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立言雖然給佐藤秀忠提出了加印鈔票的建議,但無法確定他們是否按計而行。日本人畢竟不是北洋年間那些糊塗透頂對經濟一竅不通的軍閥武夫,他們懂得理財,也知道發行鈔票是何等嚴肅的大事不敢兒戲。
即便冀東儲備券誕生的目的就是爲了掠奪物資套購貴金屬,日本人也不會不管不顧地瘋狂印刷。在貨幣信譽建立起之前這樣搞法,只會讓這種鈔票迅速貶值變成廢紙,結果很可能達不到目的反而虧本。
日本人在觀望,觀望儲備券在本地的信用以及老百姓的支持程度,有把握之後纔會放手印錢。要想建立儲備券的信用,就必須按照約定讓老百姓能通過儲備券換回來真金白銀。七天過後的金銀回購,就是決定着冀東儲備券能否順利發行又是否需要加印的關鍵所在。
寧立言早早就來到銀行二樓的經理室喝咖啡,池小荷和宮島一左一右的陪在他身邊。說來池小荷怎麼也算是大家閨秀,和宮島這樣陪一個男人說笑頗爲不雅,更別說這男人還不是自己的丈夫,就更有些不成體統。不過池小荷不當回事,池墨軒看到侄女這副樣子也毫無愧色,反倒是和寧立言親切地打招呼寒暄。
“寧三少今天來得可真早,往日裡到警務處上班怕是也不會這般準時吧?”
宮島點燃一支雪茄放到嘴裡,態度透着傲慢:“多新鮮啊?警務處那是英國人的公事,這是自己發財的大事,哪頭重哪頭輕,誰還分不清楚?”
金鴻飛以及日本人黑生都已經趕到,黑生坐在角落裡一言不發,彷彿根本不存在。金鴻飛的目光則在池小荷和宮島身上轉了兩圈,微笑道:“金司令大駕光臨,實在令冀東蓬蓽生輝。不知司令能否賞臉,在冀東開個戶口。兄弟我願意借給司令四根金條,作爲儲蓄資金。”
“你是誰啊?看着眼熟,可想不起來叫什麼。”宮島用白眼珠翻了一眼金鴻飛,滿臉的不屑。
金鴻飛久在生意場打滾,麪皮功夫早就練得登峰造極刀槍不入,並不以宮島的態度爲意,反倒是雙手遞過一張名片:“在下金鴻飛,是民豐銀行董事長,也是冀東儲備銀行董事會成員。”
“哦,開銀行的啊。”宮島依舊緊緊拉着寧立言的手沒去接那張名片,“咱兩雖然都姓金,可我不記得自己有個開銀行的親戚。你這聲兄弟從哪算的啊?”
金鴻飛被晾在那,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名片遞不出去也收不回來,鬧得顏面掃地。池墨軒在旁看着心中暗自高興,臉上帶着笑容一言不發,擺出一切和自己無關的態度。
寧立言咳嗽一聲:“格格,金董事長也是自己人,給人家留點面子。”
“行啊,既然你讓我給他面子我就給了,誰讓你是當家的呢。”說話間宮島漫不經心地接過名片,隨手就往手包裡一丟。“行了,歇着你的吧。開戶口我肯定要開,但是用不上你孝敬。本司令有的是錢,你那幾根金條還是留着騙不開眼的小姑娘吧。今個我和小荷妹妹是來照看自己買賣的。”
池墨軒這時纔開口:“司令和小荷和冀東也有生意往來?我可不曾聽說啊。”
“這事你待會就知道了。”
池小荷也拿出一支細長的女士香菸點燃,臉上露出一絲迷人微笑:“叔叔,您別急啊。現在把答案說出來,多沒意思。”
“你這小囡,越大越淘氣。”池墨軒故意表示自己和池小荷的親切,也變相對金鴻飛示威。光懂得怎麼管理銀行或是搞金融有什麼用?自己的關係人脈,纔是最重要的本事,區區一介商賈,和自己相比還差得遠呢!
寧立言這時問道:“池董事長,這七天裡,咱們一共發放了多少儲備券?”
池墨軒一愣,下意識看向金鴻飛,後者卻把視線看向別處根本不打算迴應。池墨軒尷尬地笑笑,“這……這幾天我忙着和本地幾位故交敘舊,想要他們幫着銀行推廣,再募集一些資金加入,具體工作上過問不多。我這就打個電話,叫襄理過來問清楚。”
“七天時間,冀東銀行共收入法幣四十三萬兩千五百一十七元,發放儲備券八十六萬五千零三十四元,需兌換銀元六十四萬八千七百元。”一直不做聲的黑生忽然開口,池墨軒嚇了一跳,朝黑生看過去,“黑生先生,這個數字準確麼?”
“這是我的工作,請董事長相信我的能力。”
“六十多萬銀元?怎麼那麼多啊?”池墨軒皺起眉頭:“這麼大筆的銀元,咱們銀行拿得出麼?”
黑生臉上毫無表情,嘴像打字機一樣吐出毫無情緒波動的言語:“冀東銀行租用正金銀行金庫,在金庫裡現存放有銀元九十萬,黃金一萬八千兩。另外一部分股本,則是以珠寶、股票等方式質押在正金,隨時可以兌付貴金屬。關於運輸部份,就是寧先生的負責範圍。”
“腳行的人準備好了,從正金到這沒幾步路,很快就能運來,就是得出個手續。”
池墨軒發現自己對銀行的瞭解確實遠遠不夠,既不知道要付多少錢,也不知道自己能付多少錢,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不過眼下再想補習知識已經來不及,只好看向黑生問計:
“黑生先生,這麼大筆的銀元,我們真的要……兌出去麼?”
黑生搖搖頭:“我只是個工作人員,沒有資格參與銀行決策,這個問題董事長應該問寧先生,他纔是冀東的總顧問。”
寧立言一攤手:“別問我,我不拿這個主意。回頭這口鍋扣到我頭上我受不了。董事長還是給殷先生掛個電話請示,再不然就去問問日本朋友?你是要打給駐屯軍司令部,還是給冀東的日本顧問?找誰都行,我在這等着。”
宮島冷冷一笑:“怎麼?銀行剛開門就要賴賬?這倒是有意思,我今個可是來對了!小荷妹妹,咱要不來,這幾個私房錢還不都得打了水漂?”
“嗯,我這都仰仗着金司令照應發財呢。”池小荷對着宮島嫵媚一笑,金鴻飛腦海裡頓時生出許多遐想。總覺得這裡面隱藏着什麼美好的情景自己卻看不到。他咳嗽一聲:
“董事長,我認爲這件事不能兒戲。我們所得到的法幣只有四十三萬,收益實在太少了,如果這個時候就讓銀行失去信譽,恐怕沒法交待。小財不出,大財不入,雖然這次兌換會導致我們大量銀元外流,從賬面上也會虧損二十幾萬銀元。但是銀行本來就是五個茶杯四個蓋子的遊戲,盈虧不能這麼算。如果能讓儲備券順利流通,這部分付出還是值得的。”
池墨軒皺着眉頭,一時下不了決斷。這麼大筆數字讓他有點心驚膽戰不敢隨便決斷,琢磨了半天才看向池小荷:“小囡,你就別跟叔叔賣關子了,你和金司令到底做得什麼生意,倒是跟叔叔說說啊。”
宮島冷哼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從打冀東換錢那天,我就讓人在外面收儲備券。一元儲備券換白銀四錢,中間掙一錢銀子的差價。我的情況你也知道,得找點進錢的門路,這事告到哪我都不怕!我和小荷的私房錢現在都搭在裡面,要是換不出來,咱們就得換個地方講道理!”
寧立言拍了拍宮島的手:“別鬧。不就是幾個錢麼,換不出就換不出,我補給你們就是了。這點錢在我眼裡還算不了什麼。”
“真的?”池小荷露出個驚喜神色:“那我看上的那塊祖母綠呢?還有那根項鍊。”
“買,你要什麼我都給你買。”
“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池墨軒乾咳一聲:“小荷別胡鬧。你們做這個生意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叔叔被打了個猝不及防,今後可不許如此了。至於今天的事,我覺得我們有必要開個董事會,大家舉手表決,做好記錄,將來也好向各方交代。”
“不必那麼麻煩。”宮島指了指電話機:“我現在就打電話,問問你的上司是什麼意思!”她說話間從座位上起身,幾步來到話機旁邊,對着電話那邊的接線員吩咐:“接正金銀行辦公室。”片刻之後,她便對着話機嘰裡呱啦地說起日本話,語速快聲音大,透着火氣。
過了一陣,她朝池墨軒招手:“過來,自己聽!”
池墨軒拿起聽筒,剛說了一聲莫西莫西就住了口,隨後只見他額頭上漸漸見汗,卻顧不上用手帕擦,而是不自覺地立正,反覆說着:“好!一定照辦!請息怒!息怒!”
等放下話機,池墨軒環顧房間,發現侄女和寧立言在那打情罵俏,宮島則面帶冷笑看着屋頂,其他人一語不發,房間裡氣氛格外尷尬。過了良久,池墨軒才咬牙道:“我……我決定……按照標準,如數兌換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