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寧立言的計劃裡,其實並不包括宮島東珍。雖然這個女人一直表示要提供幫助,並且從金船弄出三個日本舞女搞栽贓嫁禍,可是對寧立言來說依舊沒什麼意義。
倒不是說宮島在天津缺乏力量,她本來就是特高課成員,且經營煙土以及金船舞廳,手上當然不會沒有人手。更別說她本身還有安國軍總司令的身份,即便這個身份象徵意義遠大於實際意義,也足夠讓她擁有武器以及亡命之徒。
說到底在這個混亂的年月,金錢能夠發揮平日十倍乃至百倍的力量。那些開小差的逃兵,又或者佔山的土匪,都可能被金錢收買,成爲某人的打手乃至刺客。宮島只要有錢,就會有一些手下願意爲她效力,而且對付的是袁彰武不是正規軍,這幫烏合之衆更有動力戰鬥力也能充分發揮。
即使如此,寧立言還是不想用她。宮島能給自己提供一個行動理由,在日本方面交待下去就足夠了,其他的還是該自己來。畢竟這個魔女行事多變,連日本人都吃不准她的風格,自己過於信任她,搞不好會被坑得很慘。
寧立言真正的殺手鐗還是曹津辛以及他所屬的二十九軍。雖然宋哲元努力避免和日本人發生摩擦,不可能爲了一些窮人家的姑娘跟日本人較量,天津本地的軍隊負責人也不會出兵,可是下面的人卻不見得都和上級一樣想法。
這些基層的士兵不少人是在長城抗戰時候和日本人真刀真槍拼殺過的,有袍澤乃至兄弟死在日本人手裡,彼此間有深仇大恨。況且自從何梅協定之後,日本人在華北橫行無忌飛揚跋扈,這些士兵也窩了一肚子火。縱然不能直接對日本兵動手,能夠壞他們的事給他們找點麻煩,也是求之不得。
何況寧立言也不是白用人,他在出發前就已經讓餘念聯繫了曹津辛,讓他設法拉一支隊伍到小高村這邊拉練,只要事情辦成,就有大洋一萬塊作爲酬謝。
雖然這筆錢大半要用來打點上級以及處理善後,還有陣亡者撫卹、傷者醫藥費等開支,但即便這樣對於西北軍來說也是筆意外之財。畢竟這支部隊素來貧苦,當兵的普遍都沒見過洋錢長什麼樣子,有幾塊錢可拿就足夠讓他們充滿鬥志。
由於客觀條件限制,沒能約定具體時間,不過寧立言相信曹津辛不會關鍵時刻掉鏈子,事實證明這一把他賭對了。
袁彰武和宮島的人對峙之時,冷不丁來了一羣如狼似虎的大兵,把雙方都嚇了一跳。曹津辛原本是排長,如今在寧立言財力支持下被提拔爲連長,手下有百十號弟兄。在寧立言計劃裡,這百多人基本足夠用,沒想到這次他拉來了不下三百人,把寧立言都嚇了一跳。
曹津辛是個實在人,這次既是行俠仗義又有鉅款可拿,做事也就格外賣力。除了自己的人馬以外,還從手槍團里拉來一個排,又從幾個拜把兄弟手上借兵,湊了這麼一支隊伍,打着拉練的名義跑來幫忙。
不管是高家護院還是混混誰都不敢和大批正規軍正面衝突,一看到軍隊全都乖乖交槍。這支部隊隨後席捲了高家大院,找到了寧立言需要的東西。
寧立言自己就是富豪人家出身,對於高從善這種土財主比較瞭解。這種人是出名的無利不起早,不可能無緣無故破出家產幫助袁彰武。就算他有日本人情報機構的關係,以及討好日本人,給自己的未來投機這方面考量,也肯定存在更直接的經濟影響。
之前黑市上有人發儲備券的事寧立言已經知道,也猜出是袁彰武所爲,加上這次他和冀東做交易,他心裡大概就有了個判斷。這些女人送到冀東,固然是爲了滿足日本人的卑鄙需求,也是一種討好,很可能和儲備券的秘密流入存在關係。如果自己的判斷沒錯,高家既是窩點也是中轉站,肯定藏有大筆儲備券。
事實證明寧立言賭對了。雖然用一萬大洋賭一個小概率有些敗家,可是之前八萬大洋說花就花,最後連本錢還沒收回來多少,也就不差這一萬。自己不是個上戰場的材料,就只好靠錢財做事業。
對於寧立言來說,這是個善舉,也能讓自己心裡痛快。對曹津辛而言,卻擔着一定風險。私自調動這麼支人馬可大可小,以他在二十九軍的資望、戰功加上人脈不至於掉腦袋,可是少不了背處分。他已經做好挨一頓臭揍,軍銜一擼到底當大頭兵的準備。沒想到喬雪說他能升官還能發財,讓他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成功解救了被害少女又找到這批儲備券,寧立言心情大好,對曹津辛也就不隱瞞。“這麼多女孩得救,是一件大事。宋長官不敢得罪日本人,不會把事情往日本人頭上扣,但是他想得到本地人的支持,這樣的功勞也不會往外推。我會發動報界的力量,把你打造成解救受害少女的大英雄。你是二十九軍的人,你露臉二十九軍就有光彩。宋長官肯定會提拔你,藉機會提高自己在羣衆心中的形象。你今天用的人越多,就越證明宋長官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所以你不但無罪反而有功,估摸着最少也能弄個營副噹噹,再花幾個錢當營長也有可能。”
曹津辛漲紅了臉,不住憨笑:“三少這次已經是破費了,爲了幫不認識的女孩,願意花一萬大洋,這樣的好人世上少見。不能再讓您出錢。其實當個連長就挺好,俺這人腦子笨,也不認識字,當不了大官。”
“看你說的,你們二十九軍的營長也不見得都認識字。再說這筆錢也不是我花,你心疼什麼。”
“不是您花?”曹津辛想了想,又連連搖頭:“這不成!俺們二十九軍有紀律,不許打家劫舍,尤其兔子不吃窩邊草,俺們找東西的時候都規矩着,沒敢亂拿亂摸。要是搶了高家的財物,那是要槍斃的。”
“誰讓你搶了?等着高老財給你送!這老東西平日魚肉鄉里,這次非從他身上敲個三萬五萬不可!”
“高老財能拿錢出來?他連面都沒露啊。”
“多新鮮,現在他未必知道信,怎麼露面。就算知道,也未必敢露面。這時候出面就讓自己陷進來很可能抽不出腿,還不如裝傻充楞。如果我回到天津他還裝聾作啞,我就寫個服字給他。”
喬雪說道:“別說他了,先說眼下。這些女孩得送回家。”
曹津辛嘆了口氣:“送回家……俺看也夠嗆。有幾個可憐的妹子已經瘋了,還有幾個兩眼發直的,只怕是烈性女子,找到機會也是尋死。這幫狗孃養的玩意,不得好死!”
這些女孩落到這幫混混手裡,除了少數稍微有些姿色準備送給日本軍官之外,其他女孩大半逃不脫這幫打手以及高家家丁的毒手。幾個不堪折磨的已經死了,剩下的女子縱然沒死,也面臨着巨大的精神壓力。
作爲很早就開埠的城市,天津的社會風氣比鄉下開放。可是在普通百姓人家,這種事依然被看作丟人現眼奇恥大辱。人們不會去責備加害方,只會譴責受害者,哪怕她們在整個事件裡並沒有什麼錯處。輿論的攻擊不遜於刀劍,她們逃離了虎口也不代表能保住命。
喬雪身爲女性,對於這些受害的女孩自然充滿同情,也知道曹津辛說得情況非常有可能發生。她緊握着鼓着腮幫說道:“救人救到底。這些人既然是我救出來的,就得保證她們幸福!大不了我在英租界給她們謀個職業,讓她們可以安身立命,也不用聽別人閒話!”
寧立言道:“這是最後的手段,如果有可能,還是不要搞到那麼極端。人進英租界容易,想出來可就難了。”
“我知道。”喬雪一揮手:“輿論掌握在我們手裡,我說什麼是真的什麼就是真的!我決定了,這些女孩並沒有遭到侵犯,這些罪犯雖然綁架了她們,但是並沒有實施其他罪行。至於原因……是因爲買主需要她們保持純潔,沒錯,就是這個原因!所有的輿論口徑都必須保持一致,這就是真相。報紙這邊由湯巧珍負責,民間輿論由立言你負責,誰敢說別的,就打斷他的腿!”
“如您所願,我的公主。”寧立言右手按在胸前,行了個誇張的鞠躬禮。
曹津辛問道:“可是……可是這幫王八蛋知道怎麼回事……”
話沒說完,喬雪那兇狠的目光就把他後面的話堵了回去。“曹連長,我看你真的需要好好學習一下才能勝任營長的工作。死人能說話麼?他們爲什麼能發出聲音?”
“死人?您是說那幫俘虜?”
“什麼俘虜?現在又不是交戰狀態,哪來的俘虜?他們只是一夥窮兇極惡的罪犯,犯有綁架以及走私煙土等罪行,理應受到最殘酷的懲罰。”
曹津辛連連搖頭:“喬小姐,這可不成。在戰場上殺多少人都沒關係,可是仗打完了就不好亂殺人。再說我們得留着活口要供,像袁彰武這樣的人,身上的事不少,得交給上面仔細審問,哪能就那麼宰了?”
寧立言冷笑一聲:“袁彰武由我審問。至於其他人,聽我一句話,一個活口都別留。你要是下不了手,就讓宮島的人下手,總之他們都得死。你要是帶一個活口回去,就是給宋長官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