了。
而且這還有個好處,那就是不容易遇到那要命的機關連弩車。否則正面衝殺,就算能勝出,也要付出巨大的代價。這麼一想,倒覺得先放人離開也沒什麼了。他甚至悄悄放鬆了追捕的力度,免得趙瑾之不願繼續留在石林之中。
然而劉將軍並不知道,羽林衛的人四散開之後,便按照一定的規律,組成小隊往各個方向走,一邊走還一邊埋設各種陷阱。這些東西製作容易,威力不如機關車那麼大,但勝在數量夠多,即便不能殺敵,把人困住絆住是沒問題的。既然這些根本不是胡人,仍舊是大魏的士兵,趙瑾之便決定多俘虜而不是殺敵,這種陷阱正合用。
一路小心戒備着,一邊走一邊鋪設陷阱,過了一會兒,趙二第一個察覺不對,“將軍,天是不是快黑了?”
“說什麼混話,今兒的午飯都還沒吃呢!”旁邊的孫勝反駁道。原本他們駐紮在石林裡,便是打算埋鍋造飯,結果內部自己打起來,這午飯自然就泡湯了。
趙瑾之聞言,擡起頭來看了看天色,皺眉道,“天色的確是變暗了許多。”
其實進入石林之後他就已經有了一點感覺,但只以爲是石林的緣故。畢竟這些石柱非常巨大,並不比樹林遜色,頗有遮天蔽日的氣勢,擋住一部分光線很正常。但現在看來並不是。
也不像是要下雨了,畢竟今日雖然不見太陽,但卻還算乾爽,而且也沒有風。
對了,太陽……
趙瑾之不由擡頭向天空看去。
八月,日食!他不知道是不是就在今日,但很有可能。只是因爲今日陰天,太陽被雲層遮住,所以看不見罷了。但如果真的是日食,那麼即便隔着雲層也是一樣的,待會兒天會徹底黑下來!
這日食來得太是時候了,趙瑾之當即將身邊的親信叫過來,讓他們往下傳令,加快鋪設陷阱的速度。同時待會兒若是天黑了,也不必驚慌,只需要大聲高呼“吾皇萬歲,大魏千秋萬載”等語便可。
劉將軍對此毫無所知,仍舊帶着人墜在後面。只不過速度慢了很多,因爲時不時就會碰到一個陷阱,折損人手。這讓劉將軍有些急躁,再三催促衆人加速向前,以免被羽林衛給跑了。
因爲羽林衛開頭時忙着趕路,鋪設的陷阱不多,所以劉將軍也對他們的實力產生了錯誤的估計,只以爲這是留下來爭取時間的東西,羽林衛所帶的應該不多,所以毫無防備的帶着人一頭撞進了密密麻麻的陷阱帶。
而天就在這個時候黑下來了。
那一瞬間的恐慌自不必說,遍地都是陷阱,就算能看見也未必可以避開,何況天莫名其妙就黑了?
劉將軍手下的人陷入混亂之中,哪怕他一直在高聲喊話,試圖穩住軍心也沒有用。畢竟這變故實在是太突然也太大了,不明所以之下,士兵們自然只想找個安全的地方帶着。但不走還好,一走就碰到陷阱。再加上週圍還有羽林衛在喊話,自然紛紛陷入絕望之中,猜想是不是他們做了叛軍,所以才被上天降罪懲罰?
沒過多久,陸陸續續有士兵放棄抵抗,扔下武器抱頭痛哭,承認自己有罪,祈求上天原諒。
不久之後黑暗散去,光明重新播撒在這片土地上,羽林衛的人所看見的,就是這麼一片景象。而當他們走過去俘虜這些人的時候,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反抗。就連劉將軍也有些呆愣的看着眼前的情形,不敢置信。一刻鐘前他還信心滿滿,認爲自己一定能將趙瑾之留在這裡,然而此刻,一敗塗地的人卻是他。
他看向趙瑾之,似乎打算說什麼,但最終沒有開口,直接拔劍自刎。
趙瑾之慌忙飛身來阻,但到底還是慢了一步,眼睜睜的看着劉將軍倒在地上,眼睛還大睜着,彷彿在發出無聲的疑問。
而此刻,趙瑾之心中也有很多疑問。
根據清薇的猜測,福王那邊應該也有高人推斷出了日食的時間,如果劉將軍是他的人,沒道理會連這個消息都不知道,甚至半點準備都沒有。可如果不是福王的人,這又是怎麼回事?他爲什麼要在這裡埋伏自己?
可惜劉將軍已死,這些問題都不能回答了。
趙瑾之親自帶着人審問了剩下的人,尤其是那些將領們。然而得出的結果卻讓衆人心驚。
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潛規則和生存之道,而在西北這個特殊的苦寒之地,這些常年駐守此處的將士們,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規矩。
趙瑾之以前聽說過,許多地方軍尤其是邊軍,常常會選擇“養匪自重”。也就是說,本來可以徹底剿滅的敵人,他們偏偏放過了,任由這些人繼續發展,就跟割韭菜似的,留着根,長好了就割一茬,長好了又割一茬,源源不斷。
之所以要這樣做,是因爲戰爭畢竟是有限的,而身爲武將,如果不能打仗,就沒有軍功,沒有軍功,就不能沒有封賞,也不能升值,而且還有可能會被覺得安穩了的朝廷當成棄子,會被擔心功高震主的君王除掉。於是沒有敵人,索性自己製造出一個敵人,打的時候也有所保留,始終保持敵人很有威脅的樣子,然後向朝廷要人要錢。
時間長了,就連那邊被割韭菜的敵人也心裡有數,深諳這種潛規則,隔段時間就自己過來給他割一遍,然後繼續相安無事。
來之前,趙瑾之想過,這種情況,西北可能多少都會有。但他沒有想到,西北軍居然膽子大到真的去“養匪”,他們可不是割韭菜,而是自導自演一出好戲,官兵也是它,土匪也是它。
胡人當然不是那麼安分,每年或多或少也會有幾次扣邊。但是絕對沒有那麼頻繁和大規模,對於邊軍來說,就顯得很可有可無了。而一旦沒有敵人,數十萬軍隊養在這裡,朝廷肯定會覺得浪費,別說封賞,不裁撤掉一部分都算好的了。於是他們索性自己扮成胡人前來劫掠,這樣既能製造出邊疆不寧將士用命的景象,同時朝廷的封賞和“胡人”擄劫到的東西,也十分豐厚,足夠他們在這西北過得不錯。
一開始也許只是想搪塞一下,小打小鬧,後來就逐漸成了規模,甚至形成了一個從上到下等級森嚴的集體利益鏈。
在這樣的情況下,西北已經不是大魏的西北。
只是朝廷對這邊的掌握一直不是很深,同時這些人瞞得也很緊,上下一心,有新派遣過來的官員,就會被他們拉下水,拉不下水的設法弄死——反正西北連年征戰,死一兩個官員再正常不過。
於是居然就真的被他們一直隱瞞了下來。
直到今年,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位愣頭青的官員聽說有胡人扣邊之後,便直接往朝廷那邊發了急報,請求支援。這下可就是捅了馬蜂窩了,根本沒有所謂的胡人,到時候京城的軍隊來了,怎麼辦?
他們也想拉攏趙瑾之,但對方從京城來,又位高權重,很可能根本看不上他們手裡那點兒東西,而且就算對方答應了他們也不放心,畢竟人不在西北,他們管不到,萬一回了京城他就捅出來了呢?所以最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打算把趙瑾之給除了。
到時候對朝廷那邊,直接說他帶着軍隊出關,迷失在草原和大漠之中沒有回來,誰都說不出什麼。畢竟人人都知道,草原上難辨方向,而且也不容易找到食物。如果撞上沙漠,那就完全不可能回來了。
根據趙瑾之審問的結果,整個西北的官場,從上到下幾乎全部都涉足其中。
現在他們雖然還站在大魏的土地上,實際上卻是陷入了絕境。一旦石林這裡的消息傳出去,那麼等待他們的,只會是來自四面八方的清繳和圍殺!
羽林衛的人簡直不敢相信世界上還會有這樣的事存在,大家在茫然和驚慌過後,心裡都浮現出了同一個問題:現在怎麼辦?
趙瑾之也明白這不是震驚的時候,雖然一切都在預料之外,但做都做了,有進無退,必須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出路。所以他略略沉吟,便道,“收拾戰場,然後迅速出發,今晚趕到撫州!大家辛苦一些,安撫一下下面的人,到了撫州再吃飯。”
現在必須爭分奪秒,才能爲自己爭取到一線生機,吃飯什麼的暫且顧不上了。
說完之後,趙瑾之往前走了一步,陡然覺得心口一痛,險些栽倒。
趙二連忙上前把人扶住,“將軍,你怎麼了?”
趙瑾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頭看向了京城的方向。剛纔的那一瞬間,那種彷彿瀕臨死亡的心悸讓他產生了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這種感覺不是來自於他自己,而是來自——清薇!
京城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