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俱樂部內。
查理領事自從得到寧立言的保證以及建議,人便有了精神,比起上一次見面,氣色已經有了明顯的改善。乃至見到身着低胸禮服的唐珞伊時,眼前一亮,但緊接着就被唐珞伊那如同冰雪利刃一般的眼神刺傷,訕笑着與寧立言打招呼:
“你如果每次來跟我見面時,都更換一個美麗的女伴,會讓我嫉妒到失去理智,隨之想要找你決鬥。”
“那你最好改變一下念頭,如果我死在你的劍下,誰又幫你賺錢揚名呢?這活只有我能幹。”
寧立言打了個哈哈,隨後道:“今天我帶唐小姐來,可不是帶你發財,而是來討債的。”
“只是一張小小的批文,何必說得那麼嚴重。”查理繼續在打哈哈。
唐珞伊此時以英語說道:“這道批文已經讓我們在工部局碰壁數次,只怕也不像領事閣下想象的那麼輕鬆。”
“鮑里斯……一定是鮑里斯那個老混蛋!他的靠山這次成功躲過了審查,他又該得意了。”查理的臉上有了幾分怒氣,拉開公事包將一張批文放到桌上。“拿着吧。我說過在我離開天津之前,會盡自己的力量幫助我的朋友。”
“這道批文對領事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對我們來說,卻關係着戒菸丸的生產。而戒菸丸的生產如果被破壞,對於我們下面的計劃也沒有好處。所以你不是在幫我們,而是在幫自己。”
寧立言並不領情。對於一個眼看要回國,而且註定要身敗名裂的英國人,他也犯不上太客氣。
鮑里斯最早把唐氏戒菸丸當作日本人研究的紅丸、白麪一類的東西,並不十分重視。即便是領事投資入股,他也沒在意。
可是就在新加坡道槍戰事件之前,工部局對於戒菸丸的材料開始搞調查,說是這些中藥沒有確切效果,不得隨便製成藥物發放給租界公民服用。每一種藥材的採購,都需要得到工部局批准。
這顯然是英國人玩的把戲,目的就是爲了破壞戒菸丸的生產。鮑里斯想必是瞭解到唐珞伊的戒菸丸確實有效果,開始動手打壓。
批件從工部局肯定拿不到,好在查理眼下還是租界的最高管理者,有他的支持事情不算難辦。寧立言之所以陪唐珞伊走這一趟,固然是爲了在日本暗探面前證實他和唐珞伊關係不尋常,也是爲了給查理一個警告。少在出發前打中國女人主意,否則有你好受的。
事實證明這很有必要。這個得意忘形的狂妄之徒骨子裡與日本人沒什麼區別,他不敢打喬雪的主意,可是對於唐珞伊就沒那麼多負擔。從他的眼神裡可以看到那種企圖,若非自己在旁,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麼。
見寧立言毫不感激地拿走批文,查理多少有些失落,只好問起正事。
“我們要做的事情,什麼時候可以運行?”
唐珞伊道:“多虧立言的支持,在工部局禁止我們購買藥材的命令下達之前,已經爲藥房儲備了足夠多的原料。工人們加班趕工,已經完成了第一批的任務,隨時可以裝船啓運。”
寧立言道:“查理先生,時間不等人。你再有一週就得離職,這些戒菸丸當然是趕在你前頭啓運爲好。事不宜遲,要我說明天發貨最好不過。”
“可是租界現在正在戒嚴……”
“戒嚴又不關碼頭的事。整個租界的貨物吞吐全靠碼頭,要是把水路戒嚴了,全租界的人都得喝西北風。咱們在藥品在碼頭裝貨,和戒嚴不相干。就是得請領事閣下出個手續,我的工人把藥品送到碼頭的過程中,不想得被那幫印度巡捕找麻煩。”
“這很容易。不過……”領事停頓了片刻,“我想知道,這批藥物的北上,會不會給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你要知道,這兩個貨櫃是以我私人的名義援助北方禁菸事業。如果出現什麼問題……大英帝國不會爲我分擔任何責任。”
“我明白。世界上任何的投資都伴隨着風險,我能做的就是把風險控制在最低,同時讓收益最大。這口貨櫃正因爲是領事閣下的私人名義,所以纔不會有人搜查,我們纔有……發財的可能。那些藥品到了北邊,都是上好的價錢,你就等着發財吧。我跟你打賭,等你回到倫敦之後,一準會懷念我們現在的好日子。”
查理搖頭道:“寧先生,你真是一個魔鬼,你在讓一個紳士墮落!”
“恰恰相反,我只是讓紳士直面自己的慾望,這是聖徒應該具有的能力。”
等到出了俱樂部,唐珞伊主動挽起了寧立言的胳膊,在他耳邊道:“謝謝你。如果不是你陪我來,這個領事肯定不會像現在這麼紳士。”
“唐小姐一身絕技,也不會在他面前吃虧。”
“拳腳功夫防民難防官,我可沒有對領事揮拳腳的勇氣。另外我說過了,叫我的名字,免得被人看出破綻。”
兩人離得近,唐珞伊身上的香氣飄過來,讓寧立言頗有些尷尬。他只好先上了車,可是唐珞伊毫不客氣地坐在了副駕駛位置上。又側頭對寧立言道:
“我和子傑也參加過幾次聚會,他的應對便沒有立言這般老練。今天這場談判纔像是成年人之間的交涉,如果華家藥房的生意由你來負責,一定比現在更好。”
“子傑是缺乏鍛鍊,等練一練就好了。”
“我們這一行相信人是有天賦的,天賦不到怎麼練也是枉然。”唐珞伊哼了一聲,又問道:“把藥物走私的消息告訴查理,真的安全?我對他沒有多少信任。”
“這無關信任,只關係着利益。查理在這次交易裡有好大一筆收入,他眼看要卸任回國,註定失去經濟來源。他又是個貪酒好色的浪蕩鬼,對於錢財的渴望近乎無窮。這麼一大筆進賬,足以把他牢牢綁定在我們身邊。”
唐珞伊歪頭看着寧立言,他說這番話時的冷靜沉着,與華子傑的意氣風發相比,少了幾分銳氣,卻多了不知幾許成熟。曾經的她最喜歡華子傑身上那股熱血激昂的氣息,可是經過竹內的事情之後,她卻意識到只有寧立言這等男子才真的可以保護自己。而自己在他身邊時,也最有安全感。
她深吸一口氣,“萬一……我的意思是說萬一,走漏了什麼該怎麼辦?立言和子傑不一樣,你和日本人沒有那麼大的仇,與義勇軍之間也沒有交情,犯不上承擔這等風險。”
寧立言微笑:“正如珞伊所說,國仇家恨。覆巢之下無完卵,能噁心噁心日本人總是好事。其中當然要承擔風險,但比起前線的士兵,我們總是安全的。爲了那些在前線搏命的士兵考慮,冒些風險也是值得。至於消息泄露……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看着他充滿自信地微笑,唐珞伊的目光略有些呆滯,片刻之後才恢復如初。微笑迴應道:“既然立言有把握,我就放心了。我不是一個膽小之人,但是不願意把性命交託給一個冒失鬼。如果是和立言這等考慮周全的人合作,多大的風險我都敢冒。”
寧立言別墅內。
謝廣達滿面通紅,酒顯然又到了量。
“冒險?看你這話說的,這年月幹嘛不冒險?不冒險能賺來錢麼?咱東家吃的這碗飯,就是個玩命的行當,四平八穩走不了這條道。”
佟海山不住勸酒,又問道:“冒險我知道,可是帶藍衣社的人出租界?這不怕日本人知道?”
“東家給日本人幹活爲了掙錢,夾帶藍衣社出租界,也是爲了掙錢,有嘛可怕人知道的?這叫一手託兩家。”
這叫腳踩兩條船!讓日本人知道,是要掉腦袋的。佟海山心裡嘀咕着,腦海裡浮現出湯巧珍、武雲珠等人的俊俏模樣,以及她們看寧立言的癡迷眼神,心裡一陣泛酸。天下好事都被你一人佔了,這等人必要遭天譴。佟二爺就是老天派來收拾你的!
“拿送藥的船送人,這靠譜麼?人放貨櫃裡,還不悶死?”
“你懂個嘛?”老謝嘲笑着佟海山的無知。“貨櫃裡放的都是西藥,全都是紅傷藥、消炎藥。聽說這堆藥送到關外,比煙土賺頭都大。至於人,全都住船上。往伙房裡一塞,誰知道船上有幾個伙伕?我再告訴你,這條藍寶石號上,用氣割切出來的小隔艙,我親自進去看過。在那裡面一躺,風吹不着雨淋不着,還有專門的氣眼通風,到點有人給送飯,跟旅館住單間一樣。那地方號稱小公館,在那住挑費不比住飯店少。”
“什麼人會安排在那?”
“廢話!能住那的,自然是不能出頭露面跟外人見面的,就像上次我說那鄭記者,他就得藏在那,讓人看見就完了。這事你自己知道就完,別跟外頭說,知道麼?”
“您放心吧,我保證誰也不告訴!”
兩個小時之後,日租界憲兵隊內。
木村打量着佟海山,目光裡充滿懷疑:“你要把這個消息告訴我,不是彙報給其他人?”
“沒錯。當初藤田太君囑咐過,說我要是聯繫不上他,就讓我找您。還說您能給……一大筆賞錢。其他人,誰都不能信任。”
“這樣麼……那我看來不能辜負藤田君的信任,只要你的消息屬實,我會按你說的,給你足夠的酬勞。不過行動的時候,你必須在場。我和藤田不同,我只信事實,不信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