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人輕笑了一聲, “你怎知是我?”
清薇道, “除了你,還有誰會如此無禮?爬牆擄人無惡不作。”
當然,真正的原因是, 別人斷不能如趙瑾之這樣輕易的近自己的身。說來也怪,清薇本身是相當警惕的,按理說,有人靠近她, 哪怕是從身後過來, 她也絕無可能會忽視。這一點上, 陳妃曾特意訓練過她。便如上元時, 人潮洶涌中, 她仍舊能夠感覺到身後的人並不是單純的撞上來, 而是要對自己不利,然後果斷出手。
但趙瑾之數次從背後靠近她, 清薇幾乎每一次都是直到他說話或行動之後才察覺。
她也說不清楚這是什麼道理,不過這也讓她就算不回頭,看不見人,也能猜出他來。少了一份驚嚇, 多了一點心安。不過,這就不必讓他知道了。
趙瑾之並沒有把人放開,就這麼帶着清薇往前走。兩人站在人流的邊緣,周圍的燈籠光亮都照不到這裡,自然也不會有人注意他們。就算偶爾有人看見, 也能猜出是青年男女相會,在這種日子裡,大家都能理解,自然不會有人不識趣的來打擾。
走了兩步,他才笑着道,“爬牆擄人,算什麼無惡不作?”
他的聲音本來很清,帶着青年人特有的爽朗。但這麼壓低了說話,卻莫名變得渾厚了許多,彷彿那聲音在胸腔裡迴盪過一次,然後才吐出來。到了清薇耳邊,就彷彿每個字都在發生微小的震盪,將這震動一直傳遞到她心裡去。
清薇有些不自在。
其實在趙瑾之面前不自在也不是第一次了。但她還是下意識地掙扎了一下,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從那種被掌控的感覺中掙脫出來。
但這當然是徒勞的。畢竟她的動作也不能太大,以免驚擾了身旁的人。而趙瑾之的力氣,她不用力,根本掙脫不開。
“趙將軍,你先放開我。”清薇低聲道。
趙瑾之不但沒有放開她,反而摟得更用力了些,讓清薇的肩膀緊緊貼在他身上。“怎麼不叫趙大哥了?”他忽然問。
清薇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實在是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認真想來,好像心裡也沒什麼特別的想法,就是某一天忽然改了口,連清薇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趙瑾之其實只是隨口一問,並不是真的想要什麼解釋,但問出來後,看見了清薇的態度,反倒對這個問題越發好奇了。他自己回想了一下,肯定的道,“我從西南迴來之後,你就沒有再叫過趙大哥,怎麼,同我生分了?”
清薇的回答是轉頭朝他一笑,乾脆地叫了一聲,“趙大哥。”
她不叫的時候,趙瑾之覺得不開心,現在清薇叫了這一聲大哥,趙瑾之覺得自己好像還是不開心。
沉思片刻後,他還是道,“也罷,你想叫什麼都好。”
黑夜裡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否則趙瑾之會發現,這一刻清薇臉上是帶着笑的。這笑容裡還含着幾分得意與促狹,像是終於獲得了什麼勝利。那是幾乎從未在清薇臉上出現過的表情。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清薇從自己的思緒裡脫離出來,這才發現不對勁。她連忙站住腳步,轉頭問趙瑾之,“趙將軍,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原來兩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脫離了大部隊,和人羣的距離越來越遠,甚至周圍已經聽不到那種明顯的喧譁之聲了。其實這種喧譁聲雖然吵鬧,但同樣能夠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全感。而現在遠離了人羣,只有清薇自己跟趙瑾之兩個,哪怕知道趙瑾之藝高人膽大,不會有什麼危險,心裡也還是不免會有些擔憂。
“咱們不與他們一處。”趙瑾之說。
人羣所走的這條路線,趙瑾之再熟悉不過。順着御街走到南城門,在南城門前轉入西市,繞一個大圈子再轉回出發的地方,就算是結束了。這自然不是因爲大家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相同的路線,事實上,因爲走百病的規模很大,所以官府提前進行過路線規劃,這條路上也有他們佈置的人進行引導,前面的百姓一走,後面的必然跟上,到最後肯定會走到這邊來。這麼多年下來,早已形成了慣例。
說起來簡單,但要走完這一路,也需要一個時辰左右,對京城百姓而言已經足夠了。
但趙瑾之可不打算跟着人羣走一路。畢竟他已經知道,自己跟清薇的婚事定下來了。既然定下來了,清薇待嫁之身,就不可能繼續住在趙家,必須要搬出去。這時候從禮儀上來說,兩人就不適合再見面了。
婚期肯定會定得很緊,趙瑾之也無意破壞規矩,所以今天這個大好的機會,能夠和清薇見面,不受別人影響的說說話,他自然不會放過。只要在趙家人回去之前把清薇送回去,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既然是找地方說話,趙瑾之當然也不會走得太遠。走了一會兒,徹底和人羣分開後,他便沒有繼續往前走,而是選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停了下來。
這一晚沒有月亮。天上的星光倒是很好,但也照不清地上的人。遠處房屋透出來的微弱燈光,更照不到這個黑暗的角落裡。
意識到這裡就是目的地,清薇正要轉頭四顧,但腰間一緊,又被趙瑾之抱起來了。
她其實並不喜歡這個姿勢,因爲顯得自己很柔弱,徹底陷入趙瑾之的掌控之中。但很顯然,趙瑾之是喜歡的。
趙瑾之抱着清薇,將她放在自己挑好的一塊石頭上。這樣,雖然一個坐着一個站着,但兩人的視線反倒齊平了。趙瑾之這才用帶着安撫意味的聲音,輕聲對清薇道,“你待在這裡別動。”
“做什麼?”清薇問。
趙瑾之的聲音裡含着笑,“自然是意圖不軌。”
清薇自然不信他會如此,嘲諷道,“夜黑風高,原來趙將軍喜歡這種情調。”
趙瑾之氣結,“你心裡難道一點都不怕?就算不怕,配合我一下也好。”
清薇沒忍住,笑了一聲,連忙止住了,一本正經的點頭道,“好。趙將軍要我怎麼配合?”
說話的間隙,清薇還能聽到趙瑾之的動作帶來的悉悉嗦嗦的聲音,似乎是在翻找什麼東西。
很快,趙瑾之重新轉回頭來,握住了她的手,然後一個帶着些微涼意的東西被系在了清薇的手腕上。清薇晃了晃自己的胳膊,忽然明白這是什麼了。
端午節的風俗,要在手腕上繫上五彩絲絛,祈福保平安。不過這種風俗裡,大抵都是給小孩子系五色絲線。畢竟他們身體弱,難以存活,所以人們總是想盡各種各樣的辦法,希望能讓孩子們健康成長。
清薇沒想到,趙瑾之神秘兮兮地折騰了半晌,就是要給自己這個東西。但同時,她心裡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歡喜。輕而且淡,隱秘卻又綿長。
“怎麼想着給我這個?”她笑着感嘆道,“我都好些年沒戴過了。”宮裡是不興這些的,就是興,也是皇子皇孫們才能戴。
“那正好把這些年都補回來。”趙瑾之道。他沒有解釋爲什麼要送這個,但這句話卻讓清薇心頭一暖。畢竟她身邊的人雖多,但能夠想到這些細節處,能說出這句話的,也只有這個人。
她擡起另一隻手摸了摸手腕上的絲線,道,“那就多謝趙將軍了。”
“不必道謝,我可是要回禮的。”趙瑾之道。
而且在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就朝清薇伸出手,手掌向上攤平,一副討要東西的姿勢。
清薇一愣,“我可沒有準備回禮。”
趙瑾之沉默片刻才道,“趙姑娘,這種事就算是真的,也不用說出來,聽着像是託詞。若當真沒有準備,隨便送我個什麼東西也好。”
“可惜出門倉促,幾乎什麼都沒有帶。”清薇無奈的道。
趙瑾之聞言只猶豫了片刻,便擡眼打量起了清薇。在黑暗裡的時間長了,漸漸便能視物了。雖然不一定確切,但大致輪廓是不會錯的。趙瑾之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標,伸手抓住清薇腰間的香囊,問,“這是你自己做的?”
清薇點頭。雖然今天拿到的禮物不少,但會做針線的人總會在這方面有幾分講究,清薇基本上只用自己做的東西,已經成了習慣,所以戴着的仍舊是自己做的香囊。五色絲線織成,裡頭放了紫蘇、菖蒲、檀香和雄黃,即是香囊,也能驅蟲除穢。
趙瑾之確認過後,便將這隻香囊解了下來,放在清薇手裡,“給我戴上。”
“趙將軍想清楚了?”清薇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的道,“這是女子用的香囊,特意做成了鮮花的形狀,你戴在身上怕是不合適。先暫且留着,回頭我再給你做個好的。”
“不必,就要這個。”趙瑾之說着,再次催促道,“快給我戴上。”
清薇思量了一回,就是丟人也不是自己,便大方的爲他繫上了香囊。
趙瑾之看着她弄完了,才低聲道,“很香。”
作者有話要說: 突如其來且時間詭異的加更……祝節日快樂好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