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雪的別墅內,寧立言學着內藤的樣子,複述他的語言。桌子另一端得喬雪凝神思忖,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着。等到寧立言說完,纔開口發問:“那你是怎麼說的?”
“當時的局面,容不得我拒絕。但我要是就這麼答應,內藤也絕不會相信,所以我又問了他一件事。他眼下是要我幫他扯住日本軍方的後腿,不讓他們騰出手腳來對天津用武。可有朝一日你們徹底消化了東北,咱們兩下還得敵對,那時又怎麼說?”
“嗯,他說什麼?”
“老小子哈哈一陣笑。指着自己的頭髮說,他自己前半生作孽太多,能活到今天已經是閻王開恩。就算他用盡辦法養生,也不可能活到日本徹底消化東三省那天。他同輩的浪人都已經喪命,他用不了多久也要去和那些人團聚,他死以後的事就不關心了。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他管不過來。有生之年,只要我按他的吩咐行事,不胡作妄爲,我們就不會成爲敵人。”
“那你怎麼想的?這老東西的條件對你很有利啊,若是答應了他……”
“那我就成了天津衛頭一號缺心眼!”寧立言截了喬雪的話頭,“跟日本人做了半天對頭,最後聽一個老鬼子發號施令,按他的指示行事,我不成了傻瓜?一個明治年間就跑到中國刺探情報的老浪人,絕不會是抗日的臂助。他無非是利用我達到他的目的,我若是真信了他的鬼話,最後只會身敗名裂,和佟海山一個下場。”
喬雪臉上露出笑容,伸手在寧立言鼻子上一刮。“還行,沒傻到家。若是你真信了內藤的話,和他合作,我就得考慮換個助手了。”
寧立言沒防備,被她刮個正着。連忙向後躲閃着:“有話說話,別上手。”
“我上手怎麼了?我可看着楊小姐刮你鼻子好幾次了,你不但不生氣還像是吃了仙丹一樣笑,她摸得我摸不得?”喬雪理直氣壯。
寧立言無可奈何舉手投降,放棄與她爭論這個問題。喬雪原本就是個活潑好動得姑娘,按照天津標準,算是個標準瘋丫頭。可是以往喬雪和寧立言的玩笑只限於口舌,嘴上說得厲害,除非真的必要或是演戲,否則沒有肢體接觸。
直到楊敏出現之後,這種情況才發生改變。
喬雪的膽子變大了。在她和楊敏出去一趟,買了別墅之後,這丫頭的膽子一下子變大了許多。
兩人都是聰明人,很多事不需要說,都能感受到彼此心意。喬雪的表現等同於捅破了窗戶紙,寧立言不拒絕,就等於認可了她的行爲,那喬雪還有什麼可在意的?之前兩人共同維繫着一道隱形的楚河漢界,如今的喬雪,已經主動越界。
寧立言沒辦法回擊侵略者,就像他不能正面和日本人衝突一樣。又不能告訴喬雪,很多楊敏能做的事,她確實不能做。只好自己認倒黴,不和她一般見識。心裡記掛着陳夢寒的好處,還是那個女人好,什麼都不爭。
“他要真想要合作,就不會選在白鯨見面。”喬雪收回手,把拍紙簿推到兩人之間,招呼着寧立言來看。兩人額頭對額頭的看着拍紙簿,巴黎香水的味道直往鼻子裡鑽。這丫頭越來越過分了,這入侵速度比小日本都快!
白皙的手指在本子上指戳着。“白鯨咖啡館雖然是他們那幫老人一起創建的,可如今他們已經老了,元老凋零,只剩了他一個日本老頭,對於咖啡館已經沒有多少控制力。最多是在董事會上對露絲雅的行爲進行指責干涉,可也只是口頭功夫,起不到什麼實際作用。露絲雅對於前輩需要遵奉,但是在具體的經營方面,不必服從內藤指揮。白鯨咖啡館創立之初,便奉行情報絕對中立原則。情報商人沒有祖國,大家只認錢不認人。歐戰的時候,戰場上炮火連天,咖啡館裡英國、法國以及普魯士特工把酒言歡親如兄弟,這都是很平常的事。惟一看不慣這一切的,就是日本人。”
喬雪輕聲在寧立言耳邊吐露了一個秘密。
“露絲雅拉我們結盟,要對付的最大敵人,就是內藤。這老東西一直想把咖啡館掌握在日本人手裡,變成一把武器,用來對付他認爲有威脅的抗日分子。可是情報販子們怎麼可能聽從這種主意,彼此之間誰也說服不了誰,矛盾極深。當年開創咖啡館的元老死走逃亡,據說那幾個在天津死於非命的,和內藤脫不了干係。現在那幫董事懼怕內藤,就把露絲雅推到前面。她雖然有本事,但是能用的人手有限,所以拉咱們做幫手。”
“內藤故意約我在白鯨談合作,實際是給露絲雅看?這是個一石二鳥的主意,如果我真的應承了,露絲雅和我就離心離德。反過來,他又能用我來威脅露絲雅屈服?”
“不愧是我的助手,真聰明!”喬雪在寧立言耳邊吹了口氣,一陣香風拂面,不容他反應便又坐回了位置上。得意地翹起二郎腿道:“但是內藤也不是神仙,不可能算計得面面俱到。你的反應他沒算準這是一,本小姐和露絲雅的交情他沒算準這是二。”
“怎麼說?”
“吃我們這碗飯,很少彼此信任。就算是夫妻,也免不了各懷心思,尤其是男人尤其靠不住。”喬雪說到這裡,語氣有點酸酸的,不知想到了什麼。
“比較起來,還是同性值得信任。我和露絲雅情同姐妹,她絕對信任我,我爲你做了擔保。所以只要你在咖啡館當時沒犯傻,內藤這條離間計,就成功不了!”
“這一點我倒是沒想到,我現在是想下一步該怎麼行事。按照內藤的說法,他會默許自己的門人向我出售消息,包括一些以往不大肯賣的消息,也會拿出來交易。作爲代價,我得設法讓日本參謀進租界。那幫人不進來,情報也送不進白鯨。”
“老東西這是打得好算盤。藉着和咱們做交易的幌子,實際還是爲了讓他們的人進租界。”
“除了這個,還要用我這把刀對付藤田公館。”寧立言冷哼道:“小日本在天津的特務衆多,山頭林立。內藤原本是這幫浪人的活祖宗,即便官方沒有身份,實際在情報界也是大拿。可是藤田那班少壯派素來不喜歡這些明治遺老,即便表面敷衍,行事上其實也是我行我素,不賣面子。這回藤田又得到熱河駐軍的支持,不但行事不會受內藤約束,還要和內藤奪權。這老東西就是要用我對付藤田公館,等到把藤田收拾服帖了,再把我交出去清賬。”
喬雪對寧立言的分析表示認同。“對方的想法你猜得出來,接下來便是怎麼辦。你的意思是?”
“只能順水行舟。雖然老鬼子用心歹毒,但是有句話沒說錯。藤田那幫人爲了建立武勳不顧一切,隨時可能對京津以及華北動手。這幫人行事手段激進,武夫作風嚴重。若是讓他們得勢,大家都沒好日子過。內藤是想把咖啡館控制在自己手裡,藤田他們多半是想把咖啡館毀掉。包括我們這些人的性命,也不易保全。”
喬雪沒有否認寧立言的看法,而是幫着他籌劃。
“內藤不愧是我們這行的人瑞,提的要求我們沒法拒絕。咱們算計了佟海山,滕藤田不會善罷甘休。要是和他鬥,多一個幫手不是壞事。縱然這個老東西心懷鬼胎,在對付藤田的時候,多少也有些用處。不過日本人不能指望,還是得靠自己。”
寧立言看了她一眼:“你這麼說是有主意了?”
“當然!”喬雪洋洋自得。“未思進先思退,我們先挖一條地道。”
“地道?”
喬雪點頭。隨後翻動拍紙簿,指着自己畫的草圖道:“這是你,我,寧太太……對不起叫習慣了改不過來,咱們三家的位置分佈。洋人吃了鬧拳的虧,建租界的時候,各家都修地下室,以便危機時刻藏身。我們三家距離很近,找一個專業團隊很容易就能修一條連通我們三家的通道。如果以後真的遭遇襲擊,這條地道便是個逃生的門路。”
她說到這裡,美眸一轉,微笑道:“當然,在沒有危險的時候,也方便了某些人進行愛情冒險。當初宋徽宗據說就挖了一條地道,去見自己的愛人。在歐洲也有類似的傳說,可見古今中外,人們對於美好愛情的嚮往,總是驚人相似。我相信,當你忽然從地下出現在楊敏面前時,她一定會欣喜若狂,隨後送上熱情的擁抱。那兩個女人則會靦腆的多,但最終還是會被你征服。”
“這地道是聯通咱三家的,我要是走錯門,備不住是進了你的房間。”寧立言沒好氣道。
“你可以試試,我說過我的格鬥術來自於戳腳門傳承,擅長給男人做絕育手術。另外,我可是射飛碟比賽的冠軍。”喬雪話雖然說得兇,但是臉上卻沒有半點殺氣,導致她的威脅聽上去更像是邀約。
寧立言不再與她胡扯,而是皺眉思忖着:“地道是個好主意,但也不能光靠地道,還得有別的招數跟上。藤田這次回來來者不善,連內藤都要親自露面拉人幫忙,我就怕對手不光是藤田一個,還有什麼厲害角色未曾露頭。”