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沉默過後, 趙定方見崔紹沒有行動的意思, 只能出列道, “臣請陛下下旨,命各州縣督促百姓捕捉蝗蟲, 遏制災情。同時準備調派糧食前往受災嚴重的地區進行賑濟。此舉要快,非如此不足以安民心!”
虞景點頭, 視線從百官身上一一掃過, 語氣沒什麼起伏的問, “趙卿所言, 諸卿可有異議?”
原本如果出現蝗災,消息應該是自下往上傳遞, 這就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畢竟普通州縣官員的奏摺, 是不能直達天聽的,中間幾經週轉,自然給了朝臣們反應的時間。然後在皇帝得知此事之前,他們就能夠率先在意見上達成一致。這樣一來, 不管是救災還是賑濟, 朝臣們便都能夠取得主動權。因爲各種方案, 都是由他們提出來的,皇帝只是負責蓋印而已。
而這個正常的流程,就算皇帝不滿, 也說不出有什麼不對。
但現在就不一樣了,虞景首先得知了消息並且發難,就讓朝臣們在這件事情裡陷入了被動之中。皇帝直接把蝗蟲做成菜送到殿上來, 而且自己動了筷子,很顯然已經氣急,而且在這件事上決心已定。這時候,朝臣們除了附和,還能說什麼?
事實上,在場的朝臣並非人人都不知情。畢竟總有親民官觸覺敏銳,從中察覺到不對勁。只是消息送上來之後,他們還得先商量好應對之策,然後才能上報,這中間就耽擱了。而現在皇帝既然發難,再站出來說“事情我已經知道了,只是沒有及時處理”根本沒有意義,還會讓皇帝的怒氣指向自己。
畢竟皇帝本來是在斥責所有朝臣,這時候站出來,就是要主動承擔責任了。誰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輕舉妄動,不如讓皇帝罵幾句,反□□不責衆,也只能責令他們積極救災賑災罷了。
但是態度是要表明的,於是所有朝臣異口同聲道,“臣等無異議。”
“既如此,那就今天之內拿出個章程來吧。”虞景這纔將手裡拿着的筷子放下,對張芳吩咐道,“這‘百鳥朝凰’也不要浪費了,就分賜給諸位臣工,以資勉勵。還望諸位要牢記爲官之本,明白百姓疾苦纔好!”
然後才起身離開了。
朝臣們這才鬆了一口氣。幸而皇帝剛纔沒問事情具體是誰負責,顯然沒有追究的意思,這個時候,大家也顧不上別的,趕快將治理蝗災的事情落實下去纔是要緊。
只有最敏感的那一部分人,才能品味出其中的不同之處。
雖然有了災情,朝廷肯定要賑災,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的,但對朝臣和皇帝而言,主動與被動之間,差之千里。
虞景從上位起就一直在表現自己的強硬,彰顯出獨攬大權的雄主之姿。
正因爲察覺到了這一點,所以不甘心的朝臣們聯合起來,希望能遏制這樣的勢頭。原以爲這位年輕的帝王經驗不足,要糊弄他應該是很容易的。但幾次三番的行動,非但沒能將虞景壓下去,反而是他們自己這一邊損兵折將。尤其是上回慶王逆案之後,不少人都龜縮了起來,不願再出頭。就連尚書令崔紹也不例外。
到現在,虞景已經明顯的佔據了上風,再難遏制。照這個勢頭下去,要不了多久,偌大個朝堂就會成爲這位帝王的一言堂,再沒有人能夠轄制他。
這不但讓文官們有權力旁落的失落,還隱隱有一種伴君如伴虎的戒懼。
這位陛下的性子,跟寬宏大量這四個字可扯不上什麼關係。焉知現在所做的一切,沒有被他暗中記下來,等着往後找機會發難?
不提朝臣們的心思變化,蝗災的事情倒是處理得十分迅速。當日尚書閣就拿出了行之有效的法子,呈給皇帝。虞景看過之後,當即令尚書閣寫成皇榜張貼出去,同時,也是在這一天,十幾位信使從京城觸發,沿着不同的方向,一路走,一路宣佈這條政令,務必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消息傳達到整個大魏。
但事實上,在朝廷的政令出來之前,因爲十二樓近來的辯論鬧得越來越大,所以消息早就隨着南來北往的商人們傳遞出去了。尤其是京城蝗蟲的價錢,更是聽得各地百姓們不敢置信。
而一股更讓人意想不到風潮,正在逐漸流行起來,那就是食蝗。
十二樓裡往來的都是什麼人?在普通百姓眼中,那就是達官貴人。尤其是京城之外的百姓,對他們來說,很多官名根本沒有聽說過,反正只要知道是很大的官就行了。這些人都吃蝗蟲,那這必然就是一種金貴的東西。於是他們也跟着吃,還必要吃出個講究來。
有人吃,自然就有市場。於是捕捉售賣蝗蟲之風自然也跟着盛行。
參與這件事的人有不少,但除了十分有經驗的老農之外,其他人都是直到朝廷政令頒發,才知道原來這就是蝗災!
但是因爲已經形成了風潮,加上朝廷的安排有條不紊,所以百姓們也沒有多少慌張,只不過捕捉蝗蟲的規模又擴大了一些,而且官府會派人過來督促而已。
只是蝗蟲畢竟太多了,就算大家每天都吃,也彷彿吃之不盡。這東西又不能當飯,於是最初的激動興奮逐漸褪去,許多蝗蟲捉到之後,也只能放在手裡賣不出去了。
但就在這時候,皇帝在宮中宴請文武百官食用飛蝗宴,號稱“百鳥朝凰”的消息又從京城傳了出來。而且傳得有板有眼,很顯然並不是編的。於是剛剛冷下去的風潮瞬間又熱了起來。
前朝時有一位公主,十分得皇帝寵愛。一日她在宮中玩耍時,因爲太過疲倦,便在花樹之下入睡,結果樹上的花落下來,正好落在了她的眉心上。路過的宮娥將這一幕記下,說給公主聽。其後宮中供職的畫師聽聞此事,便將這一幕用畫筆描繪了下來,呈給公主。公主因爲十分喜愛這幅畫,便命身邊的宮娥用紅紙裁成花朵形狀,貼於眉心,作“落花妝”,此妝一出,即風靡天下,當時的女子無不作此裝扮。可見皇室在民間的影響力。
現在連皇帝都吃過飛蝗,而且還用來宴請百官,那還得了?
很快,大魏各地都流行起了飛蝗宴。當然,他們不敢叫“百鳥朝凰”這樣的名字,但什麼“鳳凰于飛”“飛黃騰達”就沒有忌諱了。豪商富賈,鄉里士紳,莫不以開一場飛蝗宴爲榮。若是沒有開過或是參加過這樣的宴會,那出去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到最後甚至還形成了攀比的風氣。今日你家宴席上用了百斤蝗蟲,明日我就用二百斤,反正朱門繡戶,並不缺少購買這些蝗蟲的錢。尤其如今因爲蝗蟲太多,價錢已經一壓再壓,根本不值錢了。
當然,這其中肯定有人在進行引導。官府有意如此宣傳,民間也有人故意引導,這才讓風氣越演越烈,到最後跟蝗蟲已經沒什麼關係了,純粹成了鬥富比拼的手段。
然後,某一天,蝗蟲似乎一夜之間忽然消失了。
蝗災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如此,來得快去得也快。之所以令人害怕,還是因爲這些飛蝗聚集而居,往往來到一地便肆虐一地,將當地的莊稼給禍害個乾淨,單論持續時間的話,是比不上水災旱災的,自然過去得也很快。
等到衆人從風潮之中冷靜下來之後,才意識到,一場原本應該規模宏大令人害怕的災難,就這麼過去了。
沒有人心惶惶,沒有痛苦絕望,甚至還有些人暗暗在心裡遺憾,可惜蝗蟲持續的時間太短。
至於地裡的收成減產?靠賣蝗蟲賺了一筆錢的百姓們並不是很擔心。反正朝廷和那些大糧商手裡肯定是囤着許多糧食的,大不了到時候花錢去買便是了。而且既然受了災,朝廷免不了會賑濟,說不定錢都不用花。
結束了,虞景坐在長安宮裡,看着各地報上來的災情統計,情況比他想的還要好些。地裡的莊稼畢竟還在生長期,會導致減產,只是因爲蝗蟲會吃掉植株,季節上又來不及補種。現在大部分莊稼只是被吃掉了一些葉子,還能再重新長出來,受到的影響自然有限。
當然,也有災情嚴重的地方,但相對於絕大部分地區而言,這些受災的地方就不算什麼了。
看着這些奏摺,虞景心中又有了明悟:最好的政令便是如此,自上而下,潤物無聲,不損傷百姓,不驚動他人,不知不覺間就達成了目的。
爲此哪怕要讓他去吃蟲子,虞景也能忍了。
翻看完這些奏摺,心情大好的虞景吩咐張芳,“傳邱庭波來見朕。”
……
邱庭波這個位置是真的尷尬,因爲本來就是近似於謀臣的職位,只是以備諮詢,並沒有實權,所以一旦得不到皇帝的信重,那就根本沒事可做了。所以這陣子邱庭波都很閒,閒到他每天帶着一班太學生在十二樓這裡吵架。
連御史臺那些因爲蝗災而忙得不可開交,一會兒勸諫皇帝、一會兒彈劾朝臣、一會兒引經據典說這種潮流是在敗壞社會風氣的言官們,都在百忙之中騰出空來,參了他幾本不務正業。
但邱庭波仍舊施施然的每天帶着太學生們吵架,並且將越來越多的官員拉進來,爲什麼?因爲他乃是“奉旨吵架”。
他這一番唱唸做打的表演,抓住了蝗蟲這個機會,發散開來要說的卻是各種爲政的理念,自然不能明珠暗投,須得讓該看到的人看到。好在邱庭波畢竟出身世家,雖然暫時被皇帝冷落,但願意爲他說話的人還是有的。所以他的這番作爲,早就已經被虞景所知,也看出了他到底在折騰什麼,並表示了默許。
這是自己重新踏上青雲之路的機會,邱庭波自然不會含糊,幾乎將所有精力都放在了這上面,每天也就抽空跟清薇說說話,連蝗災的事都沒有過問。
這番付出是有結果的。
聽小六子說,宮中有人來宣召邱庭波,清薇當即朝他道喜,“多日籌謀,一朝功成,恭喜邱大人了。”
邱庭波一笑,站起身道,“還要多謝趙姑娘纔是。若不是你提點,我說不定還在自怨自艾,根本不明白自己錯在何處。”
他一邊說,一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似乎要藉此掩飾內心的激動,等整理完畢之後,才擡起頭來,看向清薇,“趙姑娘,”他說,“下官此去,要向陛下進言,樹清吏治。”
清薇臉上原本還帶着笑意,聞言慢慢收斂了起來,問他,“邱大人想好了?”
“想好了。”邱庭波道,“我少年時無知無畏,寫過一篇治國十策,第一條就是樹清吏治。只是後來蹉跎歲月,這份壯志豪情自然也都拋在腦後了。近來我總在想,爲何當初進了翰林院之後便一直沉寂?倒是想明白了幾分。先帝是看重我這份奏疏的,可惜當時不是時候。而現在,時候到了。”
他說完之後,也不等清薇回答,便走過去開了門,下樓去了。
很顯然,這番話不單是說給清薇聽的,也是說給他自己聽的,讓他能夠更加堅定自己的信念。因爲這一次,若能成功,他邱庭波青史留名,千古論功都越不過去,自然不必再去跟任何人進行比較。而若是失敗,那他的仕途便只到今日了。
之前清薇認識的那個在翰林院蟄伏十數年的邱庭波沒有這樣的魄力,看來這一陣子,他身上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清薇看着他走出去,心裡也不由生出幾分感慨來。
這選擇是對是錯,她無法置評,但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這一條就是屬於邱庭波的。對他而言,找到了正確的道路,不管走多遠,都已經值了。
趙瑾之上樓時正好跟邱庭波走了個對臉。
邱庭波停下來,朝他拱手,“趙兄好福氣。”
他臉上帶笑,語氣平和,這句話顯然發自真心。但趙瑾之心裡反而嘀咕起來了。畢竟兩人做了半輩子的對手,每次見面,不刺對方几句都不舒服,什麼時候好好說過話?現在邱庭波這樣的表現,自然令他狐疑。
但邱庭波沒有解釋,一笑之後,繼續下樓了。
趙瑾之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上樓之後便問清薇,“邱庭波受了什麼刺激?”
清薇指了指窗外,“你自己看。”
趙瑾之往窗外一看,便見不遠處,邱庭波正跟在內侍打扮的人身後,沿着御街往前走。走在前頭的內侍時不時回過頭來跟他說一句話,而邱庭波從始至終都表現得很沉穩。
“他這是要起來了?”趙瑾之道,“那也不至於發生那麼大的變化吧?我方纔上樓的時候,他主動跟我打招呼,還稱呼我爲趙兄。我還是頭一回聽他說好話。”
“倒有些權臣的氣度了。”清薇聞言,不由笑了起來。
趙瑾之眉頭微動,“你這麼看好他?”
清薇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趙將軍怎麼過來了?”
原本婚約傳出來之後,趙瑾之就開始主動避嫌了。但上回許是聽了孫勝的話不放心,他到底還是自己過來了。後來有了蝗災的事,往來傳遞消息商討對策,自然就更顧不上這些了。就是見了面,兩人其實也沒有多少機會親近。
但現在蝗災已經過去,清薇還以爲趙瑾之又要繼續避嫌,沒想到他還會過來。
趙瑾之站在窗前,聞言轉過頭看向清薇,無奈的笑道,“你這話問得可真沒良心,我巴巴的跑到這裡來,爲的是誰?”不等清薇說話,又道,“內府和工部那邊來人,說是冠軍侯府已經修好了。我想着總要讓你瞧瞧,可不就過來了?”
“我去不太妥當吧?”清薇道。
雖說修好了,但肯定還會有些人留在裡頭,做最後的收尾。再說趙瑾之這主人還沒看過,若是不滿意,說不得還要重來。若清薇就這麼過去,自然不太合適。哪怕兩人是未婚夫妻,侯府將來也是她的家,但現在到底還不是。
趙瑾之卻道,“有什麼不妥當的?我知道你的顧慮,所以已經讓他們的人撤了。”
清薇不由心動。在這件事上,她還真沒有跟趙瑾之客氣的意思。既然早晚要成親,入住侯府,自然要弄得合自己的心意纔好。如今內府負責修造,是朝廷出錢,往後再要動工,就是他們自己負責了,而且住進去之後再動,也會很麻煩。
見她意動,趙瑾之又勸道,“天氣越來越熱了,你這樓上雖好,但吹的風也是熱風。那邊有個人工開鑿的小湖,湖中心上造了水榭,坐在裡頭,四面都是涼風,保管感覺不到一點熱意,就是過去坐坐也好。”
時已六月,天氣漸漸燠熱起來,尤其是京城裡人多,更是嘈雜得讓人心神難以平靜。清薇聽了趙瑾之描繪的情景,不由神往。頓時不再猶豫,站起來問他,“現在就走?”
“你這裡離得了人就行。”趙瑾之道,雖然語氣平平,但眼中已經有了笑意。
他已經漸漸知道,清薇雖然不是吃不得苦,但卻是個十分喜好安逸的人。說來奇怪,這一點,表面上任是誰也看不出來。就是趙瑾之,也是相處的時間長了之後,慢慢推測出來的。
侯府的位置距離皇城並不遠,自然距離十二樓也很近。但畢竟附近人來人往,未免被人看到嚼舌,趙瑾之還是備了馬車。所以不久之後,兩人就到了地方。
果然如趙瑾之所說,所有人都已經撤走了,現在這裡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
兩人沒有走大門,馬車在後門停下,趙瑾之取了鑰匙,開了角門進去。一關上身後的門,空氣似乎都安靜了許多。再加上這宅子有些年頭了,沿着牆根種植的樹木都高可參天、枝繁葉茂,投下重重樹蔭。置身其間,自然感覺不到多少炎熱煩躁。
“這宅子倒真不錯。”清薇四處看了看,轉頭對趙瑾之道,“修繕恐怕費了不少功夫,足見陛下對你的看重。”
畢竟修繕的錢,都是要從國庫出的。而衆所周知,大魏的國庫開支相當緊張。在這時候還能撥出一筆錢來給他修繕府邸,自然也是一種看重。畢竟虞景登基兩年,連自己的宮殿都沒有修繕過。
當然,這其中未嘗沒有補償的意思。畢竟哪怕都是侯府,大小和規制也是有所不同的。趙瑾之得到的這一棟,規模既大,營造也十分精心,雖說年久失修,但工部也用心修繕過了。而之所以要有這種“補償”,自然是因爲趙瑾之功高無賞。
按照原本的打算,趙瑾之平定西南之後,回來就該進入南院,正式轉文職了。往後往六部晉升,最後入主尚書閣都不是問題。但現在,因爲趙定方被虞景先一步提拔了上去,以至於趙瑾之無法晉升,明明打了勝仗,卻還是繼續待在羽林中郎將的位置上。
這也就算了,畢竟積功封賞也不少見,等他有了別的功勞,再晉羽林將軍就是了。但偏偏趙瑾之一回來就成了救駕功臣。
沒辦法在官職上封賞,虞景就用爵位抵了,撥給趙瑾之的府邸自然也就不會吝嗇。
這內情大家都知道,所以趙瑾之只是一笑,朝皇宮的方向拱手道,“皇恩浩蕩。”
然後他向清薇伸出手,“這一片都是石子路,怕是不太好走,我扶着你。”
清薇看了他一眼,疑心他根本是故意的。但趙瑾之面色坦然,似乎這的確只是巧合。她自己想了想,也沒有深究,將手遞給了他。
是巧合還是有意,有什麼關係呢?反正現在這裡只有他們兩個人,而他們又是名正言順的未婚夫妻,就是稍微親近,也算不得唐突無禮。
再說,更唐突無禮的事,趙瑾之也不是沒有做過。
趙瑾之握住清薇的手,扶着她往前走。轉上了石子路之後,清薇才發現,趙瑾之的擔憂並不是杞人憂天,因爲這鋪地的並不是自己所以爲的雨花石,而是鵝卵石,而且大小十分刁鑽。她的鞋底又軟又薄,踩在上面便很難站穩,只覺得硌得慌。
清薇忍不住問,“怎麼弄了這麼一條路?”這裡可是角門,進出的人不會少。而且大部分來往的都是僕人,若是擡着重物或者拿着易碎的東西,該怎麼走?
趙瑾之指了指不遠處幾乎完全掩映在花木之中的一棟精舍,“這棟宅子曾是某位親王的外宅,修建得十分富麗堂皇。聽說當時,這後院中居住的都是各色佳麗。聽說當時住在這裡的女子來歷十分神秘,會跳一種十分柔美的舞蹈。她每天早上都要在鵝卵石鋪成的地面上練習,所以那位王爺特地爲她鋪設了此處。”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你若不喜歡,我就讓人改了。”
他留下這片石子路,的確是有些私心。特意帶着清薇從這裡進來,就是看準了她在這條路上無法自如行走,必定需要自己幫忙。如此他便能借機親近清薇,又不至於讓她覺得孟浪。
不過這種做法可一不可再,所以就算撤了這石子路也不可惜。
倒是清薇想了想,道,“不必,暫時留着吧。我聽人說,時常在這石子路上走走,能夠按摩腳底穴位,讓氣血舒暢,預防許多疾病。不過沒有問過太醫,也不知是真是假。不過石子的排列也有講究,隨手而爲估計沒什麼用。”
趙瑾之道,“既如此,我回頭請太醫來看看,若有用,便重新鋪設一遍。”
石子路並沒有多遠,很快就走過了。趙瑾之鬆開清薇的手,問她,“要不要歇息片刻?前面有一座涼亭。”
清薇拒絕了。兩人又往前走了好一陣子,才總算看見了趙瑾之所說的那個湖。一道棧橋曲曲折折的通貫於湖上,將兩岸連通。而湖中央的位置,則搭建了一座水榭。兩人沿着棧橋走過去,便見水榭上掛着一塊匾,上書“四面清風”四個大字。
清薇不由笑道,“這匾有趣。”
這四個字雖然直白,但細細品讀,又覺得韻味無窮,最重要的是將眼前之景寫盡。
水榭兩頭用活動的門板連通棧橋,推門而入,便是一道樓梯,迴環而上,便是二樓。這裡被開闢成了幾個小的房間,房屋的牆壁都是木質,中間是雕鏤的各種吉祥圖案,彼此連通。夏日裡住在這裡,自然溽暑難侵。
趙瑾之領着清薇都逛了一遍,才又轉下樓去。一樓只有南北兩個開間,都開了大大的窗戶。推窗往外看,便能瞧見湖裡種植着的碗蓮。這種蓮花花型小巧精緻,蓮葉和花的柄都不高,幾乎鋪在水面上,使得水榭裡的視野十分開闊。站在這裡往外看,能令人心懷一暢。清風徐來,水波微動間,花與葉也跟着輕輕搖動,令人心曠神怡。
“如何?”見清薇站在窗前不肯挪動,趙瑾之也靠過來,含笑問。
清薇又看了一會兒,才轉頭看向他,“比我想的要好。”
走了這一陣子,清薇的頭髮自然不如之前扎得緊了,又被風一吹,鬢髮便有些散亂。趙瑾之凝視着她片刻,才擡手替清薇將頭髮捋好,一面低聲道,“我讓人卜了期,八月裡就有個極好的日子。到時候咱們就搬到這邊來住,還能趕上今年夏天,可好?”
他的動作,他溫熱的手指,他逐漸靠近的身體和刻意壓低的聲音,彷彿悄無聲息間便將清薇包裹在了某種難以描繪的情境之中,她眨了眨眼,有些艱難的開口,“八月太趕了,怕是不成。”
現下已經六月。這兩個月的時間,要過三書六禮,着實太緊張了。而且民間風俗,過禮之後,往往都再等幾個月。這主要是留給新娘子準備嫁衣和要送給婆家人的禮物。畢竟這些東西,都需要親手去做。
趙家對清薇自然沒有這樣的要求,這婚事有太后作保,清薇也不會被任何人低看。但即便如此,兩個月也太趕了。
鬢邊的頭髮已經理好了,但趙瑾之沒有把手收回去,繼續用手指摩挲着清薇的臉頰,另一隻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環住了她的腰,把人扣進懷裡。於是兩人的距離更近了。
趙瑾之低下頭,兩人的臉便幾乎貼在一起。清薇以爲他會親吻自己,但並沒有。趙瑾之只是這麼看着她,低聲分析,“是有些趕,但嫁衣太后已經讓內府準備了,這些時間做其他的已經足夠。最重要的是,我等不及了。清薇,九月就是我的生辰了……”
坊間說趙瑾之三十一歲,指的是虛歲。實際上要到今年九月,他才滿三十歲整。
而《大魏律》規定:男子三十不娶,其父母有罪。
所以婚期定在八月,不能更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