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出現的寧立言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潑下,讓房間的氣氛變得冷下來。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寧立言本人卻似毫無察覺,對於湯家的異常毫不理會,理直氣壯地站在湯玉麟面前表示要接人。
湯玉麟也是一陣錯愕,半天才回過神來。“哦……三少啊,你咋來了?接巧珍?接她幹啥?這是她家,你把她往哪接啊?”
“這是她的孃家沒錯,不過巧珍也是大姑娘了,自然有權選擇自己的住處。她來之前特意告訴小侄,讓我到時候來接她。如果她自己願意留下,那小侄無話可說,否則我就得履行自己的責任,把人送回去。”寧立言不卑不亢,卻也沒有給老前輩面子的打算。
這時樓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丫頭!別胡鬧!”
隨後房門便打開了,湯巧珍腳步輕巧地從樓上飛奔而下,越過曲家叔侄來到寧立言身邊,一把拉住寧立言的胳膊:“三哥,你可算來了!”
“你跟我說的是九點,看看現在,八點三十四,我來的還不算晚吧?走,我帶你吃夜宵去。”
曲振邦看着湯巧珍和寧立言的親熱模樣,牙齒緊咬,左輪槍微微顫抖。張三娃頗有些擔心這混小子下意識扣動扳機,自己雖然不怕死但是替一個小白臉擋子彈可是犯不上。
他不知道寧立言是何許人,但是看打扮就知道是個有錢的闊佬。團總說得沒錯,天津不是山東可比。這地方有錢人多腰包也厚,他們都該死!
這次勒索湯玉麟,劉黑七也知道肯定弄不出兩百萬這麼大的數目。天津也不比山東,不能真的擺上鍘刀把那些地主老財全家鍘死。只是現在劉團對錢財需求異常迫切,能榨出多少就是多少,絕不能輕饒了他。
劉黑七這支人馬本就是一羣饑民起家,在他們捱餓的時候世道未曾給他們留下活路,待他們爲匪之後也就不肯給別人活路。在看到寧立言出現之後,張三娃腦子裡的第一個念頭便是:這個人身上能搞到多少錢?
他的智慧全都放在了榨取錢財上,並不涉及其他。再看曲振邦的模樣,心裡頗覺得好笑。在鄉下時不少被大戶人家子弟奪了心頭好的後生,都是曲振邦現在的樣子,自己也是看習慣了。
“小子,你那槍指俺幹啥?跟你媳婦走的又不是俺。要俺說你們叔侄就犯不上趟這混水,你說這是你丈人家,俺咋看着你媳婦另外有人呢?媳婦都有外心了,你還爲她拼命,圖啥?把傢伙收起來,邊上坐坐吧。這小子油頭粉面的,一看就是個有錢的。湯玉麟拿不出兩百萬,讓他幫着湊湊,他要不拿,就拿他媳婦頂數!”
劉部素來沒有紀律,所到之處婦女無所幸免。可是這回到了日租界就必須收斂,而且這幫人舉止粗魯帶着匪相,很容易被巡捕盯上。劉黑七也知道這個危險,約束手下的行動,這幫人連妓院也不大敢去。張三娃素了多日,又見到湯巧珍,眼睛不自覺地落在她那鼓鼓的胸脯上。
到底是大地方的女人,穿戴打扮都和鄉下不一樣。他心裡確實動着想辦法對湯巧珍實施綁架的念頭,這句話也不是完全的恫嚇。
寧立言這時才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隨後冷聲道:“把腿拿下去,把鞋穿上。這是大帥府,不是你家的炕頭!坐沒個坐相,什麼德行!”
張三娃冷笑一聲:“你小子跟誰說話呢?問問你那便宜丈人,他當大帥的時候敢不敢跟俺面前耍威風?還真以爲大家怕他這個大帥?我怕他個球!”
他一口痰就吐在寧立言面前,神態越發的囂張。要想鎮住湯玉麟,就必須在氣勢上完全壓住。自己的硬功若是做得不好,未來劉黑七的軟功就也難以奏效,想要榨乾湯家的財產就不容易。
方纔打壓了保安總隊現在更不把寧立言放在眼裡。這種闊少爺他見得多了,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時候,個個眼睛長到腦門上,等知道自己的身份,立刻跑得比兔子都快。就連山東韓向方他們都不怕,本地一個狗少更不值得在意。
湯巧珍翹起腳尖趴在寧立言耳邊說着,模樣要多親熱有多親熱,毫不顧忌父親以及曲振邦的目光。湯玉麟想要訓斥女兒幾句,時機又不對。
原本是一場自己與劉黑七之間的較量,決定自己要損失多少財產才能打發這幫土匪。可是寧立言出現後,氣氛一下子發生了變化。就像在戲臺演出正熱鬧的時候,有人跑過來吹“大出殯”,一切都亂套了。
“你是劉黑七的人?”寧立言看着張三娃,並沒像他想的那樣膽怯,反倒是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興奮。
張三娃確定,自己從寧立言眼裡看到的,就是一種興奮。這種眼神通常出現在弟兄們即將攻城,或是抓到幾個漂亮女人的時候。出現在那麼一個闊少身上,就很有些不尋常。
方纔曲振邦神色俱厲還拿着手槍比劃張三娃都沒感到有多緊張,只要槍不走火,自己基本沒啥大事。可是此時被寧立言的目光盯住,張三娃心頭莫名一陣恐慌,身上的毛髮幾乎要豎起來。
他爲匪多年久經戰陣,無數次生死邊緣徘徊的經歷,讓他有着不輸於野獸的感知力,對於危險有一種本能的預感。他下意識地改變了坐姿,腳從茶几上放回,也顧不上穿鞋,赤着腳從沙發上站起。
“劉黑七向湯帥要款兩百萬,說是要抗日,對吧!”
寧立言邊說邊走過來,他的速度不快,可是張三娃卻感覺對方就像是風,說話就到了眼前。明知道不該後退,可他還是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你是誰?幹啥的?這是俺們團總和湯家的事,你別……”
張三娃還想說什麼,寧立言卻已經到了他面前,隨後便是一拳朝他臉上打去。
寧立言身上有傷,這一拳打得不像平時那麼快,張三娃從小習武功夫了得,向旁閃身立刻還擊,嘴裡罵道:“我宰了你這個龜孫!”
他身上沒帶槍,但是腿上綁了匕首。其出手速度很快,閃身躲開寧立言的拳,彎腰低頭,匕首已經抽在手中。可是他的刀子還沒等捅出去,曲振邦的手槍已經舉起來,高喝一聲:“不許動!”
“砰!”
槍聲響了。
開槍的乃是寧立言。
他作爲英租界警務處高官又是本地青幫龍頭,意租界的巡捕根本不會也不敢盤查他,可以堂而皇之帶槍進入租界。方纔一拳本就是個虛招,趁着張三娃閃身拔刀的空當,寧立言也把勃朗寧抽出來,一槍便射中了張三娃持刀的手腕。
匕首落在地上,張三娃雖然悍勇,可是近距離槍擊的痛苦還是讓他難以忍受。左手下意識捂住右手手腕,還不等他做出動作,寧立言這時已經跟身進步來到他面前,隨後就是一記肘錘。
張三娃被打得一個踉蹌,剛想還手,手槍又頂到了腦門上。他張開口罵道:“我日……”下身卻是一陣鑽心疼痛,慘叫着彎下腰去。在手槍指頭的同時,寧立言的膝蓋已經重重撞在了他的要害上。
結連兩記重擊讓張三娃難以招架,寧立言卻得理不饒人,跟過去一頓拳打腳踢將張三娃打倒在地。而張三娃只要露出反抗的跡象,就會被手槍頂住。把手槍和拳術結合一處,這顯然不是一個真正的武術家作風。但是寧立言也從不想做個武術家,他只想做贏家。
曲振邦這時也衝過來加入了戰團,他沒像寧立言那樣拿槍,而是徒手毆擊。其拳腳功夫極爲高明,公平搏鬥也不在張三娃之下,何況現在?
皮鞋與軍靴,拳頭與手槍柄,幾樣配合行動很快就讓張三娃失去了反抗的力氣。而湯巧珍這時卻舉着茶壺跑過來,將一壺熱茶朝着張三娃兜頭潑了下去。
直到張三娃忍不住嚎叫時,湯家人才回過神來。一切發生的太快,也太沒有徵兆,以至於他們想阻止都來不及。
眼看張三娃被打得滿地翻滾,湯玉麟才大叫起來:“別動手!有話好說!”
“說話的事交給我就好了,您老好好歇着吧。”寧立言的腳踩在張三娃身上對湯玉麟回了一句,槍收了起來卻把張三娃掉的匕首拿在手中。
“這刀挺快啊,是個殺人的好玩意。”
張三娃鼻青臉腫,一隻眼已經睜不開,另一隻眼死死瞪着寧立言,惡狠狠道:“有種你就弄死俺!否則……”
一拳重重落在嘴上,打斷了張三娃殘存的門牙,牙齒和着血水灌進喉嚨,連下面的話也擋了回去。
寧立言看着他,用匕首在他眼前來回晃盪:“我姓寧,叫寧立言,在家行三。你叫我寧老三也行,寧三爺也行,隨你的便。住英租界,是英租界警務處的督察長。記住了麼?回去跟劉黑七彙報的時候把話說明白,湯家的事讓他衝我說,三爺候着他!”
說話間寧立言朝着張三娃胸口狠命踢了兩腳,張三娃一口血吐出來。眼看他失去反抗能力,寧立言的眼睛落在他的腳上,“我剛纔告訴你把腳拿下去,你不聽是吧?既然如此,你也就別用它走路了,兩手爬回去給劉黑七報信吧!”
刀光閃處血花濺起,不等湯玉麟喊停,寧立言已經挑斷了張三娃雙腳的腳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