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的問題得到解決宮島東珍顯得心滿意足,開始專心爲池上出謀劃策。
“池上君擔心的很有道理,這份對於興亞挺進軍的指控毫無證據,不足以入罪。如果光靠捕風捉影的指控就對小日向採取行動,未免太過兒戲,日後一旦追究起來,也難以交待。從酒井參謀長的安排也能發現他的立場,即便這件事辦成鐵案池上君也不會有什麼功勞。一旦日後惹出什麼麻煩,酒井參謀長則隨時可能翻臉不認賬,把所有的責任推到池上君頭上。可如果你拖延不辦,又要擔心南次郎將軍一方的反應。”
“正是如此。格格善解人意,最能體諒別人的苦衷。”
“你也不必誇獎我,我只能幫你出主意,卻不能幫你做出選擇。老人常說福禍無門,惟人自招。池上君的命運別人無法負擔,最終的決定只能由你自己來做。興亞挺進軍固然不可能勾結孫永勤,但是誰也無法否認他們之間存在打默契仗的可能。而這支武裝的存在對於整個河北秩序的影響不需要我多說,大家都心知肚明。南次郎閣下即將上任,我們要給他一個什麼樣的關東軍,一個什麼樣的滿州以及河北,都非常重要。”
池上不停地擦汗卻不敢接話,宮島所說的正是他糾結所在。只不過這種心思不適合說出來,尤其是當着吉川的面,也只有這個魔女纔敢直言不諱。宮島絲毫不在意日本人說隱語的習慣,開口直奔主題。
“南次郎閣下這次從陸軍大臣改任關東軍司令長官,最在意的莫過於部下對他的態度。尤其是天津,畢竟他曾經在此坐鎮,對於此地感情最深,同樣也最在意這裡的反應。各地駐屯軍司令部和關東軍大本營之間的微妙關係大家心裡有數,可是南次郎閣下的脾氣你也應該清楚。憲兵隊作爲帝國的防諜機構,最看重主官的忠誠。這次的事件可以看作對池上君以及本地駐屯軍的考覈,現在就是池上君表現自己對皇國忠心的時候。”
池上頭上的汗水越來越多。宮島東珍面色嚴肅侃侃而談,彷彿是在辦公室裡和人分析工作,之前的嫵媚妖嬈半點不見。雖然那些誘人的特質不變,可是卻已經讓人無法生出其他念頭。
直到此時池上才確認,面前的女子絕不是以色侍人的娼妓之屬,她能升到這個位置靠的是自身能力。美貌和身份最多算個點綴,在她的人生履歷中並不佔主要因素。
甚至剛開始故意表現出來6的種種引誘,也是她玩弄男人的手段。或許在她眼裡,男子就如同貓狗等寵物,沒事的時候便逗一逗,等真要靠近就一腳踢開。畢竟她是個魔頭,耍弄人心也是樂趣所在,這時的她纔是真正面目。
宮島東珍所謂忠誠皇國不如說得直白一些,是否忠誠於南次郎。駐屯軍和關東軍之間的問題就像是關東軍和軍部以及政府的問題一樣,歸根到底都是權力爭奪。
各地諸侯想要多一些權力,司令部則想要羣雄俯首聽命。雙方訴求都註定無法實現,彼此之間往往需要博弈、平衡最終定出個範圍所在。
南次郎是統制派中有力人物乃至在統治派內部也存在以他爲首領的“南次郎派”這一派閥存在,輩分老資望高位高權重不容輕視。這個人的作風本就強硬乃至到了專橫的地步,不會允許手下和他分庭抗禮。
華北駐屯軍這段時間一直暗自頭疼,就因爲新來的這個婆婆實在難伺候。就是梅津司令官都對南次郎頗爲忌憚,池上這點身份就更拿不出手。
憲兵隊作爲日本陸軍官方反諜機構又爲歷代司令官所重視不允許落到外人手裡,池上只要露出些許不聽命令的跡象,肯定會被撤職乃至受到更嚴重的懲罰用來殺雞儆猴。
魔女說得是對的,池上眼下需要向南次郎表示效忠,證明自己是個聽話的好部下。可是即便不考慮小日向秘密賄賂的鉅款,酒井隆的態度也需要考慮。他把工作丟給憲兵隊就足以證明其態度,更何況小日向帶兵進關的事乃是得到關東軍授意,進剿孫永勤又是華北駐屯軍的意思。如果憲兵隊對小日向動手,酒井隆絕不會高興。
一個是遠在關外的最高上級,一個是近在咫尺的頂頭上司,哪個都不好對付。池上發一感覺自己正陷入一個泥沼之中,越掙扎下沉的越快,可是不掙扎也早晚要沒頂。宮島東珍就是他惟一能抓住的藤蔓,是死是活就看這一遭。
“關於舞廳的經費問題,我會盡自己所能爲格格籌措。今後格格有什麼需要只管吩咐,我一定照辦。只求格格能夠指點迷津,拜託了!”
日本軍人向來不喜歡求人,視開口尋求支援爲奇恥大辱,池上這個表態可算是徹底放棄尊嚴。宮島卻一搖頭:“池上君這是給我出難題了,我是個外地人能給你想什麼辦法?要想辦法啊,還得請本地人出面。”
她的眸子看向吉川,池上看着吉川卻不知該怎麼開口。憲兵隊向來不把警察署放在眼裡,自己現在要向警察署求援?對方還是個海軍!自己好歹也是堂堂陸軍精英,總要知恥啊。
兩人誰也不肯開口,房間裡的氣氛漸漸冷下去,宮島掩口一笑:“怎麼?兩個剛剛還在一起喝酒的男人現在居然變靦腆了?既然你們不肯開口只好我來說話了,這件事既然已經驚動了南次郎閣下,就不能不了了之,哪怕是爲了應付場面也要進行調查。憲兵隊當然要有所行動可是警察署也不該置身事外,維護租界秩序向來是警察署的工作,如果孫永勤匪部真的進入天津,隨時可能威脅到日租界安全,警察署不能不聞不問。吉川君,我說的對麼?”
吉川幸盛已經明白,宮島把自己邀請到房間裡就是爲了這件事做準備。她難道早就瞭解了這一切,所以要拉自己下水?這女人果然手眼通天,就連駐屯軍司令部的消息也能掌握。不過想想她方纔提到內藤,心中倒也釋然。以內藤的能量,做到這一步到也不難,宮島這些話到底是她自己的意思還是代替內藤傳達,卻也說不好。
精明強幹手眼通天,又膽大妄爲熱衷於冒險。吉川腦海裡莫名出現喬雪的形象但隨即就被強行抹去,吉川家的男人不能對這麼個賤人念念不忘!
他可以拒絕宮島的要求,讓她初到天津就栽個大跟頭,既是報復她方纔對自己的冒犯也能給內藤一個警告。那老不死的袒護寧立言自己應該給他些教訓,別以爲自己看不出來對付小日向實際是給寧立言幫忙。
這個念頭在腦海裡剛剛閃過就被另一個念頭取代,自己這種反應是不是也在內藤計算之中?雖然在內藤接應寧立言之後自己對他依舊恭敬有加,可是這頭老狐狸可不會那麼容易上當。宮島想和自己結盟就是內藤的指點,以這老兒的狡詐,肯定會對自己的反應有所估計並留有後招。
不考慮內藤也得顧慮面前的宮島。這個女人眼下還是軍政兩界的寵兒,自身又是個肆意妄爲的性格,從她方纔與酒井隆調笑就能看出其行事風格。
得罪了這麼個瘋女人她會以什麼方式應對難以預料,自己固然不怕她卻也沒這個必要和她成仇。再說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自己和她爭鬥不是白白便宜了內藤那個老混蛋?
從大局角度看,宮島的提議也是於自己有利。身爲吉川家族未來繼承人,吉川幸盛的所有行動都必須遵循一個原則,就是家族利益優先。他可以爲非作歹殺人害命,於他而言這些都不算錯處,甚至還能得到祖父讚賞。但若是因私廢公,祖父只怕第一個不會放自己過關。
如果小日向的人繼續發展下去,華北的局勢很可能失去控制。吉川家族在京、津保定都有大筆投資還有不少商號乃至工廠,如果戰爭爆發,自己這部分家產隨時可能被陸軍徵用。挽住陸軍這匹野馬不讓它隨意踐踏關內之地,這是自己的職責所在,也是這次自己來到天津的主要目的之一。
和這個女人做對的機會和方式都有很多,唯獨這件事萬不能爲,爲了收拾一個女人損失鈔票,便是最大的蠢貨。
他的心思電轉,隨後苦笑幾聲:“格格真是讓我爲難啊。憲兵隊歷來把警察看作礙手礙腳的廢物,這種大事我們不該參與,否則將來萬一有什麼紕漏,又成了警察的責任。久井長官會怪我多管閒事的。可是格格的命令又無法拒絕,我也只好強咬牙關答應下來,等到久井君發怒時格格一定要幫我求個人情。”
池上心頭狂喜,警察署一卷進來自己就能推卸責任,日後酒井隆想要追究自己也可以洗脫乾淨。酒井隆也拿吉川這種大財閥的子弟沒辦法,有他做盾牌自己便沒了危險。
可是基於陸軍的體面以及長期以來對警察署的蔑視,池上還是不想表現得過於殷切,臉上故作爲難,“東京方面的命令還沒有來,如果南次郎閣下的批覆是由憲兵隊全權……”
“東京方面不會有任何具體批示。”宮島東珍瞪了池上一眼,語氣也嚴厲得像是在批評下屬:“這件事南次郎閣下只會當作不知情,所有的事都是下面人在做,他只要看到結果和態度,態度則決定着一切!若是池上君連這點都想不明白,那麼我們之間的談話就毫無意義。”
池上臉上一陣發燒,只好連連表示道歉。宮島又說道:“從現在開始,在有關興亞挺進軍與孫永勤匪部勾結問題上,憲兵隊和警察署要保證情報共享,否則的話誰也幫不了你。我很困了想要休息,你們兩位自便。”
“不敢打擾格格休息,我告辭了!”池上看看宮島衣衫不整的樣子再看看吉川,在心裡罵了幾句有錢人不得好死隨之起身告辭。池上離開之後,宮島的眼中重又恢復了光彩,半點倦意也無,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這種笑容並非討好男人的媚笑,更像是獵手看到一頭足夠分量的獵物時那種喜悅的外在表現。
“寧立言……這個人確實有些意思,剛到天津便送了我一份大禮。這樣的人才值得我去會一會。”
“格格認爲這次的事和他有關?”
“我們可以賭一把。你派人去調查,白逾桓或是胡恩溥肯定和寧立言有某種瓜葛。隨後才向將軍閣下告發。但是我敢保證,這種調查不會傷損到寧立言的根本。這種人做事滴水不漏,不會惹火燒身。”
“既然如此,格格還要幫他?”
“不是幫他而是幫我們,幫助大日本帝國。”宮島抿嘴一笑:“我們每個人都儘自己的本分,這也是帝國對我們的要求,又有什麼錯處?”
“土肥原機長那邊,格格打算怎麼解釋?”
宮島冷笑一聲:“我需要向他解釋什麼?笑話!我現在可是在幫他善後,否則南次郎閣下的怒火就要由他承擔。他該向我道謝,而不是要我向他解釋。”
“那寧立言呢?”
“我會找個時間去拜訪他,看看他到底有什麼本事把吉川君的未婚妻奪走。”
說到這裡,宮島又是一陣放肆地大笑,吉川知道這是對方責怪自己不識趣,有意揭傷疤。看來自己是時侯該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